当前位置: 首页> 公版经典 > 双城记

第十章 阴影的实质

书名:双城记 作者:狄更斯 本章字数:9564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57


第十章 阴影的实质

  

  "我叫亚力山大。莫奈特,一名不幸的医生,波韦人,后迁居巴黎,于一七六七年的最后一月在巴士底狱的阴暗牢房里写下这份忧郁的文字。我历尽种种艰险,一次又一次暗中写下它。我计划把它隐藏于烟囱壁中,一个我长期辛勤做成的隐藏处。也许某只同情之手,在我与我的悲痛化作尘土之后,将会发现它。

  这些文字是在我被囚的第十年的最后一月,用生锈的尖铁,蘸着用血混合的从烟囱上刮下的煤屑和炭屑写成的。我心中已不存希望。我从种种可怕的迹象猜想我的理智将不会长久存在而不遭损害,但是我庄重声明,此刻我心智正常……我的记忆精确而详尽……我写下这真情,正如我将为这最后的记录答辩于上帝的审判席,无论是否会有人读到它。

  一七五七年十二月的第三周(我想是此月二十二日),一个阴沉的月夜,我走在塞纳河码头的一个偏僻处,想在寒夜里吸点清新的空气,它离我在医校街的房子约一小时的路程,突然一辆马车从我后面疾冲过来,我正要躲开,担心马车会撞倒我,有一个头从窗口伸出来,叫车夫停下。

  车夫喝住马,马车立刻停了下来,只听见那人喊我的名字。我答应了,马车这时已在我的前面,两位绅士开门,下车,这时,我正好走到马车旁。我看见他们都裹在披风里,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他们肩并肩站在车门旁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的年龄与我相近,或者更年轻一些,他俩十分相像,无论身材。举止。嗓音和面孔(就我看到的而言)。

  ‘你是莫奈特医生?,一个问。

  ’是的。,

  ‘是那位从波韦来的年轻医生,原来是外科专家,这两年已闻名巴黎的莫奈特医生?,

  ’两位绅士,我回答道:‘我就是那位你们所说的莫奈特医生。,

  ’我们已去过你的住处,第一个说,‘可惜没有找到你,得知你可能朝这个方向散步,我跟过来,希望能赶上你。可否请你上马车?,

  两人都态度蛮横,话说完,就动身把我置于车门与他们之间。他们都带着武器,而我却没有。

  ’二位绅士,我说道:‘对不起,可我平常都要问清是谁请我去帮忙,以及请我去看的病情。,

  对此,第二个回答:’医生,你的顾客是有身份的人。至于病情状况,你的医术使我们充分相信,你自己来确诊比我们来描述更好一些。够了,请上车?,

  我只得服从,默默地上了车。他俩在我之后都上了车……后面那个是踏上阶梯后跳进来的。马车掉转头,以先前的速度疾驶。

  我确切地复述了这段对话。我相信,它一字不差。我真切如实地叙述一切,集中精神,完成这项工作。假如我用以下的省略号,那必然是我暂时中断,把纸头隐藏起来……

  马车驶过街道,经过北城门,上了乡间大道。大约在离城门三分之二里的地方……当时我并未估算距离,但这是我后来经过的时候。估计的……马车驶出了主道,不久就停在一座孤立的房子前。我们三人都下了车,经过一条湿软的花园通道,花园里流着无人看管的喷泉,来到了宅子门口。按铃后,门没有立刻开,两位带路人的其中一位,用厚厚的骑马手套,打了那个开门人的脸。

  这一举动并未引起我特别的注意,因为以前见过平民百姓比狗还要多地挨打。但是,那另外一位,同样发怒了,以相同的样子用手打了那人,这兄弟二人的神色与举止是如此相似,我这时才发觉他们是孪生兄弟。

  从我们下车到大门口起(我们发觉门是上着锁的,两兄弟中其中一人打开锁让我们进去,然后又上了锁),我就听到从楼上房间里传来叫喊声。我被直接带到这个房间,我们上楼时听见叫声变得更响了,这时我发觉有个发着高烧的病人躺在床上。

  病人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很年轻,肯定不过二十几岁。她披头散发,双手被人用腰带和手绢捆绑着。我注意到这些捆绑的东西都是某个绅士衣物上的东西。其中有一条礼服的镶边绶带,我看见上面有贵族的徽章,绣着‘艾,字。

  我是在刚开始检查病人时发现这个的,因为,在不停的挣扎中,她翻起身,到了床沿上,并咬住了绶带的一头,有窒息的危险。我第一个举动就是着手帮她放松呼吸,在拉开绶带的时候,我看见了角上绣着的字。

  我轻将她翻过身,用手放在她胸前让她平静,使她躺倒,并观察她的脸。她的眼睛因疯狂而睁大着,并不断地发出尖叫,重复着喊道:’我的丈夫,我的父亲,我的兄弟!,然后数到十二,又说:‘嘘!,一瞬间,没了声息,停下来静听,然后又开始尖叫,又喊道,’我的丈夫,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又数到十二,说‘嘘!,这次序一直不变,神态也照旧。除了中间有规律的停顿之外,这尖叫始终不断。

  ’这情形持续多长时间了?,我问。

  为区分这两兄弟,我将叫他们大的和小的。说大的,是因为他有着更大的权威性。是大的回答了我的问题:‘从昨晚这个时间起。,

  ’她有丈夫。父亲和兄弟?,

  ‘一个兄弟。,

  ’我要不要跟她的兄弟说说话?,

  他十分轻蔑地回答:‘不要。,

  ’她最近与十二这数字有什么关系吗?,

  那小的厌烦地回答:‘跟十二点钟有关。,

  ’你们看,二位先生,我说,仍然用手抚摸她的胸口,‘你们把我带来,我也无能为力啊!假如我事先知道要看什么病,我就可以有备而来。像这样,会耽误时间。在这偏僻的地方无法买到药的啊。,

  大的看看小的,小的傲慢地说道:’这里有一箱药。,然后从壁橱里取出药箱,放在桌上……

  我打开一些瓶子,闻了闻,把瓶塞放到嘴里尝了尝。要是我想用除了镇静剂以外任何本身有毒的药品,我就不会这样做了。

  ‘你对它们有疑问?,小的问。

  ’你知道,先生,我正要用它们呢,我答道,没有说别的话。

  费了得大的劲,我才让病人吞下我想要给的剂量。由于我打算过一会儿后再次给她服药,而且也有必要观察服药的效果,我就在床边坐下。有一个胆怯而沉默的侍女(楼下那男人的妻子),缩在角落里。房子破旧而潮湿,随意地摆设了一点家俱……显然,这房子是新近暂时住进去的。窗前钉了一些厚实的旧窗帘,来挡住尖叫声。叫喊声还在有规律地重复着,‘我的丈夫,我的父亲,我的兄弟!,数到十二,然后’嘘!,由于狂病发作得十分猛烈,我没有解开捆着她双臂的绑带,但我小心地检查了绑带,使它们不至于引起疼痛。这病情中唯一使我欣慰的是,我放在病人胸前的手有着很大的镇静作用,使她的身体有片刻的平静。但它对那叫喊却无效果;那叫声比钟摆都更显有规律。

  由于我的手有如此的作用(我猜想),我就在床边坐了半个小时,两兄弟站着地边看着,然后大的说:

  ‘还有一个病人。,

  我吃了一惊问道:"病情紧急吗?"

  ’你最好自己看,他满不在乎地答道,然后拿起一盏灯……

  那另一个病人躺在过了又一层楼的一间后屋里,像是马厩上的阁楼。只有一半的天花板涂上了石灰,另一半则直接通向瓦盖的屋脊,还可以看到上面的横梁。这一半屋子里储藏着秣草。麦秸。柴火。和一堆埋在沙里的苹果。我得穿过这一半才能到那另一半。我的记忆是详尽而确定的。在我囚禁的将近十年来,我努力地回忆着这些细节,在巴士底的这间牢房里,我能看见这一切,就像我在那天晚上看见的一样。

  在地上的干草堆上,躺着一个头枕着垫子的英俊的农家少年……最多只有十七岁。他平躺着,咬紧着牙关,右手紧握放在胸前,双目怒盯着屋顶。当我在他身边跪下时,看不见他的伤口;但是,我看出他因受了利器的刺伤而正临近死亡。

  ‘我是医生,可怜的人,我说,’让我给你瞧一瞧。,

  ‘我不想看,他回答,’随它去吧。,

  伤口在他的手下面,我抚慰他,让他把手挪开。伤口是剑刺的,大约在二十至二十四小时之前,但是,即使不被耽误,也无法救活他了。他就快要死了。当我把目光转向那大的时,我见他正俯视这垂死的英俊少年,好像他是只受了伤的鸟儿或兔子,好像压根不是他的同类。

  ‘这伤有多长了,先生?,我问。

  ’这疯狂的小贱狗!农奴!逼得我兄弟向他出剑,就倒在我兄弟的剑下……像是个绅士似的。,

  在这回答之中没有一丝儿同情,伤感,或一丝仁慈的意味。说话人似乎认为这异类死在那里是不方便的,假如他在他的同类的平常规律中不为人知地死去会更好一些。他根本没法体验对这少年,或其命运的怜悯之情。

  他说话时,少年的目光慢慢地转向他,这时,又慢慢地转向我。

  ‘医生,这些贵族,他们很高傲,但是我们这些贱狗也有高傲的时候。他们抢夺我们,凌辱我们,打我们,杀我们;但有时候我们还剩下一些傲气。她……你看过她吗,医生?,

  尖叫声和叫喊声在那里也听得见,虽然由于距离而减弱了一些。他提起这事,好像她就躺在我们面前。

  我说:’我看过她了。,

  ‘她是我姐姐,医生。这些贵族,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我们的姐妹们的自尊和节操有着可耻的权利,但我们当中也有好女孩。我知道,也听我的父亲讲过。她是个好女孩。她与一个好青年订了婚,他的佃农,我们全是他的佃农……就是那个站在那里的男人。另一个是他的兄弟,坏蛋之中最糟糕的。,

  这少年费了极大的劲,用全身的力气讲着,但是,他的精神使他的话有一种可怕的威力。

  ’我们被站在那里的那个人掠夺,就象所有的贱狗都被这些上等人掠夺一样……被他无情地征税,被迫无偿地为他劳动,被迫到他的磨坊去磨我们的谷子,被迫用我们可怜的庄稼饲养他的无数的家禽,而我们却一辈子都不许养一只自己的家禽,我们被凌辱。掠夺到如此程度,以至我们偶尔有一小点肉,要关起门窗,提心吊胆地吃,生怕他的人看见后又要抢走……我是说,我们被掠夺,被捕杀,被弄成如此贫穷,我们的父亲告诉我们,把孩子生到这个世界上是件可怕的事情,我们最需祈祷的是,让我们的妇女无法生育,让我们这可怜的种类灭绝!,

  我从未见过被压迫的感觉如此猛烈得像火焰般地迸发出来。我曾以为它只是潜伏在人们心里;但是,我终于从这将死的少年身上看到它爆发出来。

  ‘但是,医生,我的姐姐结了婚。那时,那个可怜的人,正在生病,她嫁给了她所爱的人,这样,她就可以在我们的茅舍……我们的狗窝,照那个男人的说法,照顾他,安慰他。她刚结婚几周,那个人的兄弟就看到了她,起了歹心,并要求那个人把她租给他……我们这些人中的丈夫是什么啊!他很乐意,但是我的姐姐善良而贞洁,她对他兄弟的愤恨跟我一样强烈。你知道那两兄弟如何劝她的丈夫施加他的影响来让她答应这事吗?,

  那男孩的眼睛,本来注视着我,这时慢慢转向那旁边的人,我从这两张脸上看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使身在这巴士底狱中,我都能想象得到,那两种对立的傲气面对面地抗衡着:那绅士的完全轻蔑的冷漠,与农家少年的被践踏的怨恨和复仇的激情。

  ’你知道,医生,把我们这些贱狗套在车上让我们拉车是这些贵族的特权之一。他们就这样把他套在车上让他拉车。你知道他们有权让我们整夜呆在家里让青蛙不叫,为的是他们贵族的睡眠不至被打扰。夜里他们让我姐夫呆在有毒的雾气里不许他进屋,白天再命令我姐夫拉车。但是,他仍不为所动。不!一天中午他放下车套,想找吃的……如果他能找到食物的话……他呜咽了十二下,应合着十二声钟响,然后死在她怀里。,

  任何别的东西都无法挽留少年的生命,除了他要诉说所有冤仇的决心。在他强制着继续握紧右手,盖住伤口的同时,他击退了积蓄的死亡阴影。

  ‘此后,在那个人的允许下,甚至说在他的帮助下,他的兄弟抢走了她;尽管她一定对他的兄弟讲了我知道的话……说了什么,假如你现在不知道,医生,不久你就会知道……他的兄弟还是把她带走了……为了他一时的快活和消遣。我在路上看见她过去。当我把这消息带回家,我们的父亲气得肺都要炸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只埋在心里。我把我的妹妹(我还有一个妹妹)带到一个那个人找不着的地方,至少,在那里,她不会成为他的奴隶。然后,我就跟踪这兄弟来到这里,在昨晚爬进来……一条贱狗,却手里拿着剑……这阁楼的窗在哪里?就在这儿附近吧?,

  在他的视线里屋子正在变得越来越不清;他周围的世界正在缩小。我

朝四周一看,只见干草和麦秸被踩过而散乱在地上,好像有过一场争斗。

  ’姐听见我的声音,闯了进来,我让她不要靠近,直至我杀了那人。那人进来了,先扔给我一些钱币,然后用鞭子抽我。但是我,虽然是条贱狗,也同样打了他,这使他拔出了剑。让他和他那把沾满了我的低贱的血的剑一样折断成碎片吧。他拔剑防卫……却用了他全身的本事向我刺过来。,

  就在几分钟之前,我看见了稻草上一把断剑的碎片。那武器是绅士用的。在另一方躺着一把似乎曾是士兵用过的旧剑。

  ‘现在,扶我起来,医生,扶我起来,他在哪里?,

  ’他不在这里,我说,一边扶起那少年,我想他指的是那兄弟。

  ‘他!虽然这些贵族很傲慢,他却害怕看到我。刚才在这里的那个人在哪里?让我看着他。,

  我照他说的做了,把他的头抬起来靠着我的膝盖。但是,这时他却充满了一种异常的力量,完全直立起来,这使我不得不也站了起来,否则我就不能继续扶着他。

  ’侯爵,那少年说,睁大眼睛面对着他,并举着右手,‘到所有这一切都受报应的那一天我,要叫你和你的可恶的家族的最后一个都逃不过惩罚。我要用血在你们身上画上十字,作为让你们受罚的标志。到所有这一切都受报应的那一天,我要叫你的兄弟,坏种里最恶的那个,一件一件地来偿还。我要用血在他身体画上十字,作为他受罚的标记。,

  两次,他都把手放到胸前的伤口上,然后用食指在空中画个十字。他举起手又站了片刻之后,手垂落下来,人也随之倒下,我把他放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回到那年轻妇人的床边时,发现她仍同以前一模一样的顺序继续说着疯话。我知道这要持续许多个钟头,也许要到宁静的坟墓里才会停止。

  我重复给她吃刚才的药,并坐在她床边一直到深夜。她从未减轻她那尖叫声的刺耳程度,也从未在发音和顺序上有过半点含糊。一直是’我的丈夫,我的父亲,我的兄弟!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嘘,!

  从我一开始见到她,这种情形持续了二十六个小时。我曾来去了两次,当她的喊声开始含糊不清时,我又坐到她床边。我尽我所能做一些有助于这情形的事,慢慢地她陷入昏迷,躺着像死了一样。

  这就像长久的可怕风暴之后终于平静了似的。我松开她的手臂,并叫那侍女帮我放平她的身体,整理她撕破的衣衫。这时我才发觉她已有了做母亲的最初预兆;也就在这时我丧失了对她抱有的一丝希望。

  ‘她死了吗?,侯爵问,我仍旧继续称他为大的,他刚从马上下来,进屋时还穿着靴子。

  ’还没有死,我说,‘但极可能要死。,

  ’这些低贱的身体里有多大的力啊!,他说,并带着惊奇的神色俯看着她。

  ‘在悲伤和绝望中会有惊人的力量,我回答他。

  听了我的话他先笑笑,然后又皱住眉头。他搬过一张椅子,靠近我坐下,把那侍女打发掉,压低了嗓门说:

  ’医生,当我发现我的兄弟处于这些佃农惹的麻烦之中时,我请求你的帮助。您的名望高,作为一个前程远大的年轻人,您也许会留心您自己的利益。您在这里所看到的事情是只可以见,不可以说的。,

  我听着病人的呼吸声,并不回答他说的话。

  ‘我能承蒙你的注意吗,医生?,

  ’先生,我说,‘在我这一行,病人的消息总是保密的。,我的答复很谨慎,因为我的所见所闻使我心绪不安。

  她的呼吸难以听到,所以我只得仔细握脉听诊。还活着,仅此而已。当我重新坐下,环视四周,发现两兄弟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写得非常困难,又是这样寒冷,我非常害怕被发觉后会送交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所以我必须节略我的叙述。我的记忆绝无混淆与差错,我可以记起,并本可以详述,我与那两兄弟间的每一句话。

  她的生命又延续了一个星期。最后一天,我能听懂她对我说的几个字,这是我把耳朵凑近她的唇边才听到的。她问她在哪里,我告诉了她;又问我是谁,我也告诉了她。我问她姓什么,却没有结果。她靠在枕头上微弱地摇摇头,保住了她的秘密,就像那少年一样。

  我一直没有机会问她任何问题,直到我告诉那两兄弟她已快死了,活不到明天了。在那之前,在她意识里除了那女人和我并不无其他人在场,但是他们兄弟两人总有一个,当我在那儿时,坐在床头的帷幕后面偷看。但是等到了那一步,他们对于我跟她之间交流些什么,似乎显得毫不在意;好像……这念头闪过我的脑中……我也离死期不远了。

  我常常感到,他们的傲慢使他们痛恨那小的(我这样称呼他),曾与一农夫对剑,而且那农夫还是个孩子。对于这两兄弟中的任何一个来说,唯一能伤他们的情绪的是,这件事极度辱没门庭,而且是荒唐的。每每与那小的相视,总让我感到他非常地讨厌我,因为他知道我从那少年的嘴里得知的事情。跟那大的相比,他对我更温和有礼,但我还是看出了这一点。我同样看出,在那大的心里我也是个障碍¨

  我的病人,在半夜前两个钟头……根据我的表显示,就是几乎在我初次见到她的时间,死了。那时我单独在她那里,她的年轻而忧伤的脸轻轻地垂到一边,她在世上的所有冤屈和痛苦就此统统了结。

  两兄弟在楼下的一间房子里,不耐烦地等着骑马出门去。我单独在床边时就听见他们用马鞭敲打着靴子,并踱来踱去。

  ’她终于死了吗?,大的在我走进来时问。

  ‘她死了,我说。

  ’祝贺你,我的兄弟,这是他转过身去说的话。

  他在此之前就曾给我钱,我没有收下。这时他给我一小卷黄金。我从他手中接下,但是把它放在了桌上。我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并已决定不接受任何东西。

  ‘请原谅,我说。’这种情况下,我不收。,

  他们交换了眼色,但是当我把头转向他们时,他们也把头转向我,我们谁也没再说什么就分手了……

  我现在非常疲惫,疲惫,疲惫……被苦难拖垮。我看不见我用这枯萎的手所写的一切。

  一清早,那卷黄金被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放在我的门口,盒子外面写着我的名字。刚一开始,我就焦急地考虑我该怎么办。那天,我决定给大臣写一封密信,讲述我被请去看的两个病例的性质及我所去的地方;实际上,也就是陈述所见到的一切。我知道朝廷会有什么影响力,和贵族拥有的豁免权,而且我也猜想到这事情不会被听取。但是,我希望能使自己的心情得到解脱。我深深地保守着这秘密,甚至不让我的妻子知道。这一点,我也决定写在我的信里。我并不害怕自己会遭受的任何危险,但是,我明白,假如别人也了解了我所知道的事,那么就会给别人遭致危险。

  那天,我忙了一整天,夜里还没写完那封信。第二天,我比平常早起很久,写完了它。这是那一年的最后一天。那封信刚写完,放在我的面前,这时,我听说有一位女士等着要见我……

  现在我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这里是这么冷,这么黑暗,我的感觉已经麻木,我的周围是这样阴森恐怖。

  那是位年轻的女士,漂亮而有魅力,却看上去不会长寿。她非常激动。她对我说她是圣。艾弗雷蒙德侯爵的妻子。我由我见过的绶带上绣的"艾"字,联想到少年对那长兄的称呼,毫不费力就断定这侯爵就是我最近曾经见过的那个贵族。  

  我的记忆依然准确,但是我不能写下我们之间的对话。我猜想自己比以前受到更密切的监视,却不知道自己何时被监视。她半是出于怀疑,半是出于自己的发现,有所了解这残忍的故事的主要事实,和她的丈夫在其中的所作所为,以及我被请去看病的事情。她不知道那姑娘已死去。她非常痛苦地说,她希望能秘密地向她表达,一个女人的同情。她希望被受苦受难的许许多多人所痛恨的这一家能逃过天遣。

  她相信有位年轻的姐妹还活着,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帮助她。我只能告诉她,确实有这样一位姐妹,除此以外,我一无所知。导致她来见我,并信赖于我的可靠的是,她希望我能告诉她那姓名和住址。然而,直到这悲惨的时刻,对于这两点我还是一无所知。

  纸片不够了,昨天我得了警告,被取走了一张。我必须在今天写完这份证据。

  她是一位善良,富于同情心的女士,却没有幸福的婚姻。她怎么可能有呢!那兄弟不信任她,讨厌她,他的权势都是对着她干的,在他面前,她惧怕,她也惧怕她的丈夫。当我送她到门口时,看见她的马车里有一个孩子,一个两三岁的漂亮男孩。

  ‘为了他的缘故,医生,她流着眼泪,指着那男孩对我说:’我要尽我的一切力量作一些我所能做的微薄补偿。否则,在继承的家业中他绝不会顺利的。我有一种预感,假如为此没有做出其他真诚的补偿,有一天将会让他来偿债的。我自己将要做的是……只是一小点珠宝……我要使他一生的头等责任,就是把这些,连同他死去的母亲的同情和悲伤,赠与受伤害的这家人,假如那位姐妹能找到的话。,

  她亲吻那男孩,抚摸着他,说:‘这是为亲爱的你的缘故。你会守信吗,小查尔斯?,那男孩勇敢地回答:’会的!,我吻了她的手,她将他抱在怀里,亲抚着他,离去了。我从此没有再见过她。

  由于她提到她的丈夫的名字时,相信我知道它,我没有在信里说到这一点。我把信封了口,不敢交给别的人,就自己在那天亲手把它寄了出去。

  那天夜里,那一年的最后一夜,快到九点时,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按了我的门铃,要求见我,并轻轻地和我的年轻的仆人厄尼斯特。德法热一起上了楼。当我的仆人走进房里,我正和妻子坐在那里……噢,我的妻子,我心中的爱人!我的年轻漂亮的英国妻子!……我们看见那个我们以为还在门口的男人,正默默地站在仆人的身后。

  他说,圣奥诺雷街有个紧急的病人,不能耽搁,他有一辆马车在下面等候。

  这就把我带到了这里,这就把我带到了我的坟墓。我一离开家门,就被人从后头蒙上一块黑布,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我的手臂也被绑了起来。那两兄弟从一个黑暗角落里穿过街,认出是我后,做了一个手势。侯爵从口袋里拿出我写的那封信,让我看了看,用手里举着的灯火点着了它,然后用脚踩灭了灰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就被带到这儿,带到活埋我的坟墓。

  如果在这可怕的岁月里,上帝有眼让两兄弟中的任何一个能给我一些我的爱妻的消息……至少让我知道她是死是活……那么我也许会认为上帝还没有完全摈弃他们。但是,我现在相信那个红十字对他们是致命的,他们已无法分享上帝的仁爱。我,亚力山大。莫奈特,一名不幸的囚犯,在一七六七年的最后一夜,在不可忍受的痛苦之中,要控诉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直至他们家族的最后一个,控诉他们直到所有这一切得到报应的那一天。我要向天堂和人间控告他们。"

  当这文件宣读完后,场上激起一阵可怕轰呜。这急切地渴望的声音里只有血的呼声。这叙述唤起了这个时代强激烈的复仇热情,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一个脑袋在它面前可以不低下。

  当着那审判席和那群听从,几乎没有必要说明,在攻占巴士底狱时获取的其他历史记录都一一公布于世的时候,德法热夫妇为何不公开那文件,却把它保留下来,等待机会。几乎没有必要说明,这可憎的家族姓氏早已为圣安东尼区所诅咒,并被列入了死亡黑名单。在那天,在那个地方,品德与情操都原本可以保住他的那个人,在反对这控告中失利了。

  对这注定判为死刑的人来说,更糟的是,控诉人是一位名声显赫的公民,他本人最亲近的朋友,他妻子的父亲。群众狂热的追求之一就是要摹仿本身无处可寻的古代的公共美德,向往自我牺牲以奉献于人民的祭坛。因此,当主审官说(否则他自己的头颅也会从肩掉下来),共和国的好医生若能清除一个可憎的贵族家氏就更值得人民敬仰,并无疑会在使女儿成为寡妇。使她的孩子成孤儿中感到一种神圣的荣耀和喜悦的时候,场上一阵狂热的骚动,爱国之情激荡,毫无一丝仁慈的怜悯。

  "那医生不是很有能力吗?"德法热太太低声说道,朝复仇者微笑。"救他吧,我的医生,救他呀!"

  陪审官每投一票,就有一阵轰叫。一票接一票,吼叫声一阵接一阵。

  表决一致通过。一个性质上和血统上都是贵族的人,一个共和国的敌人,一个臭名昭著的压迫人民的人,带回审判所附属监狱,二十四小时内处死!

  

下载APP看小说 不要钱!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快捷键→)

类似 《双城记》 的 公版经典 类小说:

游戏二维码

扫描二维码 下载畅读书城

下载APP 天天领福利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