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42
兴的是,他梦寐以求的报复机会终于来到.不快的是,他竟对那狠毒的女人产生了恻隐之心.但恻隐之心没有压倒报复的渴望,他说:
"埃莱娜夫人,那天晚上我冻得走投无路,求你让我避避风雪,当然,我没有像你这样痛哭流涕,也不会像你这样甜言蜜语.假如你当时理睬了我,现在要我答应你的请求还不易如反掌?那晚你赤身裸体躺在那个人的怀里,听任我在你家的院子里冻得牙齿打架,不停地跺脚,你并不在意.现在你既然如此重视你的名誉,觉得赤身裸体不光彩,那就去求那个男人吧.应该帮助你,替你把衣服取来,把梯子靠在墙上让你下来的是那个男人.你为了他曾经毫不犹豫地拿你的名誉冒了一千次险都不止,今天也是如此,你应该找他来顾全你的名誉.你为什么不叫他来帮你呢?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责任.你叫他来呀,你是他的情妇,他不来保护你帮助你,还有谁来保护你帮助你呢?叫他来呀,你这个婆娘,看看你对他的爱情,加上你和他两个人的聪明能不能解脱我的愚蠢给你带来的困境.你那晚和他作乐时,不是对他说我多么愚蠢,你多么爱他吗?再说,我已经不想要的东西,你给我我也不领情.我要的话,你也无法拒绝.但我奉劝你,假如你能活着从这里出去,还是把你的夜晚留给你的情夫吧.你的夜晚属于你和你的情夫.我领教过一夜,受过一次戏弄已经够了.你花言巧语,竭力想换取我的怜悯.你管我叫好人,叫绅士,狡猾地企图使我不惩罚你的邪恶.以前你背信弃义的允诺蒙蔽了我的眼睛,但是今天的奉承再不能使我晕头转向了.我承认,在巴黎读了这么多年书,不及你一夜之间教我的东西多.即使我宽宏大量,不念旧恶,你也不是我宽恕的对象.对于你这种狠毒的女人,最终的悔罪和惩罚应是死亡.至于你说的雄鹰和鸽子,我算不上雄鹰,你也不是鸽子,而是一条毒蛇.自古以来,蛇就是人的仇敌.我决心以全部的憎恨和力量穷追不舍.我的行为不能称作报复,而应该叫作惩罚.报复理应比伤害严重,我现在还算是客气的,因为一想起你几乎害我丢了性命,如果我要报复,像你这样的女人杀一百个也不解恨.即使杀了你,无非是杀了一个狠毒邪恶的下贱女人罢了.你固然有几分姿色,可是等到岁月在你脸上布满了皱纹,你成了一个可悲的老婆子之后,还有什么可以自负的?你刚才管我叫作好人,我这个好人的性命几乎坏在你手里.你得明白,只要世界存在,我的生命比千千万万像你这样的生命对世界更有用.因此我要让你受点活罪,使你知道,戏弄一个有情操并且有学问的人会有什么结果.如果你能够活着出去,以后就再也不会干这种蠢事了.你既然很想下来,干吗不往下跳呢?靠天主帮助,你一眨眼就能摔破脑袋,摆脱现在的困境,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得意的人.我不想和你多说了.我能做的事是把你骗上塔顶.你既然凭聪明戏弄了我,现在就凭自己的聪明想办法下来吧."里涅里说话时太阳冉冉升起,那女的一直在哭,里涅里说完后,她开口了:
"狠心的男人,即使那个该死的晚上让你如此记恨,即使你认为我如此罪大恶极,以至我的青春美貌.辛酸泪水和苦苦哀求都不能引起你的怜悯,你也该想想,我重新信任你,向你吐露了我的全部秘密,从而给了你教训我的机会,你想到这一点也该高抬贵手,软下心肠吧.假如我不信任你,即使你想报复也没有机会.因此,请你消消气,原谅我吧.如果你能原谅我,放我下来,我可以忘掉那个无情无义的年轻人.你虽然把我的美貌贬得一文不值,我仍旧愿意把你当作我唯一的情人和主子.我的美貌和别的女人一样,虽说没有多大用处,至少可以向男人提供青春的欢乐,而你并不老.尽管你对我这么狠心,我不信你真的希望我自寻短见,从楼顶跳下去惨死在你眼前.如果你不是言不由衷,我在你眼里还是讨你欢喜的.求你看在天主份上可怜可怜我吧,太阳越来越热了.昨夜天气太凉固然不舒服,现在火辣辣的也不好受."里涅里和她攀谈,本来是为了逗乐,他回答说:
"夫人,你现在之所以落到我手里,并不是因为你对我有什么好感,而是因为你要你的情夫回心转意.你以为我这次采取的办法是实现报复的手段,你错了.我还有一千个办法,我假装仍旧爱慕你的时候,已经在你脚下挖了一千个陷阱,这次不成功,下次你肯定会掉进别的陷阱,结果可能比这次更痛苦.更丢人.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让你少受一点罪,而是让我自己早一点高兴.即使我的计划全部落空,我手里还有一支笔,我可以用笔写出你的种种劣迹,让你无地自容.没有亲身体会的人不会了解笔的威力.我曾向天主起誓,在我彻底报复解恨之前,我要用笔写下你的丑事.休说别人,你自己看了都会羞惭不止,恨不得抠出自己的眼珠,免得在镜子里再看到自己的嘴脸.大海的浩瀚不能归因于小河的倾注,我的报复也不能归因于你的信任.至于你的爱情,我已经说过,它不属于我,我也不敢领教.你有办法的话还是去找你的情夫和他待在一起吧.我以前恨他,现在却喜欢他了,因为他害你落到现在的地步.你喜欢找年轻人,认为他们身强力壮,他们会跳舞,比武,其实年纪大一些的人有什么不会?他们懂的东西甚至比年轻人多.此外,你认为年轻人的骑术比中年人高明,一口气跑下来的路程要长些,我并不否认年轻人有劲,但中年人更有经验,更能搔到痒处,少而精远远胜过多而滥.再说,不停的奔突驰骤再年轻的人也会精疲力竭,而缓辔慢行虽然晚一点到达目的地,至少不累人.像你这种没有头脑的女人根本不了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道理.年轻人有了一个女人是不会满足的,而是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他们的爱情是不稳定的,这方面你已经有切身体会.他们受到情妇的奉承迎合认为理所当然,到处吹嘘占有了多少女人.因此许多女人宁肯置身于教士之下,教士们讳莫如深,守口如瓶.你说除了你的使女和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的私情,你真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你和你情夫的事街坊邻里早就说长道短议论纷纷了,问题是当事人往往最后才听到有关他们的流言蜚语.更糟糕的是,中年人给你们财物,小伙子却要你们倒贴.你既然作出了错误的选择,就去找你所要找的人吧.我是受你戏弄的人,别和我纠缠了.我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她比你好得多,她了解我,体贴我.据说一个人下地狱时能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出他的真实感情.假如你不信我的话,你就跳下来,魔鬼收留你的灵魂时,你可以知道我见你坠落时眼睛是不是蒙上一层悲痛的阴影.我知道你不会给我这种乐趣,不过我还有一句话奉告,当你觉得太阳晒得慌时,不妨想想你让我挨的那份寒冷,然后把它们掺和起来,冷热就适中了."那个女的从他话里听出自己受的罪还没有尽头,又伤心地哭起来,说道:
"既然我的一切都引不起你的怜悯,那请你想想你所找到的,比我聪明.能体贴你的那个女人吧,为了她的爱情饶了我,把我的衣服拿来让我穿上,然后放我下来."里涅里听后笑了,他发现午前祈祷的钟声已经敲过,便说:
"你这么一说,我可不能拒绝了.好吧,告诉我衣服在哪里,我去取,然后让你下来."那女的信以为真,稍稍放了心,把放衣服的地点告诉了他.里涅里离开塔楼,吩咐仆人守在附近,在他回来之前别让闲人进去.他回到朋友家,舒舒服服吃了饭,自顾自睡午觉.
塔楼上的埃莱娜以为有了希望,强打起精神,但被太阳晒得十分难受,追着有少许荫影的地方挪动位置.她干等时脑子里胡思乱想,想到伤心处就哭一场,左等右等,一直不见里涅里拿着衣服回来,她昨夜整宿没睡,又伤心又疲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毒辣的太阳升到中天,直晒着埃莱娜没遮没盖的肉体和头脸,烤得她皮肤坼裂.她虽然睡得很沉,仍旧痛醒了.她觉得身上灼痛,稍稍挪动一下,仿佛全身的皮肤都要爆开,像一张剥下来晒干的羊皮似的,碰一碰就会脱落.她头痛欲裂,这也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楼顶的平台给晒得发烫,没有一处可以落脚,她哭哭啼啼,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空中没有一丝风,苍蝇和牛虻嗡嗡乱飞,停到皮开肉绽的地方狠狠地叮咬,每叮一口就像锥子刺一下.她双手不停地挥赶,诅咒着她的苦命,诅咒她的情夫和里涅里.
难以忍受的炙热.苍蝇和牛虻,饥饿和干渴,纷至沓来的痛苦和烦恼,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站起来眺望附近有没有可以向之呼唤求救的人.但是厄运在这方面也不给她方便.由于天气太热,农夫们都没有下地干活,而在自己的院子里打场.那女的耳里听到的只有蝉鸣,眼前看到的只有阿尔诺河,潋滟的流水非但解不了渴,反而使她更加口干舌燥.她还看到了树林.荫翳和房屋,欣羡不已.那寡妇的狼狈处境一言难尽.头顶烈日曝晒,脚下滚烫的楼顶烤灼,苍蝇和牛虻把她叮得浑身不剩一块好肉.昨晚她的胴体还像一块隐隐发光的白玉,今天却成了一株可作红色染料的茜草,并且横一道竖一道布满了血污.谁见到她现在的模样都会说她是世上最丑的人.她既无办法又无希望,自分十有八九活不成了.过了午后祈祷时间,里涅里午睡醒来,想起了那个女人,便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同时把仆人替下来让他吃饭.那个给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听到他的声音,拖着虚弱的身子挨到楼顶边上哭着说:
"里涅里,你的报复已经远远过了头,我只让你在我家的院子里冻了一夜,你却让我在塔楼顶上烤了一天,还让我饥渴得要死.我实在痛苦难熬,不想活了,只是自己下不了手,只求你看在天主面上到楼顶上来把我杀了吧.如果你不肯行这个好,至少求你给我弄杯水来,让我润润嘴,我身体里干得要冒烟,泪水都流干了."里涅里听她的声音,看她被太阳烤焦的部分身体,知道她确实虚弱不堪,再经她苦苦哀求,不免起了怜悯之心,不过他仍说:
"邪恶的女人,你想死就自己下手,我才不会杀你呢.上次我冻僵的时候你并没有给我炭火暖和暖和,现在你渴热也得不到水凉快凉快.我冻坏以后用臭粪热敷拔寒,你这次热坏以后可以用清凉芳香的玫瑰露,我还觉得愤愤不平呢.那次我的筋腱动弹不得,几乎落下瘫痪的毛病,你这次无非晒脱一层皮,像蛇蜕一样,又会恢复美貌的.""唉,我多么不幸!"那女的说."我才不要这样脱一层皮的美貌呢,愿天主把它赐给我的仇人吧.你这个比豺狼更残忍的东西,怎么能眼睁睁看我遭这么大的罪而无动于衷?即使我千刀万剐地把你全家杀光也不至于得到这样的报复呀.即使一个把全城居民都杀光的罪大恶极的人得到的报应也不会比我这样曝晒在毒日头底下.供苍蝇牛虻叮咬更残酷呀.即使被判死刑的杀人凶手行刑前往往还能喝到一碗酒,而我要一杯水喝你都不给.我看你是铁了心,不为我的痛苦所动.我也认了,但愿天主怜悯我的灵魂吧.我只强烈地要求天主明鉴,看看你干的好事."她说了这些话,费了好大劲爬到楼顶中央,不再存逃脱炙烤的希望,千百次地认为自己非但会痛死,还会渴死.她不时还为自己的不幸有气无力地哀叹哭泣.到了傍晚,里涅里觉得可以收场了,吩咐仆人把那女人的衣服找来,用披风裹成一包,来到寡妇家,只见使女六神无主地坐在门口,便问她说:
"好姑娘,你的女主人怎么样了?"
使女回说:
"先生,我不知道呀.昨夜我见她进卧室睡了,今天早上我以为她还在床上,可是床上没有,别的地方也找不见,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我急坏了.你有话对我说吗,先生?""我应该把你和她一起弄到她现在的地方,让你也赎赎罪.不过你迟早要落到我手里的,你的帐也要清算,看你以后敢不敢作弄男人."他随即吩咐仆人:
"把那些衣服给她,她愿意的话可以去找她的女主人."仆人照办了,使女拿起衣服,知道了情况,担心女主人性命难保.里涅里离去时,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哭着朝塔楼跑去.寡妇太太家的一个佃户丢了一头猪,四处寻找.里涅里离开塔楼后不久,他找到那里,正踮起脚张望时,听到哭声,他嚷道:
"谁在那里哭?"
那女人听出是佃户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说:
"是我.你去把我的使女找来,想办法让她上楼顶."佃户辨出了她的声音,问道:
"太太,谁把你弄到那上面去的?你的使女找了你一整天,哪知道你会在这里?"他把地上的梯子竖起来靠在墙上,把松动的横撑捆绑了一下,这时使女正好赶到,她一进塔楼就捶胸顿足地喊道:
"我的好主人呀,你在哪里?"
寡妇太太听到使女的声音,用足残余的气力说:
"我在这里,好妹妹.你先别哭,把衣服给我拿来."使女听到她的声音来自塔顶,靠着佃户的帮助,用他捆绑好的梯子爬上楼,看见女主人赤身裸体,奄奄一息地躺在平台上,给晒得蜇得全身红肿,不成人样,更像是一段烧焦的木头.使女伤心得用指甲抓自己的脸,扑上去像哭死人似的呼天抢地哭起来.女主人叫使女别哭,先帮她穿上衣服.听说除了送衣服去她家的书生主仆二人以及那佃户之外,谁都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在什么地方,她心里稍稍踏实一些,求佃户千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由于寡妇太太动弹不得,佃户手忙脚乱地把她扛在肩上弄出塔楼.使女跟在后面,不小心一脚踩空,从梯子上摔下来,折断一条腿,痛得像狮子那样吼叫.佃户把寡妇放在草地上,回去看使女出了什么事,发现她摔断了腿,把她也抬到草地上放在女主人身边.寡妇指望使女帮忙,见她摔坏了腿,真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又痛哭起来.佃户走投无路,只好陪她们一起哭.
太阳已经下山,总得想办法在天黑之前回去.佃户征得寡妇太太同意,先回自己家,叫两个兄弟和他的老婆用一块木板把使女抬回去.接着佃户给寡妇喝了一点水,好言劝慰一番,再把她扛回家.佃户的老婆给她喝了一些泡有面包干的酸甜汤,让她解衣躺在床上,大家决定连夜把主仆二人送回佛罗伦萨.
寡妇本来就善于弄虚作假,她编了一套和实际情况完全不符的谎话,说是她和使女两人中了邪,遭到魔鬼的戏弄.她的兄弟姊妹信以为真,请来医生,用绷带给她把灼伤的皮肤包扎起来,治疗她的高烧和其他并发症,又给使女接好断腿.寡妇这次吃足苦头,忘了她的情夫,此后再也不敢偷情,也不敢戏弄人了.书生听说使女摔断了腿,觉得出了一口气,不再找她们的麻烦.愚蠢的寡妇自以为能像戏弄别人那样戏弄有学问的人,殊不知他们绝大多数都不是傻瓜,结果自找倒霉.因此,各位姊妹,你们千万不要戏弄别人,特别是不能戏弄有学问的人.
八
两个朋友情同骨肉,一个勾引了另一个的老婆,被其发觉.另一个设计把他关在大木箱里,然后在箱子上面同他的老婆作乐.
女郎们觉得埃莱娜遭到的报复惨不忍闻,虽然她有一部分责任,咎由自取,但是里涅里斩尽杀绝未免过于残忍,因此对她有点同情.潘皮内娅讲完后,女王吩咐菲亚梅塔接着讲,她遵命讲道:
可爱的女郎们,我认为书生的做法有点过分,因此打算讲点风趣的事来冲淡苦涩.我讲的是一个青年人的故事,他心胸宽广,受到伤害并不采取伤筋动骨的报复手段.你们从这个故事里可以悟出一个道理:驴子撞墙越重,自己也就越痛,人们进行报复时没有必要穷凶极恶,只需点到为止,出口气就可以了.
你们也许听说过,锡耶纳的卡莫利亚区有两个出身高贵,家境也富裕的青年人,一个叫斯皮内洛乔.德.塔韦纳,另一个叫泽帕.德.米诺.两人是邻居,同进同出,情比手足,甚至比亲兄弟还亲,他们的妻子都长得花容玉貌.斯皮内洛乔经常去泽帕家串门,不管泽帕在不在家都坐一会儿,时间一久,和泽帕的妻子混得很熟,竟然同她有了暧昧关系,两人明来暗去,谁都没有发觉.
一天,泽帕在家而他妻子却不知道.斯皮内洛乔来找他,那女的说她丈夫不在家.斯皮内洛乔随即上了楼,见那女的在客厅里,没有别人,便上前抱她吻她,她也报之以拥抱亲吻.泽帕见此情景,没有出声,仍旧待在原来的地方看他们玩什么把戏.只见他妻子和斯皮内洛乔搂搂抱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使他非常生气.他知道,大吵大闹声张开来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加重他的羞辱.他便琢磨该采取什么报复手段,既不让街坊邻居知道,自己又可以出一口气.考虑许久之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斯皮内洛乔同他妻子快活时,他一直没有露面.等斯皮内洛乔离去后,他走进卧室,他妻子还在整理刚才作乐时掉落的头巾.他对妻子说:
"你在干什么呀?"
"你没有看到我在整理头巾吗?"女的回答说.
"当然看到了,不过我还看到了另外一件我不喜欢看到的事情."他开门见山说出了刚才的事,那女的吓坏了,支吾半天搪塞不过去,只好老实交代了她和斯皮内洛乔之间的私情,接着哭了起来,请求宽恕.泽帕说:
"你这样做太不地道了.要我宽恕不难,不过你得照我说的去做.我要你通知斯皮内洛乔明天午前祈祷时找个借口摆脱我,然后来找你.他前脚到,我后脚就跟来.你让他躲进这个大箱子,把他关在里面.以后怎么做,我会再告诉你,你得照办.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保证不加害于他."妻子不敢开罪于他,满口答应,通知了斯皮内洛乔.第二天,泽帕和斯皮内洛乔在一起时,后者由于已经和泽帕的妻子约好这个时候去她家,便对泽帕说:
"今天上午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吃饭,我不想让他久等,先告辞了,愿天主与你同在.""吃饭时间还早呢,"泽帕说.
"没关系,我还要和他谈一桩买卖,早些去为好."斯皮内洛乔和泽帕分了手,他绕了一个圈子,然后去找他朋友的妻子.两人刚进卧室,泽帕回到家里.他妻子装出十分害怕的样子,让情人钻进她丈夫指明的箱子,把他关在里面,然后从卧室出去.泽帕进屋后说:
"可以吃饭了吗?"
妻子回说:"马上就准备."
泽帕说:
"斯皮内洛乔今天上午和一个朋友一起吃饭,他妻子一人在家,你从窗口招呼她一下,请她来我们家吃吧."妻子心虚,丈夫的话不敢不听,按照他的吩咐做了.斯皮内洛乔的妻子听说她丈夫不回家吃饭,经泽帕的妻子再三相邀就来了.泽帕殷勤招呼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吩咐自己的妻子去厨房准备饭菜,直截了当把客人带进卧室,转身把门关上.斯皮内洛乔的妻子见他锁门,问道:
"泽帕,你这是干什么?你请我来是干这等事吗?你和斯皮内洛乔是好朋友,能这样对待他吗?"泽帕抱住她,走到她丈夫藏身的箱子旁边回答说:
"太太,你先别发火,听我对你说.我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对待斯皮内洛乔,可是昨天我发现他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竟把我的妻子当成你似的同她睡觉,还以为我蒙在鼓里.我出于对他的感情,除了一报还一报之外,不打算采取其他报复手段.他既然把我的妻子当成他的老婆,我也要把你当作我的老婆受用一番.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善罢甘休,只好采取别的手段,给他吃点苦头,到时候你们两人都后悔莫及."那女的听泽帕说得恳切,信了他的话,回答道:
"我的泽帕,如果你对我说的是真话,这场报应非落到我头上不可,我只好依从你.不过你今后仍旧要和你妻子和好相处.她虽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不打算同她翻脸."泽帕说:
"这一点我一定做到.此外,我还要给你一件你见所未见的好宝贝."他说着就抚摩她,吻她,把她按倒在她丈夫藏身的箱子上作起乐来,她也曲意逢迎.斯皮内洛乔蜷缩在箱子里听到了泽帕说的话和他妻子的回答,接着又听到他们在箱子盖上跳起欢乐的特雷维索舞,气得要命.假如不是忌惮泽帕,他几乎要在箱子里大骂他的妻子.但再一想,这件事的根子出在他自己身上,泽帕的话通情达理,对他可算是仁至义尽.他决定,只要泽帕愿意,他仍然是泽帕的好朋友,甚至比以前更好.泽帕和那女人玩畅之后,从箱子上下来.那女的开口问他,要他许给她的宝贝.泽帕打开房门,叫他妻子进来,她进屋后对女邻居嫣然一笑说:
"太太,你已经怨怨相报了."
泽帕吩咐他妻子打开箱子.
箱子打开后,泽帕让女邻居看看她的斯皮内洛乔.斯皮内洛乔见了泽帕,知道自己的私情已经彻底败露.那女的见了丈夫,知道刚才在他头上说的话干的事全给他听去了,两人都羞愧得无地自容.
泽帕说:
"太太,这就是我要给你的宝贝."
斯皮内洛乔从箱子里爬出来,痛痛快快地说:
"泽帕,现在我们两不吃亏,正如你刚才对我妻子所说那样,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吧.原先我们除了老婆之外本来就不分彼此,今后在这方面也不必分你的我的了."泽帕欣然同意,四人亲密无间地在一起吃了饭.此后两位太太每人各有两个丈夫,两位丈夫每人各有两个老婆,彼此相安无事,从未出现争吵红脸的情况.
九
西莫内医师要加入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一伙闯荡江湖,晚上给带到一个地方,布法尔马科把他摔进粪池,扔下不管.
女郎们把两个耶纳人共妻的做法略加议论之后,女王发现只剩下她自己和狄奥内奥两人还没有讲故事.为了不破坏由狄奥内奥殿后的惯例,她开口说道:
可爱的女郎们,潘皮内娅刚才指出,受到捉弄的人大多是自找倒霉或者咎由自取.斯皮内洛乔遭到泽帕的捉弄也是咎由自取,并且吃的苦头不大,无伤大雅.我的故事是讲一个自取其咎的人,捉弄他的人非但不应该遭谴责,反而应该受赞赏.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从波洛尼亚回到佛罗伦萨的医师,此人本是个傻瓜,回来时却一副医学博士的打扮,自命不凡.
事实上,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从波洛尼亚回来的同乡人,他们有的成了法官,有的成了医师或公证人,穿着缀有猩红标志的镶松鼠皮的宽大长袍,戴着皮帽,装饰豪华.至于他们带来的后果,也是每天可以看到的.西莫内.德.维拉就是这种人中间的一个.他祖上给他留下不少家产,本人却不学无术,前不久居然也轻裘肥马,自称当上了医学博士,在我们今天称之为傻瓜街的地段赁屋住下.这位新来的西莫内医师有个怪脾气,喜欢向求诊病人探问街上来往行人的情况,仿佛这对他诊病用药有莫大关系.他什么都爱打听,什么都记在心里.最引起他注意的是两个画师,也就是我们已经提到的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他们的住处和医师家在同一条街上,两人总是同进同出.医师觉得这两人无忧无虑,比谁都自在,向好几个人打听他们的情况.听说他们是画师,没有什么钱,医师心想他们真没有钱的话不可能活得这么潇洒.又听说这两个人很机灵,医师便认为他们肯定有别人不知道的生财之道,于是打定主意要和那两个人,至少同其中一个交朋友.他先和布鲁诺套上了近乎.
布鲁诺和医师打了几次交道就看出他是个混人,便讲些奇闻轶事拿他逗趣,医师觉得和布鲁诺相处十分愉快.医师请他吃了几顿饭,认为够得上交情了,便推心置腹对他说,他和布法尔马科收入不丰,但生活得那么舒坦,使人欣羡,能不能请教他有什么窍门.
布鲁诺觉得医师的问题蠢得可笑,决定好好耍他一下,回答说:
"大夫,我们干的事一般不告诉任何人.但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对你隐瞒,不过你千万不能泄漏给别人.我的伙伴确实像你所说的那样生活得很舒服,甚至很优裕.我们靠手艺挣的这几个钱和从一些产业上得的收益连喝水都不够,不过你可别以为我们走的是邪道,我们是靠闯荡,绝对不损人利己,但从中却能弄到我们所需的一切花费和享用."医师听不懂闯荡是什么,非常诧异,突然极想了解闯荡的内容,缠着布鲁诺要他说出来,并且答应保密.
"哎,大夫,你的要求使我为难了!"布鲁诺说,"你想知道的是一件不比寻常的秘密.假如有人知道是我泄漏了秘密,我会给毁掉,被逐出这个世界,甚至给扔到圣加洛医院的魔王嘴里去.(欧洲早期的医院多是教会办的有临终关怀性质的慈善收容机构,住院者一般为贫病交迫的社会底层孤寡老人,待遇恶劣,与其说是接受治疗,不如说是涤罪.当时佛罗伦萨圣加洛医院的正面有一幅可怕的魔王像,张着许多嘴巴.)不过,承蒙你看得起我,以诚相见,加上你的莱尼亚(莱尼亚是佛罗伦萨的一个郊区,盛产西瓜和黄瓜,而西瓜和黄瓜在意大利语中有傻瓜之意,"莱尼亚品质"意即"头号傻瓜".)品质,我不能拒绝你的要求.好吧,我就告诉你吧,但你得先在钟鸣山(钟鸣山是佛罗伦萨附近的一个村庄,村中寺院有着名的基督钉十字架像.)的十字架前起誓,决不告诉任何人."医师一口答应.
"亲爱的大夫,"布鲁诺说,"我现在就告诉你.不久以前,佛罗伦萨有一位巫术大师,由于是苏格兰人,人们管他叫米迦勒.斯各特(米迦勒.斯各特(1175?—1234?),苏格兰医师.哲学家.天主学家,曾在西罗马帝国腓特烈二世宫廷中供职,传说他精通巫术.).当地的绅士纷纷把他奉为上宾,不过这些绅士如今还健在的不多了.他离开本城时,经各方恳求,为了报答绅士们长期以来对他的款待,留下两名得意的门徒,吩咐他们尽量满足绅士们的要求.两个门徒牢记师命,为绅士们的偷情和其他密谋施行法术,不收任何报酬.后来两人对我们的风俗习惯非常满意,决定在本城定居,只要他们看得顺眼的人,不论贫富贵贱,都与之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为了让朋友们高兴,他们挑了二十五个人组成一个团体,在他们指定的地点每月聚会两次.参加聚会的人只要说出各自的愿望,当夜就能如愿以偿.布法尔马科和我同那两个门徒交情特别深,参加了那个团体,至今还是成员.我们聚会时,餐厅的帐幔都是绫罗绸缎,烛火辉煌,桌上山珍海味.水陆纷陈,男女侍役英俊俏丽,用餐的人可以随意指定专人伺候.进餐和饮酒用的杯盘碗盏非金即银,叫人眼花缭乱.食品更是精美绝伦,什么时候该上什么菜,有板有眼.席间伴奏的乐器有丝有竹,歌声珠圆玉润,美妙无比.糖果和美酒随意取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别以为我们参加聚会时就是现在这种打扮,绝对不是!出席的人都穿华美的衣服,装饰得珠光宝气,即使是最寒酸的人也可以和帝王相比.聚会时最大的享受是全世界千媚百娇的美女都可以根据我们的意愿应召前来.你在那里可以见到巴巴尼克的女王.巴斯克的王后.苏丹的贵妃.奥斯别克的女皇.挪威的后妃.贝林佐内的妃嫔和教士国王约翰(教士国王约翰是中世纪的神话人物,指埃塞俄比亚王或鞑靼王.布鲁诺在这里提到的一连串地名国名大多是信口开合凭空捏造的.)的侍姬.依我看,那位教士国王非但戴了绿头巾,穿的衣服也无一不绿.你不妨闭上眼睛想想那是何等样的风光!喝了酒吃了糖果之后跳一两支舞,然后应谁之召前来的美女就跟那人双双进入卧室.卧室当然布置得像天堂那般旖旎.刚进门,馥郁的芬芳就扑鼻而来,仿佛进了研磨莳萝的香料作坊,床铺比威尼斯最高执政官睡的还要柔软.至于那些织女如何上下踩动经线板,来回摆弄纬线梭,织得密密实实的超凡技巧,我不再多说,留给你自己去揣摩了.据我所知,布法尔马科和我两个艳福不浅,因为布法尔马科总是把法兰西皇后,而我总是把英格兰皇后召来.她们两位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我们当然不敢怠慢,把她们伺候得通体舒坦,以至她们眼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你自己也能看出我们是不是可以并且应该比别的男人生活得潇洒,因为我们得到了两位绝色皇后的爱情.除此之外,我们缺钱花时,要一千两千金币也不在话下.我们管这种做法叫作闯荡.正如海盗逢人就打劫一样,我们也剥夺别人,差别只在于他们抢了不还,我们享用之后仍旧物归原主.我的好大夫啊,现在你该明白我说的闯荡是什么意思了.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也知道应该保守秘密,不需我多叮嘱."医师的智力也许只限于给乳臭未干的小孩开药,认为布鲁诺的话没有半点虚假.他一时头脑发热,迫切希望自己也能被接纳,跻身那个团体.他说听布鲁诺这么一讲,他们生活舒服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他希望当场就能加入他们的团体,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开口.他决定加紧奉承布鲁诺,多卖一些交情,等到十拿九稳的时候才提要求.医师继续巴结布鲁诺,白天晚上都请他一起吃饭,对他关怀备至,表示出异乎寻常的好感,仿佛没有布鲁诺他就活不下去似的.布鲁诺得其所哉,为了表示对医师的报答,在医师的饭厅里画了一幅封斋节的宗教画,在卧室画了一幅上帝的羔羊(上帝的羔羊指耶稣.)图,在大门口画了一把尿壶(尿壶是当时医师的职业标志,因为观察尿液是诊断疾病的重要手段.),让西莫内的诊所比别的医师的更能引起病家的注意.他又在走廊里画一幅猫鼠相争图,医师认为这幅画精彩无比.有几次他没有和医师共进晚餐,就说:
"昨晚我参加了聚会,我对英格兰皇后有点厌倦了,便把阿尔泰里斯大可汗的婕妤召了来.""婕妤是什么意思?我从未听说过那个名称,"医师问道.
"大夫,"布鲁诺回说,"我并不感到意外.据我所知,波科克拉索和凡纳森纳从不谈这种事情.""你是说希波克拉底和阿维森纳(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0?—前377?)和阿维森纳(980—1037)分别是古希腊和阿拉伯名医.希波克拉底曾拒绝为波斯国王阿尔泰里斯的侵略军队防治瘟疫.布鲁诺说的"波科克拉索"和"凡纳森纳"在意大利语中有"肥猪"和"空无一物的晚餐"之意.)吧?""我不清楚.我不了解你们的词汇,正如你不了解我们的词汇一样.不过在大可汗的语言里,婕妤就等于我们语言里的皇后.那个女人真了不起!她会让你把你的丸散膏丹统统抛在脑后."布鲁诺不断地给医师加温.一晚,他在画猫鼠相争图,医师先生掌着灯给他照亮.医师觉得他们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开诚布公的程度,当时没有外人,便说:
"布鲁诺,天主在上,世上再没有哪一个人比你更受到我的尊重了.说老实话,假如你叫我从这里徒步走到佩雷托拉去,我二话不说,坚决照办.我现在有一件事相求,希望你不要见外.前不久你对我说起你们欢乐的聚会,那以后我朝思暮想,希望也能加入.我之所以想加入是有原因的,因为那一年我在卡卡温奇利(卡卡温奇利是当时佛罗伦萨的风化区.)见到一个罕见的风流娘儿,特别想她.我以基督的圣体起誓,我愿意出十块波洛尼亚大银币,可是她推三阻四.我一加入你们的团体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把她召来,这点做不到也就枉活在世了.因此我求你点拨点拨,具备什么条件才能加入你们的团体,还求你介绍援引.我是个忠诚可靠的好伙伴,不会给你丢脸.你也看得出来,我长得仪表堂堂,穿了好衣服更是体面,脸色像玫瑰一般红润.此外,我还是医学博士,在你们的团体里恐怕绝无仅有.我多才多艺,歌唱得极好,不信我现在就唱一首给你听听."他唱了起来.布鲁诺直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医师唱完后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
"超一流的歌特式唱法,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布鲁诺说.
"我敢打赌,你不是亲耳听到,绝不会相信我还有这一手,"医师沾沾自喜地说.
"一点不错,"布鲁诺答道.
"我还会别的歌,今天暂且不唱.你知道,我父亲虽然来自农村,却是绅士,我母亲家和瓦莱基亚家族沾一点边.你也看到,和佛罗伦萨其他医师相比,我的藏书比谁的都漂亮,我的衣服比谁的都华丽.天主在上,我花费在衣服上的钱统统加起来快有一百里拉了,那还是十年前的统计.因此我请求你让我加入.天主在上,你帮了我这个忙,以后你如果有病,我给你看,不收你一个钱."布鲁诺觉得医师这番话更印证了他对医师的评价,确信医师是傻瓜,便说:
"大夫,把灯火凑近一点,等我把老鼠尾巴画完以后再回答你,请别在意."布鲁诺画完老鼠尾巴以后,装出医师的请求使他为难的样子说:
"大夫,你给我的好处会很多,这一点我懂.但是,你的要求对你这样聪明的人说来是小事一桩,对我说来却非同小可.不过,由于我对你有感情,加上你的一番话扣人心弦,死人都能被你说活,我只好勉为其难,改变初衷.是啊,我和你交往的时间越长,越觉得你聪明.再说,你对美的执着追求使我深为钦佩.不过,我得告诉你,在这件事上我的能力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大,不能按你的希望做到.可是,如果你能郑重保证严守秘密,我可以告诉你该怎么办.凭你那些漂亮的藏书和别的好东西,我敢肯定,你的愿望能够实现."医师说:
"你不必担心,尽管告诉我.我看得出来,你对我还不够了解,不知道我多么能保守秘密.想当年瓜斯帕罗洛.德.萨利切托先生担任福林波波利法官职务的时候,无论干什么事都向我吹吹风,正因为我守口如瓶.有一件事可以证明我所言不虚.他准备和贝加米娜小姐结婚之前,通知的第一个人就是我.""那太好啦,"布鲁诺说."我本来很信任你,现在更放心了.我指点你该怎么办:我们的团体有一个主席.两个顾问,每六个月轮换一次.下一届由布法尔马科担任主席,我担任顾问,这件事已经定了.主席有充分权力吸收他看中的人,因此,我认为你不妨先和布法尔马科套上近乎,好好款待他.他见你这样聪明,肯定喜欢.凭你的智慧和你的那些好东西,你能给他好印象.到时候,你像求我这样求他,他准同意.我已经在他面前提起过你,他对你非常器重.你按我说的做了之后,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你的话让我太高兴啦,"医师说,"如果他喜欢同有学问的人来往,我们只要交谈几句,他一定觉得相见恨晚,再也离不开我了.我有的是学问,即使分给全城的人,自己剩下的还多得不得了."布鲁诺和医师谈妥后,把这件事源源本本告诉了布法尔马科,布法尔马科听了十分兴奋,迫不及待地想向那位傻瓜先生提供他期望的东西.医师闯荡心切,想方设法讨好布法尔马科,开始请他吃午饭晚饭,当然也请布鲁诺作陪.医师准备了好酒.肥鸡和别的好东西,布法尔马科和布鲁诺两人开头总是推辞一番,然后因为情面难却才答应下来,经常吃得酒醉饭饱.医师认为水到渠成时,向布法尔马科提出他曾向布鲁诺提过的请求,布法尔马科显得很生气,责备布鲁诺说:
"我向帕西尼亚诺(帕西尼亚诺是意大利佩鲁贾的教堂,正面有天主像.)的天主起誓,我真想狠狠给你这个叛徒一拳,把你的鼻子打进脚后跟.只有你才会把这种事透露给医师!"医师为布鲁诺开脱,说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讲了许多睿智的话,终于劝阻了他们的争吵.布法尔马科对医师说:
"我的大夫,你显然在波洛尼亚待过,可是回来以后守口如瓶,从不自诩.我本以为许多笨蛋只停留在书本学问上,你和他们不同,你人情练达,我敢说你准是在礼拜日受的洗礼.(给小儿施行洗礼时要在唇边放盐粒祝福他日后聪明颖悟,叫做"智慧盐".礼拜日商店停业,买不到盐.因此,说一个人是在礼拜日受的洗礼即暗指他是个笨蛋.)布鲁诺告诉我说,你学的是医学,我却认为你学会了如何迎合人们的心理.你头脑聪明,能说会道,可以说是我生平所见的最懂世故的人."医师打断了他的话,对布鲁诺说:
"和有学问的人结识谈话多么愉快!这位先生短短几分钟就摸透了我的心思,有谁能同他相比?连你都不能像他那样一眼就看出我是难得的人才.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布法尔马科和有学问的人一交谈就会觉得相见恨晚,你把我的话说给他听呀!你认为我说得对不对?""说得太对了,"布鲁诺答道.
医师对布法尔马科说:
"假如你见到我在波洛尼亚的风光更会赞叹,那里无论大小人物,博士学者,对我都十分亲切,因为我这聪明的头脑和风趣的谈吐使他们倾倒.我在那里一张口就让他们高兴,开怀大笑.我离开时大家依依不舍,希望我别走,留下来讲授医学.可是我不愿意,因为我要回来接受我家族的巨大产业;于是我回来了."这时候,布鲁诺对布法尔马科说:
"你觉得怎么样?我对你说的时候你还不相信呢!我凭《福音书》起誓,本地没有谁比他对驴尿更有研究.从这里到巴黎,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有本领的人了!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医师说:
"布鲁诺讲得太对了,问题是我还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识.你们寡见少闻,我真想让你们看看我当年在众多的医师中间鹤立鸡群的风采."布法尔马科说:
"大夫,你的学问确实比我们想像的渊博得多.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荣幸地奉告,你肯定能成为我们团体的一员."医师得到这个允诺,对他们的款待有增无已.他们向医师许下荒唐透顶的心愿,把他骗得神魂颠倒,答应让奇维拉里女伯爵(奇维拉里是当时佛罗伦萨的一条小巷,储存粪便垃圾供附近菜园施肥.)做他的情妇,那是解决人类自然要求的最美的事物.医师问女伯爵是何等样的人物,布法尔马科解释说:
"留种用的大黄瓜呀!她是一位了不起的贵妇,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不受她管辖.圣方济各派修士们以及别的人在喇叭声中向她顶礼膜拜.她平时深居简出,但一露脸,大家马上就会察觉.前不久的一个晚上,她去阿尔诺河边洗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还在我家门前经过呢.她常住的地方是拉泰里纳("拉泰里纳"是离佛罗伦萨不远的一个地区,和意大利语中的"厕所"("拉特里纳")发音相近.).她周围有不少卫士,为了显示她至高无上的权力,卫士们都备有长杖和铅锤(长杖是掏粪的工具,铅锤用于测量粪池深浅.).不少男爵,诸如江蒙.敦朴.殷兢.孔岩等等围着她转,这些人说起来你都认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如果我们的计划实现,就可以让你投入这位高贵的女人的温柔怀抱,卡卡温奇利那个娘儿不值一提."医师是在波洛尼亚出生长大的,不懂佛罗伦萨的地方语汇,但有关女伯爵的话使他感到满意.不久后,两个画师通知他说他已被团体接纳.预定晚上聚会的那天,医师又请两人吃饭,饭后问他们参加聚会需要做什么准备.布法尔马科说:
"大夫,你去时最好胆大一些,不然你自己会遇到困难,并且给我们带来麻烦.至于为什么要大胆,你仔细听我解释.今晚掌灯的时候,你得赶到圣马利亚新教堂,爬上新近修筑的一座坟墓.去时要穿你最漂亮的衣服,第一次出席总得体面一些,再说,女伯爵也许会出资为你举办册封骑士的沐浴典礼(中世纪册封骑士的仪式包括在教堂举行象征性的沐浴.).你蹲在那里等我们派去接你的使者.这一切停当之后,有一个头上长角.浑身黑毛的野兽会去找你.它在教堂前面跳跃踢蹬,但只是吓唬吓唬你,如果见你不害怕,它就会温顺地挨到你身边.它过来以后,你不必害怕,从坟墓上下来,心里不能念叨天主或圣徒,然后骑在那头畜生的背上,要像施礼似的双手合抱搁在胸前,不要碰那头畜生,它会稳稳当当的把你驮到我们那里.只要你心里念叨天主或者圣徒,或者胆怯,它就会尥蹶子,把你甩到一个不太圣洁的地方.因此,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胆量,你就别来,否则既害了你自己,对别人也没有好处."医师回说:
"你对我还不够了解,也许是因为我戴着手套.穿着长袍的缘故吧.假如你知道我在波洛尼亚晚上和我的伙伴们一起去找女人的情况,你会大吃一惊的.天主可以作证,有一晚我们见到一个婊子,身材很瘦小,架子却很大,不肯跟我们走.我一气之下先揍了她好几拳,又把她拎起来,像石子似的扔出去.她终于乖乖地跟我们走了.我记得还有一个傍晚,我带了一名仆人路过圣方济各派修士的墓地,那里当天刚安葬了一个女人,我也一点不怕.因此,你不必担心,我胆量够大的.我还要告诉你,今晚我去之前要换上那年领博士证书时穿的猩红色袍子,体体面面的,聚会上的人见了都要喝彩,用不了多久就会推举我当主席.我在那里一切都会顺利的.既然那位女伯爵还没有见面就爱上了我,见了面我会让她封我为骑士.你以为我不会当骑士吗?我没有骑士的气派吗?你等着瞧吧,我会处理好的.""你说得好,但得注意,到时候别不来,害我们空等,也别让我们派去接你的使者找不到你.我之所以多叮嘱几句是因为天气冷,而你们当医师的人特别注意保养身体,"布法尔马科说.
"绝对不会!"医师说,"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而且我不怕冷,我夜里内急起来解手时总是光着身子披一件皮袄.你放心吧,我一准去."两人告辞走了.天黑时,医师找了一个借口,瞒过妻子,悄悄取出一套漂亮衣服穿好,溜到圣马利亚新教堂的墓地,爬上一座坟墓的大理石板.由于寒气袭人,他缩头缩脑地蹲着守候.
布法尔马科身材高大,腰腿灵便.他戴上一个旧时假面游行用的面具,反穿一件黑皮袄,手脚并用地爬行时活像一头黑熊,只不过面具是一张长角的鬼脸.他乔装打扮后和布鲁诺一起来到圣马利亚新教堂前面的空地上,布鲁诺隐蔽在附近等着看好戏.布法尔马科注意到医师先生已经等在坟头,开始使劲腾跳踢蹬,装出激怒的样子吼叫嗥叫.医师的胆量本来比女人还小,见到这个架势吓得毛骨悚然,直打哆嗦,后悔不该来这里,不如待在家里.不过既然到了这里也由不得他了,再说他一心想见识见识两个画师说的花花世界,只好尽量定下神来.布法尔马科折腾了一阵之后有了温顺的迹象,爬到医师所在的地方停住不动.医师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骑上怪兽呢还是原地不动为好.他又怕不骑上去会遭到伤害,对后者的恐惧压倒了前者.他横下一条心,暗暗祝告"天主保佑!"从墓板上下来,跨到那头畜生背上坐稳,并且按照先前的吩咐,抖抖嗦嗦地双臂合抱放在胸前.
布法尔马科朝斯卡拉的圣马利亚教堂爬去,把他一直驮到里波莱修女院.那里有一些粪池,附近的庄稼汉把奇维拉里女伯爵请出来在他们的地里施肥.布法尔马科爬到一个粪池边,用手托住医师的脚自下而上一顶,把他扔了下去.布法尔马科自己则直立起来吼叫腾跳,朝万圣草地奔去.布鲁诺早已憋不住,先到了那里,在捧腹大笑.两人远远看到医师先生掉进稠糊糊的粪池后拼命挣扎着要爬出来,但立足不稳,几次爬起又几次摔倒,从头到脚沾满了粪便,还喝了好几口,最后总算爬了出来,帽子也丢了,狼狈不堪.他无法可想,用手把身上的污秽抹掉一点,拖泥带水地回家叫门.他臭气熏天地进了家,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随后也到了门外,想听听医师的妻子有什么反应.只听得屋里传出她惊天动地的诟骂:
"瞧你成了什么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准是去找哪个婆娘,穿了这件猩红袍子臭美.难道我还不够让你满足吗?别说你一个了,我即使对付全城的男人也绰绰有余!你给扔进粪池活该,淹死你才好呢!"医师拾掇洗涤,他妻子没完没了地把他骂到后半夜.第二天早上,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在自己脸上和身上抹了青一道紫一道的颜料,像挨过揍似的,前去医师家,医师身上已洗干净了,但是满屋子的臭气还没有消散.医师见了他们,迎上前来祝他们早安,布鲁诺和布法尔马科事先已商量好,装出生气的样子说:
"我们却不想祝你早安,但愿天主罚你这个不讲信义的大混蛋不得好死.我们抬举你,想方设法让你快活,你却害我们吃足苦头,差点像狗一样被打死.昨夜由于你说话不算数,我们挨了打,即使驴子从这里给赶到罗马也没有挨过这么多鞭子.我们想介绍你参加那个团体,我们自己差点给开除.你若不信,看看我们身上的伤痕吧."他们解开衣襟,露出抹过颜料的胸口,赶紧又用衣服遮住.医师向他们道歉,说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在什么地点.什么情况下给扔进粪池,布法尔马科说:
"把你从阿尔诺河桥上扔下去才好呢!你干吗要念叨天主或圣徒?我不是早就嘱咐过你吗?"医师说天主在上,他没有念叨过.
"你还说没有念叨?"布法尔马科反驳他说."你再好好想一想!使者告诉我们,你浑身哆嗦,丢了魂似的.我们被你耍了一次,下次不会再上当了.这一次的帐我们还要算."医师请他们原谅,求他们看在天主份上包涵,好话说尽,才使他们消了气.医师怕他们把他的丑事捅出去,比以前更讨好他们,招待他们吃喝.你们听了这个故事就明白,在波洛尼亚没有学会长进的人是怎样学到一点乖的.
十
一个西西里女人把巴勒莫商人的货款全部骗走,商人又运来一批假货,从她那里弄到了许多钱,给她留下海水和麻屑.
女王的故事惹得大家不时哈哈大笑,有十多次女郎们眼泪都笑出来了.女王讲完以后,狄奥内奥知道该轮到他了,便说道:
灵秀的女郎们,高明的骗子遇上更高明的对手,中了他设下的巧计,这种事情显然有趣得多.各位的故事都十分精彩,我现在要讲的更让你们叫绝,因为故事里那个手段高明的女骗子居然落进对手的圈套,结果比谁都惨.
沿海的港口城市以前都有一个惯例,现在可能还有,那就是客商贩货抵达时,先把货卸在海关堆栈,堆栈属当地会馆或长官府管辖.商人把货物名称和价格开具一份清单交给堆栈保管人,保管人则指点一个仓库堆放货物,仓库钥匙由货主掌握.然后保管人把商人申报的内容登上海关簿册,日后商人提出一部分或全部货物时凭册交纳税款.牙行掮客往往从海关簿册上了解到堆存货物的数量和质量,以此为根据进行兜售,过户,提货等业务.这种做法各处通行,西西里的巴勒莫也不例外.
再说巴勒莫有不少不正派的女人,容貌俏丽,打扮得珠光宝气,不知道她们底细的人还以为她们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她们打男人的主意,不是只占些小便宜,而是要剥掉他们一层皮,尤其是对外地商人.她们从海关簿册上探明他们运来什么货,能值多少钱,便在那些商人面前甜言蜜语,讨好奉承,使出软刀子宰人的浑身解数,骗取他们的大部分甚至全部货物,有时吃肉不吐骨头,连运货来的船只也吞没.
不久前,佛罗伦萨有个青年人奉主人之派来到巴勒莫.他名叫尼科洛.德.奇尼亚诺,但人们称他为萨拉巴埃托.他从萨莱诺贩来一批呢绒衣料,值五百金币.他向堆栈保管人交了清单,把呢绒存放在仓库里,不急于脱手,先进城游逛.萨拉巴埃托皮肤白皙,一头金发,身材挺拔,一个自称为扬科菲奥蕾夫人的软刀子女人打听到他的一些情况,盯上了他.那青年人也注意到了,以为她是位贵妇,自己的漂亮赢得了她的青睐,暗自盘算如何才能一亲芳泽.他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心思,开始在她家门前徘徊.那女的注意到了他,一连好几天向他眉目传情,装出心痒难熬的样子,然后派一个善于牵线搭桥的使女悄悄地去找他.使女几乎含着眼泪对他说,他的风度和相貌使女主人神魂颠倒,日夜思念,如果他也有意,女主人迫切希望和他在一家浴室会面.使女说了这番话以后,从腰包里取出一枚指环,说是女主人托她转交的定情信物.萨拉巴埃托一听喜出望外,接过指环吻了又吻.戴在自己手上,对使女说,承蒙扬科菲奥蕾夫人看得起他,是他天大的福气,因为他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只要她吩咐一声,他随时随地可以效力.
使女回报了女主人,随即又来通知萨拉巴埃托第二天什么时候,在哪一个浴室相会.他仍旧讳莫如深,不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艳遇.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兴冲冲地赶到浴室,得悉那位夫人已经订好一个房间.过了不久,两个女仆款段而来,一个头上顶着一床华丽的大棉垫,另一个顶着装满各种吃用物品的篮子.她们把垫子放在浴室包房的卧榻上,铺好有条纹的绸床单,摊开一条雪白的塞浦路斯绫罗被子和一对精美的绣花枕头.接着,她们脱光衣服,下到浴池,把池壁池底擦洗得干干净净.再过一会儿,那位夫人带了另外两个女仆来到浴室,刚坐定就向萨拉巴埃托大献其媚,长吁短叹地诉说了她的相思之情,又是亲吻又是拥抱,缠绵了好久之后说:
"除了你以外我不知道还有哪个男人能使我如此动情.我的冤家啊,你在我灵魂里点起了一把火,简直要了我的命."接着,她吩咐女仆伺候他们沐浴,他们一对和两个女仆下了浴池.她亲自用麝香肥皂给萨拉巴埃托擦洗,再让两个女仆给她擦洗.另外两个女仆捧来雪白柔软.散发阵阵玫瑰香气的亚麻布浴巾,一个给萨拉巴埃托裹好,另一个给夫人裹好,然后簇拥着把他们扶上卧榻.他们身上的汗水收干以后,女仆们解开浴巾,从篮子里取出几个精致的银瓶,有的盛着素馨香水,有的盛着别的芬芳馥郁的混合香水,在他们赤裸的身上洒遍.女仆们从篮子里取出一些瓶瓶罐罐,两人吃了糖果,喝了美酒,精神更加焕发.萨拉巴埃托仿佛进了人间天堂,他千百次盯着那位夫人的胴体,越看越觉得美丽.他巴望女仆们快些退下,好让他扑进她怀里,这时每一刻好像比一百年还长.夫人一声吩咐,女仆们终于走了,萨拉巴埃托赶紧搂住那女的,她也抱住他.萨拉巴埃托欣喜若狂,她仿佛也爱得他要发疯,两人绸缪缠绵了好久.那女的觉得该起来时,招呼女仆进来,两人穿好衣服,又吃了一些糖果,喝了一些酒,消除了疲劳,用芬芳的水洗了脸和手.那女的对萨拉巴埃托说:
"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今晚赏光来我家吃饭过夜,我会感到莫大的荣幸."萨拉巴埃托已被那个女人的妖冶和狐媚弄得昏头昏脑,自以为她身心投入地爱上了他,回说:
"夫人,你的一切愿望对我说来都是玉旨纶音,无论今晚或以后,你的吩咐我无不从命."那女的回到家,吩咐仆人把她最好的帷幔和用具把卧室布置得富丽堂皇,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等待萨拉巴埃托到来.天刚擦黑,萨拉巴埃托就来了,受到殷勤招待,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饭.进入卧室时立即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沉香木气味,见到床上挂着华丽的帐幔和塞浦路斯鸟(一种挂在床柱上会发出悦耳声音的玩具鸟.),衣架上挂着奢华的服装.那种阔绰的排场和华丽的物品没有一样不使萨拉巴埃托认为扬科菲奥蕾是位有钱有身份的贵妇人.他虽然也听人说起她是骗子,但不愿相信;即使知道她骗过某些人,也认为绝不会骗他.他和那女的快活了一夜,难分难舍.第二天早晨,她送给他一条漂亮的银腰带和一个精美的腰包,对他说:
"我亲爱的萨拉巴埃托,这给你留个纪念.我的身子是你的,我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支配."萨拉巴埃托心满意足,搂住她吻了好久才离开她家,前去商人碰头的场所了解市场行情.他一再去那女的家里玩耍,一文钱都不用他花,对她的爱情越来越炽烈.他运来的呢绒终于脱手,挣了不少利息,那女人从别的途径立刻得到了消息.
一天下午,萨拉巴埃托又去看那女人,她有说有笑,那副浪相仿佛真想死在他怀里才能了却三生相思债.事后,她一定要送他一对贵重的银杯,萨拉巴埃托再三推辞,因为他从她那里得到的礼物价值三十个金币都不止,而她连一个银币的礼物都不肯接受.她的多情和大方使他十分感动.这时候,一个使女按照预先的布置来叫女主人.她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面色惨变,扑在床上大哭起来,伤心透顶.萨拉巴埃托不知所措,把她抱在怀里,也哭了起来,边哭边问她:
"我的心肝,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忽然伤心成这个样子?告诉我呀,我的宝贝."他再三央求,那女的才说:
"唉,亲爱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刚接到我的一个弟弟从墨西拿捎来的信,说是如果我不变卖或者抵押掉我的财产,在八天之内筹一千金币去赎他,他肯定要掉脑袋.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筹到这笔款子,假如给我十五天时间,我还可以到外地去筹到比这更多的钱,或者卖掉我的一注产业.可是八天的时间太紧迫了,我接到这个坏消息而束手无策,不如死了省心."她显得非常伤心,哭个不停.迷恋上她的萨拉巴埃托毫不起疑,以为那女人的眼泪出自真情,她说的话更不会假,说道:
"夫人,如果你在十五天之内能等到款子,我虽然拿不出一千金币救你的急,但可以借给你五百.幸亏我昨天把货卖了,不然我连一个金币都拿不出来.""哎呀!"她说,"难道你缺钱花?你干吗不早说?我虽然没有一千金币,但一百二百还是可以给你的.你对我还这么见外,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借钱给我呢?"萨拉巴埃托一听这话急了,赶忙说: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如果我遇到你今天这样的急事,也会向你开口借钱的.""哎,我的萨拉巴埃托!"夫人说."你不等我开口,豪爽地把这么多的钱拿出来救我的急,更使我看清了你爱我的真心.即使没有这件事,我已经是你的人,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对你更是死心塌地了.你救了我弟弟一命,我永远忘不了你的恩情.可是天主在上,我真不愿意拿你的钱,因为你是商人,商人的钱需要周转.不过情况紧急,好在我有把握很快就能奉还,我就同意收下.如果我不能很快筹到钱,变卖家产也不能失信."她眼泪汪汪地伏在萨拉巴埃托的胸口.他百般安慰她,当天又在她家过夜.为了表示他的诚意,第二天主动取了五百金币送来,她如数收下,眼里噙着泪,心里却在笑.
萨拉巴埃托只凭她一句话,没有要她写字据.那女的拿到钱之后,态度开始转变,以前萨拉巴埃托想去她家,她随时都欢迎,现在却找出种种借口推三阻四,七回中间有六回给他吃了闭门羹,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迎送越来越冷淡.过了一个月.两个月,萨拉巴埃托不见她还钱,只听到几句空话,开始悟出那婆娘的奸计和自己的轻率.当初给她钱时没有字据,也没有证人.他吃了哑巴亏,又不敢同别人商量,因为当初没有向任何人提过此事,现在说出来只能招人耻笑,他痛恨自己的愚蠢.他的主人一再来信,要他售出货物,把钱汇回,他无钱可汇,为了隐瞒他的失误,他决定离开巴勒莫,乘了一条小船,不是去他应去的比萨,而是前往那不勒斯.我们的一个佛罗伦萨老乡,当过君士坦丁堡女皇的财务官的彼得罗.德.卡尼亚诺,住在那不勒斯.此人聪明绝顶,足智多谋,和萨拉巴埃托是世交.正由于他足智多谋,萨拉巴埃托把自己的麻烦事向他和盘托出,说自己无颜回佛罗伦萨,请他帮忙出出主意,维持生计.卡尼亚诺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说道:
"这件事你做得大错特错,没法向你的主人交待,在女人身上一下子花这么多钱也太荒唐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事已如此,得想个补救办法."他不愧是个聪明人,沉吟片刻,想出一个主意,告诉了萨拉巴埃托.萨拉巴埃托连连叫好,立即按计行事.他身边还剩一点钱,卡尼亚诺再借给他一些,他准备了许多呢绒包装,捆扎得整整齐齐,还买了二十个盛油的木桶灌满,装上船,又去巴勒莫.他向海关申报了呢绒包和油桶的数量以及价值,登记造册,存在仓库里,说是要等别的货物运到时才出售.扬科菲奥蕾得知后,打听到这批货物至少值两千金币,后一批要超过三千金币.她觉得上次收获不多,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先把五百金币还给萨拉巴埃托,以便从五千金币里捞一大笔.她派人把萨拉巴埃托请来,这次他不怀好意地来看她了.她假装不知道他运来什么货物,盛情接待了他,对他说:
"上次我没有如期把钱还你,你该生我的气了吧......"萨拉巴埃托笑着说:
"老实说,夫人,我有点不高兴.其实,只要你开一声口,别说是钱,即使要我把心掏出来,我也决不会皱眉头.你问我是不是生你的气吗?我告诉你吧,我实在太爱你了,这次变卖了大部分产业,办了两千金币的货,还有一批三千金币的货随后从西部运到.我打算在这里开一家商行,长住下来,和你近一些,因为我相信没有另一个男人比我更需要你的爱情."那女的回说:
"萨拉巴埃托,你的安排太让我高兴了,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你有长期居留的打算再好不过,我也很想和你重温旧梦.你离去之前有几次来看我没有看到,还有几次看到了我,我没能像平时那样让你满意,更不应该的是我没有如期归还你的钱,这一切都得求你原谅.可是你明白,当时我万分焦急.处于我当时情况下,女人对一个男人爱得再深也拿不出好脸色,不能尽心尽意地伺候她心爱的人.你当然也明白,一个女人要筹措一千金币多么不易,人家答应她的话不算数,她的承诺也就不能兑现.我之所以没有把钱还给你,正是这个原因.你走后不久,我拿到了钱.假如我知道你的地址,我也就给你汇去了.可是我不知道,只好暂时替你保存在这里."她吩咐使女把钱袋拿来,里面就是他原先的五百金币,交给他说:
"你点点数,是不是五百."
萨拉巴埃托暗自高兴,数了一遍,一个不缺,回答说:
"夫人,我知道你是言而有信的人.凭这一点以及凭我对你的爱情,我郑重声明,今后你要用钱的时候尽管吩咐,我随时可以给你,反正我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你可以看到."他们言归于好,萨拉巴埃托重新和她来住,她曲意逢迎,尽力讨他欢心.萨拉巴埃托吃了一次亏,精心设下圈套,要惩罚她.一天,她请他去吃晚饭,在她家过夜.他来时垂头丧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扬科菲奥蕾搂他吻他之后,想知道他为什么发愁.经过再三追问,他才说:
"唉,我等候的那条船和我的一批货被摩纳哥海盗掳去了,他们要一万金币的赎金,我名下摊到一千金币.你上次还给我的五百金币,我随即汇到那不勒斯买了一批呢绒运来.我如果急于脱手这里的货物,买主杀价,只能卖个对折,而我在这里交游还不广,找不到帮我忙的朋友.如果缴不出赎金,连船带货就要给拖到摩纳哥,再也没有希望了."那女的听了很着急,因为她认为遭受损失的是她自己,她要设法保住那些货物,不能给掳到摩纳哥去,说道:
"天主知道我多么爱你,为你难过,但是难过有什么用?假如我有这笔钱,天主知道我马上就借给你,可我没有.不过我认识一个放债的人,上次我缺五百金币就是向他借的,但要三角的高利.向他借钱还需要充分的抵押,我可以拿我的全部财产和信誉担保,不足部分你用什么担保呢?"萨拉巴埃托看透了那女人帮忙的动机,猜到放债的人正是她自己,正中他下怀.他向她表示感谢,说是情况紧迫,利息再高也顾不得了,他可以拿存在海关堆栈的货物作抵,过户给放债的人,钥匙仍由他保管,以便带人看货,并且防止别人碰动或者掉仓.那女的说他考虑周到,抵押品可靠,便找了一个她信得过的掮客,谈了这笔交易,交给他一千金币,让他出面借给萨拉巴埃托,把萨拉巴埃托存在堆栈的全部货物过户在他名下.借据.过户文书等一切手续都办齐全.萨拉巴埃托带了一千五百金币乘船前往那不勒斯,见了彼得罗.德.卡尼亚诺,把呢绒货款汇到佛罗伦萨,还清了卡尼亚诺和别人借给他的钱,和卡尼亚诺谈起那个西西里女骗子上当受骗的事乐不可支.随后,他买卖也不做了,迁到费拉拉.
扬科菲奥蕾发现萨拉巴埃托不在巴勒莫,先是有点奇怪,后来起了疑心,等了两个多月还不见他露面,便让掮客打开仓库.他们本来以为木桶里装的是油,结果发现全是海水,只是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呢绒包除了两件是真货以外,其余都是麻屑,全部货物不值二百金币.扬科菲奥蕾傻了眼,后悔不该归还那五百金币,更不该借出一千.她哭了好久,一再说:"同托斯卡纳人打交道,眼睛不擦亮可不行."她害人反而害了自己,懂得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谚语的含义.
狄奥内奥讲完以后,劳蕾塔知道她的任期已经结束,赞扬了彼得罗.德.卡尼亚诺出的主意果然高明,萨拉巴埃托执行得也出色.她摘下桂冠,加在艾米莉娅头上,娴雅地说:
"我不了解我们女王的才略,但她的美丽是有目共睹的.希望你的政绩和美貌相得益彰."说罢,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女人最爱听人夸她美丽,艾米莉娅脸上泛起红晕,仿佛朝霞中吐放的玫瑰,倒不是因为当上了女王,而是因为当众受到赞美.她垂下目光,羞涩消褪之后,把总管找来,安排了有关饮食起居的事,对大家说:
"可爱的女郎们,我们都知道牛在轭下辛苦了一天之后,总要松开套,让它们到林子里自由自在地吃草.我们也知道,繁花似锦的花园比长着一色圣栎树的林子要优美得多.我认为我们按一定的主题讲了几天故事,有必要休息一下,以便恢复精力再套上轭去干新的活儿.因此,我建议各位明天讲故事不必限于某个特殊的主题,而是各行其是,爱讲什么就讲什么.我坚信丰富多彩的题材会比单一的有趣.继我之后行施王权的人再回到例行的规则上来就更得心应手了."女王说了这番话,让大家自由活动,晚饭时再集合.
大家称赞女王的决定明智而有新意,纷纷离座寻找消遣.女郎们编织花环嬉闹,青年们唱歌玩乐.开饭时大家围坐在优美的喷泉旁边愉快地吃了一顿,饭后仍像往常那样唱歌跳舞.大多数随自己兴之所至唱了几支歌.最后,女王按照前任的惯例吩咐潘菲洛再唱一支,潘菲洛也不推辞,唱道:
爱情啊,
你给我带来欢乐,
我在你的烈焰中感到幸福.
爱情在我心中
激起无限欢乐
和崇高的幸福,
充满了我的胸膛,
洋溢在我的脸上,
使我的喜悦熠熠闪烁;
我所爱的人雍容华贵,
不由得使我迷恋陶醉,
在烈焰中百死而不悔.
爱情啊,我的幸福,
不是歌声所能抒发,
也不是言语所能表达;
即便能够,我也要把它埋在心底,
一旦吐露,会引起无谓的烦恼;
我的歌声苍白无力,
和我的心情很不相称,
不能把我的满腔喜悦
形容于万一.
我自问平生何幸
竟能有这般福分,
有谁能料到
她会投入我的怀抱?
有谁能料到
我们耳鬓厮磨,两心相好?
不,谁都不会相信,
我要把这温馨藏在心底,
尽情受用,细细回味.
潘菲洛唱歌时,大家屏声静气,但没有一个人猜出歌词指的是谁.尽管纷纷揣摩,谁都不知真情.女王等他唱完,注意到大家都有倦意,吩咐各自回去休息.
《十日谈》的第八天已经结束,第九天由此开始.在女王艾米莉娅的主持下,大家讲了各自喜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