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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书名:十日谈 作者:〔意〕薄伽丘 著;宾丹萍 编译 本章字数:46974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42


第三天

  礼拜日清早,旭日初升,把朱红色的天际染成金黄,女王起身,派人唤醒了全体男女青年.总管早已把新住处需用的物品准备就绪,看见女王动身,便招呼仆人们把全部行李打点好,像拔营似的,随着主人们出发.女王由六个女郎和三个青年陪伴,沿着一条偏僻的小道款段行去.小道两旁杂草丛生,不知名的野花迎着晨曦竞相吐放,夜莺和别的禽鸟在枝头啭鸣.他们一行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了两千步之遥.午前祈祷的钟声敲过不久,只见平原小丘上耸立着一座美仑美奂的别墅,仿佛早已在迎候他们.

  他们进了别墅,在大厅和各处转转,见到房间里陈设奢华整洁,一切需用物品应有尽有,不由得交口称赞别墅的豪华舒适和主人的慷慨好客.接着,大家又参观了宽敞明亮的庭院和地窖,庭院各处有清洌的泉水,地窖里储满上好的美酒,更使他们赞叹不已.然后,大家在可以纵览整个庭院的凉廊上休息,庭院里树木葱郁,应时的鲜花争妍斗艳,一派生机.他们坐定后,殷勤的总管端来精美的蜜饯和醇香的好酒.后来,他们发现别墅旁边有个围着短垣的花园,吩咐打开园门进去.那里风光旖旎,美不胜收,大家开始细细赏玩.花园周围和中央有不少宽阔的通道,上面是长廊似的葡萄藤架,枝叶繁茂,预示着葡萄丰收.园里鲜花盛开,芳香扑鼻,使人有置身东方香料作坊之感.通道两旁密密匝匝地栽着红白玫瑰和茉莉栀子,不仅在清晨,即使中午太阳高挂的时候也可以在阴影和芬芳中到处漫步,不受阳光的曝晒.

  那地方的花草树木多姿多采,品种繁多,一句半句也说不齐全,反正当地气候条件允许生长的植物这里都能找到.更叫人看了心旷神怡的是花园中央有一片草坪,萋萋芳草绿得发蓝,衬托着姹紫嫣红的花朵和郁郁苍苍的柑桔和枸橼树,有的花团锦簇,有的开始挂果,有的果实已成熟.荫翳使人眼目清凉,香气使人神清气爽.草坪中央则是一座用洁白的大理石精雕细琢的喷水池,池中心柱子上的一个雕像不知由于自然的力量还是靠人加机关,喷出的水又高又多,贯珠扣玉似的洒落下来,泻到清澈的水池里,流量之大足以驱动磨坊的磨.池里溢出的水顺着四周的暗沟和修筑得很美观的明渠流出草坪,通到花园其他地方,最后汇聚在一起,水质仍很清澈,流势仍很湍急,驱动两个磨,给主人创造经济利益.

  七个女郎和三个青年见了整洁优美的花园.花草树木.喷泉和通到外面的沟渠十分兴奋,说这座花园真是尽善尽美,如果要在人间建造一座天堂,除它以外,恐怕找不出更好的蓝本了.

  他们欢畅地走着,用枝条编织美丽的花冠,听着几十种禽鸟此起彼伏地歌唱,流连忘返,忽然发现了先前没有注意到的妙事.原来花园里还豢养着百来种可爱的动物,一会儿这里蹦出一头家兔,那里窜出一头野兔,这里有小山羊憩息,那里有小鹿漫步,各种各样的动物仿佛都很驯服,在花园里逍遥自在,不受害兽的侵扰.这给优美的环境平添了许多情趣.他们尽情观赏之后,吩咐在喷泉旁边摆开饭桌,唱了六支歌,跳了六支舞,女王认为午饭时间已到,大家开始进餐.精致美味的菜肴井然有序一道一道地端来,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然后离座,有的弹奏乐器,有的唱歌跳舞.女王说是气温升高,想去午睡的人可以退席.有些人回屋睡觉,另一些人贪恋花园的美景不愿离去,就留在那里看小说,下象棋或十五子棋.

  午后祈祷的钟声敲响不久,大家起来,洗了脸,清醒一下,聚集在喷泉旁边的草坪上,经女王准许照以前的次序坐好,等着按女王出的题目讲故事.

  女王吩咐菲洛斯特拉托牵头先讲,他讲了下面的故事:

  一

  兰波雷基奥的马塞托假装哑巴,在一座修道院里充当园丁,修女们争着同他睡觉.

  亲爱的女郎们,不少愚蠢的男男女女以为,一个年轻的姑娘只要披上白头巾,穿上黑长袍,就不是女人,没有女性的要求,仿佛一旦做了修女就像石头似的没有七情六欲了.如果他们听到一些与他们的想法相反的事,就火冒三丈,似乎人家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穷凶极恶的大罪.这些人也不想一想,他们自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而且孤独和闲散是多么无聊难熬啊.还有不少人认为,对于那些手握锄头钉耙在田里干活的人,只要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就能清除他们的淫欲,使他们变得迟钝愚蠢.我遵照女王的命令讲个小故事,说明有这种想法的人大错特错.

  我们国家有一座修女院,颇有圣洁的名声,至今还在,所以我姑隐其名,以免有所损害.不久之前,院里有八个修女和一个院长,都青春年少.她们雇用了一个穷苦人照管修女院的花园.他觉得工资太少,要求算清旧帐,回到家乡兰波雷基奥.家乡人见到他很高兴,其中有个名叫马塞托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庄稼汉中间长相算是好的.马塞托问那个刚回乡的人,说是多时不见,他到哪里去了.那人名叫努托,如实作了回答.马塞托问他在修女院干什么活.

  努托回答说:

  "我照管一座很大.很漂亮的花园,有时候去林子里打些柴禾,挑挑水,干些杂活,但工资太少,不够我买鞋穿.此外,修女们都年轻,仿佛鬼迷心窍,怎么干都不称她们的心意.我在花园里干活的时候,一个说:'把那个拿来!,另一个说:'把这个拿去!,还有一个夺过我手里的锄头说:'这么干可不行.,她们把我支来支去,我火了,扔掉手里的活儿,跑出花园.工资少,心里又不痛快,我不想干下去,就回了家.临走前,修女院管事的老头托我留意有合适的人介绍一个,我当时答应了,但是我才不会介绍呢,让天主保佑他别腰酸背痛吧."马塞托听着努托讲,特别想去和修女们混在一起,他自信能合她们的心意.他知道,如果向努托讲明自己的想法,这件事肯定要砸,于是他嘴里说:

  "你回家是对的.一个男子汉混在女人堆里能有什么出息?还不如跟魔鬼打交道呢!女人十有八九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谈话后,马塞托开始琢磨怎么进修女院.努托介绍的活儿他都会干,但是担心自己年纪太轻,长相又不难看,她们不会用他.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修女院离这里很远,那一带没有人认识我.我可以假装哑巴,她们准能收留我."主意拿定后,他扛着斧子,也不对任何人说他去哪里,装作穷苦人模样来到修女院,刚走进庭院就碰上那个管事的老头.他像哑巴似的打手势,求管事的看在天主份上给他一点吃的,并且表示,如果需要他可以劈木柴.管事的很痛快地给了他一些食物,把他带到一堆努托劈不动的木柴那里.他年轻力壮,用不了多久就劈好了.管事的本来打算进树林子打柴,带了他同去,用手势叫他再砍一些柴,用驴子驮着赶回修女院.小伙子干得很利索,管事的觉得他在身边有用,又留了他几天.一天,院长见到他,便问是什么人,管事的回说:

  "院长,他是个穷苦的聋哑人,来讨些施舍,我让他干了一些活儿.假如他会照看花园,愿意留下来,我认为他能好好干,因为他现在缺吃少穿,可是身体强壮,有的是力气.此外,他是哑巴,同您的年轻修女们没有搭讪攀谈的危险."院长说:

  "你说得有道理.看他会不会干园丁的活,想办法把他留下来.送他一双鞋子,找些旧衣服给他,让他吃得饱饱的高兴高兴.

  管事的答应照办.马塞托在扫庭院,这些话全听在耳里,心想:

  "你留了我,我替你们耕种,保证比谁都卖力."

  管事的看小伙子把花园里的一套活儿干得不坏,打手势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马塞托用手势回答,他听从吩咐,什么都愿意干.管事的收用了他,让他照看花园,兼顾一些别的工作,自己则做修女院的其他事务.

  马塞托干了几天,修女们开始打扰他,和他纠缠.她们以为他是哑巴,不能顶嘴,就用最难听的话骂他.院长以为他既是哑巴,肯定少根筋,对这种情况很少干预,甚至根本不加理睬.有一天,马塞托干了不少活儿,躺下来休息.两个年轻的修女在花园里闲逛,走到他身边,以为他睡着了,使劲盯着他看.一个胆子大些,对另一个说:

  "我有个想法已经好久了,只要你保守秘密,我可以说给你听,对你也会有好处."另一个答道:

  "告诉我吧,我对谁都不说出来."

  那个大胆的修女说:

  "不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里的规矩多么严格,除了那个管事的老头和这个哑巴之外,男人是不敢进来的.我常听来这里的妇女说,女人和男人在一起最最舒服,世界上任何别的乐事都不能与此相比.因此我常想,既然没有别的男人,我不妨找这个哑巴试试,他再合适不过,因为他开不了口,绝对不会泄露秘密.再说,他虽然身强力壮,头脑却简单.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哟,你说什么呀!"另一个修女嚷道."难道你忘了我们发过誓把童贞献给天主吗?""哎,"第一个修女说,"人们天天向天主发誓,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说归说,做归做,让别人去遵守誓言吧."她的同伴又说:

  "万一怀了孕怎么办?"

  对方说:

  "你前怕狼后怕虎,考虑得太多啦.真出了事再想办法也不迟.只要我们自己不说,办法多的是,谁都不会知道."那个修女听了这话心痒难熬,比第一个更想试试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动物,她说:

  "那我们怎么下手呢?"

  第一个修女回说:

  "现在已经过了午后祈祷时间,除了我们之外,别的修女都在午睡.我们先看看花园里有没有别人,如果没有,我们只消把哑巴领到泉水旁边的棚屋里,一个在外面望风,另一个就在里面和他干.这个人傻乎乎的,怎么摆布他都行."马塞托听到她们的谈话,正中下怀,只等她们来拉他.两个修女四下巡视一番,确信没人注意,出主意的那个修女便走到马塞托身边把他推醒.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修女笑眯眯地打着手势,拉住他,他只是傻笑,跟她进了棚屋.马塞托不需怎么招邀,照她的意愿动作起来.那修女对朋友言而有信,自己满足后招呼伙伴进来.马塞托也屈意奉承,自始至终装作傻瓜的模样.她们离去之前,各人还想领受一次哑巴的驰骋功夫,后来她们私下谈论时说是美妙无比,比听人说的更带劲.此后,她们一有合适的机会就找哑巴去玩.

  一天,第三个修女从自己房间的窗口瞥见她们干的好事,马上招呼另外两个修女来看.她们本来想去院长那里告发,再一想,就改变了原意,同前两个协商后,开始分享马塞托.剩下的三个修女不久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平分秋色.

  最后,只剩下院长一个人蒙在鼓里.一天,天气很热,院长独自在花园里散步,见到了马塞托.马塞托晚上骑马过于劳累,大白天躺在树荫下睡觉.那时一阵风过,正好吹开了马塞托的衣服,暴露无遗.四下里没有别人,院长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心头小鹿儿乱撞,和她的修女们一样也起了欲念.她叫醒马塞托,把他领到自己的房间里,一连关了几天.修女们发现园丁不露面,怨声四起,说是花园缺了园丁如何得了.院长平时在修女面前经常谴责男女之欢,说这是万恶之首,自己却再三尝试,乐此不疲.最后她把马塞托放了出去,想起时再把他叫来.别的修女也轮番找他,闹得他应接不暇,疲于奔命.他想长此下去性命难保,一晚,他伺候完院长,从她房间里出来时开口说话了:

  "院长,我听说一只公鸡能应付十只母鸡,可是十个男人对付不了一个女人,而我一个却要对付九个女人.我实在招架不住,坚持不下去了,我现在身子太虚,稍稍一动就上气不接下气,因此,要就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回家;要就想个补救办法."院长听到哑巴开口,大吃一惊说: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哑巴吗?"

  "院长,"马塞托说,"不错,只不过我不是天生的哑巴,我是害了一场病之后才不会说话的,今晚突然恢复了说话的能力,我得感谢天主."院长信以为真,问他对付九个女人是什么意思.马塞托把情况全部说了出来,院长这才明白,她的修女们没有一个不比她机灵谨慎.她舍不得放马塞托走,答应同修女们商量一个万全之策,免得马塞托出去坏了修女院的名声.正好管事的老头前不久死了,院长和修女们挑明了先前互相隐瞒的事情,商量下来,并征得马塞托同意,一致决定对附近的居民说,由于她们的祈祷和修女院守护圣徒的灵验,马塞托恢复了丧失多年的说话能力,以后由他担任修女院的管事之职.她们还把他的各项工作作了妥善的安排和分摊,让他胜任愉快.这个好人虽然生了不少小修女.小修士,但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在院长去世之前,外面一无所知.院长死后,马塞托年事已高.他不需操心抚育子女,也没有什么开销,单凭聪明机灵,没有虚度青春年华,有了成群的子女和许多钱财.想当初离开家乡时,他身无长物,只是肩上扛着一把斧子.所以他常说:基督对待使他头上长角(天主教修女终身不嫁,把童贞献给了耶稣基督.西方俗语中用妻子有外遇的丈夫形容成头上长角.)的人一向宽厚.

  二

  一个马冒名顶替,和阿吉卢尔福国王的妻子睡觉.国王察觉,为寻找此人,剪掉他的一绺头发,他把同屋人的头发都剪掉一绺,逃脱了惩罚.

  女郎们听着菲洛斯特拉托的故事,有时臊得脸红,有时又笑出声来,他讲完以后,女王吩咐潘皮内娅接下去,潘皮内娅面带笑意地开口说:

  有些人不够老练,一心想表明他们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有时候自以为能减轻羞辱,反而闹得不可收拾,这方面的例子很多.但是,可敬的姐妹们,我讲的故事是一个反面的例子,说明一个地位比马塞托还要低微的人如何用计谋对付国王的策略.

  隆戈巴德人的国王阿吉卢尔福和前任们一样把首都设在伦巴第的帕维亚城.他娶了奥塔里的遗孀泰乌德林茄为妻,奥塔里生前也是隆戈巴德人的国王.泰乌德林茄是位艳丽无比.贤惠贞淑的夫人,只不过早年丧夫,爱情方面不很圆满.隆戈巴德人在精明强干的阿吉卢尔福的治理下安居乐业,国家一派升平气象,岂知出了一件事:原来王后的一个马不自量力,竟爱慕上王后.马出身低微,但别的方面却不低三下四,长得又像国王那般魁梧雄壮.他也明白这种爱慕之情没有实现的可能,因此对谁都不吐露自己的心思,在王后面前更不敢正眼看她.他明知毫无希望,但为爱上这么一个高贵的人而自豪.他怀着炽热的爱情,凡是能讨王后欢心的地方他都全力以赴,比同伴们更卖气力.因此,王后骑马外出时总是挑选他看管的那匹马,他当然受宠若惊,紧随左右,寸步不离,有时候能碰到王后的衣服也当作莫大的幸福.

  我们常见到这种情形:希望越是渺茫,爱情越是高涨,那个可怜的马也是如此.他把无望的爱情深埋在心底,痛苦万分,走投无路,以至多次想以自杀来求解脱.但他认为死也要死得明白,要让人知道他是为渴慕王后而死,最好天从人愿,让他满足全部或部分欲望之后再死,那就没有遗憾了.他不打算对王后挑明,也不打算写信给王后表白自己的爱情,因为他知道挑明或写信都徒劳无益.他决定用点计谋试试能不能和王后睡觉.唯一的办法就是冒充国王,因为据他了解,国王不是每晚和王后睡在一起.马琢磨,要进王后的寝室首先必须探明国王是怎么进去的,有什么规律.于是他一连好几晚躲在王宫的大厅里,从大厅可以看到国王和王后的寝室房门.一晚,他看到阿吉卢尔福披着一件大氅从寝室出来,一手举着火炬,另一手握着一支短杖,走到王后房门前也不作声,只是用短杖在房门上敲一两下,房间打开后,有人接过火炬.

  国王进去和出来的情形马全看在眼里,他想自己可以如法炮制,便找了一件和国王穿的相似的大氅,准备好一支火炬和一根短杖,去浴室好好洗了一个澡,免得王后闻到他身上有马厩的气味而识破骗局.一晚,他仍旧在王宫大厅里躲好,等大家都已入睡,心想成败在此一举,要就如愿以偿,要就自取灭亡.他用随身带来的火镰和火石打火点燃火炬,把大氅裹在身上,来到门口,用短杖敲了两下.一个睡眼惺忪的侍女开了门,放他进去,接过火把,将火熄灭.马一言不发,揭开幔帐,脱掉大氅,在王后身边躺下.他急切地搂住王后,装出激动的样子,因为据他所知,国王在这种情况下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不愿意听.那晚他和王后一连干了几次.他实在不愿离去,但是知道时间拖得太久会露马脚,落个乐极生悲的下场,百般无奈地起来,披上大氅,拿起火炬,始终不发一言,走出了王后的寝室,尽快回到自己的床上.他刚躺下,国王却起身来到王后寝室,使王后大为诧异.国王上床后居然有说有笑,王后见丈夫高兴,大着胆子问道:

  "皇上,今晚是怎么回事呀?你刚从我这里走了不久,和我玩得比平时尽兴,怎么一下子又回来啦?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呀."国王一听,知道王后准是受到一个模样和举止和他相似的人的愚弄,但他毕竟老谋深算,心想既然王后没有觉察,别人更不会发现,不如不点破为好.换了别人,肯定沉不住气,马上会问:"我没来过呀!那个人是谁?他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结果会惹出不少麻烦,使无辜的王后伤心烦恼,也有可能使她想望再体验一下已经有过的感受.如果装得若无其事,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张扬开来,反而不可收拾.国王心里虽然生气,但不动声色地说:

  "难道你以为我来了一次就没有后劲了吗?"

  王后说:

  "皇上,你当然有,不过我还是请你多保重身子."国王接着说:

  "我听你的劝告,我不再打扰你了,这就回去."

  国王知道有人暗中捣鬼,一肚子不高兴,披上大氅,离开了王后的寝室,决意暗中查访.他估计那个干坏事的人在宫里,不可能走远.

  他点了一盏灯笼,来到御马厩楼上一个统间,宫里的仆役都睡在一长排床上.他想,王后说的那个刚才玩得尽兴的人肯定血脉奋张,一时半刻心跳和脉搏还不会平定.于是他蹑手蹑脚,挨着个儿摸摸每个人的胸口,试试谁的心跳猛烈.别人都睡熟了,只有同王后睡过觉的人还醒着.他看见国王过来,知道国王的用意,非常害怕,深信国王一旦发觉,肯定要他性命.他的心跳本来还没有平息,这一下更怦怦乱跳起来.他考虑到各种可能,但看到国王手里没有武器,决定假装睡着了,看国王如何动作.国王转了几圈,似乎没有找到要找的人,终于来到马床前,一摸他心跳剧烈,于是暗想:"就是他."国王不想惊动别人,只用随身带来的剪刀剪掉马的一绺头发.当时的男人头发都留得很长,第二天一看,谁少了一绺头发,就能辨认出来.接着,国王回到自己的房间.

  马是个机灵鬼,明白国王在他身上做记号的用意.他赶紧起来,找了一把剪马鬃的剪刀,轻手轻脚把所有睡觉的人耳朵上面的一绺头发都剪掉,居然谁也没有惊醒,他自己再上床睡觉.

  第二天,国王起身,趁王宫大门还没有开,把全体仆役召来.仆役们到齐后,都脱了帽子,毕恭毕敬站在国王面前.国王发现所有的人耳朵上面的头发都少了一绺,不禁暗暗叫苦,心想:"我要找的那个人地位虽然卑贱,头脑倒很聪明."他知道现在要辨出他所寻找的人而不大动干戈是不可能的了,但又不想为了泄一时之愤而招来更大的耻辱,便决定点到为止,让那个干坏事的人自己心里有数.他便对全体仆役说:

  "只此一遭,下不为例,都走吧."

  换了别人,多半会把仆役都捆绑起来,一一严刑逼供.这一来,不可外扬的家丑会闹得满城风雨,查出罪魁祸首固然可以出一口恶气,但增添了国王的耻辱,还会坏了王后的名声.

  听到国王这句话的人都莫明其妙.议论纷纷,想知道国王是什么意思.除了那个心中有鬼的马之外,谁都摸不着头脑.马明哲保身,国王在世期间,他从不敢泄露此事,也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去碰运气了.

  三

  有夫之妇看上一个青年,以忏悔为名哄得一本正经的神父深信她贞洁,为她牵线搭桥,成其好事.

  潘皮内娅讲完了故事,那个马的胆大和机灵以及国王的审慎博得了大家的称赞.女王转向菲洛梅娜,让她接下去讲.菲洛梅娜风趣地开始叙说:

  我要讲的是一个美貌的太太戏弄一个正经八百的神父的故事,在我们这些世俗之人听来也许更觉得有趣.那些教会中人多半很蠢,不通人情世故,却自以为高人一等,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懂得多,其实差得很远,因为他们的乐趣比一般人少,只能像猪一样把欲望限于吃喝.可亲的姐妹们,我之所以讲这个故事,不仅是奉命办事,还为了让你们知道,我们平时对教士们估计过高,其实他们也会上当受骗,甚至受到我们女人的戏弄.

  我们这个城市多的是尔虞我诈,少的是爱心和诚心.不久以前,城里有一位太太,非但美貌大方,在高傲的性格和足智多谋方面也很少有别的妇女可以与之相比.这位太太和故事里其他人物都有名有姓,但不说为好,因为有些还健在,假如知道他们的事情给当作笑话来说,肯定要生气.那位太太出身名门,丈夫是羊毛商,虽然有钱,但地位低下,她瞧他不起.再说他不解风情,只懂得识别织物质地,安排呢绒制作,同毛纺女工争论,她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和他亲热,一心只想找个比羊毛商更和她般配的情人,从那人身上得到满足.她暗暗爱上一个年富力强而又很有地位的人,几乎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如果白天没见到他,晚上就睡不踏实.她苦苦相思,那个男人却没有觉察,因此不注意她,而她做事谨慎,也不敢冒失写信或者托别的女人传话给他表白自己的情意,以免引起麻烦.后来她注意到,那男人和一个神父过从甚密.这个神父虽然长相粗蠢,生活却十分圣洁,在当地享有极好的名声.她觉得让神父为她和她的意中人牵线搭桥万无一失,考虑成熟之后,找了个合适的时间前去神父所在的教堂,请人通报说她要向神父忏悔.神父出来,见她是有身份的太太,当然同意.忏悔结束后,她说:

  "神父,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求你帮助我,为我指点迷津.你已经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知道我的父母和丈夫是谁,我丈夫爱我甚至胜过爱他自己的生命,他有钱,我要什么他都为我办到.因此,我爱他之深也无法形容,凡是使他不高兴的损害他的事我一概不做,一概不说,甚至想都不想,否则我觉得我该受到地狱之火的煎熬.可是有这么一个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姓名,看上去倒像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如果我没有弄错,还是你的朋友.他身材高大,相貌端正,平时穿一身深色的衣服,大概不了解我自尊自重的品性,像是缠上了我;我只要一出屋子,在窗口或门口一探头,就发现他守在外面.今天他居然没有尾随我到这里来,还叫我觉得奇怪呢.我为此非常恼火,因为他死乞白赖钉着我会惹起风言风语,坏了正派女人的名声.我有好几次想告诉我的兄弟,再一想,男人们处理这类事情往往不冷静,一言不合便拳脚相见.为了避免事情闹大,造成不良后果,我忍住没有声张,决定先告诉你,因为你是那人的朋友,又是神父,即使不认识那人,由你出面解决也比较合适.我求你以天主的名义去说说他,叫他别再这样了.别的女人也许求之不得,喜欢他来献殷勤,我可不是轻佻的女人,这种事使我很生气."她说完后低下头,仿佛要哭似的.圣洁的神父听了那女人告她朋友的状,完全信以为真,把她的贞淑大大夸奖一番,答应采取措施不让那人再纠缠她.神父知道她有钱,便在她面前赞扬慈善与施舍的举动,暗示他在这方面很有需要.那女人说:

  "我求你以天主的名义干预,如果那人不买你的帐,你就对他说是我亲自来找你谈的,他干的事伤了我的心."忏悔和赦罪结束后,她想起神父关于施舍方面的敦请,悄悄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钱,请神父为她死去的亲人做弥撒超度,然后站起来回家.

  过后不久,她说的那个男人像往常那样来拜访神父,他们谈了一些别的事情,神父把他拉过一边,按照那女人的说法,委婉地指责他,数落他不该打她的主意.那男人十分诧异,因为他几乎不怎么注意那女人,并且难得在她家门前经过.他正要分辩,神父不容他开口,说道:

  "你别装出惊讶的样子,也不必浪费时间来抵赖,这些情况我并不是听街坊们讲的,而是那位太太亲口告诉我的.你干那种事太不像话了.我告诉你,那位太太是我见过的最正经的女人.为了你自己的名声和那位太太的安宁,我请求你别再纠缠她了."那位先生比神父机灵,他立即明白那女人的用意,便装出羞愧的样子,连连答应再也不在她面前转悠.他向神父告辞后,直奔那位太太的家,发现她正守在窗口看他会不会出现.她见他果然来了,面露喜色,含情脉脉,知道他没有误解神父的话.此后,他干脆装出要办什么事似的,经常在她家所在的那条街上走来走去.他自己固然得意,那女人更是高兴.过了几天,那女人深信对方和自己一样有情有意,为了助长并促成他的爱情,又找个合适的机会去看神父.她一进教堂,见到神父就哭了起来.神父关心地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回说:

  "神父,我上次向你哭诉的你的朋友,那个该受天主诅咒的人存心要引诱我,害我做不光彩的事.假如我真的做了出来,叫我以后怎么有脸见人.""难道他还在和你纠缠?"神父问道.

  "当然啦,"女的回答说,"自从上次我在你面前告了他,他仿佛故意报复,明知道我讨厌他在我家门前走来走去,以前每天才走一次,现在要走七次.假如他只满足于在我门前走走,盯着我看几眼,我对天主也就千恩万谢了,哪知他胆大妄为,昨天居然派一个女人来我家,转告他的相思之情,还捎给我一个荷包和一条腰带,仿佛我没有荷包和腰带似的.这可把我气坏了,假如不是为了怕出事,不是考虑到你的情面,我几乎不顾一切要闹起来.但我还是忍住了,决定在没有同你商量之前不采取任何行动.我本来已经把荷包和腰带退给那个女人,叫她滚出去,后来一想,怕她说我已经收下,实际是她自己吞了(那种女人常会这样做),我又把她叫回来,气呼呼地从她手里夺过荷包和腰带.我把东西带来了,想请你退给你的朋友,并且告诉他,天主保佑我,丈夫疼我,我才不希罕他的东西呢,我自己的荷包和腰带一大堆,比我人还高.我告诉你,神父,如果他再不收敛,不论引起什么后果,我要告诉我的丈夫和兄弟,他遭了殃也是自作自受,我顾不上这许多,也不能背黑锅.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她哭着说完了这番话,从长袍里掏出一个华丽的荷包和一条贵重的腰带,放在神父膝上.神父对那女人的话深信不疑,很气恼地收下那些东西,说道:

  "女儿,你为这种事情发火,我并不奇怪,也不怪罪你,相反,我要为你听从了我的劝告而称赞你.我上次把那人训了一顿,看来他对我作出的保证并没有做到.他屡教不改,竟然又干出这种事来,我要狠狠地批评他,估计他不敢再惹你生气了.天主保佑,你千万不要发火去告诉你的亲人,否则会弄得不可收拾.你也不必担心会坏名声,我在天主和众人面前始终会为你的贞洁作证."那女人假装消了一点气,不再提这件事.她了解神父和教会中人的贪婪,说道:

  "神父,这几夜我梦见亲人,有几个非常痛苦,需要办神功,尤其是我母亲,她模样十分悲戚,真让我伤心.也许她看到我被那个与天主为敌的人纠缠,在为我苦恼,因此我希望你为她的灵魂做圣格雷戈里四十弥撒,为她祈祷,让她脱离炼狱的烈火."她说着往神父手里放了一枚金币.圣洁的神父很高兴地收下,用好言好语和许多事例赞扬她的虔诚,为她祝福之后让她回家.神父丝毫没有怀疑自己上了圈套,立即派人把他的朋友叫来.那人来后看见神父气急败坏的样子,估计有那女人的消息,便等神父开口.神父把那位太太的话照搬一遍,气忿地指责他不该干那女的一口咬定是他干的坏事.他不很明白神父想说什么,结结巴巴地否认送过荷包和腰带.神父发火说:

  "你这个坏蛋还想抵赖?那位太太哭着亲手把东西交给我,你自己认吧."那人羞愧得无地自容,说道:

  "不错,我认出是我送的,我承认做得不对,我向你发誓,既然我知道那位太太冰清玉洁,以后再不会发生同样情况了."他们谈了许多.神父最后把荷包和腰带还给他的朋友,强烈要求他悬崖勒马.对方满口答应,告辞出来.他看到那女人给他捎来如此珍贵的信物,确信她对他情深意长,从神父那里出来以后,兴冲冲地到她家门前,让她看看那些东西已经到他手里.她发现自己的计谋得逞,也很高兴,现在只等她丈夫离家就能成好事了.不久之后,热那亚方面有事找她丈夫,他一清早骑了马出发,那女的又去找神父诉苦,哭哭啼啼地说:

  "神父,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只因为上次答应过你,在通知你之前决不采取行动,并且为了让你知道我抱怨的理由,我特地来告诉你,你的那个朋友,或者是地狱里的魔鬼,今天去我家干了什么事.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打听到我丈夫昨天一早去了热那亚,今天天刚亮他就翻进我家花园,顺着一棵树爬到我窗口,窗板开着,他想进我的卧室,幸好我惊醒了,赶快起床,正要叫救命,他没来得及跳进来,连忙求我看在天主和你的面上,千万别嚷嚷.我经他一求,又顾念你的情面,没有喊出声,顾不上自己一丝不挂,光着身子跑过去把窗板呼地关上,把他关在窗外,后来没有再听到什么动静,估计他走了.你自己想想这种事能不能容忍,反正我再也容忍不下去了,看在你的面上,神父,我才忍气吞声受他欺侮."神父听了她的哭诉,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再问她会不会认错人.那女的说:

  "天主在上!难道我会认错那个人?我告诉你,就是他,一点没错,即使他抵赖,你也别信他的鬼话."神父说:

  "女儿,我无话可说,只能说这件事实在不像话,你把他轰出去是对的.天主保佑,幸好你没有遭到污辱.既然你两次听了我的劝,我请你再听一次,先不要告诉你的亲人,这件事交给我办,看我能不能治服那个肆无忌惮的魔鬼,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好人呢.如果我能使他改邪归正,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再也不管了,只为你祝福.""好吧,"那女的说,"这次我不想违拗你的主意,惹你生气,不过我要对你说,如果那个人再和我纠缠不清,我就不会为这件事来找你了."她不再多说,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从神父那里出来.她刚离开教堂不久,那位先生来了,神父把他叫到一边,骂得他狗血喷头,说他言而无信,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根据前两次的经验,他知道神父的责备意味着什么,于是洗耳恭听,唯恐他说得不够.他假装糊涂,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神父?难道我把基督钉上十字架,十恶不赦?"神父说:

  "哼,不知羞耻的东西,听你说的!你伤风败俗,刚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装得像是一两年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似的.你为什么今天一早出去捣乱?今天天刚亮的时候你在哪里?"那位先生说: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你的消息真灵通."

  "当然灵通,"神父说,"我还知道,你痴心妄想以为丈夫不在家,太太就会张开双臂来搂你呢!你真是个正人君子!如今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夜里在外面游荡,闯进人家花园,爬树翻窗.你以为天还没有大亮,顺着树爬到窗口,那位一清二白的太太就会顺从你?世界上再没有谁比你更讨她嫌的了,你却死乞白赖.胡搅蛮缠.且不说你对她的拒绝置若罔闻,你对我的指责也阳奉阴违,实在不像话!我告诉你,她之所以没有声张,并不是对你有什么好感,而是由于我替你求了情.以后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因为我已经答应她,假如你再纠缠不清,她可以自行其是,我撒手不管了.假如她把这事告诉她的兄弟,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那位先生明白有待于他的是什么,他再三赔小心,作了许多保证,让神父放心,然后告辞出来.第二天一清早,他溜进那位太太的花园,爬上树,看见窗户大开,便跳进卧室,迫不及待地投入她的怀抱.她渴望已久,满心喜悦地迎接他,说道:

  "多谢神父先生的帮助,为你指点了道路."

  他们两情相悦,有说有笑,把神父的愚蠢和梳理纺织羊毛的行当着实挖苦了一番,玩得十分欢畅.他们又作了妥善安排,不须再麻烦神父先生,欢聚了好几个夜晚.我祈求天主大发慈悲,指引我和天下有同好的基督徒欢度良宵.

  四

  堂费利切教给居家修士普乔苦行忏悔之法以求多福,普乔如法炮制之时,堂费利切和他妻子作乐.

  菲洛梅娜讲完了故事,狄奥内奥风趣地赞扬故事里那个少妇的狡黠和菲洛梅娜结尾时说的那句祷词.女王的目光落在潘菲洛身上,她笑吟吟地说:

  "潘菲洛,你讲点有趣的事让我们高兴高兴吧."

  潘菲洛欣然从命,开口说道:

  有许多人一心一意想登天堂,自己没有去成,却把别人送了上去.我们有个邻居就是这样,那是前不久的事,你们下面就能听到.

  听说圣勃兰卡齐奥有个名叫普乔.德.里涅里的有钱的好人,他热衷于精神修养,入了圣方济各教友会,人们称他为普乔修士.他家人口不多,只有妻子和一个女仆,没有什么营生要干,于是专心修行,常去教堂.他头脑简单,浑浑噩噩,整天念经文,参加布道会,做弥撒,唱诗赞祷每次必到,还要斋戒节食,鞭笞自己忏悔赎罪,仿佛同自己过不去似的.他的妻子名叫伊莎贝塔,年纪二十八九,像苹果那样娇艳丰腴,但是由于丈夫的虔诚或衰老,常常独守空房,饥渴得心烦.当她想同丈夫睡觉玩耍时,他总是搬出基督的清心寡欲.纳斯塔焦修士的说教.抹大拉的马利亚(《圣经.新约》,抹大拉的马利亚原为妓女,后改恶从善,耶稣复活首先向她显现.)的哀悼之类的事迹来开导她.

  这时候,圣勃兰卡齐奥修道院的一个修士,堂费利切,从巴黎回到佛罗伦萨.他年轻有为,学问渊博,相貌堂堂.普乔修士和他一见如故,有什么疑惑都向他求教.他发现普乔修行心切,便在普乔面前表现得格外圣洁.普乔把他请到家里,到了开饭的时候就留他吃中饭或晚饭.伊莎贝塔太太见他是普乔的好朋友,对他也很尊重亲切.修士去普乔家的次数多了,看见那位太太如此美貌丰满,猜测她生活中会有些欠缺,决定为普乔排忧解难,代他效力.他一再巧妙地向她眉目传情,终于在她心头燃起同样的欲望.他把这情形看在眼里,找了个机会向她表露自己的打算.那位太太虽然乐意,但除了自己家里以外,不想和修士在外面幽会,又碍于普乔从不走远,这事在家里难以实现.修士抓耳挠腮,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即使普乔在家,他也可以和那位太太在一起胡来而不引起怀疑.一天,他对普乔说:

  "普乔兄弟,据我观察,你一心一意想成为圣徒,但你走的是一条弯路,事实上有近路可抄,教皇和别的高级神职人员都知道这条捷径,他们自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只是不肯泄露给别人知道,因为教会是靠施舍维持的,如果世人不提供捐献,吃教会饭的人只能喝西北风了.你是我的朋友,待我又好,这个窍门我谁都不教,只教给你一个人."普乔修士喜出望外,立刻缠住堂费利切请他传授,该做什么他无不做到,并且发誓说,未经许可他决不教给别人.

  "你既然作了保证,"堂费利切说,"我不妨把你想学的东西教给你.你要知道,教会圣师们认为祈求真福的人都必须做我马上要教你的修行忏悔.你听仔细了:并不是说你忏悔之后不再是罪人,而是说你在忏悔之前所犯的一切罪孽都能得到洗涤和赦免;忏悔之后再犯的罪孽不至于让你下地狱,只要经圣水一洒就像是普通小过错那样化为乌有.因此,你开始修行之前,应该诚心诚意地忏悔一切罪孽,然后开始严格地斋戒禁欲四十天,在此期间不能接触女人,连自己的老婆也不能亲近.此外,你最好在家里找个晚上能望到天空的地方,事先摆好一张大桌子,到了晚祷时刻,你就去那里背贴桌面,两脚触地,两手十字摊开.如果愿意,桌子上还可以敲几枚钉子作搁手之用.你摆出这副架势,仰望着天空,直到第二天天亮.如果你平时对经书有研究,我可以指出几段祈祷词,你去反复背诵,不然你就背三百遍天主经和三百遍圣母颂,尊奉神圣的三位一体,两眼自始至终要盯着天空,心里要记住上帝创造了天地,同时记住你这副架势就是基督当初受难给钉在十字架上的模样.天亮后,你若是想起来就起来,可以回到床上去睡觉,但是衣服不能脱;上午还得去教堂,至少做三台弥撒,念五十遍天主经和五十遍圣母颂.接下来你如果有什么事务要处理,尽管安心去处理,然后吃午饭,下午再去教堂,念我抄给你的祷告词,这是非念不可的,否则前功尽弃.到了晚祷时刻,按我刚才讲的顺序从头开始.这一套我已经身体力行,你如果诚心诚意照着做,不等忏悔结束,你就会感到神奇的效果,永恒的真福已经在望."普乔修士说:

  "这不太困难,时间也不太长,我能做到.天主在上,我礼拜日就开始."他和堂费利切分手回家,并征得堂费利切同意,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老婆.那女的一听丈夫在天亮之前动弹不得,马上心领神会,觉得这个办法太妙了,便对丈夫说,这件事以及他为修得正果而做的一切事都使她高兴,还说为了邀得天主的恩宠,她愿意和他一起斋戒禁欲,但别的方面就不奉陪了.谈妥后,普乔修士礼拜日开始忏悔.堂费利切修士和那个女的约好,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溜到她家,多半和她共进晚餐,两人大吃大喝,然后一起睡觉.天亮时堂费利切修士起床离开,让位给普乔修士.

  普乔修士悔罪的地方在他老婆的卧室外面,只隔着一道薄薄的板墙.由于党费利切和她作乐时纵横驰骤,普乔修士觉得房子的地皮有些晃动.他刚念完一百遍天主经,不敢挪动身体,只是用嘴喊那女的,问她在干什么.那女的平时好开玩笑,那时也许正在骑圣贝内德托或者圣乔万尼.瓜贝尔托(圣贝内德托和圣乔万尼.瓜贝尔托是两位圣徒,他们在画像上都骑着驴.)的牲口,便回答说:

  "我的丈夫啊,我翻来覆去在折腾呢."

  普乔修士又问:

  "折腾?你干吗要折腾?"

  那女的生性风趣泼辣,笑着(也许她确实有笑的理由)回答说:

  "你不明白吗?我可听人说过不止一千遍:晚饭缺一顿,整宿穷折腾."普乔修士以为他妻子由于斋戒,饿得睡不安稳,在床上折腾,好心说:

  "太太,我早就劝你不要斋戒,你既然斋戒了,就使劲睡,别往那上面想,你翻来覆去,整幢房子都摇晃了."那女的说:

  "你就顾你自己,少操这份心吧!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会干好的."普乔修士不再作声,专心念他的天主经.那晚之后,他的老婆和堂费利切在别的房间摆了一张床,普乔修士悔罪期间,他们便在那里作乐.到了一定的时辰,堂费利切离去,她回到原先的床上.普乔修士悔罪告一段落,腰酸背痛的回到床上.居家修士专心致志地悔罪修行,出家修士和那女的尽情作乐,女的常开玩笑说:

  "你让普乔修士悔罪修行,我们却坐享其成,登上了天堂."那女的和丈夫在一起老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如今堂费利切雪中送炭,使她十分满意.普乔修士悔罪结束后,她想办法和堂费利切在别的地方幽会,两人过了很长一段舒心的日子.由于行事缜密,居然无人发觉.

  故事到此结束,我们回到开头的话题:普乔修士悔罪修行,自以为能登天堂,却把别人送进了极乐世界:一个是向他指点途径的修士,另一个则是他的老婆.老婆同他生活时饥渴难熬,修士出于慈悲,慷慨地给了她施舍.

  五

  齐马把一匹名驹送给弗朗切斯科.韦尔杰莱西先生,获准同他的妻子谈一次话.那位太太一言不发,齐马自问自答,并且把言语化为行动.

  女郎们听了普乔修士的故事都忍俊不禁.潘菲洛讲完后,女王优雅地吩咐艾莉莎接着讲.艾莉莎的口气有点调皮,并不是存有恶意,而是习惯成了自然,她说:

  不少人自以为见多识广而别人孤陋寡闻,他们以为能愚弄别人,结果却遭人愚弄.因此,我认为在毫无必要的时候考验别人的聪明才智是不足取的.大家不一定同意我的看法,现在既然轮到我讲故事,我就说说皮斯托亚一个绅士的遭遇.

  皮斯托亚的韦尔杰莱西家族有个名叫弗朗切斯科的绅士,他精明能干,家境富裕,但是贪婪得出奇.他被任命为米兰的最高行政长官,行装和一切需用物品都准备就绪,只差一匹合适的坐骑.他一直没有找到他满意的马,心事重重.当时皮斯托亚有个名叫里恰尔多的年轻人,家世并不显赫,但很有钱,讲究衣着装饰,人们管他叫"齐马"("齐马"的原文是il Zima,从动词azzimare衍化而来,有过分讲究穿戴之意.).长期以来,齐马爱慕追求弗朗切斯科的妻子,无奈那位太太不但容貌丽,品行也十分端正,齐马一直未能如愿.齐马有一匹托斯卡纳的名驹,神骏非凡,他非常钟爱.由于他在谁面前都赞扬弗朗切斯科太太的美貌,有人就怂恿弗朗切斯科去和齐马协商,也许他看在弗朗切斯科太太面上能把他的名驹转让.弗朗切斯科为贪心所驱使,果然派人把齐马请来,口头上说是要买齐马的那匹好马,心里却希望他能白白奉送.齐马听懂了他的意思,和颜悦色地说:

  "先生,那匹马你出多大的价钱我都不卖,不过可以奉送,不取分文,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把马牵走之前,让我当着你的面和尊夫人说几句话,说话时别人离得远些,让她一个人听到就行."弗朗切斯科认为有便宜可占,齐马这人很容易愚弄,回答说这个办法很好,马上就能做到.他请齐马在客厅里稍候,自己跑到妻子的卧室去,告诉她轻而易举就可以弄到一匹好马,只要她出去露露面,听齐马说话,不要搭腔.那位太太讨厌这种做法,为了顺从丈夫的愿望,勉强同意,跟他一起来到客厅,听听齐马有什么话要对她说.齐马向弗朗切斯科重申了商定的条件,和那位太太坐在客厅的一头,离别人有一段距离,开始说:

  "尊敬的夫人,你是明白人,一定早就看出你绝世的美貌使我景慕不已,神驰向往.你华贵的仪态和高尚的品德使任何男人折服,我的爱慕之情比任何男人更深切,更炽热,不是言语所能表达.只要我一息尚存,支持着这副躯壳,我的爱情不会泯灭.我死后,如果另一个世界也有男女情爱,我也将永远爱你.你可以相信,我的全部身心和我所有的一切都归你支配,世上一切事物,无论贵贱,只要是你想望的,我无不办到.凡是我能为你效劳的地方,你只消吩咐一声,或是由我自己去做,或是派人去做,我都把它当作莫大的恩惠.

  "你听了我这番表白,知道我全部身心都属于你,就该理解我向你恳求并不是不自量力,因为只有你才能给我安宁.愉悦和幸福.我寄希望于你,我的灵魂在爱情的火焰中燃烧,你是我幸福的源泉和灵魂的唯一希冀,我恭顺地恳求你给我怜悯,不要像以前那样冷峻,让我沾一点恩泽,可以告慰于自己说:我既然为了你的美貌而神魂颠倒,为了你的美貌也不能白来人间一遭.如果我的苦苦哀求打动不了你的心,我的性命肯定难保,那你就成了害我性命的罪人.我死去固然不足惜,但无补于你的光辉.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会受到良心的责备,觉得当初不该如此冷酷无情,你会说,'我对我的齐马如此无情实在不对.,但那时悔之已晚,因为你想到自己曾经见死不救,会更加觉得懊悔.因此,我求你在我未死之前发发慈悲.你能使我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也能陷我于极大的痛苦,天壤之别全在你一句话.我诚惶诚恐,等你答复.我的满腔深情得到的报答总不应该是死亡吧?我指望你千金一诺,安慰我不宁静的心灵."他说完后静候那位太太的答复,时不时长叹几声,洒几滴眼泪.齐马以前常向她献殷勤,在她窗下门前徘徊,唱唱表示爱慕之情的晨曲,她都无动于衷.现在爱慕她的人出自肺腑的一番话打动了她,使她心中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许是爱情.为了执行丈夫的命令,她一言不发,但忍不住轻声叹息,泄露了她心中的隐秘.齐马等了一会儿,不见答复,正觉得奇怪,突然醒悟那是她丈夫的计谋.但他从那位太太强忍叹息的模样里看出了一线希望,便改变策略,换了那位太太的口气,自问自答说:

  "当然啦,我的齐马,长久以来我就注意到了你的深情厚意,现在听了你的表白,对你的心迹更深信不疑,并且感到由衷的高兴.如果说在你的心目中我以前显得冷酷无情,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内心里对你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冷淡,我爱慕你,胜过爱慕任何人.我之所以那样冷淡,一是怕人风言风语,二是爱惜我自己的名声.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向你表示我爱你,并且很愿意回报你以前和现在对我的情意.你放心吧,你很有希望,因为几天之后弗朗切斯科先生要前去米兰担任最高行政长官,这件事你也清楚,你不正是看在我的面上才把你的坐骑送给他的吗?我以我对你的爱郑重地答应你,他一走,不出几天你就可以和我见面,我们美妙的爱情就可以充分实现.以后恐怕没有机会细谈,我现在就和你约好,你只要看见我窗口挂起两条毛巾,就是可以来的暗号.我卧室的窗口对着花园,你晚上来不会被人发现,我在卧室里等你,我们可以整宿在一起,款洽备至."齐马用那位太太的口气说完之后,换成自己的口气接着说:

  "最亲爱的夫人,你的答复使我无比快乐,我简直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向你表示我的感谢.即使找到,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好在你聪明绝顶,我想说而说不出口的话由你自己去体味吧.我只想告诉你,你吩咐我的事我一定做到,那时候我领受了你的莫大恩宠,一定竭尽全力表达我的感激.我现在没有什么可说了,我最亲爱的夫人,我祈求天主保佑你,赐给你最大的幸福和欢乐."那位太太仍旧一言不发,齐马站起身朝弗朗切斯科走去,后者见他起立,便迎上去笑着问他:

  "怎么样?我已经履行了诺言吧?"

  "唉,先生,"齐马说,"你答应我同尊夫人谈话,但是和我对话的却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弗朗切斯科听了非常高兴,他对妻子的评价本来很高,这一来更相信她的庄重.他说:

  "你那匹坐骑现在归我了吧?"

  "不错,先生,假如我早知道提了条件会得到这种结果,不如不提,把马白送给你更好.我真不该提什么条件,你得了实惠,我却担了虚名."弗朗切斯科开怀大笑,他有了坐骑,几天之后就走马上任前去米兰.那位太太独自在家,想起了齐马的话,想起他的情意,为了她白送掉一匹好马,又见他经常在门前徘徊,不禁想道:"我虚度青春时光何苦来着?我丈夫去了米兰,半年之内不会回来,我的损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补偿?难道等我老了不成?再说,像齐马那样痴心的情人上哪里去找?我独守空闺,无所顾忌,为什么不及时行乐?这么好的机会再也难逢,谁都不会发觉,即使发觉,干了之后再懊悔,比后悔当初没有干要强得多."她这样琢磨着,一天终于按齐马的暗号把两条毛巾挂在朝花园的窗口,齐马见到喜出望外,当天夜里就摸到花园门口,发现门没有锁,那位太太在等他.齐马搂住她,吻了她千遍万遍.她领他上楼,两人不再迟延,立刻上了床,享尽爱情的乐趣.这是头一遭,但不是最后一次,因为弗朗切斯科在米兰期间,以及他回来之后,齐马都常去和那位太太幽会,两人十分快活.

  六

  里恰尔多.米努托洛爱上菲利佩洛.西吉诺尔福的妻子,知道她生性好妒,引她去澡堂证实她的丈夫和自己的妻子私通.她去后以为和自己睡觉的是丈夫,结果却是里恰尔多.

  艾莉莎讲完了故事,女王称赞齐马的狡黠之后,吩咐菲亚梅塔接下去讲,菲亚梅塔欣然从命,开口说:

  我们的城市虽然光怪陆离,无奇不有,不过有时候也应该学学别人的榜样,到外地去看看.我要像艾莉莎那样讲些发生在别的城市里的事情.故事的背景是那不勒斯,我讲的是一个冷若冰霜.忠贞不二的少妇如何落进爱慕她的人设下的圈套,爱情之花还没有吐放,却先尝到了爱情的果实.各位听了一则可以消遣解闷,二则如果遇到同样情况可以多加小心.

  那不勒斯是意大利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风光旖旎,和别的城市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城里有个名叫里恰尔多.米努托洛的青年,家世显赫,富埒王侯.他虽然有个温柔美丽的年轻妻子,却爱上另一个名叫卡泰拉的少妇,大家公认,那不勒斯的女子没有比她更美的了.卡泰拉端庄娴静,是贵族青年菲利佩洛.西吉诺尔福的妻子,对丈夫十分温顺敬爱.里恰尔多.米努托洛爱慕卡泰拉,凡是能博得女人的欢心和爱情的事他都做了,可就是打动不了卡泰拉的心.他心烦意乱,但又不能,也不愿意剪断情丝,简直落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苦恼万分.

  一天,他的几个女亲戚劝他死了这份心,别为毫无成功希望的爱情自寻烦恼,因为卡泰拉心目中只有菲利佩洛一个男人,并且妒忌得出奇,甚至担心空中的飞鸟会把菲利佩洛从她身边夺走.里恰尔多听说卡泰拉的妒忌心重,当即决定利用她这个弱点.他开始装作对卡泰拉已经不存奢望,移情到了另一位夫人身上.以前他常以卡泰拉的骑士自居进行比武或其他竞赛,现在他开始自命为那位夫人的骑士.不久之后,所有的那不勒斯人,包括卡泰拉在内,都觉得他爱慕的对象不再是卡泰拉,而是那第二个女人.他持之以恒,人们对此深信不疑,以至卡泰拉也不再因为他献殷勤而躲着他,见到他时居然主动招呼他,把他当作一般熟人看待.

  那不勒斯人有个习惯,遇到天热的时候男男女女成群结伙到海边去,吃吃喝喝玩一整天.里恰尔多听说卡泰拉和一伙人去了海边,他和他的一帮朋友也赶到同一个地点.卡泰拉和女伴们见了他们就邀请他们合在一起玩,里恰尔多装出不太情愿的样子,经过再三邀请才留了下来.那些太太和卡泰拉开始拿里恰尔多的相好打趣,里恰尔多显得满面春风,更成了她们开玩笑的话题.后来太太们陆续到别的地方去玩耍,里恰尔多身边只剩卡泰拉和少数几个人.里恰尔多也拿卡泰拉的丈夫菲利佩洛的外遇开玩笑,卡泰拉当即醋意大发,想知道里恰尔多暗示的详情.她忍耐不住,求里恰尔多看在他所钟情的那位太太的面上,把他刚才提到的有关菲利佩洛的事情说说明白.里恰尔多答道:

  "我对我所钟情的女人是有求必应的,你既然以她的名义来求我,我当然不能拒绝,只要你答应我,在你自己眼见为实之前不告诉菲利佩洛或者任何人,我不妨把你想知道的事情讲给你听,反正你自己以后会看到."卡泰拉信以为真,答应了他的条件,保证不对别人说.他们走到一个没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里恰尔多开始说:

  "夫人,假如我还像以前那样爱你,我决不会把可能惹你生气的事情讲给你听.现在我一片痴心已经事过境迁,不妨把真相全告诉你.我不知道菲利佩洛是注意到我向你献殷勤呢,还是认为你爱上了我,反正他不动声色,趁我不提防的时候,拿他怀疑我对待他的办法来对待我,也就是说,勾引我妻子.据我所知,最近他给我妻子捎了好几次信.我妻子把这些情况都告诉了我,并且按我说的话给你丈夫回了信.今天早上,我来这里之前,发现一个女人在我家和我妻子悄悄说些什么.我猜到是怎么一回事,问我妻子那女人来干什么.我妻子说:

  '还不是菲利佩洛同我纠缠不清,我照你的吩咐给了他回音和一点希望,他现在派人捎话,说是要知道我的确切答复,还说假如我愿意,我可以偷偷地和他在一家澡堂会面,他催得很紧.我不明白你干吗要我敷衍他,否则我早就狠狠训他一顿,教他见了我不敢抬头.,"我认为事情做得太过分了,再不能置之不理,必须告诉你,让你知道你对你丈夫忠贞不二,害我几乎送命,但得到的却是这种回报.为了让你相信这一切不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亲眼看到,亲身体会.我让我妻子对那个等回话的女人说,明天午后祈祷的时候,趁人们还在午睡,她一准去澡堂赴约.等回话的女人高高兴兴地走了.你当然清楚,我不会把自己的妻子推到那种地方去,我是为你着想,想让你丈夫在那里遇到的不是他想会的人,而是你,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原想羞辱你我两个人,这一来,遭到羞辱的是他自己,而你我都可以出一口恶气."卡泰拉听了这番话,既不想想说话的人是谁,也不考虑其中有没有圈套,只凭妒火摆布,把他的话和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信以为真.她气昏了头,回答说这并不费事,完全可以做到,把她丈夫大大羞辱一下,使他以后见到别的女人再也不敢起邪念.

  里恰尔多眼看计谋得售很是高兴,又说了许多话坚定并加强她的决心,再三嘱咐她不能告诉别人这是他的主意.她以名誉担保不说出去.第二天早上,里恰尔多去找澡堂的女主人,把他想做的事解释给她听,求她帮忙.女主人平时得过他不少好处,很乐意效劳,一口答应照他说的办.澡堂里有一间不带窗的暗室,女主人按里恰尔多的吩咐摆了一张床,里恰尔多躺在床上,只等卡泰拉来到.

  卡泰拉以为里恰尔多说的句句是真话,气呼呼地回到家里.菲利佩洛那天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对妻子不像平日那样亲热,她益发起疑,心想:"他的心果然在那女人身上,想着明天有多快活,可是他休想得逞."她整宿琢磨着这件事,考虑明天和丈夫一起时说什么话,且按下不表.

  第二天午后祈祷时分,卡泰拉按照预定计划直奔里恰尔多指定的澡堂,找到那女主人,问她菲利佩洛在不在.女主人照着里恰尔多教她的话说:

  "你是那位约好来和他谈话的太太吗?"

  "正是,"卡泰拉答道.

  "请跟我来,"澡堂女主人说.

  卡泰拉自投罗网,跟她来到里恰尔多躺着的房间.她用面纱蒙好脸,进屋把门锁上.里恰尔多听见她进来,起身把她搂在怀里,压低声音说:

  "我的灵魂,欢迎,欢迎."

  卡泰拉假装是另一个女人,也拥抱他,吻他,同他百般亲热,只是不出声,唯恐一说话露出破绽.双方都满意的是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使从外面进来了好一会儿,眼睛仍看不见什么.里恰尔多把那女的领到床上,他也不作声,以免对方从声音上辨出是谁,两人开始玩耍,一个得到的乐趣远远超过另一个.不久,卡泰拉认为到了可以发火的时候,怒冲冲地说:

  "唉,女人的命运多么悲惨,多少女人对丈夫爱情专一,可是所遇非人!八年来,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而你,据我所知,却为另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唉,你这个虚情假意的恶棍,真使我痛心!你以为你同谁在睡觉?同那个受你欺骗的人!你花言巧语,嘴里说是如何爱她,实际上你爱的是另一个人.我是卡泰拉,不是里恰尔多的老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坏蛋.你认不出我的声音吗?要知道,我们如果活一千年,我就要羞辱你一千年,你这条该诅咒的狗.唉,我真痛心!我多年来忠心耿耿爱的是什么人?是这条忘恩负义的狗!你以为你怀里是另一个女人,曲意逢迎,我在这里短短一会儿,你的爱抚和亲热比我和你一起几年里加起来还多.你这条没有脊梁的狗,你在这里劲头十足,在家里却疲疲沓沓,垂头耷脑!幸亏天主保佑,你以为在耕别人的地,没料到耕的还是自己的地.怪不得你昨晚不来同我亲热,原来你想养精蓄锐,和别人大战三百回合.幸亏天主保佑,我又聪敏,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里!你怎么不说话,你这个恶棍?你听我说了为什么一声不吭,难道成了哑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抠出你的眼睛.你以为背着我干这种事,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赞美天主,强中自有强中手,事与愿违,你没想到还有比你机灵的人棋高一着."里恰尔多听着这番话直想笑,但他仍旧不搭腔,只顾吻她,搂她,变着法子爱抚她.她接着又说:

  "你这条讨人嫌的狗,你以为这样虚情假意地和我亲热就能让我高兴,让我心平气和?可是你错啦,我要当着我们的亲戚朋友和街坊把你搞臭才会心平气和.你这个坏蛋,难道我不比里恰尔多.米努托洛的老婆漂亮?你干吗不回答,你这条癞皮狗?她什么地方比我强?放开我,别碰我,你已经玩够了.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这样死皮赖脸,分明是做作.天主在上,看我以后不把你晾在一边才怪呢.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不理睬里恰尔多,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可我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我想不通,即使和他相好又有什么不对.今天你勾引了他老婆,至于没有到手只能怪你自己.以后我如果和他相好,你也无话可说."那个女的说了许多,越说越气,里恰尔多想,如果让她带着这种误会回去肯定要闹出大乱子来,决定把事情挑明.他使劲搂着她,不容她脱身,然后说:

  "我甜蜜的灵魂,你别生气,我一片痴情得不到的东西,爱神略施小技却赐给了我,我是你的里恰尔多."卡泰拉认出了他的声音,赶紧想从床上起来,但挣脱不掉.她想嚷嚷,里恰尔多用手掩住她的嘴,说道:

  "夫人,木已成舟,你喊一辈也无法挽回.你真声张开来,给别人听到,只能引起两种后果:第一,你的名誉会受到损害,这一点对你至关重要.如果你说是被我骗到这里来的,我可以否认,反咬你一口,说我答应给你金钱和礼物,你才跟我来的.我还可以说,你嫌我给的钱少,不高兴,便大吵大闹.你也知道,人们爱往坏里想,会信我的话而不信你.其次,这件事若张扬开来,你丈夫会和我结下不共戴天的冤仇,发展下去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对你当然没有好处.因此,我的心肝宝贝,你千万不能使你丈夫和我反目为仇,自己招人唾骂.你不是第一个受骗失节的女人,也不是最后一个.我之骗你并没有害你之心,而是出于我对你的强烈爱情.我愿做你最卑顺的仆人,永远向你奉献我的爱情.我的整个身心和我所有的一切本来就归你支配,今后更其如此.我知道你各方面都有主见,在这件事上面当然不会贸然行事."里恰尔多说话时,卡泰拉哭得很伤心,不过她虽然气恼,心里不得不承认里恰尔多说得有理,知道他讲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她终于说:

  "里恰尔多,你把我欺骗污辱得好苦,我不知道天主怎么会让我忍受下来的.我自己妒忌心太重,不动脑筋,才上当受骗.我不想在这里大吵大闹,可是你等着,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我一定要想办法报复,现在放我走吧.你已经得到了你要的东西,在我身上尽情取得了乐趣,现在该放我走了.放开我!"里恰尔多知道那女的确实生了气,但他在取得和解之前不能放她走,于是他好言好语求她,哄她,安慰她,终于说服她同他和解.他们两人又玩了好大一会儿,如鱼得水.她体会到情人的吻比丈夫的更甜蜜,对里恰尔多的生硬的态度转为柔情蜜意.此后他们两情缱绻,但行事谨慎,多次享受了爱情的乐趣.愿天主让我们也享受到我们的乐趣.

  七

  泰达多为情妇所拒,离开佛罗伦萨,多年后乔装成香客归来.他和那少妇谈话,指出她的错误,救了她的被指控谋杀泰达多而即将处决的丈夫,让他和自己的兄弟们和解,自己也和少妇重归于好.

  菲亚梅塔讲完了故事,大家都称好.女王不多耽误时间,吩咐艾米莉娅接着讲,艾米莉娅开口说:

  前面两位讲的都是发生在别的城市的故事,我想回到佛罗伦萨,讲一个本地人失去了他的情妇,怎么和她重归于好.

  我们的城市里从前有个贵族青年,名叫泰达多.德.艾利塞,看上一个名叫埃梅莉娜的少妇,她是阿多勃兰迪诺.帕勒米尼的妻子,风致娟好.那青年人深深爱慕她,终于赢得她的欢心.但是幸福的人常常遭到命运的播弄,那少妇和他好了一段时间之后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和他断了,不再同他见面,也不回答他捎去的口信.青年人失魂落魄,幸亏他和那少妇的私情一直十分隐秘,谁都不清楚他郁郁寡欢的原因.他自问没有对不起那少妇的地方,不明不白地被她甩了很不甘心,想尽办法要和她重归于好,但一切努力统统白费.他便决定远走他乡,不让那害他伤心的人看到他这副憔悴的模样.

  他筹措了一笔钱,除了一个知己朋友之外,任何亲友都不通知,悄悄离开佛罗伦萨,前往安科纳,改名为菲列波.德.圣洛德齐奥.他受雇于安科纳的一个富商,帮他办事,陪他乘船去塞浦路斯.青年人的谈吐举止深得富商喜爱,富商非但给了他优厚的薪俸,还让他合伙做买卖,许多事务委托他处理.泰达多勤奋谨慎,工作十分出色,没几年,他自己也成了颇有名望的富商.尽管他有时还怀念那狠心的少妇,受到逝去的爱情的折磨,很想再见见她,但七年来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终于战胜了自我.可是有一天,他在塞浦路斯听到一支歌,正是他以前谱写的,歌中叙述他和一个女人的爱情以及和她同享的欢乐.他心头重起波澜,认为埃梅莉娜不可能忘了他,突然非常想见到,决定立即回佛罗伦萨.他把未了的事务作了安排,只带一名仆人先回安科纳,委托他在安科纳的合伙人把他的财产运到合伙人在佛罗伦萨的一个朋友家.之后,他乔装成从耶路撒冷朝拜圣墓归来的香客,带着仆人到了佛罗伦萨,在一家小客栈住下.客栈是两兄弟合开的,离他爱恋的少妇家不远.

  他在佛罗伦萨做的第一件事是去那少妇家门前,希望能见到埃梅莉娜,但只见门窗紧闭,他大吃一惊,以为她死了或者搬

了家.他忧心忡忡,又来到他兄弟家门前,发现他的四个兄弟都穿着丧服,更是摸不着头脑.他自信现在的装束和离家时大不相同,一眼不会被人认出,便走到一个鞋匠那儿,问他那几个人为什么服丧,鞋匠回答说:

  "他们的一个兄弟半个月前遇害身亡,所以服丧.被害人名叫泰达多,离家已有多年.听说法院查明凶手是阿多勃兰迪诺.帕勒米尼,已将他拘禁.被害人以前爱帕勒米尼的老婆,这次偷偷回来找她,被帕勒米尼杀了."泰达多猜想大概有个人长得和他十分相像,被误认为是他,同时为阿多勃兰迪诺蒙受不明之冤感到悲哀.使他感到宽慰的是,他还从鞋匠那里听说帕勒米尼的妻子活得好好的.这时天色已晚,他回到客栈,和仆人一起吃了饭,回房间睡觉.他的房间在客栈最高一层,回屋后思绪万千,加上床铺不舒服,晚饭又没有吃好吃饱,翻来覆去,过了半夜还不能入睡.他正干躺着,忽然察觉有人从屋顶下来的声息,门缝里透进一丝亮光.他凑到门缝上张望,看见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举着一盏灯,接着有三个男人循着灯光下来,其中一个打了招呼以后对她说:

  "感谢天主,我们平安无事了.我们已经打听确切,泰达多的兄弟们控告阿多勃兰迪诺.帕勒米尼杀了泰达多,证据确凿,帕勒米尼本人也供认不讳,判决书也下来了.不过我们仍旧不能走漏消息,如果被人知道凶手是我们,我们的下场会和帕勒米尼一样."那女子听后显得很高兴,接着他们下楼去睡觉.泰达多听了他们的谈话,心想世人的头脑里会有多少荒唐的想法啊!他首先想到他的兄弟,他们竟然会把一个陌生人错当成他,葬了他,为他恸哭;其次想到那个无辜被控告的人,遭到没有根据的怀疑,在不确实的证词面前竟然给定了罪,判了刑.他还想到那些盲目而酷烈的法律和执行法律的人,他们似乎认真调查事实真相,其实酷虐枉法,草菅人命.他们以天主和法律的执行人自居,事实上是魔鬼和不公道的走卒.接着,他琢磨着阿多勃兰迪诺的处境,终于想出该怎么办.

  第二天,他起身后把仆人留在客栈,独自到那少妇家.碰巧大门开着,他走了进去,望见她坐在一间屋子的地上,哭得十分伤心.他鼻子一酸,几乎也要流泪,上前说:

  "夫人,别伤心了,你很快就会得到安宁."

  她抬起头,哭着说:

  "好人,我看你像是外地来的香客,你不了解我的苦难,怎么会知道我能安宁?"香客答道:

  "夫人,我是君士坦丁堡人,天主派我前来把你的眼泪变为欢笑,拯救你丈夫免于一死.""你既然是君士坦丁堡人,"少妇说,"并且刚到不久,怎么会知道我丈夫和我是谁呢?"香客说了阿多勃兰迪诺遭难的经过,说了那女人的姓名,结婚有多久,以及他所了解的有关她生平的种种事情.那女的十分惊异,把他当成先知,跪在他脚下,求他看在天主份上,既然阿多勃兰迪诺有了救,那就赶快救救他,因为时间十分紧迫.香客摆出一脸圣洁的神情说:

  "夫人,请站起来,别哭了,仔细听我要对你说的话,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据天主向我启示,你的苦恼起因于你以前犯下的一桩罪孽,天主想借这次磨难给你一点惩罚,此外还希望你弥补过失,否则你将陷入更大的苦难."那女的说:

  "先生,我犯过不少罪孽,不知天主要我弥补哪一桩.如果你知道,赶快告诉我,我尽力改正.""夫人,"香客回说,"我早就知道了,现在问你并不是要进一步了解,而是因为让你自己说出来能加深你的悔恨.我们就事论事,你是否记得有个情人?"那女的一听这话,长叹一声,同时觉得很惊奇,因为她认为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只在泰达多死后,由于泰达多那个知己朋友说话不谨慎才引起了一些风言风语,她答道:

  "看来天主把人们的秘密都告诉了你,我也不必向你隐瞒我的秘密.我年轻的时候确实热爱过那个不幸的青年,我丈夫正因为他的死受到牵连,我为他的死感到悲伤,为他痛哭.虽然在他远走他乡之前我对他非常冷漠,但他的出走,他长期离乡背井,以至他的惨死都不能使我把他忘怀."香客说:

  "你从没有爱过那个不幸的死者,你爱的是泰达多.德.艾利塞.这且不谈,你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甩了他,是不是他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那女的回答:

  "他从没有对我不起的地方,促使我和他断掉的是一个可恶的神父的话.有一次我向那神父忏悔,提到那位青年人对我的爱情以及我对他的好感,神父大发雷霆,我至今想起当时的情景都害怕.神父训斥我说,假如我不改悔,我就会落进魔鬼嘴里,给打进十八层地狱,受永不熄灭的烈火煎熬.我给吓坏了,决定不再和情人来往.为了避免重犯,他自己写信或者托人捎口信,我一概不理.我猜想他是在绝望之下出走的.假如他坚持不走,我眼看他像阳光下的积雪那样消融,我狠心的决定也许会软下来,因为我强烈地希望和他好."香客说:

  "那正是你犯的罪孽.我敢肯定泰达多没有强迫你,你爱他是自觉自愿.由于你自己情愿,他才来找你,和你相好,你在言语行动上表明你对他有好感.因此,如果说以前他对你的爱有十分,由于你也有意,后来他的爱才增添了千百倍.据我所知,情况就是这样,你有什么理由突然对他冷淡?这类事情先前就应该考虑周全,早知以后会懊悔,当初就不该做.你们两厢情愿,他属于你,你也属于他.如果他不属于你,你爱怎么就怎么.可是你夺走了他的爱,等于是不可原谅的抢劫,因为那时候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是修士,修士的一套我都清楚,我说得罗嗦一点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要和你说说清楚,让你知道一些你以前从不知道的事情.

  "以前的修士都是非常圣洁质朴的人,而今天自称为修士.希望被人当作修士的人除了身上的长袍以外毫无修士的气味,甚至连长袍也走了样.最早为修士们制订规矩的人嘱咐他们应该穿窄瘦简朴的粗布袍子,用粗劣的服装体现他们蔑视尘世浮华的精神.今天的神父们穿的是料子精美华丽的法袍,重重叠叠,式样也十分考究,在教堂和广场上高视阔步,像俗人那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正如渔夫用大网希望在河里捕捞尽可能多的鱼一样,神父们希望用他们的大袍子网罗尽可能多的信女.寡妇.愚妇,甚至愚夫.他们在这方面花的心思和气力远远超过任何修行的活动.话说得重些,他们已不成其为修士,他们的法袍也不成其为法袍,只剩下法袍的颜色而已.从前的修士以普度众生.拯救人们的灵魂为己任,今天的神父只贪财好色.他们夸夸其谈,用全部学问来吓唬愚夫愚妇,说是乐善好施,委托神父做弥撒可以洗涤他们的罪孽.看来神父们出家并不是出于虔诚,而是出于卑鄙的动机,想不劳而获,靠施舍捐赠过舒适的生活.有的人给他们送面包,有的送葡萄酒,再有一些人则为了超度先人的灵魂而捐输钱财.施舍和弥撒固然能减轻罪孽,但如果犯罪的人发现得到施舍的人也有罪,他们不如扣下施舍,或者宁肯扔到猪圈里去.神父们明白分享财富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摇唇鼓舌,极尽恐吓之能事,把别人口袋里的钱骗到自己口袋里.他们捶胸顿足地谴责世人的淫欲,目的是轰走被谴责的人,自己取而代之,享用那些女人.他们谴责盘剥重利和收取不义之财,声称犯了这等罪孽的人灵魂将陷于沉沦,目的是让那些不义之财落进他们的腰包,以便他们穿更宽大更华美的法袍,贿赂公行,谋取主教或其他高级神职.假如人们指谪他们的行为,他们就说:'照我们说的去做,并不是要你们做我们所做的事.,他们认为这样就能甩掉一个大包袱,似乎羊群能比牧羊人更坚定.更忠贞似的.听到这种回答的人有许多并不了解其中的含义,但从回答的口气不难明白他们的用意.

  "如今的神父希望你们照他们说的话去做,也就是说,要你们掏空口袋里的钱,把你们的秘密向他们和盘托出,要你们摒绝邪念,学会忍耐,宽恕别人对你们的损害,不要出口伤人.这些行为当然是善良圣洁.值得效法的.可是神父们为什么要劝你们这样做呢?因为神父也想做俗人所做的事,俗人做多了,神父就轮不上了.没有钱就不能游手好闲,这个道理谁不懂?如果你寻欢作乐,把钱花光了,神父就不能游手好闲.如果你追逐女人,神父就没有机会插手.如果你没有学会忍耐,不宽恕别人对你的损害,神父就不能上你家去把你们搅得鸡犬不宁.可是我何必唠唠叨叨?神父们在心明眼亮的人面前辩解时已经不打自招了.他们既然认为自己不能清心寡欲,过圣洁清苦的生活,为什么不待在家里?他们既然要出家,为什么又不遵照《福音书》里'基督身体力行,诲人不倦,的教导办事?让他们自己先做出榜样再教训别人吧.我本人就见过不知其数的神父,他们伤风败俗,佻无行,非但勾引民女,还勾引修女.但是在布道台上声嘶力竭地谴责奸淫的正是这些神父.难道要我们学这种人的榜样?谁高兴学谁就去学吧,至于对不对,天主反正知道.

  "那个神父训斥你说,对配偶不忠是极其严重的罪孽.即使他说得对,那么夺走一个男人的爱岂不是更严重的罪孽?使他失去生活信心,远走他乡,在外面到处流浪,岂不是严重得多的罪孽?在这方面我们不会有不同的意见.女人和男人相好固然是罪孽,但是合乎自然.可是夺走他的爱,使他失去生活信心,远走他乡,却是存心不良.你夺走了泰达多的爱,这一点我已经向你证实,因为你自觉自愿地给了他又莫明其妙地收回.你后来对他越来越冷淡,害他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他几乎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从这层意义来说,等于是你杀了他.法律认为,导致罪行和直接犯罪的性质相等.泰达多离乡背井,在外流浪七年之久,你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上面说过的三个方面,你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都有罪,罪行的性质比你和她相好严重得多.

  "泰达多有什么过错,该得到这种对待?不,且不谈我所了解的情况,你自己也承认,他爱你胜过爱他自己.哪一个女人都不如你这样得到他的尊敬.夸奖.颂扬.在体面的场合,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他总是说你的好话.他把他的全部荣誉.财产和自由交给你,由你支配.难道他不高尚?难道他在他同胞中不算英俊?难道他不具备青年人的优良品质?难道他不受所有人的敬爱和尊重?你总不能否认吧?既然如此,你怎么能听了一个愚蠢的.蛮不讲理的.妒忌成性的神父的胡言乱语就对他如此残酷?女人如果对自己有清晰的估计,考虑到天主赐予万物之灵的男人的高尚品质,遇到爱慕她们的男人应该引以为荣,感恩图报,千方百计地讨他欢心,而不应该给他泼冷水.但有些女人躲避男人,看不起他们.我真不明白她们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你也清楚,你最初对他并不薄情,只是听到一个神父的话之后才变的.那神父准是修女院里贪腥的馋猫,他想轰走别人,自己顶替上去.天主办事不偏不依,对你的罪过不能不加以惩罚.你既然无缘无故地甩了泰达多,你的丈夫也就无缘无故地要为泰达多偿命,你自己则陷入悲痛.如果你想跳出苦海,你应该做的事是答应(并且做到),有朝一日泰达多长期流浪归来,你一定和他重归于好,把你的爱情.恩惠和仁慈还给他,恢复你轻信那个混帐神父之前他在你心中的地位."那位太太全神贯注地听完了香客的话,觉得句句都有道理,深信她眼前的苦难正是她的罪过的报应.她说:

  "天主的朋友,你说的话一点不错,以前我把神父当作圣徒,听了你一席话之后才看清他们是什么东西.我承认以前确实亏待了泰达多.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愿意照你说的话加以补救.可是怎么行呢?泰达多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明知办不到的事,许愿也没有意义."香客说:

  "夫人,据我从天主那里得到的启示,泰达多并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如果能得到你的恩宠,他还会活得更好."那位太太说:

  "瞧你说的,他确实被人用刀子捅死在我家门前,我抱着他的尸体泪下如雨,打湿了他的脸.也许正因为我这般动情,才招来别人的风言风语.""夫人,不管你怎么说,我仍旧一口咬定泰达多还活着.如果你答应照我说的去做,我敢担保你很快就能见到他,"香客说.

  那位太太说:

  "我当然乐意那样做,只要我能见到我丈夫平安无事,见到泰达多还活着,就再高兴也没有了."泰达多认为是暴露自己的真面目的时候了,也该让那位太太对她丈夫的凶吉放下心来,便说:

  "夫人,我有一件绝密的事情想告诉你,你听了以后对你丈夫的命运也就放心了,不过你绝对不能泄露给任何人."他们所在的地点很僻静,除他俩之外没有别人.那女的认为香客是个圣洁的人,对他十分信任,泰达多便取出他俩最后一晚相聚时那女的送给他的.他一直妥为保存的一枚戒指,问那女的说:

  "夫人,你见过这枚戒指吗?"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说道:

  "当然见过,先生!这是我送给泰达多的."

  香客站起来,脱掉披肩和帽子,换了佛罗伦萨的方言说:

  "你认识我吗?"

  那位太太抬眼一看,认出面前的香客竟是泰达多.她仿佛白日见鬼似的大吃一惊,根本没想到他会是塞浦路斯归来的旧情人,而把他当成坟墓里爬起来的死人,吓得只想夺路而逃.泰达多赶忙说:

  "夫人,别害怕,我就是你的泰达多,我活得好好的,根本没有死,也没有被人杀掉.你和我的兄弟都认错了人."那女的稍稍定下神,辨出了他的口音,再细细看他,认出他确是泰达多,便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吻他,哭着说:

  "我亲爱的泰达多,欢迎你回来."

  泰达多也拥抱她.吻她,说道:

  "夫人,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因为我要设法把阿多勃兰迪诺安然无恙地交还给你,我估计明天之前你就能听到使你高兴的消息.如果估计正确,有了好消息,我今晚再来,从从容容地告诉你."他裹上披肩,戴好帽子,再一次吻了那位太太,叫她静候佳音.他出了门,前往拘押阿多勃兰迪诺的监狱.阿多勃兰迪诺遭此冤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忧心如焚.这时泰达多以安慰死囚的修士身份,得到狱卒的允许,进了牢房,在他身边坐下,开口说:

  "阿多勃兰迪诺,我是你的朋友.天主可怜你无辜,派我来搭救你.你出于对天主的尊敬,如果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明天你得到的不是死刑处决,而将是无罪释放."阿多勃兰迪诺答道:

  "好人啊,你很眼生,我不记得是否见过你.但你这样诚心要救我,正如你自己所说,肯定是我的朋友.他们据之判我死刑的罪行,确实不是我犯下的.当然,我有别的罪孽,也许因此遭到现在的报应.天主在上,你有请求,再大的我也乐意照办,何况是小的.你有请求尽管开口,只要我活着出去,我一定办到."香客说:

  "泰达多的四个兄弟误以为你杀害了泰达多,他们向官府告了你,害你落到这个地步.我唯一的希望是你能原谅他们,他们请求你宽恕时,你要把他们当作兄弟和朋友那样对待.""只有遭到伤害的人才知道报复是多么快意,多么希望报仇雪恨.尽管如此,如果天主拯救了我,我还是乐意宽恕他们,我现在就宽恕他们.如果我这次能死里逃生,我一定按你的意思办."香客听了这话觉得很满意,不再多说,只请他打起精神,安心等候,第二天肯定能有平反的消息.他离开监狱,直奔长官府求见,请长官屏退左右,然后说道:

  "大人,我们都应该实事求是,探求真理,像您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尤其应该如此.这样一来,无辜的人才不至于代人受过,犯罪的人才不至于逍遥法外.我前来求见,就是为了弘扬大人的英明,举报罪有应得的人.您严讯了阿多勃兰迪诺.帕勒米尼,认定他是杀害泰达多.艾利塞的凶手,准备将他处死.但是这是一场冤狱,因为我在今天午夜之前可以把真正的凶手交给大人发落."审理阿多勃兰迪诺案件的长官明白人命关天的道理,听取了香客的意见,详细研究之后,派人把开设小客栈的两兄弟和他们的女仆抓来.官厅里摆开严刑审讯的架势,让三个人从实招来.他们不愿皮肉受苦,供认是他们杀害了泰达多.艾利塞,但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审问杀人动机时,他们说,死者趁两兄弟不在客栈,调戏并企图强奸两兄弟之一的妻子.香客听到这里就向长官告辞,前去埃梅莉娜家.她已把家里的人统统打发去睡觉,自己等着,一方面想听到有关她丈夫的好消息,另一方面要和泰达多重修旧好.泰达多满脸春风地对那少妇说:

  "我最亲爱的夫人,我给你带来了喜讯:你明天准能看到你的阿多勃兰迪诺平安无事地回家."为了让她更放心,泰达多把他所做的事情从头到底说了一遍.少妇原以为泰达多已经死了,后来发现他活得好好的:原以为她丈夫性命难保,现在可以肯定没有危险了,两件意想不到的事突如其来,使她欣喜若狂.她紧紧抱住她的泰达多,热烈地吻他,两人上床重温旧梦,款洽备至,说不尽的欢喜.天快亮时,泰达多起身,把他的打算告诉了她,吩咐她严守秘密.他仍旧一身香客的装束,离开少妇家,赶去处理解救阿多勃兰迪诺的未了事宜.长官府上午重新审理,认为事实都已调查清楚,当即宣布阿多勃兰迪诺无罪释放,又在杀人现场把真正的凶手斩首示众.阿多勃兰迪诺恢复了自由,他本人.他妻子和朋友们都很高兴.他知道,全靠香客出力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便把香客接到自己家来住,香客在佛罗伦萨逗留期间就不必住客栈了.他热情款待,他妻子更不在话下,对香客的关怀无微不至.

  过了几天,泰达多听说他的兄弟们由于阿多勃兰迪诺获释而遭非议,他们害怕报复,进进出出随身都携带武器自卫.泰达多觉得应该让他的兄弟和阿多勃兰迪诺取得和解,便请阿多勃兰迪诺履行诺言.对方回说随时可以照办.香客建议阿多勃兰迪诺第二天大宴宾客,由阿多勃兰迪诺夫妇和他们的亲戚邀请四兄弟夫妇.香客还说他可以出面斡旋,请四兄弟赴宴.

  香客的安排得到阿多勃兰迪诺的赞许,他便去拜访四兄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轻易地说服他们同意向阿多勃兰迪诺请求宽恕,争取和他言归于好.然后香客请四兄弟带着妻子去阿多勃兰迪诺家吃饭,他们接受了邀请.第二天,泰达多的四个兄弟仍穿着丧服,和几个朋友一起来到阿多勃兰迪诺家,阿多勃兰迪诺已在门口等候.四兄弟当着众位宾客面把随身携带的武器扔在地下,表示听从阿多勃兰迪诺发落,以前有对他不起的地方请他宽恕.阿多勃兰迪诺热泪盈眶,吻了他们每一个人,对自己受到的诬告伤害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艾利塞兄弟的妻子们和别的女亲戚随后来到,也都穿着丧服,受到埃梅莉娜和别的女眷们的殷勤接待.宾主入席,宴会上山珍海错,水陆纷陈,一切都令人满意,只是泰达多的女亲戚们的丧服和悲哀情绪叫人想起新近的丧事,甚至会使人责怪香客的邀请不很得体.这一切香客都看在眼里.但他按照预定的计划进行,大家吃水果时,他认为消除悲痛的时刻已到,站起身说:

  "这次宴会十全十美,似乎只缺泰达多,未免有点扫兴.其实他始终和各位在一起,只是各位不识他的真面目罢了,我现在不妨给大家介绍一下."说罢,他脱掉香客的披肩和长袍,露出一套绿色的紧身衣,在座的都惊异不止.大家仔细打量了好久才敢相信他确实是泰达多.为了让大家深信不疑,他还说了亲戚们的一些往事.他的四个兄弟和别的男亲戚含着眼泪,喜出望外地跑过来拥抱他,在场的女眷除了埃梅莉娜以外,不论亲疏,也和他拥抱.阿多勃兰迪诺见此情况,说道:

  "你怎么啦,埃梅莉娜,你为什么不去拥抱欢迎泰达多?"那女的故意提高声音,让在座的人都能听到,回答说:

  "在座的女眷谁都不像我这样欢迎他,他救了你的命,我比谁都更欠他的情,可是上次我们为泰达多哭了一场,竟惹起人家嚼舌根,我现在不得不避嫌疑."阿多勃兰迪诺说:

  "嘿,难道你以为我信那些鬼话?他为了救我,不辞辛苦到处奔走,足以证明那些话全是无中生有,何况我根本就没有信过.你去拥抱他吧."那女的求之不得,一听丈夫发话,便像别的女眷那样上去热情地拥抱了泰达多.阿多勃兰迪诺的开通使泰达多的几个兄弟和在座的男女宾客十分钦佩,如果说以前的流言蜚语在谁的心里还留有阴影的话,如今也烟消云散了.大家对泰达多十分亲热,他撕掉他兄弟和女亲戚的丧服,让他们换上颜色明快的衣服,然后大家唱歌,跳舞,消遣娱乐.宴会开始的时候气氛压抑,结束的时候非常热闹.大家兴高采烈地去泰达多家,在那里吃了晚饭,一连欢庆了好几天.佛罗伦萨的居民最初见到泰达多都当他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总觉得不自然,连他的亲兄弟心里也有点疑疑惑惑,不知道他究竟是真是假.假如没有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他们明白死者是谁的话,他们不知还要疑惑多久.事情是这样的:一天,几个卢尼嘉纳的士兵经过他们家门口,见到泰达多和兄弟们在一起,过来招呼泰达多说:

  "你好啊,法佐洛."

  泰达多回答道:

  "你们认错人了吧."

  对方一听他说话的口音,发现果真认错了人,窘迫地道歉说:

  "对不起,你和我们的一个伙伴长得一模一样,我们那个伙伴名叫法佐洛.德.蓬特雷莫利,大约半个月前来这里,突然无影无踪.开头你的打扮叫我们奇怪,因为他和我们一样也是当兵的."泰达多的大哥听了这话,便问那个法佐洛是什么打扮.士兵们描述一番以后他才明白,那个遭到杀害的人是法佐洛,而不是泰达多,这一下彻底解除了他们几兄弟和别人的疑惑.

  泰达多在外经商多年,攒了不少钱.他对埃梅莉娜的爱情始终不渝,两人再也没有闹过别扭.他们谨小慎微,事情做得非常隐秘,长期享受着爱情的乐趣.愿天主让我们也享享艳福.

  八

  费龙多吞服了药粉昏迷不醒,被当做死人埋掉.修道院院长和他妻子私通,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关进地牢,他以为身在炼狱.后来他妻子有了身孕,院长让他复活,充当孩子的爸爸.

  艾米莉娅的故事讲完了,大家没料到会这么长,但故事情节曲折,内容丰富,谁也不觉得沉闷.女王朝劳蕾塔做个手势,她心领神会,开口说:

  听了法佐洛被误认是泰达多而被人埋葬哀悼的故事,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听来荒诞不经,但却真有其事.我要讲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被当作死人埋掉,然后从坟墓里给挖出来,虽然根本没有死过,但他自己和许多别的人都以为他是死而复生,而那个应当遭谴责的罪人却被当做圣人,受大家崇拜.

  托斯卡纳有座修道院,正如我们常见的那样,地点十分僻静.被任命为院长的修士各方面都算得上圣洁.只是有好色的毛病.但他干得十分谨慎,谁都不知道,甚至不怀疑他有这种毛病.大家认为他各方面都正经,圣洁.当地有个土财主,名叫费龙多,和院长交上了朋友.费龙多粗俗不堪.笨得出奇,院长和他交往索然无味,只是偶尔从他的愚蠢里得到一点笑料.院长和费龙多混熟以后,知道他老婆是个绝色美人,竟爱上了她,爱到茶饭不思.朝思暮想的程度.费龙多在别的方面虽然笨头笨脑,在看管老婆方面却一点不含糊,院长无隙可乘,一筹莫展.但院长毕竟是机灵人,懂得怎么引费龙多入彀.一天,费龙多带了妻子来修道院的花园里玩耍,院长便和他们大谈永生至福和以前许多善男信女修得正果的事迹.费龙多的妻子动了心,当即想向院长忏悔求福,得到了丈夫的同意.那女的便跟随院长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去忏悔,院长十分高兴.她开始说:

  "院长,假如天主没有给我丈夫,我很愿意遵照你的教导,走你所说的通向永生至福的道路.我一想起费龙多的为人和他那副傻样,宁肯当寡妇,因为我是结了婚的人,不能再有一个丈夫了.且不说他傻,他还特别妒忌,并且妒忌得毫无道理,真叫我活受罪,简直没法和他一起生活.因此,在我忏悔别的罪孽之前,我恭顺地求你帮我出点主意.如果这个问题不首先解决,忏悔也好,修行也好,都全白搭."修道院院长听了这话大为振奋,觉得命运为他最大的欲望铺平了道路.他说:

  "女儿啊,我能理解,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嫁给一个又粗又笨的丈夫是多么苦恼,愚蠢加上妒忌就更糟了.我想象得出,你在这双重折磨之下,日子有多难过.愚蠢是无法可想的,不过费龙多的妒忌倒有办法治.我会配一种治他的药,只要你能保守秘密,不把我对你说的话告诉任何人,我可以试试."那女的说:

  "我的神父啊,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你要我保守秘密的话,我宁死也不会告诉别人,可是你说的办法怎么实行呢?"院长回答说:

  "我们要治好他,必须把他送进炼狱."

  "活人怎么能进炼狱呢?"女的问道.

  院长回答道:

  "当然是要先死,然后才能进炼狱,当他受够了折磨,治好妒忌之后,我们可以祷告,求天主让他回到这个世界来,肯定能成.""那我不是要守寡了吗?"女的说.

  "对,要守一个时期的寡,"院长说,"在这期间你千万不能再醮,否则夫主要不高兴的.费龙多回到人世之后,你还得和他一起生活,不过他永远不会妒忌了."女的说:

  "只要他的毛病能治好,我什么都愿意,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院长说:

  "好,我干,可是我为你效劳之后有什么报酬呢?""我的神父啊,"女的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你要什么我无不办到,可是像我这样的女人能有什么东西给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呢?"院长说:

  "夫人,我能为你做的事,你也能为我做到.我甘愿为你的幸福和安慰出力,你也可以为我的生活需要和安慰效劳."女的说:

  "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愿意效劳."

  "那就请你把你的爱情给我吧,"院长说,"让我得到满足.我渴望得到你的爱情,爱你爱得要命."那女的一听这话慌了手脚,回答说:

  "我的神父,你怎么对我提出这种要求?我一向把你当作圣徒,圣洁的男人遇到妇女向他们请教时竟会提出这种要求?"院长赶紧说:

  "我美丽的宝贝,不必大惊小怪.圣洁存乎灵魂,而我对你的要求只是躯体的罪孽,不会影响灵魂的圣洁.不管怎么说,你的花容玉貌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为爱情所驱使才提出这种要求.此外,你应该比任何一个女人更为自己的美貌感到自豪,因为像我这种见惯了天仙美女的圣徒居然为你的美貌倾倒.再说,我虽然身为修道院院长,但和别的男人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何况你自己也看到,我还不老.你不必为我对你说的话感到不安,因为费龙多在炼狱期间,我可以来陪你,他能给你的安慰我也能给你.你我之间的事谁都不会发觉,因为大家对我的评价和你以前对我的评价一样,甚至更高.你不要拒绝天主赐给你的恩惠,许多女人盼望得到我打算给你的东西还得不到呢.你只要认真照我的话去做,就能得到.再说,我有一些华美的珠宝首饰,除了你之外,我不想给别的女人.我甜蜜的希望啊,你就听从我,照我的话做,报答我为你做的事吧."那位太太低下头,觉得答应院长的要求是不妥当的,但又不知怎么才能拒绝.院长见她迟迟不开口,认为她已经默许了一半,于是继续劝说,终于使她相信他的要求是天经地义.她羞红了脸,说是完全同意,不过要在费龙多进了炼狱之后才实行.院长十分满意,说道:

  "我们让他马上就去.你叫他明后天来看我."

  院长说着往女的手里塞进一枚非常漂亮的指环,放她走了.那女的得到礼物很欢喜,盼望以后还有别的,从忏悔室出来,找到她的丈夫回家,一路上把院长的圣洁夸奖不已.

  过了不久,费龙多来到修道院,院长当即决定送他进炼狱.院长有一些作用奇妙的药粉,是地中海东部地区一位亲王送给他的.亲王解释说从前"山中老人"(十字军东征期间,穆斯林中的狂热分子于一○九○年在波斯组成一个秘密恐怖社团专门暗杀基督教徒,首脑号称"山中老人";其成员行动前吸食大麻叶,达到兴奋狂喜状态.)想把谁送进极乐世界就给谁吃这种药,根据剂量大小让服用者昏睡一个时期,像死去一样,但没有生命危险.院长趁费龙多不注意的时候倒了一点药粉在一杯不澄明的葡萄酒里请他喝,然后把他带到一间禅房,和修士们一起拿他的呆傻取乐.他们的玩笑没开多久,费龙多喝下去的酒药性发作,他突然困得不行,人还站着就睡了过去,颓然倒下.院长假装为这意外的情况感到惊慌,吩咐修士们解开他的衣服,往他脸上泼凉水,采取种种急救措施,想排除他肝阳上亢.心脉瘀阻的症状.院长和修士们的一切措施都不见效,试试费龙多的脉息,发现已经停止,便认定他已经死亡,马上通知他的妻子和亲属,他们立即赶来哭了一场.院长吩咐把死者连同身上穿的衣服放进一口棺材,埋在修道院的墓地里.死者的妻子回到住处,宣称她不打算再醮,而要守在家里抚育她和费龙多生的一个小儿,费龙多的家产也就归她掌管.

  当天有个波洛尼亚的修士来挂单,院长早就和他相识.他们两人晚上悄悄起身,把费龙多从坟墓里挖了出来,抬进一个地牢,平时违犯清规戒律的修士就在这里关禁闭,不见天日.他们剥掉费龙多身上的衣服,给他换上一件修士的长袍,然后把他放在一堆稻草上,等他苏醒.波洛尼亚修士从院长那里面受机宜,守在旁边.

  第二天,院长带了几名修士去那女的家里慰问,见她身穿黑色丧服,显得很悲伤.院长好言安慰她,明确提醒她应该履行诺言.她现在没有费龙多或任何人碍手碍脚,又注意到院长手上戴着一枚漂亮的指环,当即同意,两人约好晚上相会.到了晚上,院长换上费龙多的衣服,由心腹修士陪同,前去那女的家里和她欢度良宵,一直睡到天亮.院长一早又回修道院,他在这条路上来往奔波,乐此不疲.有时有人远远望见他,以为是费龙多的鬼魂在游荡悔罪.无知的村民谈论开来,甚至传到她妻子耳里,她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费龙多在地牢里醒来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见波洛尼亚修士拿着鞭子进来,骂骂咧咧地揪住他,没头没脑地揍了他一顿.费龙多大哭大喊,连连问道:"我在哪里呀?"修士答道:"你在炼狱里."

  "怎么一回事,"费龙多问,"难道我死了?"

  修士回答:"一点不错."

  费龙多想起妻儿,恋恋不舍,开始号啕大哭,嘴里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修士让他吃喝时,他说:"死人也吃饭?"修士说:"不错,我给你拿来的正是你妻子今天送到教堂来为你做弥撒的供品,天主让你享用."费龙多说:"愿天主保佑她!我生前很爱她,整宿搂着她吻个不停.当然,我来劲时还干别的."他饿了,开始吃喝,但是觉得葡萄酒的味道不好,便说:

  "师傅,这酒不好.她干吗不把挂在墙上的皮囊里的酒送给教会?"他吃饱喝足以后,修士仍用那根鞭子又把他揍了一顿.费龙多痛得大叫大嚷,问道:

  "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修士回答说:"因为天主吩咐每天揍你两次."

  "为什么?"费龙多问.

  那修士说:"因为你生前妒忌,你老婆是附近一带最贤惠的女人,而你却是那副德行.""唉!"费龙多叹道,"你说的话太对啦!她还是最甜蜜的女人,比蜜饯还要甜,可是我以前不知道天主厌恶妒忌的男人,否则我也不会妒忌了."修士说:"你在这里的时候应该深刻反省,改过自新.万一有机会回到人世,也得记住我给你的教训,不能再妒忌了."费龙多问道:"难道死人也有回人世的机会?"

  修士说:"有,只要天主开恩."

  "哦,"费龙多说,"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做世上最好的丈夫!我再也不打老婆,不骂老婆,最多说她今天送来的酒不好.还得说她为什么不送蜡烛来,害我摸黑吃饭."修士说:"她送来了,只不过做弥撒时已经用完.""你讲的准是实话,"费龙多说,"如果我回人世,她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决不干涉.看管我的师傅,我还得问你,你又是谁呢?"修士说:"我也是死人,以前在撒丁岛.因为我怂恿我主人的妒忌心,天主罚我管你的吃喝,还要揍你,直到他老人家对你我另行安排为止."费龙多又问:"这里除了你我二人之外没有别人了吗?"修士说:"有成千上万,只不过你看不见.听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见.听不到你."费龙多再问:"我们离人世有多远?"

  "哦!"修士说,"路程远得数也数不清."

  "既然这么远,"费龙多说,"我想我们肯定不在人世了."费龙多在地牢里吃喝拉撒,东拉西扯,每天挨两次揍,过了十个月之久.在此期间,修道院院长常去看那个女的,和她尽情取乐.可是好事多磨,那女的发觉自己有了身孕,不敢拖延,赶紧告诉院长.院长认为万全之策是把费龙多从炼狱里放回人世,让他和妻子在一起,妻子便可以推说孩子是他的.院长到地牢里去找费龙多,在黑暗中变个嗓音说:

  "费龙多,喜事来了,天主决定让你回到人世.你回去以后,你妻子将给你生个孩子,你要给他起名叫贝内代托,因为多亏你那位圣洁的修道院院长.你妻子和圣贝内代托的祈祷,天主才给了你这一殊恩."费龙多听了非常快活,说道:

  "我太高兴了,老天保佑,天主赐福给修道院院长,给圣贝内代托,给我甜蜜美丽的妻子."院长在给费龙多端去的葡萄酒里又加了一剂药粉,够他昏睡四小时的,然后给他换上原先的衣服,同那个心腹修士一起把他抬回墓地,放进棺材.次日天亮,费龙多苏醒时,看到缝隙里有亮光透进,他十个月没有见过亮光,这下觉得自己还活着,开始大嚷: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使劲用头去撞棺材盖,把钉子都撞松了.修士们刚做完早课,闻声跑来,辨出费龙多的声音,见他挣扎着从棺材里往外爬.这种见所未见的怪事把修士们都惊呆了,他们跑去报告院长.假装在祷告的院长停下祷告说:

  "孩儿们,别慌.拿好十字架和圣水,随我去看看天主显示的力量."他们来到墓地.费龙多已经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他好长时间不见阳光,面色苍白,看到院长就跪倒在他脚下说:

  "我的神父啊,据我得到的启示,是你以及圣贝内代托和我妻子的祈祷把我从炼狱的苦难里解救出来,回到人世,因此我请求天主保佑你从今以后永远大吉大利."院长说:

  "荣耀归于天主的力量.儿子啊,自从你离开人世以后,你妻子每天以泪洗面.天主既然让你回到人世,让你安慰你的妻子,今后你要好好侍奉天主."费龙多说:

  "院长,我在炼狱里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我一定照办,我见了她就吻她,我太爱她了."院长对这奇迹故作惊讶,虔诚地吩咐修士们跟他一起唱"天主怜我"的赞美诗.费龙多回到村里,见到人就招呼,说是他已复活,但人们还是像见了鬼一样纷纷逃避.他妻子见了他也害怕.后来,人们定下神,发现他确实是活人,便问了他不少话.他仿佛开了窍似的,一一作了回答,并且介绍了各人亡故的亲戚的近况,活灵活现地描述了炼狱里的情形,还当着大家的面披露了大天使加百列在他复活前对他作的启示.他回家以后重新掌管家产和妻子,并且自以为使他妻子有了身孕.一般人认为妇女怀胎九足月临盆,他妻子到了恰当的时候生了一个男孩,起名为贝内代托.费龙多.费龙多的归来和他的叙述使所有的人都相信他是死而复生,这一来修道院院长圣洁的名声大为提高.费龙多由于妒忌没少挨打,现在已经像院长向他妻子保证的那样改掉了这个毛病,此后再也不妒忌了.那女的和以前一样名正言顺地和他共同生活,但一有机会还是巧妙地和院长幽会,院长则克尽厥责,全心全意地为满足她的需要效力.

  九

  吉莱塔.德.内波纳治好法国国王的顽疾,要求许配给贝尔特兰.德.罗西利翁,贝尔特兰勉强完婚后愤然离家前往佛罗伦萨,看上一个姑娘.吉莱塔冒充那姑娘和贝尔特兰睡觉,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他终于回心转意,认吉莱塔为妻.

  劳蕾塔讲完了故事,只剩下狄奥内奥和女王两人还没有讲.女王不想剥夺早已赋予狄奥内奥的特权,不等臣民要求就和颜悦色地开口说:

  法兰西王国有个骑士,名叫伊斯纳尔,受封为罗西利翁伯爵,由于健康状况不好,常年有个名叫杰拉多.德.内波纳的医师守在他身边.伯爵只有一个儿子,名叫贝尔特兰,从小就长得漂亮可爱,和他一起玩耍的小朋友中间有个名叫吉莱塔的姑娘,就是医师的女儿.她年纪虽轻,很早就对贝尔特兰产生了炽热的爱情.伯爵死后,他的儿子交给法国国王监护,前去巴黎,年轻的姑娘很伤心.不久之后,她的父亲杰拉多也去世了.如果有正当的理由,她真想也去巴黎,好看到贝尔特兰.但她孤身一人,相当有钱,亲戚们管她管得很严,她无法远离.到了梅之年,她对贝尔特兰仍不能忘情,不少青年通过她的亲戚向她提亲,她不说明理由,一一拒绝了.

  她听说贝尔特兰已长成一个英俊的青年,爱慕之心有增无减,又听说法国国王胸口长了一个脓肿,由于治疗不得法,创口迟迟不愈合,形成瘘管,十分痛苦烦恼,即使最有经验的医师也束手无策,情况越来越糟.国王失去了信心,不再找医师诊治.年轻姑娘得知这情况很高兴,因为她不仅有了去巴黎的正当理由,如果国王的病症像她料想的那样,她还有信心把国王治好,让贝尔特兰做她的丈夫.她从父亲那里学到不少本领,针对她所猜测的症候采集了一些药草,配制了药剂,骑上马向巴黎进发.她首先设法见到了贝尔特兰,然后求见国王,请国王容她看看患处.国王见她年轻美貌,不忍心拒绝,就给她看了.她认为自己有把握治好,便说:

  "国王陛下,假如您愿意让我治疗,我凭对天主的信念,在八天之内能治好您的病,不会给您带来痛苦和不便."国王暗笑这个姑娘口气不小,心想:"当今各地的名医都治不好的病,这么一个年轻姑娘能有什么办法?"但他还是谢了她的好意,并且说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求医问药了.姑娘回说:

  "陛下,您大概因为我年轻,又是女的,看不起我的医术,可是我想禀报陛下,我给您治病不单凭我自己的本领,还靠天主的帮助和杰拉多.德.内波纳大师的医术,杰拉多就是先父,生前是位名医."国王心想:

  "也许这个姑娘是天主派来帮助我的.她既然说能治我的病,所需时间不长,又不痛苦,我为什么不试试呢?"国王决定尝试一下,说道:

  "姑娘,你假如治不好我的病,那可就犯了欺君之罪,该受什么处分?""陛下,"那姑娘回说,"您现在就可以把我看管起来,八天之内如果我治不好,您把我活活烧死好了.可是如果我治好您的病,有什么奖赏呢?""我看你好像还没有丈夫.你如果治好我的病,我给你找一个有地位的好夫家.""陛下,我很乐意您替我找个好丈夫,不过要由我自己挑选.当然,我不会僭越,要求高攀王子或皇族."姑娘回道.

  国王答应了她的条件.

  年轻姑娘开始治疗,不出八天,居然治好了国王的顽疾.国王说:

  "姑娘,你赢得了丈夫."

  姑娘说:

  "陛下,那么我就赢得了贝尔特兰.德.罗西利翁,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我从小就爱慕他."国王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高,但他有言在先,不能失信,便召伯爵进宫,对伯爵说:

  "贝尔特兰,你已长大成人.我有意让你回去管理你的采邑,并且赐你一个姑娘做妻子."贝尔特兰问道:

  "那个姑娘是谁呢,陛下?"

  国王回答说:

  "就是那个医术高明.使我恢复健康的姑娘."

  贝尔特兰当然认识,前不久还见到她,觉得她虽然很美,但门第不高,配不上他,于是很不高兴地说:

  "陛下,您把一个江湖郎中赐给我做妻子?天主在上,我才不愿意娶那个女人呢."国王说:

  "那姑娘治好了我的病,作为奖赏,我答应了把她许配给你的请求,难道你要我出尔反尔,陷我于不义?""陛下,"贝尔特兰说,"我是您的臣仆,一切都听从您支配,您可以把那个姑娘许配给我,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对那门亲事永远不会满意.""你以后会满意的,"国王说,"那个姑娘聪明美丽,又非常爱你.我认为你和她共同生活会比和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共同生活更幸福."贝尔特兰不再作声,国王便下令筹备盛大婚礼.到了预定的日子,贝尔特兰无可奈何地在国王面前和那个爱他甚于爱自己的姑娘举行了结婚典礼.婚礼一结束,贝尔特兰预定的步骤已完成,声称希望回自己的采邑后再合卺,并且得到国王准许.接着,他骑上马,没有回采邑,而是直奔托斯卡纳.他早听说佛罗伦萨人在和锡那纳人交战,决定去帮助佛罗伦萨人,受到热烈欢迎,被任命为一队人马的将领,饷金丰厚.他过着军旅生活,倒也自在.

  年轻的新娘遭到这个变故当然不痛快,但她仍希望贝尔特兰改变初衷回自己的采邑.她便只身先回罗西利翁,当地人把她当作名正言顺的伯爵夫人来欢迎.由于伯爵长期在外,采邑无人管理,一切都荒废破败,她回去后不辞劳瘁开始整顿,属民都感到满意,对她十分敬爱,责怪伯爵有这么一位贤惠的夫人却不知好歹.把采邑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以后,年轻的伯爵夫人派了两个骑士去看伯爵,传话说,如果伯爵是由于她的缘故不回来,尽可以挑明,她顺从伯爵的愿望离开就是了.伯爵心如铁石地回话说:

  "她自己的事,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管.至于要我回去和她一起过,那可不行,除非她手上戴着这枚指环,怀里抱着和我生的孩子."据说那枚指环有辟邪的功能,伯爵十分珍爱,从不离身.两个骑士知道这两件事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伯爵的条件未免太苛刻了,他们好言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得回去向伯爵夫人报告他们得到的答复.夫人听了很伤心,久久地考虑是否能办到那两件事,使丈夫回心转意.她考虑好该做什么事之后,把当地的父老们请来,源源本本地叙说她出于对伯爵的爱情做了什么,又落到怎样的下场.她哀怨地说,她不希望伯爵因她在采邑而永远自我流放,因此打算今后浪迹江湖,朝圣行善,以求灵魂的永生.她请求长者照看采邑,通知伯爵说她决定离开,永远不回罗西利翁,再不在采邑碍伯爵的事了.

  她说得很凄恻,那些忠厚长者噙着眼泪求她慎重考虑,但她不改变决定.她最后求天主赐福给乡亲父老,穿上香客的服装,带了足够的钱和珠宝,由一个堂弟和一名女仆陪同,不说去向就离家出发,到了佛罗伦萨.她在一个善良的寡妇开的小客栈住下,像穷苦的香客那样生活十分俭朴,等候她丈夫的消息.

  第二天,她看见贝尔特兰骑着马,由侍从簇拥着在客栈门前经过,她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问客栈女主人那位贵族是谁.女主人回答:

  "他是贝尔特兰伯爵,外国来的绅士,为人和蔼可亲,很受本城人的敬爱.他爱上我们邻居的一个姑娘,姑娘家里原本也是名门望族,如今败落了.那姑娘人品出众,只由于家境清寒,还没有合适的夫家,她母亲更是稳重正派,二人相依为命.假如不是她母亲知书明理,那姑娘也许早就依从了伯爵."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伯爵夫人听了这些话,暗自思量了一番,想出了一个主意.她打听清楚那个姑娘和她母亲的姓名和住处,穿着香客的服装去拜访她们,看出她们的日子确实过得不宽裕.她向母女二人致意后,对母亲说如果方便她有话想私下谈谈,那位太太起身带她进了里屋,问她有什么见教,两人坐定后,伯爵夫人开始说:

  "夫人,看来你和我一样都没有得到命运的青睐,不过假如你愿意出力,你也许能帮我一个大忙,同时也改善你自己的处境."那位太太说,只要不逾越规矩,她最盼望的事莫过于改善目前的处境了.伯爵夫人接着说:

  "你首先得向我保证不能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否则会坏了你我的大事.""有话请讲吧,"那位太太说,"我保证永远不辜负你对我的信任."伯爵夫人娓娓而谈,叙说了她的身份,她的爱情,以及她在此以前所作的一切努力.姑娘的母亲先前对这事也略有所闻,相信她讲的都是实话,开始同情她的不幸遭遇.伯爵夫人最后说:

  "你听了我的伤心经历,知道我必须办成两件事才能使我丈夫回到我身边.除了你以外,我认识的人中间没有一个人能帮我忙,因为我听说我的伯爵丈夫深深地爱上了你的女儿."那位太太说:

  "夫人,伯爵确实有不少表示,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爱我的女儿,在这方面我能帮你什么忙呢?""夫人,"伯爵夫人说,"我马上告诉你.不过我首先要说明,你帮了我的忙之后,你女儿将得到什么好处.我打算让她找一个好夫家,据我观察,由于你办嫁妆有困难,她至今待字闺中.如果你帮了我的忙,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办嫁妆,找个体面的夫婿."那位太太经济拮据,这个建议当然合她心意,但她人穷志不穷,说道:

  "夫人,请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只要是光明正大,我无不乐意效力,照你的意思去做."伯爵夫人说:

  "我要你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告诉我的伯爵丈夫,说是你女儿可以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但他必须证明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爱你女儿.她知道伯爵手上经常戴着一枚非常珍贵的指环,如果把指环送来当作信物,就表明确有诚意.伯爵把指环送来后,你转交给我,然后通知伯爵,你女儿愿意满足他求欢的愿望,请他晚上悄悄来你这里,由我冒充你女儿和他睡觉.也许天主开恩,保佑我一举得子,我手上戴着他的指环,怀里抱着他生的孩子,就能要他履行诺言,能和他一起过真正的夫妻生活,那时候我真要好好谢你."那位太太认为这不是一件小事,担心走露风声会坏了她女儿的名誉,但她再一斟酌,觉得促成伯爵夫人夫妻团圆也是成人之美,伯爵夫人的动机毕竟合情合理,无可非议,便同意了她的要求.几天后,她谨慎而又隐秘地按照协商的步骤进行,拿到了伯爵忍痛割爱的指环,巧妙地让吉莱塔冒充她的女儿和伯爵睡了觉.伯爵百般温存,两人春风一度,天主就让吉莱塔怀上了孕,后来分娩时产下的竟是一对男婴.那位太太安排伯爵夫人和她丈夫幽会不是一次而是多次,每次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人发觉.伯爵以为和他睡觉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倾心的姑娘.他每次早晨离去时都给她一些贵重的首饰,伯爵夫人一一妥为保存.她确定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不愿再麻烦那位太太了,说道:

  "夫人,感谢天主和你的帮助,我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现在是我感恩图报的时候了,了却这桩心事之后我也该走了."那位太太说,如果伯爵夫人要谢她,她当然很高兴,不过她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指望得到酬劳,而是因为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我很高兴,夫人,正因为如此,请你尽管开口,我并不把你提出的要求当作酬劳,而是看成是我还你的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伯爵夫人说.

  那位太太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口,她很腼腆地提出要一百镑为女儿办嫁妆.伯爵夫人见她那副羞愧的神情,听她要得这么少,主动给了她五百镑,还给了她不少贵重的首饰,价值也有五百镑以上.那位太太喜出望外,向伯爵夫人千恩万谢.伯爵夫人告辞后回到客栈.那位太太为了避免伯爵再来她家或派人捎信,带了女儿到乡间亲戚家暂住.不久以后,贝尔特兰得知吉莱塔已离开采邑,应属民们的请求回到自己的领地.

  伯爵夫人得知伯爵已离开佛罗伦萨返回领地,非常高兴,她仍留在佛罗伦萨直到分娩.她一胎产下两个男孩,面貌酷似伯爵,请了乳母喂养.过了一阵子,她认为时候已到,悄悄离开佛罗伦萨,到了蒙彼利埃,在那里休息了几天,打听到伯爵的下落,知道万圣节那天罗西利翁要举行盛大宴会,有许多绅士淑女参加.到了那天,她仍像平时那样一身香客装束前去领地.伯爵邸宅里宾客云集,正要入席时,吉莱塔没有更换衣服,一手抱着一个儿子,闯进大厅,她排开众人,一直走到伯爵面前,伏在他脚下,哭着说:

  "夫君,我是你可怜的妻子,为了让你回家,我长年在外流浪.当初你让两个骑士传话提出了两个条件,天主保佑,我已经完成,现在求你履行你的诺言.你看,我怀里不仅是你的一个儿子,而是两个,指环也戴在我的手上.你有言在先,现在该把我当作你的妻子了."伯爵听了这话不禁一愣,他认出了指环,也认出两个小孩容貌和他十分相像,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伯爵夫人把经过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伯爵和在座的人听了惊异不止.伯爵知道她讲的都是事实,十分钦佩她的毅力和智慧,又为得到两个可爱的儿子而高兴,决定履行诺言.他的属民们赞叹之下纷纷请求伯爵接纳名正言顺的妻子.他终于改变了倔强的态度,搀扶伯爵夫人起来,拥抱并吻了她,承认她是真正的妻子,她的儿子也是他真正的儿子.他让她更换了鲜亮的衣服.在场的人和听到这个喜讯的人都欢欣鼓舞,那一天和以后好几天都热热闹闹地庆祝.此后,伯爵一直把她当作正式的妻子,十分疼爱她.

  十

  阿莉贝克出走修行,鲁斯蒂科修士教她如何把魔鬼打进地狱.她还俗后和内尔巴莱结了婚.

  狄奥内奥全神贯注地听着女王的故事,结束后,知道只剩下他还没有讲,不等女王发话就笑吟吟地说:

  美丽的女郎们,你们也许从来没有听说魔鬼是怎么给打进地狱的,我现在就讲一个这方面的故事,好在内容和今天大家讲的比起来也不太离题.你们听了也许能拯救灵魂,并且明白一个事理,那就是爱情在欢乐的邸宅和温柔的闺房里固然比在穷苦人的茅屋里更得其所,但它的威力到处都可以感到,即使在深山老林和荒凉的岩洞里,一切都得听它支配.

  现在言归正传,我要讲的是从前北非卡普萨城有个富翁,子女当中有个名叫阿莉贝克的美丽可爱的女孩.她自己不是基督徒,但是看到城里许多基督徒赞美基督教义.侍奉天主,有一天便问别人,怎么才能侍奉天主而不花很大气力.对方回答说,最好的办法是像那些深入特拜达沙漠的隐士那样避开世俗的一切事物.那姑娘只有十四岁,头脑简单,她并没有什么虔诚的信仰,只凭一时心血来潮,第二天谁都不告诉就偷偷地离家出走,朝特拜达沙漠走去.路上免不了辛苦,但她热情未减,居然熬过几天,到了沙漠.她打老远望见一座小屋,便朝那里走去.小屋门口有个圣洁的修士,见到她很惊异,问她到这一带来干什么.她回说受了天主的感召,出来访师求道,希望他能教她怎么侍奉天主.修士见她年轻漂亮,如果把她留在身边,恐怕自己经不住魔鬼的诱惑,便夸奖了她的诚心,给她吃了一些草根.野苹果和椰枣,喝了一些清水,然后对她说:

  "女儿啊,离这儿不远有位圣洁的人,他道行比我深,能教你想学的东西.你还是去找他吧."她继续前行,来到第二个修士的住处,得到的是同样的答复,只得再往前走.最后她走到一个年轻修士的栖身之处,他是个虔诚的好人,名叫鲁斯蒂科,姑娘仍用同样的话向他请教.鲁斯蒂科为了考验自己的坚定,并没有像前面两个修士那样把她打发走,而是收留了她,晚上用棕榈叶子替她铺了一张小床,让她睡在上面.不多一会儿,诱惑便向隐士的意志开战,他发觉他对自己估计过高,不出几个回合便认输了.他把圣洁的念头.祈祷和清规戒律统统抛在一边,一心想着那姑娘的年轻美丽,盘算着怎么才能满足他的欲念,从那姑娘身上得到他要的东西而不在她面前丢人现眼.他首先用言语试探阿莉贝克是否真像她外表那般天真,还没有男女方面的经验.他心里有了底之后,认为可以借侍奉天主之名拿她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他首先对她大谈魔鬼如何与天主为敌,罪该万死,然后告诉她侍奉天主的最好办法是把魔鬼打进天主专门禁锢魔鬼的地狱.年轻姑娘问他怎么才能做到,鲁斯蒂科说:

  "你看我怎么做,跟着我学就是了."

  他宽衣解带,把身上不多的衣服脱光,姑娘也照他的样子脱得一丝不挂.他像作祷告似的跪下来,把姑娘拉到自己身边.美色当前,鲁斯蒂科心头欲焰升腾,血脉奋张.阿莉贝克看了觉得奇怪,问道:

  "鲁斯蒂科,我看见你身上有件东西往外拱而我没有,那是什么呀?""我的姑娘,"鲁斯蒂科说,"那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魔鬼,它把我折磨得好苦,我简直再也忍受不住了."年轻姑娘说:

  "赞美天主,看来我的日子比你好过,因为我身上没有那个魔鬼."鲁斯蒂科说:

  "这话不假,不过你身上有一件我所没有的东西.""那是什么呢?"阿莉贝克问道.

  "你有地狱.我对你说,我认为天主派你来正是为了拯救我的灵魂,因为魔鬼老是和我捣鬼,你如果可怜我就让我把它打进地狱,那将给我莫大的安慰,我们两人也能侍奉天主,功德无量,因为他老人家就是为此派你到这里来的."姑娘诚心诚意地说:

  "我的神父啊,既然我身上有地狱,你爱什么时候把魔鬼打进去就打吧."鲁斯蒂科说:

  "祝福你,我的姑娘!我们现在就打,好让我平静下来."说罢,他把年轻姑娘领到一张小床铺上,教她怎么摆好姿势,以便禁锢那个该受天主惩治的东西.姑娘未曾有过把魔鬼关进地狱的经验,起初觉得有点难受,便对鲁斯蒂科说:

  "我的神父啊,魔鬼真是坏东西,是天主的大敌,不说在别的地方了,即使进地狱还不老实,进去时还把人家弄疼.""姑娘,不会老是这样的,"鲁斯蒂科说.

  为了降服魔鬼,他们又把它往地狱里送了六次,才从小床上起来,终于打掉了它的嚣张气焰,把它治得俯首贴耳.此后,每逢它倔头倔脑的时候,那姑娘总是十分乐意杀杀它的威风,越来越喜欢这种把戏,还告诉鲁斯蒂科:

  "卡普萨的那些好人常说侍奉天主是最美妙的,我现在体会到一点不假.我觉得我平生干的事情再没有比把魔鬼打进地狱更舒服的了,我看有些人不去侍奉天主而去干别的事情未免太傻了."因此,她时不时挨到鲁斯蒂科身边对他说:

  "神父,我到这里来是侍奉天主不是偷懒的.我们还是把魔鬼打进地狱里去吧."有一次,他们正禁锢魔鬼的时候,她说:

  "鲁斯蒂科,我不明白魔鬼为什么要从地狱里逃跑,它很喜欢地狱,地狱又很欢迎它,照说它永远不愿出来."年轻姑娘经常邀鲁斯蒂科,要求和他一起侍奉天主,夙兴夜寐,弄得鲁斯蒂科像一件掏尽了棉絮的空心坎肩,别人热得出汗的时候他还觉得身上发冷.于是他告诉姑娘,如果魔鬼不再倔头倔脑,也不一定非要惩罚它,把它送进地狱了,他说:

  "你看,天主保佑,我们给它的教训够重的了,它已经低头认罪,在祈求天主别整治它了."这一来,姑娘安静了一阵子,可是她发现鲁斯蒂科不再要求把魔鬼打进地狱,一天对他说:

  "鲁斯蒂科,如果你的魔鬼受到了惩罚,不跟你捣乱了,我的地狱却不让我安宁.当初我用我的地狱灭了你的魔鬼的威风,如今你该用你的魔鬼安抚我的地狱的躁动."鲁斯蒂科吃的是野菜,喝的是清水,要满足那种要求实在力不从心,便说她的地狱需要许许多多魔鬼才能安抚,他的魔鬼只能量力而行.他偶尔满足她一次,次数之少好比是朝狮子嘴里扔一颗豆子.那年轻姑娘觉得没有在侍奉天主方面尽到应有的责任,时有怨言.

  阿莉贝克的地狱欲壑难填,鲁斯蒂科的魔鬼独木难支,双方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下.这时候卡普萨发生一场大火灾,阿莉贝克的父亲.兄弟姐妹和亲戚统统在大火中丧生,阿莉贝克成了父亲的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城里有个名叫内尔巴莱的青年不务正业,把自己的家产挥霍一空,听说阿莉贝克还健在,便着手寻访,在法院认定她父亲死亡.后继无人.作出没收遗产判决之前,居然找到了她.内尔巴莱把她带回卡普萨,这一来,鲁斯蒂科如释重负,她却老大的不愿意.内尔巴莱娶她为妻,掌管了她的财产.内尔巴莱和她成亲之前,当地一些妇女问她在沙漠里是怎么侍奉天主的,她回答说是把魔鬼打进地狱,而内尔巴莱硬把她弄回来,不让她干这种功德无量的事真是极大的罪孽.妇女们追问一句:

  "怎么把魔鬼打进地狱呢?"

  年轻姑娘连说带比划讲给大家听,她们听了笑得前仰后合,我猜想至今还没有停.她们说:

  "不必担心,姑娘,这里也是这么干的,内尔巴莱也会和你一起好好侍奉天主."她们一传十.十传百,"把魔鬼打进地狱是侍奉天主的最好办法"成了当地的一句谚语,而且漂洋过海,传到我们这里,至今不衰.希望得到天主恩惠的女郎们,你们不妨也学学如何把魔鬼打进地狱,既讨天主的欢心,侍奉的人又很快活,可以得到无穷幸福.

  狄奥内奥讲故事时用的语言犀利风趣,那些正经的女郎听后笑得花枝招展.他讲完时,女王知道她的任期即将结束,便摘下头上的桂冠,笑容满面地把它戴在菲洛斯特拉托头上,对他说:

  "我们马上就会看到,由狼来带领绵羊是不是比由绵羊带领狼好些."菲洛斯特拉托笑着回说:

  "假如你们听我的话,狼早就教会绵羊怎么把魔鬼打进地狱,不会比鲁斯蒂科教阿莉贝克差.其实你们不是绵羊,因此也别把我们叫做狼.不管怎么样,既然轮到我,我就接着治理."内菲莱嘴上不饶人,接着说:

  "兰波雷基奥的马塞托从修女们那里得到了教训,不敢再装哑巴,终于开口说了话.菲洛斯特拉托呀,你想教我们,恐怕也会得到一些教训,只剩下一副骨架子来教我们了."菲洛斯特拉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敢再开玩笑,着手执行接管的权力.他把总管找来,了解了全面情况,根据有利于大家又能让大家满意的原则,作了一些明智的指示.最后他对女郎们说:

  "亲爱的女郎们,由于你们中间的一位的绝色美貌,长久以来我一直为爱情所困扰,可是我命运多舛,得到的只有苦恼.我奉命唯谨,百依百顺,但丝毫没有好处,情况越来越糟.因此,我规定明天讲的故事以结局悲惨的爱情为主题,因为那符合我目前的处境和我将来多半会得到的不幸结局.当初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恐怕也是天意.("菲洛斯特拉托"在希腊语中有"为爱情憔悴"之意.)"他说罢站起身来,让大家自由活动,晚餐时再集合.

  花园景色宜人,大家不约而同都去那里游憩.太阳西斜,暑气消歇,不时有山羊羔.兔子和别的小动物出现,蓦地蹦跳出来,惹得大家呼喊追逐.狄奥内奥和菲亚梅塔开始唱叙述圭列莫.德.韦尔吉和劳拉(圭列莫.德.韦尔吉和劳拉是十三世纪一首流传很广的法国叙事诗中的人物.)的事迹的歌谣,菲洛梅娜和潘菲洛两人下棋,各玩各的,不知不觉到了开晚饭的时候.清新的喷泉周围摆开桌子,大家心情欢畅地进餐.菲洛斯特拉托遵循前任几位女王立下的规矩,等杯盘撤下后,吩咐劳蕾塔跳舞唱歌.劳蕾塔说:

  "陛下,别人的歌我不会唱,我会唱的歌似乎又没有适合当前欢乐气氛的.如果陛下让我唱一支,我乐于从命."国王说:

  "你的歌一定美妙动人,你会唱什么就唱什么吧."劳蕾塔轻舒歌喉,神情有些凄恻,在大家的应和下唱道:

  哪一个不幸的姑娘

  像我这般悲怆,

  我为情所苦,黯然神伤.

  掌管日月星辰的造物主

  根据他的喜爱塑造了我的形象:

  美丽优雅,仪态万方,

  为的是向一些颖悟的人

  展示完美的典型,

  让他们了解天国美的模样.

  但是愚昧的世人

  孤陋寡闻,冥顽不灵,

  非但不赞赏,还对我漠不关心.

  想当初我豆蔻年华,

  不乏真心爱慕我的人,

  他把我搂在怀里,供在心上,

  他凝视着我,眼神炽烈如火,

  他追求我,万种风情,百般温柔,

  度过了飞逝的时光.

  他要得到我的魅力,

  我让他如愿以偿,

  可是如今我失去了他.

  后来我遇到一个青年,

  高傲,豪爽,勇敢,

  目空一切,自命不凡.

  如今我成了他的人,

  才发现他变得十分妒忌,

  这使我苦恼,大失所望,

  我原以为我生在这个世上

  是让许多人得到欢乐,

  结果只是一个人的禁脔.

  我诅咒那个不幸的日子,

  脱下旧装,换上新娘盛服;

  旧装虽不华丽,但我心情舒畅,

  新娘的盛服固然漂亮,

  但我内心里却不好过,

  一举一动都受到约束.

  唉,痛苦的婚礼,

  早知有这种结果,

  我不如早些死去!

  啊,我亲爱的情人,

  我忘不了初恋的缠绵,

  如今你在创造万物的天主面前,

  请你虔诚地为我祈祷:

  别让我由于别人而把你遗忘,

  让我感觉到你爱情的死灰

  只为我而熊熊复燃,

  请你祝告天主让我升天

  伴随在你身边.

  劳蕾塔唱完了歌,大家听到的词相同,但理解却不一样.有的认为那米兰姑娘想说的是温柔的丑胜过妒忌的俊,另一些人的解释好些,真实些,格调也高些,这里且不谈.这之后,国王吩咐在花草丛中多点一些灯,让大家再唱一些歌,直到星光黯淡.他认为该是就寝的时候了,向大家道过晚安,让各人回自己的卧室.

  《十日谈》的第三天已经结束,第四天由此开始.在菲洛斯特拉托的主持下,大家讲了结局悲惨的爱情故事.

  《十日谈(中)》

  〔意大利〕薄伽丘 着 王永年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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