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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三万元的

书名:百万英镑 作者:〔美〕马克·吐温 著;杨振河 编译 本章字数:25782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40


第二十二章 三万元的遗产

  

  湖滨镇是一个居民五六千人的可爱的小市镇,照西部边远 地区的市镇标准来说,还要算是相当漂亮的。这个镇上的教堂 很多,足够容纳三万五千人,西部边区和南部的市镇都是这样。 那儿的人个个都信教,新教的每个教派都有它的信徒,而且各 有自己的设备。湖滨镇的人是没有等级观念的一反正人们都 不承认有这种观念;人人都与所有其他的人相识,连别人的狗 都认得,到处弥漫着亲善友好的气氛。

  赛拉丁?福斯特是镇上最大的商店里的簿记员,在湖滨镇 干他这一行的人,他是惟一领高薪的。他现在是三十五岁;在 那个商店里服务已经有十四年了;他在新婚的时候是以年薪四 百元开始的,后来他的待遇逐步增加,每年加一百元,连续加 了四年;从那以后,他的工资就始终保持着八百元——这个数 字实在是可观的,人人都承认他应得这样的报酬。

  他的妻子爱勒克特拉是个能干的内助,不过她也象他一 样,很爱幻想,并且还喜欢悄悄地看看小说。她结婚之后—— 当时她只有十九岁,还有些孩子气——头一桩事情就是在这个 市镇的边上买了一嗽地,用现款付清了地价—十五元,那 是她的全部财产。赛拉丁的存款比她还少十五元。她在郎儿经 营了一个菜园,让一个住得最近的邻居种着,作为合伙,她从 这个菜园每年获得对本的利润。她从赛拉丁第一年的工资里提 出三十元来,存在储蓄银行里,第二年存了$十元,第三年一百 元,第四年一百五十元。这时候他的工资涨<到了八百元一年, 同时他们巳经有了两个孩子,开支增加了,可是尽管如此,她 从那以后还是从丈夫的薪金里每年存了二百元在银行里。在她 婚后七年的时候,她便在她那一嗽地的菜园里盖了一所漂亮而 舒适的房子,还置备了家具,一共花了二千元,先付了一半现 款,就把全家搬进去住上了。七年之后,她还清了债务,还剩 下了几百元,用来投资生息。

  她是靠地产涨价赚钱的;因为她早就另外买进了一两嗽地, 大部分卖给一些愿意盖房子的人,赚了一些钱,那些人可以做 她的好邻居,对她本人和她那人口渐多的家庭都可以有一些友 好往来和互相照顾的好处。她自己还靠某些稳妥可靠的投资, 每年单独有一百元的收入;她的孩子们越长越大,而且越来越 漂亮了;她成了一个心满意足、快快活活的女人。她因她的丈 夫而快乐,也因她的孩子们而快乐,丈夫和孩子们也因她而快 乐。这个故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年龄较小的女儿克莱腾内斯特拉一简称为克莱迪——十 —岁了,她的姐姐格温多伦——简称为格温——十三岁了;她们 是两个很乖的姑娘,长得相当标致。她们的名字表示她们的父 母都有一种在的爱好传奇小说的色彩,父母的名字又表示那 种色彩是继i下来的。这是个和睦的家庭,所以全家四口都有 爱称。赛拉丁的爱称很奇特,看不出性别一他叫做赛利;爱 勒克特拉的爱称是爱勒克,也是看不出性别的。赛利一天到晚 齣勤恳恳地当一个好傅记员和售货员;爱勒克一天到晚当一个 贤妻良母,好好地操持家务,同时她还是个肯动脑筋、精打细 算、熟悉生意经的女人;但是一到晚上,他们就在那间整洁而 舒适的屋子里摆脱了熙熙攘摟的尘俗世界,沉醉在另一个美好 的境界里,夫妻俩轮流读一读传奇小说,做一做大梦,在富丽 堂皇的宫殷和阴森而古老的堡邸里那种热闹而豪华的气氛中, 与国王和王子以及身分很高的贵族男女相亲近《

  后来终于来了一个了不起的消息!这个消息真是使人吃 惊、使人欢喜啊。那是从邻近的一州来的,这家人惟一的一个 活着的亲属住在那里。他是赛利的本家——大概是个远房的伯 父,也许是隔两三房的堂兄,名叫提尔贞利?福斯特,他是个 独身老汉,已经七十岁了,据说家境相当富裕,性情也相当古 怪和执拗,从前赛利曾经有一次给他写过一封信去,希望和他 搭上关系,可是后来再也不千这种傻事了。现在提尔贝利却? 赛利写信来,说他不久就会死了,打算把三万元现款的遗产给 他;他说这并不是为了表示感情,而是因为他一生的晦气和懊 恼多半都是由金钱而来的,现在他希望把这笔钱转让给一个适 当的对象,使它继续干那害人的勾当,满足他的心愿。这笔遗 产将在他的遗嘱里交代清楚,如数照付。但是有一个条件:赛 利必须能向遗嘱执行人证明三件事,一是他没有在口头上或是 书信里表示关心这笔遗产,二是他没有探听过这位将死的人向 地狱前进的过程,三是他没有参加葬礼。

  这封信引起了爱勒克剧烈的感情激动,她刚从这种兴奋的 情绪中淸醖了几分,立刻就写信到这位本家居住的地方去,订 32H 了一份当地的报纸a

  夫妻二人订了一个庄严的契约,在这位本家还活着的时供, 决不向任何人透露这个重大的消息,以免哪个糊涂蛋把这件事 情说给临死的人听,并且加以歪曲,使他感觉到他们似乎是偏 不听话/曾经对这笔遗产怀着感激的心情,而且还公然违反亊 先的禁止,承认了这个事实,把它声张出去了。

  在这一天其余的时间里,赛利记帐记得一塌糊涂、错误百 出,爱勒克也不能专心干她的事情,甚至拿起一个花盆或是一 本书或是一根木头,老是免不了忘记她打算干什么。因为他们 两个都在想入非非了。

  "三一万一块钱! “

  一天到晚,这几个令人神往的字象美妙的音乐似的,在这 两个人的脑子里响个不停。

  自从结婚那一天起,爱勒克就把钱管得很紧,赛利从来没 有机会浪费一个钱做什么不必要的用途,他简直就不知道那是 个什么滋味。

  ?三一万一块钱丨"这个悦耳的声音始终响个不停。这是一 笔绝大的巨款、不可思议的巨款。

  一天到晚,爱勒克老在盘算着如何把这笔钱投资,赛利老 在考虑怎样把它花掉。

  那天夜里,他们不读小说了。孩子们老早就走开了,因为 她们的父母都不说话,显出心神错乱、毫无风趣的样子。她们 亲吻父母、在临睡之前向他们道晚安的时候,所得的反应非常 冷淡,仿佛她们是向空间亲吻了似的;她们的父母根本没有察 觉到她们的亲吻,孩子们离开了一个钟头之后,他们才注童到 她们已经不在了。那一个钟头里,两支铅笔一直在忙个不停

  各人拟订各人的计划。最后还是赛利首先打破了沉寂。他 兴高来烈地说:

  “啊,那可真是了不起,爱勒克!我们首先开支一千块钱, 巧以买一匹马和一辆轻便马车为夏天用,买一架雪橇和一件皮 子的膝围为冬天用。"

  爱勒克果断而沉着地回答%

  a动用本钱吗?那可不行。哪怕有一百万也不能扯动! 8 赛利感到深深的失望;他脸上的喜色消失了。

  “啊,爱勒克! "他以责备的口气说,“我们一向都在拚命 工作,日子过得很紧;现在既然阔起来了,似乎应该——"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她的眼色变得柔和一些了; 他的恳求触动了她的心。她以富有说服力的口气温柔地说:

  “亲爱的,我们千万不能动用这笔本钱,那么做是不妥当 的。拿这笔款赚出来的钱,那倒可以——"

  “那也行,那也行,爱勒克!你多么可爱、多么心好啊! 这笔收入一定不少,只要我们能把它拿来花——9

  "那也不能全部花掉,不能全部花掉,亲爱的,不过你可 以花一部分。我是说,可以合理地花一部分。可是全部的本钱 ——每一个铜板——必须马上叫它生利,并且还要继续不断才 行。你懂得这个道理吧,是不是? “

  "噢,我——懂得。是呀,当然懂。可是我们得等很久呀, 第一期结算利息就在六个月以后。“ a是的——也许还要久一点。"

  “还要久一点呀,爱勒克?为什么?他们不是半年付一次 利钱吗?

  "那种投资吗一一是的;可是我不会采取那种投资方式。?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

  “要赚大钱。"

  “赚大钱。那太好了。往下说吧,爱勒克。什么办法? " “煤。新开的矿。烛煤。我打算投资一万元。买优先股。 我们把公司成立起来之后,一股的钱就可以算做三股。"

  “天哪,那可是好极了,爱勒克丨那么,我们的股票就值

  值多少?什么时候? "

  “大概要一年。他们半年付一分息,总值是三万元。一切 我都很清楚;这份辛辛那提的报纸上登着广告哩。"

  “天哪,一万块钱变成三万——只要一年丨我们把这笔钱 整个儿投进去吧,那就可以有九万元到手了 1我马上写信去1认 股——明天也许就太晚了。"

  他往写字台那边飞跑,可是爱勒克制止了他,叫他回到椅 子上坐下。她说:

  “别这么发疯吧。我们非等钱到了手,决不能先去认股;这 你难道不明白吗?0

  赛利的劲头冷掉了一两度,可是他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喚,爱勒克,钱反正是会到手的,你也知道---而且快 得很。说不定他现在巳经完事大吉了?,简直可以说,百分之 百,他现在正在赶紧打扮,准备见阎王哩,噢,我估计一~ 爱勒克打了个冷战,说道:

  “你怎么说这种话呀,赛利丨千万别这么说,这实在太不 象话了。s

  "啊,好吧,只要你愿意,那就让他戴上灵光升天堂吧, 反正他怎么打扮、上哪儿去,都与我不相干,我不过随便说说罢 T.难道你连说话都不许人家说吗? “

  "可是你为什么偏要说那种吓死人的话呢?假如是你,尸 体还没冷掉,人家就这么说你,那你高兴不高兴? “

  "如果我最后干的一桩事情就是把钱送给别人,叫他遭殃, 部我虽然也许不高兴,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可是,爱勒克,先 别管他提尔贝利吧,我们还是谈谈现实的问题。我觉得我们最 好是把那三万元全都投资到那个煤矿里。有什么不妥当吗? “ a那是把全部赌注押一个宝——不妥当的就在这一点。"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行了。其余那两万怎么办?你打算 拿去怎么安排? “

  "别着急;我在打定主意干什么之前,总得多方考虑一下 才行。“

  "好吧,你既然一定要那么办,我没意见。“赛利叹了一口 气。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

  "一年以后,那一万元就可以得两万利润。这笔钱我们可 以花,是不是,爱勒克? “

  爱勒克摇摇头。

  "不行,亲爱的,“她说,"非等我们领到头半年股息的时候, 股票是不会涨价的。你只能把那笔钱花一部分。“

  "哺,只有这么一点儿——并且还得整整等一年!真见鬼, 那我——“

  "啊,千万要耐心点儿!说不定三个月之内就发股息呀一一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啊,好极了!啊,谢天谢地! “赛利跳起来,满怀感激地 亲吻他的妻子。"那就是三千元——整整的三千元呀!这笔钱我 们可以花多少呢,爱勒克?大方一点吧——千万千万,亲爱 的,好人儿。*

  爱勒克高兴了;她因为太高兴,居然经不住丈夫的恳求,一 口气答应了一个很大的数字——一千元——其实照她的想法, 这简直是$庫的浪费。赛利亲吻了她五六次,尽管这样,他还 是不能表叾他全部的快乐和谢意。这一阵重新迸发的感激和柔 情使爱勒克大大地越出了谨慎的常轨,她还没有来得及约束自 己,就另外答应了她的宝贝一笔钱——那笔遗产还剩下二万 元,她打算在一年之内,拿它赚出五六万元来;现在她答应从这 笔收入里再给他两千元。快乐的眼泪涌到赛利的眼眶里来了, 他说:

  “啊,我要搂着你才行1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随后他拿起 杂记本子来,开始核算第一次购置东西的钱数,这次所要买的 是他希望尽早弄到手的那些享乐用品。“马——马车——雪橇 ——膝围一漆皮——狗——髙筒礼帽——教堂里的专席一

  转柄表——镶新牙——嘿,爱勒克1 #

  "怎么? “

  "老在计算,是不是?这就对了。你把那两万元投资出去 了吗? “

  "还没有,那用不着忙;我得先调查调查各方面的情况, 再考虑一下。“

  "可是你在计算呀;那是算的什么帐? “

  "噢,我得给煤矿上赚来的那三万元找出路,是不是? * “天哪,多么灵活的脑筋!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个。你算得 怎么样了?算到什么时候了? "

  “还不太远——两三年。我把它派了两次用场,一次做油 生意,一次做麦子生意。"

  “啊,爱勒克,这太妙了!总共赚了多少?

  "我想一噢,算得稳当一点,大约可以净赚十八万,也许 还可以多一些。“

  "哎呀呀!这岂不太妙?谢天谢地!我们拚命苦干了多年, 终于交上好运了。爱勒克! “

  *? 嗯? "

  “我打算给教会整整捐三苜元——我们还有什么道理怕花

  钱! u

  "你这一着做得再漂亮不过了,亲爱的;你这毫无私心的 人,这种举动正合你那慷慨的性格。0

  这种赞扬使赛利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他是个公公道道的 人,所以他就说这番功德应该归爱勒克,不能算在他自己帐 ’上,因为如果不是她会经营,他根本就不会有这笔钱。

  然后他们就上楼去睡觉,可是因为高兴得昏头昏脑,竟至 忘记了熄掉蜡烛,让它在客厅里点着。他们脱了衣服之后才想 起这桩事情■>赛利主张让它点着算了i他说即令是值一千元, 他们也不在乎。可是爱勒克还是下去把它吹熄了。

  这一着倒是做得正好;因为她往回走的时候,又想出了一 个好主意,趁着那十八万元还没有冷掉的时候,把它变成了五 十万元。

  爱勒克订阅的那份小报是每逢星期四出版的一种单张周 刊;它要从提尔贝利那个村镇做五百哩的旅行,星期六才能到 手。提尔贝利的信是星期五寄出的,这位施主的死期迟了一天 多,没有来得及在那一星期的报纸上发表消息,可是他的死 讯在下一期报纸上出现,那是有充分时间的。因此福斯特夫妇 3U 差不多还要犛整地等一个星期,才能知道提尔贝利方面是否发 生了令人满意的事情。这个星期实在太长、太长,叫人等得太 着急了。这两口子如果不是心里想着一些高兴的事情,他们一 定会受不了。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出,他们的确是想着一些开心 事的。女的不断地积累着一笔又一笔的财产,男的却在忙着把 这些钱花掉——至少他的妻子所能容许他支配的钱,他是寒花 掉的。

  星期六终于来到了,他们收到了《萨格摩尔周刊》。当时,f 爱菲斯里?本奈特太太来访。她是长老会牧师的妻子,正在劝 福斯特夫妇出一笔慈善捐款。这时候谈话突然中断了——在福 斯特这方面。本奈特太太随即就发现男女主人根本没有听她说 的话;于是她就站起来,又惊奇、又气愤地走开了。她刚走出这 所房子,爱勒克就迫不及待地把报纸外面包的纸撕开,她和赛 利的两双眼睛立刻就扫视着广告栏。结果却大失所望!哪JL也 没有提到提尔贝利。爱勧克从小是个基督教徒,宗教的心理和 习惯的力量使她不得不做出一套照例的表示。她定一定心,以 虔诚的态度装出百分之二百的愉快神气说道:

  “谢天谢地,上帝还没有把他收去哩;也许——"

  “这个老不死的家伙,我恨不得——"

  “赛利!不害羞吗? "

  “我不管那些! 0愤怒的丈夫回嘴说。"你心里不也是这么 想吗,如果你不是那么假仁假义地信教,那你也会老老实实地 说这种话。“

  爱勒克的自尊心受了?害,她说道:

  "我不知道你怎么居然说出这种无情无义和不公道的话来, 信教哪有什么假仁假义的呀9 °

  赛利感到彳艮懊悔,但是他还想把他:的话改变一个方式,用 搪塞的办法自圆其说,借此掩饰他内心的不安一一他以为只要 改变改变方式,仍旧保留原来的内容,就可以把他所要和解的 行家敷衍过去了。他说:

  ?爱勒克,我的意思并不象那么坏;我并不是真地说假仁 假义的信教,我只是说——只是说——呃,老一套的倩教,你 知道吧;呃——我是说,买卖人的信教——是说——是说—— 黷,你反正慊得我的意思。爱勒克——我是说——呃,比如 说,你把包金的东西摆出来,冒充真金的,你知道吧,那本不 是有意骗人,不过是照生意经行事,这是自古以来的老规矩, 天经地义的老习惯,这是忠于——忠于——他妈的,我简直找 不出适当的字眼,可是爱勒克,你反正懂得我的意思,也知道 我没什么恶意。我再试一试。换个别的说法吧。你瞧,是这 么的?如果有个人——*

  “你的话已经说得很够了,"爱勒克冷淡地说道,“这个问 题就别再谈了吧。"

  “我当然愿意喽,"赛利擦擦额角上的汗,显出一副无法表 达的感激神情,热烈地回答说。然后他又沉思地暗自辩解道: ?我当然是估计得很准——我明明知道——可是我收回了自己 的赌注,没有赌赢。我打起赌来总有这个弱点。假如我坚持下 来——可是我没有坚持。我老是做不到。我的见识还不够。“ 他认定自己打了敗仗,因此就老老实实、服服贴贴了。爱 勒克用眼色对他表示原谅。

  他们最感兴趣、最关心的问题马上又占了上风;任何事情也 不能一连几分钟把这个问题掩盖起来。他们俩夫妻又把报上没 有登出提尔贝利的死讯这个谜猜起来了。他们东猜西想地谈论 32t

  着,老是怀着几分希望,可是猜来猜去,终于还是回到老地 方,承认报上没有登他去世的消息,惟一分明的原因一定是提 尔贝利还没有死——毫无疑问。这事情实在有点令人懊丧,甚 至还有点令人不平,可是事实明明是这样,也就只好耐心一 点。这是他们一致的看法。在赛利看来,这似乎是特别不可思 议的天意;他认为这是异乎寻常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事实上,他 所想得起来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算这次最没有道理了一 他也就相当激动地说出了这种意思;不过他如果希望引出爱 勒克的话来,那可是落空了;她如果有什么打算,也把它保留 在自己心里;她没有在任何市场上傻头傻脑地采取冒险行动的 习惯,尤论是在人间或是在别的市场上,她都是同样稳重。

  他们夫妻俩只好等着下星期的报纸——提尔贝利显然是推 迟了日期。这就是他们的想法和他们的决定。于是他们就把这 个问题搁下不谈,极力打起精神,干他们各人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都冤枉了提尔贝利,可惜他们自 己不知道。提尔贝利很讲信用,毫不含糊;他已经死了——如 期死了。现在他已经死了四天,而且是心安理得地死了;他死 得很彻底,死得一成不假,正如公墓里任何一个新埋葬的死人 一样;他死后已经过了不少日子,尽可以来得及在这个星期的 《萨格摩尔周刊》上发表讣告,只不过是被一件偶然的事情排挤 掉了;这种事情在大都会的报纸上是不会发生的,可是在《萨 格摩尔周刊》这种可怜的村镇小报上却是司空见惯,毫不稀奇。 这一次是登载社论那一版正在拼版的时候,霍斯特拉冰淇淋厂 送来了一夸特白送的草莓冰糕,因此编辑先生为了表示狂热的 谢意,连忙写了一段捧场的话,结果就把他为提尔贝利去世所

  写的几行冷冰冰的悼词挤掉了。

  排字工人把提尔贝利的讣告送上备用架去的时候,偏巧又 把字盘搞乱了。否则这条消息还是可以在后来的某一期上登出, 因为《萨格摩尔周刊》这类的报纸是不肯糟踏"备用“材料的,在 它们的字架上,只要不发生搞乱字盘的事故,"备用“材料是长 生不老的。凡是搞乱了铅字的材料,都算是完事大吉,再也不 会复活;这种材料付印的机会是一去不复返了。所以不管提尔 贝利是否愿意,尽管他在坟墓里大发脾气,闹个不休,那也不 要紧——反正《萨格摩尔周刊》上永远不会发表他去世的消息 了。

  四

  五个星期闷沉沉地过去了。《萨格摩尔周刊》每星期六都按 时来到,可是一次也没有提到提尔贝利?福斯特。这时候赛利 的耐性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痛恨地说:

  "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大概是永远不死了丨“

  爱勒克很严厉地责备了他一下,接着还用冷冰冰的严肃态 度说道:

  #假如你这句糟糕的话刚说出口,就得了急病忽然死去,那 你会作何感想? "

  ,赛利没有经过细想,便回答说:

  “那我就会因为临死的时候没有把那句话憋在心里,感到幸 运。"

  自尊心迫使他说出一句话来,而他叉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话 可说,于是他就冲口而出地这么说了。随后他悄悄地找到一个 藏身之地一这是他的说法——这就是说,从爱勒克面前溜掉, 330

  免得他妻子那些接连不断的责难使他招架不住。

  六个月来而复去。《萨格摩尔周刊》仍旧没有提尔贝利的消 息。在这个期间里,赛利已经几次提出了试探性的问题,喑示 他想要了解具体情况。爱勒克对他的试探都没有理踩。赛利终 于决定鼓起勇气,大胆来一个正面进攻。于是他就索性提议由 他自己化装一下,混到提尔贝利的那个村镇去,暗中把情况探 听清楚。爱勒克果断地制止了这个危险的计划。她说:

  “你是怎么想的?你真把我搞得手忙脚乱!你简直象个小孩 子,老要有人看守着,不让你走到火里去。你还是老老实实地 在老地方呆着吧! "

  “瞎,爱勒克,我可以这么做,不会叫人发觉——我准有把 握。0

  "赛利?福斯特,你不能不到处打听,这你难道还不知道 吗? 0

  “当然娄,可是那有什么关系?谁也不会猜到我是什么 人。0

  "啊,你听这个人说的话妙不妙!将来有一天,你必须向遗 嘱执行人证明你没有探听过消息。那时候你怎么办?“

  这一点他忘记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爱勒 克接着又说:

  "那么,你就别再转这个念头了吧,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要 管这桩事情了。提尔贝利给你布置了这个圈套。难道你不知道 这是个圈套吗?他随时都在盯着你,一心指望你上他的当^ 哼,他会落空的~^至少有我在守着,那就没问题。赛利1 ?

  “怎么? °

  "无论你活多久,哪怕是一百年,你也别打听消息。答应我

  吧1 ?

  “好吧,9他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说。

  然后爱勒克又缓和下来,说道I

  "别性急嘛。我们搞得很顺当?,等一等不要紧;用不着忙。 我们确有把握的小小收入随时都在增加;至于将来的话,我还 没有一次估计错了——我们的财富老是成千成万地往上堆。这 一州里还没有哪一家的境况象我们这样顺当哩。我们已经开始 有过阔气生活的希望了。这你也知道,是不是? “

  "我知道,爱勒克,当然是这样。8

  “那么你就感谢上帝对我们的安排,别再发愁了吧。你总不 会相信没有他的帮助和指引,我们能够获得这些惊人的结果吧, 是不是?8

  赛利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呀,我想那是不行的。“然 后他带着热情和赞赏的口气说,"可是,谈到买进涨价股票或是 想个办法占占华尔街的便宜这类花头,要论脑子灵活,我看谁 也赛不过你;我可不相信你还需要什么外场人帮忙,哪怕我希 望我——?

  “啊,快住嘴!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并没什么恶意,也不 是对上帝不敬,可是你似乎只要一张嘴,就免不了说出一些吓 死人的话来t叫人听了发抖。你老叫我提心吊胆。我老得为你 担心,也为全家人担心。从前我是不怕打雷的,现在我听见你 说这种话,我就——9

  她的声音发颤,她开始哭起来,说不下去了。赛利一看这 种情形,心里非常难受,于是他把她抱在怀里,抚爱着她,安 慰着她,答应改正自己的行为,还责备自己,怪懊悔地请求原 谅。他是诚心诚意的,他因自己说了那种话而感到遗憾,现在只

  要能弥补自己的过失,任何牺牲他都情愿承担。

  于是他暗自把这桩事情深深地思量了很久,决计以后尽量 注意自己的行为。答应改过是容易的;事实上他已经答应过 了。可是这能有什么真正的好处、有什么长久P好处吗?不, 这只能暂时f点效——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并i还很痛心地暗 自承认了——他不能实践诺言。必须想出一个比较有把握的更 好的办法才行;这个办法他总算想出来了 他忍痛从他长期以来 一个先令一个先令节省下来的存款里,花了一笔钱,在房子上安 装了 一个避雷针。

  后来有一次,他的老毛病果然又发作了。

  习惯创造的奇迹多么惊人啊!习惯的养成又是多么快和多 么容易啊——无论是那些无关重要的习惯和那些使我们起根本 变化的习惯,都是一样。如果我们偶然连续两夜在清早两点钟 醒过来,我们就必须担心了,因为再出现这种现象,就可能使 这种偶然的事情变成一种习惯;喝上一个月的酒——可是这些 普通的事实,我们都知道,不用多说了。

  那个盖空中楼阁的习惯、做白日梦的习惯——它发展得多 快啊!这种习惯成为一种享乐;我们一有闲空,就赶快去受它 的迷惑,沉溺在它的魔力之中,使它浸透我们的心灵,让我们 自己陶醉于那些诱人的狂想,那种作用多么惊人啊——可不是 吗,我们的梦想生活和实际生活居然会互相混合、融化在一 起,使人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这种变化发生得多么快、多 么谷易!

  不久爱勒克就订阅了一份芝加哥的日掁和《华尔街指南 报》。她整个星期很用心地研究这两种报纸,特别着眼的是金融 事业,她的专心程度和她在礼拜天读《圣经P样。赛利发现她 迈着迅速而稳重的大步,发展和扩大着她的天才和判断力,对 预测和掌握实际市场和精神市场两方面的证券行情越来越内行 了。他对她经营实际的股票生意所表现的胆量和勇气感到得 意,对她进行精神上交易所采取的保守的谨慎态度也同样引以 自豪。他发觉她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从来不会丧失理智;她运用 她那非凡的勇气,对于现世的股票交易是喜欢投机的,可是她慎 重地以此为止——她对其它的股票交易总是做长久打算。她对 他解释说,她的策略是相当稳健而简单的s她在现世的股票生 意方面所下的本钱是以投机为目的,而对精神上的股票交易却 是以投资为宗旨?,她对前者情愿冒点风险、碰碰运气,对后者 却要做到"十拿九稳“——她要让每块钱赚到对本的利,并且要 把股票在股权登记簿上过户。

  只过几个月的工夫,爱勒克和赛利的想象力就有了进步。 每天的锻炼都使这两部机器扩大了活动范围,提高了效能。因 此爱勒克赚到想象中的钱,比她起初梦想赚钱的时候快得多 了,赛利花掉多余的钱的本领也一直迎头赶上,决不落后。 开始的时候,爱勒克预计煤矿的投机事业在一年内成功,并不 愿意设想这个期限可能缩短九个月。但是那只是没有指导、没 有经验、没有练习过的金融事业的幻想所干出来的不高明的事 情,未免太幼稚了。不久她就得到了指导,经过了练习,有了 经验,于是那九个月无影无踪了,想象中的一万元投资驮着百 分之三百的利润回到老家来了。

  这是福斯特夫妇的一个大喜的日子。他们髙兴得连话都说 不出来。另外还有一个使他们高兴得说不出话来的原因:爱勒 克新近对市场情况经过仔细观察之后,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 把那笔遗产剩下的二万元做了一笔冒险交易,第一次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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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涨°的股票。她在心中暗自看到这些股票的行情节节上涨 一一-老是有行情暴跌的危险——直到后来,她终于担心到了极 点‘实在不能再支持下去了——她对股票投机生意还是一个生 手,沉不住气一于是她就在想象中打了一个电话,给了她那 想象中的经纪人一个想象中的通知,叫他抛出。她说只要四万 元的利润就够了。这笔生意成交,偏巧在煤矿事业给他们带来 了大量财富的伺一天。我刚才说过,这两夫妻都欢喜得说不出 话来。那天晚上,他们神魂颠倒、欢天喜地地坐着,一心想要 体会一个了不起的、惊人的事实:他们实际上已经有想象中的 现金整整十万元的财产了。他们的情况分明是这样。

  爱勒克担心股票投机生意,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第一次尝 试这种交易的时候,曾经因担心过度而失眼,急得脸色苍白, 现在即令还有点担心,至少没有那么厉害了。

  那实在is个难忘的夜晚。这两夫妇自认为发了财的真实感 渐渐在他们的心灵上生了根,然后他们就开始安排那些钱。如 果我们能以这两个梦想家的眼光展望外面的景色,我们就会发 现他们那所整洁的小木头房子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所前面有 一道铸铁栅栏的两层砖砌楼房;还可以看见客厅的天花板上垂 着一盏三个灯泡的枝形煤气灯架;还可以看见原来那朴素的布 条地毯变成了一元半一码的布鲁塞尔华贵地毯;还可以看见那 一般人家的壁炉无影无踪了,它原来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讲究 的大型新式煤炉,装着云母片炉门,显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 子。我们还可以看见一些别的东西;其中有那辆轻便马车和膝 围,还有大礼帽等等。

  从此以后,虽然女儿和部居们都只看见原来那所旧木头房 子,在爱勒克和赛利心目中却是一所两层楼房;每到晚上,爱

  勒克照例要为那些想象中的媒气账单而伤脑筋,赛利那种满不 在乎的回答却给她很大的安慰* “那怕什么?我们花得起呀1 "

  他们发了财的头一天晚上,这对夫妇在上床睡觉之前打定 了主意,要庆祝一番。他们一定要举行一次宴会才行一这是 他们的计划。可是怎么向人说明呢——怎么对女儿和邻居们说 呢?他们不能把发了财的事实泄露出来,赛利倒是很愿意,甚 至是迫切地想要透露这个消息;可是爱勒克却沉住了气,不许 他这么做。她说这些钱虽然是等于已经到手,最好还是等到真 正到手的时候再说。她坚持这个主张,决不动摇。她说,他们 那个大秘密必须保守着一不让两个女儿和其他所有的人知 道。

  这对夫妇很感到为难。他们必须庆祝,并且已经决定了要 庆祝,可是既然不能不保守秘密,他们还有什么可庆祝的呢? 三个月之内,没有谁的生日要来到。提尔贝利的遗产又不能到 手,他显然是要永远活下去的;那么,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可庆 祝呢?赛利心里是这么提出问题的;他渐渐有些着急,也有些 为难。可是后来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妙计——他似乎是灵机一 动,计上心来一于是片刻之间,他们的烦恼就无影无踪了; 他们可以庆祝发现美洲纪念日呀。这个主意可是妙极了 1

  爱勒克因赛利的妙计而感到非常得意,几乎无法用言语表 达出来——她说连她都永远想不出这个主意。但是赛利得到这 种赞赏,虽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对自己也惊叹不已,他却 极力不流露出来,只说那其实不算什么,谁都想得出那个主 意。爱勒克一听他这么说,就扬扬得意地摇摇她那快活的头, 说道:

  “啊,真是丨谁都想得出——啊,不管是谁都行I比如说, 霍散纳?狄尔金斯吧丨或者说阿德尔柏特?皮纳特吧——哎呀 呀——真是!我倒要叫他们试试看,没别的。我的天哪,只要 他们想得到发现一个四十嗷的岛,我就会觉得那是超出了他们 的想象力;至于整个的一洲,噢,赛利?福斯特,你也分明知 道,那会使他们搜尽枯肠,也还是想不出!"

  这个亲爱的女人,她是知道他有天才的;即令她因感情作 用,把他的天才估价稍髙一点,那当然也是一种可爱的、温柔 的罪过,就它的来源说,当然是情有可原的。

  五

  庆祝的集会举行得很顺利。朋友们无论老少,都到齐了。 年轻人当中有弗露西和格蕾西?皮纳特和她们的哥哥阿德尔柏 特,他是一个出了师的补锅匠,还有小霍散纳?狄尔金斯,他 是个刚出师的泥水匠。阿德尔柏特和霍散纳对格温多伦和克莱 腾内斯特拉?福斯特表示好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她们的父 母看出了这一点,暗自感到高兴。但是现在他们却忽然觉得那 种情绪已成过去了。他们感觉到经济情况的改变已经在他们的 女儿和这两个年轻的工匠之间划了一道社会地位的鸿沟。他们 的女儿现在可以把眼光放高一些——而且必须这样才行。是 的,必须这样。她们决不能嫁给律师和商人这一级以下的人》 爸爸和妈妈会照管这件事;决不许女儿和下等的人家通婚。

  但是他们这些念头和计划都只是憋在心里;-还没有在表面 上透露出来,因此对这次庆祝的集会并没有产生什么煞风景的 影响。表面上显出来的是一种沉着而高倣的得意神情,还有气 派十足的举止和庄严的风度,这都使客人们不由得不感到惊叹 和诧异。大家都察觉了这一点,大家都议论纷纷,可是谁也猜 不出其中的秘密。这真是个奇迹,真是件神秘的事情。有三个 人各自说道:

  “好象是他们发了财似的。"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猜得多 么聪明。

  —点也不错,他们完全猜对了。

  —般的母亲多半都会按照老规矩,干涉女儿的婚事:她们 会给女儿一番教训,说一大套严肃而不投机的大道理——这套 教训的话徒然引起女儿的眼泪和暗中的反抗,那注定是要碰壁 的;那些母亲还会要求那两位年轻的工匠不要再追求她们的女 儿,那也无非把事情弄得更糟罢了。可是这位母亲却与众不 同。她是实齊求是的。她什么话也不对那两个有关的年轻人 说,除了赛利而外,她也不对任何人提这件事情,他听了她的 话,明白了她的意思;不但明白,还很佩服她。他说:

  “我懂得你的办法。不挑眼

前的货色的毛病,免得无缘无故 他伤感情,妨害生意;只给眼前的货款提供一种较好的货色, 听其自然发展。这真是聪明的办法,爱勒克,实在聪明透了, 简直是呱呱叫。你心目中的对象是谁?你已经选定了吗?"

  不,她还没有选定。他们必须调查一下市场上的情况一 他们也就这么做了。首先考虑和讨论到的是布拉迪施,他是个 很有前途的年轻律师,还有富尔顿,他是个大有希望的牙科医 生。赛利必须邀请他们来吃饭才行。可是并不要马上就请他 们5爱勒克说,用不着忙。注意这两个小伙子,暂时等着好 丁;这种重要事情,尽管慢慢地进行,反正吃不了亏。

  果然这一着也是很聪明的;因为在三个星期之内,爱勒克 又发了一笔惊人的横财,使她那想象中的十万元变成了四十万 元同样的货币。那天晚上,她和赛利欢天喜地,简直象腾云驾

  33S

  雾一般。他们吃晚饭的时候,第一次喝起香模酒来了。并不是 真正的香槟酒,不过他们在它身上运用了充分的想象力,因此 使它很象真的。这是赛利提议的,爱勒克软弱地顺从了。他们 俩内心都感到不安和惭愧,因为他是个有名的戒酒会会员,每 逢有丧事,他总是穿着戒酒会的罩衣,使狗都不敢瞧一眼,他 是始终保持理智、坚持主张的;她是基督教妇女戒酒会的会 员,具有一切坚定不移和圣洁非凡的品德。但是无可奈何;财 富的荣誉感已经开始起了破坏的作用。他们的生活经验又一次 证明了一个可悲的真理一~■那是已经在这世界上证明过多次的 了——那就是:信念对于防止浮华和堕落的虚荣和败德,固然 是一种伟大而高尚的力量,贫穷却有它六倍那么大的功效。有 了四十万元以上的财产,那还了得丨于是他们重新考虑女儿的 婚事。这一回再也不提那位牙医和那位律师了;再提他们是没 有道理的,他们都不在挑选之列了。竞选的资格已经被取消 了。夫妇俩考虑了肉类罐头食品批发商的儿子和村镇上的银行 老板的儿子。但是最后还是象前一次那样,他们决定等一等, 再想一想,力求稳重。

  他们又走运了P爱勒克随时都在留心,她看到一个冒险的 大好机会,就大胆地干了一次投机买卖。随后是一个战战兢 兢、疑虑重重、心神极度不安的时期,因为假如不成功就等于 完全破产,毫不含糊。后来终于有了结果,爱勒克欢喜得发 晕,她说话的时候,很难抑制声音的激动:

  “提心吊胆的阶段已经过去了,赛利——现在我们足足有 一百万的产业了!"

  赛利感激得掉下泪来,说道:

  “啊,爱勒克特拉,宝贝女人,我的心肝,现在我们终于 自由了。我们财运亨通,从此再也不用紧手紧脚了。这下子可 以喝克利戈牌的名酒了!"于是他取出一品脱针枞酒,不惜牺牲 地喝起来,一面说,“贵就贵吧,管他妈的! "同时她以欢喜得 有些湿润的眼睛,略带几分责备的神情,温柔地谴责着他。

  他们又放弃了肉类罐头批发商的儿子和银行老板的儿子, 坐下来考虑州长的儿子和众议员的儿子了。

  六

  从此以后,福斯特夫妇幻想中的钱财飞快地增涨着,如果 详细地继续叙述这种过程,那未免太乏味了。他们的财运真是 惊人,真是令人头脑发晕、眼花缭乱。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爱 勒克伸手摸它一下,马上就变成神妙的黄金,一直堆上天去。 千百万元的财富滚滚而来,那条宽大的金河还是汹涌地畅流,

  它那巨大的流量还在继续上涨。五百万千万——两千万

  ——三千万——难道永远没有止境吗?

  两年的时光在一场狂热的大梦里匆匆地过去了,如醉如痴 的福斯特夫妇几乎没有注意到时间的飞逝。现在他们已经有三 亿元的财产了;在全国每个庞大的联营企业里,他们都是董 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亿的财富还在不断地增长,一次五百 万,一次一千万,几乎是随心所欲,迅速地涌过来。那三亿又翻 了 一番——再翻一番——乂 ■ 一畨--…一再翻一畨。

  二十四亿兀了!

  这事情冇点头绪不清了。必须把资产的账目记出来,加以 清理才行。福斯特夫妇知道这个,他们感觉到有这种必要,明 白那是相当紧急的事情;但是他们也知道,要把这项工作做得 十分圆满,那就只要一起了头,就不得不一口气把它做完。这

  340 是一连十小时的工作;他们哪能找到一连十小时的闲空呢?赛 利每天都是一天忙到晚,老在卖别针和糖和花布;爱勒克也是 —天忙到晚,天天不得空,老在做饭、洗盘子、扫地、铺床、 没有人帮她的忙,因为她那两位小姐是要养尊处优,准备进入 上流社会的。福斯特夫妇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那十小时, 而且那是惟一的办法。他们俩都不好意思提出来;各人都等着 对方先开口。最后还是赛利说:

  “反正得有人让步才行。那就让我来说吧。既然我已经动 了这个念头,那就不妨把它大声说出来。"

  爱勒克涨红了脸,可是心里很感激。他们二话不说,决定 破戒。破戒——不守安息日不做工作的戒律。因为只有那一 天,他们才有一连十小时的闲空。这是他们在堕落的路上又前 进了一步。以后还会继续堕落的。巨大的财富具有充分的诱惑 力,足以稳稳当当地起致命的作用,把那些道德基础并不牢固 的人引入歧途。

  他们拉下窗帘,留在家里,不守安息日的戒律。他们耐心 地苦干了一场,仔细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股权,开列了清单。那 一长串吓死人的名称,可真是了不起啊!开始是那些铁路系 统、轮船公司、美孚油公司、远洋电报公司、微音电报机公司, 以及其他许多企业,最后是克隆代克金矿、德比尔斯钻石矿、 塔马尼的赃款和邮政部的不清不楚的特权。

  二十四亿元,全部稳稳当当地安置在一些有出息的事业 里,都是非常可靠、准能生息的。每年收入一亿二千万元。爱 勒克以轻松愉快的心情发出一阵很长的喉头颤动的声音,说 道:

  “够了吗?*

  "足够了,爱勒克/

  “我们怎么办r

  "守住。“

  "不做生意了吧Z “对了对了。"

  “我同意。这桩好事干完了;我们要长期休息,享受这些 钱财。"

  “好I爱勒克!"

  “怎么样,亲爱的?"

  “全部收入我们可以花多少? 9 "全都花掉。“

  她的丈夫仿佛觉得一吨重的锁链从他身上卸掉了。他一句 话也不说;他快活得说不出话来了。

  从此以后,每到安息日,他们总是破戒。这是开始误入歧 途的、关系重大的步骤。每个星期日,他们做过早晨的祷告之 后,就把整天的工夫用于幻想——幻想花钱的方法。他们老是 把这种愜意的消遣继续到半夜;在每次打商量的时候,爱勒克 都要慷慨地花几百万在大规模的慈善事业和宗教事业上,赛利 总要大大方方地花同样数目的巨款,作某些用途,他对这些开 支,起初还取了一定的名目。只是起初而已。后来这些名目渐 渐失去了鲜明的轮廓,终于变成了简简单单的"杂项开支8,于 是就成为完全不能说明问题的空名目了——不过这倒是妥当 的。因为赛利开始胡闹了。他花掉这许多百万的钱,大大增加 了家庭开支——买蜡烛的钱花得太多了,这是很严重的、太伤 脑筋的事情。爱勒克发了一个星期的愁。然后过了不久,她就 不再发愁,因为发愁的原因已经不存在了。她很痛心,她很难 受,她很害羞;可是她却没有说什么,因此也就成为同谋犯 了。赛利开始偷店里的蜡烛。这是历来如此的事情。巨大的财 富对于一个不惯于掌握钱财的人,是一种毒害;它侵入他的品 德的血肉和骨髓。福斯特夫妇穷困的时候,人家把无数的错烛 付托给他们,都不成问题。可是现在他们却——我们还是不谈 这个吧。从錯烛到苹果只相隔一步:赛利又偷起苹果来了;然 后又偷肥皂;又偷蜂蜜;又偷罐头;又偷陶器。我们只要一开 始走下坡路,那就多么容易越变越坏啊I

  同时在福斯特夫妇那种辉煌的经济发展过程中,还有一些 别的事情标志着它的里程。那所意想的砖房子又让位于一所想 象中的花岗石房子了,这所房子的屋顶是棋盘形的法国曼索式 的i过些时候,这所房子又不见了,变成了一所更堂皇的住宅

  步一步,越来越讲究了。一所又一所用空气盖成的大

  厅,越盖越高、越盖越宽大、越盖越讲究,而且每一所都依次 消失了;直到后来,在这些盛大的日子里,我们这两位梦想家 终于在幻想中搬到了一个遥远的地区,住进了一所豪华的宫殿 式大厅,这所房子建筑在一坐树木茂盛的山顶上,俯临着一片 壮丽的景色,有山谷、河流和浅色雾霭中笼罩着的、逐渐低下 去的山峦——这一切都归这两位梦想家私人所有,都是他们的 产业;这所宫殿式的大厅里拥挤着许多穿号衣的仆人,还有许 多有名有势的贵客,济济一堂,他们是来自全世界各大都会 的,国外和国内的都有。

  这所豪华的宅邸在罗得岛的新港,那是上流社会的圣地, 美国贵族阶_不可言状的神圣领域;它高耸入云,直指太阳, 与人间相隔很远,象天文距离那么遥远。每逢安息日,做过早 祷之后,这家人照例在这个豪华的家里度过一部分时间,其余 的时间他们就在欧洲消度,或是乘私人游艇到处闲逛。一个星 期里,他们总有六天在湖滨镇外边那个破烂地区的家里过着卑 微而艰苦的实际生活,经济情况也是很困窘的,卞到第七天, 他们就在神仙世界了——这已经成了他们的生活规律和习惯。

  在那受着严格限制的实际生活中,他们还是象往常一样 ——艰苦、勤劳、谨慎、节俭、实事求是。他们始终忠实于那 小小的长老会教堂,忠心地为它的利益而服务,竭尽全部心理 和精神的力量,坚持它那崇高而严格的教义。但是在他们的梦 想生活中,他们却顺从幻想的诱惑,无论那些诱惑的性质怎样, 也不管那些幻想如何变化。爱勒克的幻想并不十分反复无常, 赛利的却非常混乱。爱勒克在她的梦想生活中改入了主教派教 会,因为那里面担任职务的人头衔比较大;其次她又改入了高教 派,因为那里的蜡烛点得多,排场也比较讲究;然后她自然又 改入了罗马教会,因为那里有红衣主教,頓烛也更多一些。但 是这些变动在赛利看来是毫无意义的。他的梦境生活是一幅光 辉的、持久不断的热闹景象,他不断地改变它的内容,连宗教部 分和其他一切都让它经常变化,借此使生活的每一部分都能保 持新鲜活泼和光芒四射的境界。他对宗教事业很努力,象换衬 衫似地随时变更活动的对象。

  福斯特夫妇从他们开始走运的时候起,就对他们幻想中的 许多事业慷慨花钱;随着财富的增长,他们花钱也一步一步地 越来越豪爽了。后来他们花费的钱数实在是大得惊人。爱勒克 每个星期日都g创办一两所大学;还要办一两个医院;还要在 罗顿开一两家旅馆;还要盖一批小教堂;有时候还要盖一座大 教堂;有一次,赛利不适时地开了一句不得体的玩笑,说道:

  “要不是赶上了冷天,她都会装一船传教士去说服那些顽固的 344

  中国入,叫他们把二十四开纯金的孔教拿出来交换假造的基督 教哩。"

  这句粗鲁无情的话伤透了爱勒克的心,于是她哭哭啼啼地 从他面前走开了。玫种情景使他心里也很难受,他在痛苦和羞 愧之中,宁肯不惜任何牺牲,也想把那句伤人的话收回来。她连 半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说——这使他最难堪。她根本就不暗示一 下,叫他检查检査自己的行为——其实她可以说许多挖苦他的 话,而且还可以说得多么刻薄啊!她那宽容大度的沉默产生了 迅速的报复作用,因为这么一来,就使他把心思转到自己身 上,唤起他对自己的生活一连串可怕的回忆,这几年来他在无 穷的财运中所过的日子,活生生地呈现在他眼前;他坐在那里 回顾着这一切,不由得脸上发烧,心中充满了羞愧。试看她的 生活吧——多么光明正大,而且一直都是向上的;再看看他自 己的生活吧——多么轻浮、充满了多少无聊的虚荣心、多么自 私、多么空虚、多么卑鄙啊!而且它的倾向——从来就不是向 上,而是堕落,越来越墮落了!

  他把她的行为和他自己的行为作了一番比较。他挑过她的 错一-他这么沉思着——他呀丨他能为自己说些什么呢?当初 她盖第一所教堂的时候,他在干什么?邀集了其他的一些花天 酒地、玩得发腻的亿万富翁,组织了一个扑克俱乐部,让它在 他的大公馆里胡闹,每一场牌都要输掉好几十万,并且还傻头 傻脑地因为人家夸他豪爽而感到扬扬得意哩。她盖第一所大学 的时候,他又在干什么?正是和另一些花花公子混在一起f那 些家伙尽管有亿万家财,论品德却是一无所有,当时他就和这 些人鬼混,偷偷地过着花天酒地、荒淫无耻的生活。她盖起第一 个弃儿收容所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哎呀呀!她筹备那个高尚 的妇女道德会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啊,干什么,真糟糕!她 和基督教妇女戒酒会和妇女禁酒战斗团以不折不挠的精神展开 运动,扫除全国的酒祸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每天喝醉三次。 她盖成了一百所大教堂,受到罗马教皇的感谢和欢迎,教皇还 给她祝福,发给她金玫瑰奖章,那是她受之无愧的,这时候他 在干么?在蒙的卡罗抢劫银行1

  他不往下想了。他再也不能继续想下去;其余的事情实在 叫他想起来受不了。于是他站起来,下了最大的决心,要把嘴 里的话说出来:他必须暴露他的秘密生活,坦白承认一切?,他 再也不能暗中过这种日子了;他要去把一切都告诉她。

  他果然这么做了。他把一切告诉了她;在她怀里痛哭;一 面哭,一面呻吟,求她原谅。这使她大为惊骇,她在这个打击之 下,几乎支持不住了;可是他毕竟是她的亲人,是她的心肝宝 贝,是她眼中的幸福源泉,是她一切的一切,她对他什么也不 能拒绝,于是她就原谅他了。她觉得他对她再也不能象从前一 样了;她知道他只能懊悔,而不能改过自新;但是他尽管那么 道德败坏,堕落不堪,难道他就不是她的亲人了吗?难道不是 她最亲爱的> 不是她所死心塌地崇拜的偶象吗?她说她是和他 一体的,是他的奴隶,她敞开她那热爱的心,把他收容下来 了。

  七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们乘着那梦 想的游艇在夏天的海上游玩,悠闲自在地斜倚在后甲板的凉篷 底下。他们都沉默着,因为各人都在忙着想各人的心事。近来 这种沉默的局面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常见了;过去的亲近和热情 已经在衰退了。赛利那次可怕的招供产生了后果;爱勒克极力 要把那些事情的回忆从心中赶出去,可是它偏偏赖着不走,于是 羞耻和苦恼的心情毒害了她那美妙的梦幻生活。现在她看得出 (在星期日),她的丈夫成了一个放纵无比、令人生厌的家 伙。她对这种情况不能闭上眼睛装做没有看见;近来每逢星期 日,她但得不看他,就再也不望他一眼了。

  但是她自己呢——难道她就毫无过失吗?哎,她知道她并 不是那样。她对他保守了一个秘密,她对他不忠实,这使她感 到过多次良心上的谴责。她违背了他们的契约,还隐瞒着他。 她在强烈的诱感之下,又做起生意来了;她冒险投机,把他们 的全部家财作保证金,买下了全国所有的铁路系统和煤矿、钢 铁公司,现在每到安息日,她就时时刻刻都在战战兢兢,惟恐 偶尔漏了口风,使他发觉这个秘密。她因为做了这件不忠实的 事情,心里非常苦恼和懊悔,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心老是平静 不下来,不由得不对他感到怜恤;她看见他躺在那儿,喝得烂 醉、心满意足、从不怀疑,心中就不免充满了惭愧的情绪。他 从不怀疑——满腔热情地完全信托她,而她却是千钧一发地在 他头上用一根线悬着一场可能降临的是~-

  “嘿——爱勒克,你看怎么样? "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她忽然清醒过来。她从心中摆脱 了那个伤脑筋的问题,觉得很高兴,于是她的声调里带着许多 象往日那样的柔情,回答道:

  “你说吧,亲爱的。B

  "你知道吗,爱勒克,我觉得我们做错了也就是说,你 做错了。我是说的女儿的婚事。“他坐起来,胖得象个蛤蟆似 的,满脸慈祥的神色,活象一尊青铜的佛像;说话的口气认真 起来了。"你想想看一已经五年多了。你从头起就始终抱定 一个宗旨:每次走了运,身价高了一层,你老是要坚持把行情 再抬高五档。我每回认为该举行婚礼的时候,你总是发现 更大的机会,我也就再遭到一次失望。我觉得你这个人未免太 难满足了。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要落空的。起f我们甩下了那 个牙医和那个律师。那倒是做得对——那是很妥当的。其次我 们又甩下了那个银行家的儿子和屠宰商的少爷——这也做得 对,而且很有道理。其次又甩下了众议员和州长的儿子我 承认这也毫无错误。然后又甩下了参议员和美国副总统的儿子 ——这也完全做对了,因为那些小小的头衔并不能保持永久。 然后你就打贵族的主意;我记得那是我们的油矿终于开采成功 的时候——对。我们打算找一找’四百大家‘的门路,和那些 世家拉拉关系,那些人家门第高贵、神圣非凡、难以言状,有 一百五十年的纯正血统,早已消除了一世纪以前的祖先身上所 带的咸鍾鱼和生羊皮袄的气味,从那以后,世世代代从来没有 谁做过一*天工,玷污他们的门第;这总该行了!瞎,当然该结 婚罗。可是又不行,偏巧从欧洲来了两个真正的贵族,于是你 马上又把那些冒牌货甩掉了。这实在太令人扫兴了,爱勒克! 从那以后,又经过多么长的一连串变化啊丨你甩掉了两个从男 爵,换了两个男爵;甩掉两个男爵,又换了两个子爵,子爵又换 了伯爵;伯爵又换了侯爵;侯爵又换了公爵。现在总该行了, 爱勒克,兑现吧!——你已经赌到最大限额了。你找到了四个 公爵,随意挑选;他fT属于四个不同的国籍;个个都名声很 好、身体健康、血统纯正;个个都破了产、负了满身的债。他 们的身价很高,可是我们有的是钱,对付得了。喂,爱勒克, 别再拖延了,别再让这事情悬着了:把整副的牌都拿过来,让

  两位小姐自己挑选吧?! ?

  在赛利对爱勒克的婚姻政策提出这?一大套责难的时候,她 始终温和而自得地微笑着;她的眼睛里闪出一股愉快的光彩, 似乎是得意之中透出一丝微妙的惊讶神色;她极力镇静地说:

  “赛利,’干脆找王族,你看怎么样? "

  妙极了 1可怜的人啊,这个主意使他欢天喜地,他猛一下 跌倒在船上的龙骨外板上,在吊锚架上蹭掉了胫骨的皮。他一时 高兴得头昏眼花,然后才定定神,瘸着腿走到他的妻子身边坐 下,睁开他那双惺忪的醉眼,象往日一样,闪出一股一股的赞 赏和柔情的光彩,望着她出神。

  “我的天哪! "他热情地说,“爱勒克,你真是伟大——简 直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女人!我永远也猜不透你有多大本领。你 真叫人莫测高深啊。我刚才还自以为有资格批评你的计划哩。 我呀!瞎,假如我冷静地想一想,我就会知道你心中自有妙

  计。喂,宝贝儿,我简直性急得要命决给我说说你的主意

  吧!"

  这个受了奉承、扬扬得意的女人把她的嘴唇靠拢他的耳 朵,悄悄地说了个王子的名字。这使他高兴得连气都透不过 来,脸上放出狂喜的神彩。

  “天哪I"他说,“这可是选得太好了,你的眼光真令人惊 叹!他开着一个赌场,有一块墓地,还有一个主教和一所大教 堂——全是他自己的。他的股票全是利润百分之五百的,张张 可靠,真是呱呱叫;他这份产业是全欧洲最靠得住的。那块墓 地——那是全世界最讲究的:除了自杀的人,谁也不能埋在那 儿;真的,您哪,免费的优待办法经常都不实行。那个小王国 的土地并不多,可是那就够了?葺地占八百暾,外面还有四十 二瞰。那是个王国——这一点最重要;土地算不了什么。要土 地有的是,撒哈拉大沙漠只嫌土地太多了。"

  爱勒克满脸喜色;她快活极了。她说:

  “赛利,你想想看——这个王族从来没有和欧洲的王族和王 族以外的人家通过婚:我们的外孙子可以登宝座了! "

  “千真万确,爱勒克——还可以手执权标;并且把那玩意 儿拿在手里,自自在在,满不在乎,就象我拿着一根尺一样。 爱勒克,这可选得太好了。你已经把他捉到手了吧,是不是? 不会跑掉?你没有留下活动余地吧? "

  “没有。你尽管相信我吧。他不是一份债务,而是一份资 产。另外那个也是一样。"

  “那是谁,爱勒克? 9

  "西吉士满?赛格弗莱德?劳恩费尔德? 丁克尔斯配尔? 史瓦曾伯格?布鲁特沃尔斯特王子殿下,卡曾雅马世袭大公。“ "哪会有的事!你是开玩笑吧? “

  "千真万确,我保证。“她回答说。

  他高兴到极点,狂喜地把她搂在怀里,说道:

  "这多么神奇、多么美丨那是德国的三百六十四个古老的 小王国之一,而且是俾斯麦取缔那些王国之后容许保留王族地 位的少数王国当中的一个。我知道那个农场,我到那去过。 那儿有一个制绳厂、一个蜡烛厂和一支军队。那是一支常备 军。步兵和骑兵都有。三个兵,一匹马。爱勒克,我们等待得 很久了,这件事情一直拖延下来,一时叫人非常伤心,一时又 叫人存着希望,可是天知道,现在我终于快活了。不但快活, 也惑谢你,亲爱的,这全是你的功劳。定了日期吗? “

  "下礼拜天9 “

  "好。我们得把他们的婚礼搞得很讲究,一切都要按照规 在最时兴的王家气派才行。为了男方的王家身份,应该讲究这 些排场才对。据我所知,只有一种婚姻才是王族的最髙荣誉,

  也只有王族才能享受这种荣誉。?那就是‘贵人下娶’。“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称,赛利? “

  "我也不知道;不过反正这是王家的作风,也只有王家才 能这么办。“

  "那么我们就要坚持这个办法。不但这样——我还非想法 子做到不可。要不就是贵人下娶,要不就干脆不结婚。B

  “这就把一切都解决了! "赛利高高兴兴地搓着手,说道。 “这在美国还是破天荒的事哩。爱勒克,这可不免使新港的人 大吃其醋了。"

  于是他们又沉默下来,拍着幻想的翅膀,飘到世界上的远 方去,邀请所有的王家首领和他们的家属,并且还白送他们的 旅费,要他们来参加婚礼。

  八

  三天之中,这两夫妇昂首阔步、扬扬得意。他们对于周围 的一切,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感觉;所有的东西在他们眼中都 只看到一些隐隐约约的影子,仿佛是透过了一层薄纱似的;他 们沉浸在梦境中,人家和他们说话,他们每每听不见;即令听 见了,也好象不明白人家的意思;他们回答人家的话,每每是 牛头不对马嘴,乱七八糟;赛利卖糖蜜用秤来称,卖糖用尺来 量,人家要买蜡烛,他把肥皂拿给人家;爱勒克把猫放在洗衣 盆里,拿牛奶给脏衣服喝。大家都很吃惊,觉得莫名其妙,于 是到处窃窃私议地说:“福斯特夫妇究竟是怎么回事? 9

  三天过去丁。然后出现了惊人的事情。情况变得很顺利, 在四十八小时内,爱勒克想象中的投机生意的行情一直在上 涨。涨呀——涨呀——涨了又涨!比原价超出了五档——然后 又超出了十档——十五档——二十档!现在这个庞大的投机事 业获得了二十档的净利,爱勒克想象中的经纪人从想象的长途 电话里疯狂地嚷道:"抛吧!抛吧1看老天爷的面子,快拋 吧! “

  她把这个惊人的消息透露给赛利,他也说:"抛吧!快抛 ——啊,现在可别错过机会,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了!——抛呀! 抛呀! “可是她偏要把她那铁一般的意志坚定下来,让它对直 往前冲,她说她还要坚持一下,且等再升五档,即令因此牺牲 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是个不幸的决定。就在第二天,市场上发生了空前的崩 溃,那是打破纪录的崩溃,摧毁性的崩溃,这一下华尔街彻底 垮台了,全部的金边证券都在五小时内跌了九十五档,亿万富 翁忽然穷得在包华利街?上讨饭吃。爱勒克还是沉住气,不肯 撒手,极力坚持着要"赌到底“,可是后来终于来了一次催卖的 请求,使她无力应付,于是她那些想象中的经纪人就把她出卖 了。她是不肯轻易死心的,直到这时候,她才丧失了她的男子 气概,女人的本色叉占了上风。她伸出手去抱住丈夫的脖子, 哭哭啼啼地说:

  "这是我的错,你不要原谅我吧,我受不了!我们成了叫 化子了!叫化子,我真晦气啊。结婚的事永远不会出现了i那 一切都成了过去的事;现在我们连那个牙医都买不起了。

  ①纽约的一条大街,一向以当铺和发售廉价货品的商店多而著名??

  一句严厉的责难溜到赛利嘴边上来了: “我央求你抛掉,可 是你——"他没有说出口来;他知道她已经伤心透顶、悔恨交 加,也就不忍心再增加她的痛苦。他心中起了一个比较高尚的 念头,于是他就说:

  “别灰心,我的爱勒克,现在并没有一切都完蛋!其实我 伯父那笔遗产,你连一个钱也没拿去投资,你所投的不过是 还没兑现的未来的钱财;我们所损失的只是你凭着你那无比的 经济眼光和智慧,从那未来的钱财获得的增值罢了。别泄气, 摆脱你的苦恼吧;我们那三万元还原封未动哩?,现在你既然得 到了那么多的经验,你想想一两年内你可以干出多大的成就 啊1女儿的婚事并没有吹台,不过是延期罢了。"

  他的话是令人欣慰的。爱勒克看出了这多么有理,于是这 番话便产生了电流一般的作用;她止住了眼泪,她那勃勃的雄 心又高涨到顶点了。她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彩,心里满怀感 激?,她举起手来发誓保证,预言未来的事情,说道:

  “现在我在这儿声明——"

  但是她的话被一个客人打断了。那是《萨格摩尔周刊》的编 辑和老板。他碰巧到湖滨镇来看望他的一位即将去世的没没无 闻的祖母,了却一番心愿;为了兼顾这桩难受的事情和自己的 业务,他特地来拜访福斯特夫妇,因为他们在过去四年中,一 心一意地忙于别的事情,居然把他们的报费忘却了。欠款共计 六元。再没有比这位客人更受欢迎的了。他对提尔贝利伯父的 情况一定很熟悉,想必知道他什么时候有进坟墓的希望。他们 当然不能正面提出问题来,因为那就会使那笔遗产落空,可是 他们可以用旁敲侧击的方法来试探,希望能获得结果。但是这 个主意偏不灵。这位脑筋迟钝的编辑并不知道人家是在向他试

  探濟息;可是煞费苦心没有傲到的事情,后来居然在无意中如 愿以偿了。这位编辑为了说明他所谈的一桩事情,需要用个比 喻的说法,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天哪,这可真难对付,象提尔贝利?福斯特一样I——这 是我们那儿的一句俗话。"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使福斯特夫妇不由得惊跳了一下。那位 编辑看出来了,于是他抱歉地说:

  “没什么恶意,我保证。这只是一句俗话;只是一句笑话, 你知道吧——没什么意思。他是你们的本家吗? "

  赛利抑制住他那火热的渴望,极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 气回答道:

  “我~~呃,我倒不知道是不是本家,可是我们听见人家 说到过他。9那位编辑很高兴,于是又恢复了镇静的态度。赛 利接着又说:"他——他——身体还好吗?B

  “他身体还好,天哪,他到阴间去已经五年了I 9 福斯特夫妇浑身都因伤心而发抖,虽然内心的感觉好象是 髙兴。赛利不动声色地——以试探的口吻说:

  "啊,真是,人生就是这样,谁也不免一死——连阔人也 免不了这一关。“

  那位编辑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你这话也包括提尔贝利,“他说道,"那可是不恰当。 他是一钱莫名的;镇上的人不得不凑钱来埋葬他。“

  福斯特夫妇呆若木鸡地坐了两分来钟;又发呆、又发冷。 然后赛利脸色苍白、低声低气地问道:

  "真的吗?你知道这是真的吗? “

  "瞎,那还用说!我是遗嘱执行人之一。他死后什么也没

  “他是一钱莫名的;镇上的人不得不凑钱来埋 葬他。°

  留下,只有一部手推车,他把它给了我。那部车子没有轱辘, 根本没什么用处。可是也总算聊胜于无,所以为了答谢他这番 好意,我就随便写了几句悼词,准备发表,可是让别的材料挤 掉了。"

  福斯特夫妇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杯里已经盛满了苦 酒,再也装不下了。他们垂头丧气地坐着,除了心痛而外,对 —切都失去感觉了。

  一个钟头以后,他们仍旧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无 声无息;客人早已走了,他们却没有发觉。

  然后他们才动了一动,无精打采地抬起头来,沉思地瞪着 眼睛互相望着,心神恍惚,象做梦一般;随后他们象小孩子似 的,迷迷糊糊地互相说起梦话来。他们间或又转入沉默,一句 话只说到半截,似乎是不知不觉,或是想不起该怎么往下说 了。有时候他们从这种沉默状态中醒过来,便有一种模模糊糊 的、片刻的感觉,知道他们心里想过一些事情;然后他们就以一 种无言的、热切的关怀,温柔地互相紧握着手,同病相怜地彼 此支持着,似乎是想要说:“我是和你相亲的,我决不会抛弃 你,我们要有祸同当;迟早总有个解脱的时候,总会忘掉一 切,坟墓和安静的境界在等着我们;耐心点吧,不会太久了。》

  他们继续活了两年,度过了许多心神不安的夜晚,老是沉 思默想,沉浸在模糊的悔恨和悲伤的梦境里,老是一声不 响;后来终于在同一天,他们夫妻俩都得到了解脱。

  临死的时候,笼罩在赛利那颗伤透了的心上的暗影暂时散 开了一会儿,他说道:

  —"暴发的、不正当的巨大财富是一个陷井。它对我们毫无 好处,疯狂的欢乐只是暂时的;可是我们为了这种意外横财, 3S6 却抛弃了甜蜜而单纯的幸福生活——让别人以我们为戒吧Z

  他闭上眼睛,静默地躺了一会儿;然后一股临死的冷气向 他的心脏窜上来,他的脑子渐渐失去了知觉,这时候他发出喃 喃的呓语:

  “金钱给他带来了苦恼,他却报复到我们头上,其实我们 并没害过他呀。他如愿以偿了,他用卑鄙而狡猾的诡计,不过 留给我们三万元,他知道我们会想法子多赚一些钱,毁掉我们 的一生,伤透我们的心。他用不着多花代价,本可以使我们不 起增加财产的欲望,不受投机的诱惑;如果是个心肠较好的 人,一定会这么做;可是他却没有宽厚的精神,没有同情心, 没有——?啃,我在死后大约三十年左右,就开始有点着急了。你要 知道,我在那几十年中,一直就象彗星似的,在宇宙间飕飕地 飞行着。象彗星那样!哺,彼得士,我赛过了许多彗星哩1你 知道吧,那些彗星当然没有哪一个是始终和我同路的,因为它 们按照一个椭圆形的轨道走,象套索的圈子似的,而我却象射 出去的箭似的,一直向来世飞去。但是我随时都要遇到一颗彗 星和我同一小时左右的路,这时候我们就要拚命赛一赛。不过 这种比赛一般都是单方面的行动,因为我从它们旁边掠过,就 象它们是静止不动似的。一颗普通的彗星每分钟大约不过走二 十万哩。不消说,我遇到这样一颗彗星的时候——比如恩克彗 星和哈莱彗星吧——那简直就只是一闪一灭罢了,你知道吧。 你要是把这叫做赛跑,那是不大合适的。彗星好比运石子的火 车,我却象电报那么快。但是我飞出了我们这个天文系统的范 围之后,有时候就偶尔碰到一个象样的曾星。我们从来没见过 那样的彗星——我们的彗星根本就算不上。有天夜ffi,我以 很快的速度飞行着,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又赶上了顺风一- 我估计当时每分钟大约是飞行一百万哩——只有多,不会少一-这时候我忽然发现在我的右舷大约三个方位①的地方,有 一个非常大的彗星。从它的船尾的灯光判断,我估计它大约是 朝东北偏北半东的方向前进。好吧,它离我的路线那么近,我 当然不肯放弃赛跑的机会罗;所以我就掉转一个方位,掌稳了 航,向它追过去。你要是听见我飞行的飕飕响声,看见我身上 那闪着电光的毛皮飘动,那才有趣哩丨大约过了一分半钟,我 就被那个彗星尾部的电光照得浑身透亮,那道电光照亮了许多 哩的范围,把整个天空照得象白天那么亮。我最初发现那个彗 星的时候,它在远处发出蓝色的光,好象一个半明不灭的火炬 似的,可是当我悄悄地飞近它的时候,它就渐渐变得越来越大 了。我很快地向它溜过去,当我飞了大约一亿五千万哩的时 候,我已经离它非常之近,于是我就被它的尾部放射出来的磷 光吞没了,那股耀眼的光线使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暗自想,和 它相撞是不行的,因此我就闪到一边,尽快地往前飞。后来我 赶到和它的尾部并齐的地方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情形?那仿佛 象一只蠓虫向美洲大陆追赶似的。我拚命地继续往前飞。后来 我沿着它的岸边飘了一亿五千万哩,然后我才从它的形状看得 出,我还连齐它的腰带的地方都没有飞到。咕,彼得士,我们 在下界对彗星根本就什么也不懂。如果你想要看看真正算得上 彗星的彗星,你就得上我们的太阳系外面来——那儿才有它们 活动的余地,你懂吧。我的朋友,我在那儿看到过一些绝大的 彗星,它们即令想在我们那些最大的彗星的轨道里面躺下,也 不能容身,非把它们的尾巴搭拉在外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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