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败坏了赫德茱堡的人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当时赫德莱堡是邻近一带地方最诚 实、最清高的一个市镇。它一直把这个名声保持了三代之久, 从没有被玷污过,并且很以此自豪,把这种荣誉看得比它所拥 有的其他一切都更加宝贵。它非常以此自豪、迫切地希望保持 这种光荣万世不朽,因此它对摇篮里的婴儿就开始教以诚实行 为的原则,并在以后对他们施行教育的全部期间,把这一类的 训诲作为他们的教养的主要内容,同时还在青年人的发育时 期,完全不叫他们与一切诱惑相接触,为的是让他们的诚实有 充分的机会变得坚定而巩固,成为深入骨髗的品质。邻近的那 些市镇都忌妒这种崇高的权威,假装着讥笑赫德莱堡以此自豪 的得意心理,偏说那是虚荣。不过虽然如此,他们还是不得不 承认赫德莱堡实在是一个不可败坏的市镇;假如有人追问,他 们还会承认一个青年只要是从赫德莱堡出去的,他要从家乡到 外面找一个地位较高的职业,那就除了他的籍贯而外,无须任 何其他保证的条件。
然而曾几何时,赫德莱堡终于很不幸地得罪了一位过往的 异乡人——也许是无意地,当然也并不在乎,因为赫德莱堡是 无求于人,很可以自满的,对于异乡人和他们的意见,当然是 毫不在意。不过它当初如果把这个人当作例外,那就要妥当 些,因为他是个很不好惹的人,记下了冤仇就不饶人的。在他 漫游各地的整整一年之中,他老把他的委屈记在心上,每逢闲 暇的时候,他就翻来复去地想,总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心满意 足地报复一番。他想出了许多主意,都很不错,但是没有一个 是十分彻底的;最不中用的办法只能损害许多个别的人,而他 所需要的却是一个使整个市镇都受影响的主意,连一个人也不 让他漏网。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当这个念头在他脑 海中出现的时候,他感到一种恶毒的快意,觉得心头豁然开朗 起来。他立刻就开始拟出具体的计划,一面自言自语地说:"这 个办法才好哩——我要败坏这个市镇! “
六个月之后,他又到赫德莱堡去,他乘着一辆小马车,大 约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停在银行的老出纳员的家门口。他从车上 取下一只口袋,扛在肩上,踉踉跄跄地穿过院落,走到里面敲 门。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了一声"请进°,他就进去了。他把那只 口袋放在客厅里的火炉背后,很客气地向那正在灯下坐着看 《福音导报》的老太婆说:
“您请坐着,夫人,我不打搅您。好——现在可把它藏得很 妥当了;谁都不容易知道它在哪儿。夫人,我可以见见您的先 生吗?a
"不行,他到布利克斯敦去了,恐怕要到后半夜才会回来。° “好吧,夫人,那没有关系。我只是要把那只口袋托他保管 —下,等找到了合法的物主,就请他转交给他。我是一个外方 人;他并不认识我;我今晚上不过是走这个镇上经过,特地来 了却一桩长久放在心上的事情。现在我的事儿已经办完了,我 256
很高兴地离开,心里还有点儿得意;以后您永远也不会再见到 我了。n袋上系着一张纸条子,一切都在那上面说明了。再见 吧,夫人。"
这位老太婆害怕这个神秘的大个子陌生人,后来看见他走 了倒很高兴。但是她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了,于是就一直往口 袋那边跑过去,把那张纸条子拿过来看。那上面写着的话是这 样开始的:
请予公布;或者用私访的办法把合法的物主找出来也行—— 两种办法随便采取哪一种都可以。这个口袋里装的是金元,计重 一百六十磅零四盎司——
“天哪,连门都没锁哩!**
理査兹太太浑身颤抖地飞跑过去把门锁上,然后把窗帘拉 下来,惊魂不定地站着,心里发愁,不知究竟还有什么办法可 以使她自己和那些钱财更加安稳一些。她听了一会儿是否有小 偷,然后又被好奇心战胜了,于是再回到灯光底下,看完那张 纸条上写的话,
我是个外国人,马上就要回本国去,以后就永远在那里住下 了。我在美国住了很久,多蒙贵国优待,心中非常感激;尤其是 感钳贵国的一位公民——赫德莱堡的一位公民——他在一两年前 曾经给过我一个很大的恩惠。实际上是两个很大的恩惠。让我说 明经过吧。我从前是个赌徒。我是说我从前是。我是个输得倾家 荡产的赌徒。我在晚上来到这个村子里饿着肚子,一钱莫名。 我向人求助——在黑暗中> 我不好意思&有亮的地方讨钱。这回 幸好找对了人。他给了我二十块钱——换句话说,照我当时的想 法,他实在是救了我的命。同时他也给了我财运;因为有了那笔 钱,我又到赌场里发了大财。后来我把他给我说过的一句话老记在 心上,直到今天还没有忘记;他这句话终于把我制服了> 一经制 服,我的品格才没有完全毁掉,我从此再也不赌博了。现在我也 不知道那位恩人是谁,可是我要把他寻访出来,我要让他得到这 笔钱,由他施舍出去,或者把它抛弃,或者保存下来,随便他怎么 处置都行。这只不过是我向他表明感激之意而已。假如我可以在 这里住些时候,我就会亲自去寻访他> 但是那没有关系,他一定 会被寻访出来的。这是个诚实的市镇,不可敗坏的市镇,我知道 我尽可以信托它,无须担心。谁能说出那位先生当初对我说的那 句话,就可以证明他是我的恩人> 我相信他一定还记得那句话。
现在我的办法是这样,如果你觉得私访较为妥当,那就请你 私访。如果遇到可能是那位先生的人,就请你把这张纸上写的话 告诉他。假使他回答说我就是那个人> 我当初说过的那句话是 如何如何,"就请予以对证——那就是:打开口袋,那里面有一只 密封的信封,装着那句话。如果那位申请人所说的话与此相符, 那就把这笔钱给他,别的话都无须再问了,因为他一定就是那位 先生。
但是你如果愿意公开寻访,那就请你把这张东西拿到本地报 纸上去发表t另外加上几句说明,即:自本日起三十天内,请 申请人于星期五晚八时驾临镇公所,将他当初所说的话密封交与 柏杰士牧师(如果他肯帮忙处理的话);然后请柏杰士先生当场将 钱袋启封,核对那句活是否相符> 如果相符,就将这笔钱点交我 这位业经证实的恩人,并请代致诚挚的谢意。
理查兹太太坐下来,兴奋得微微颤抖,不久就转入沉思了
她是这样想的:S这事情多么奇怪!……那位善心人随意施
舍一下,现在善有善报,发的财可真不小呀!……假如做那桩 好事的是我的丈夫,那该多好!——因为我们实在穷透了,又 老又穷!……“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可是这并不是我的爱德 华;不是的,拿二十块钱给一个外方人的不是他。这实在可惜 得很,真是;现在我明白了……“然后她打了个冷战——"可是 这是一个赌鬼的钱哪!罪恶的收获:我们可不能要这种钱,连 碰也不能碰它一下。我可不愿意靠近这种钱;这好象是很肮脏 2SH 的东西。“于是她到离得远一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我希望 爱德华快点回来,把它拿到银行里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 有小偷来;一个人在这儿守着真是可怕得很哩。“
十一点的时候,理査兹先生回来了,他的妻子正在说:"你 回来了,我真高啊! S他却说:“我可真累坏了——简直累得 要命;人就怕穷,象我这么大一把年纪,还要干这种倒霉的跑 腿差事。老是熬呀、熬呀、熬呀,只不过为了那点儿薪水—— 当别人的奴隶,他可穿着睡鞋坐在家里,又阔气,又舒服。" “我很替你难受,爱德华,你知道的;可是你得自宽自解 才行:我们总算能维持生活;我们还有很好的名声哩——"
“是呀,玛丽,这比什么都强。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别介意 ——那只是一时的烦躁,根本不算一回事。你跟我亲亲嘴吧 ——好,现在一切都忘掉了,我再也没有什么埋怨的了。你那 是弄来的什么东西? 口袋里是什么"
于是他的妻子把那件大秘密告诉了他。这使他感到一阵心 神恍惚,随后他就说:
“有一百六十磅重吗? B害,玛丽,那等于四一万一块钱哪 -~你想想——真是一笔大财产丨我们这村里有这么大家当的 还不到十个人哩。把那张纸条子给我看看。°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说道《
*■这岂不是奇谈!瞎,简直是传奇小说嘛;就象我们在书 本里看到的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一样,在实际生活中哪会有/他 现在大为兴奋起來;他很愉快,甚至是兴高采烈。他把手指轻 轻点一点他的老婆的脸蛋儿,开着玩笑说:"哈,我们发财了, 玛丽,发财了;我们只要把这些钱埋藏起来,把纸条子烧掉就 行了。那个赌鬼如果再来问起这粧事情,我们就白起眼睛望着 他,说,’你说的是什么鬼话呀?我们从来就没听说过你,也不 知道你有一袋什么金子?,‘这就使他哭笑不得,而……“
"而现在,你在这儿大开玩笑的时候,钱可还在这儿,现在 很快就要到小偷活动的时候了。“
"真是。那么,我们怎么办一-?私自寻访吗?不,那可不行: 那未免要破坏神妙的味儿。还是公开的方法较好。你想这桩事 情岂不要传得满城风雨1还要使所有其他的市镇忌妒哪;因为 除了赫德莱堡而外,一个外方人决不会把这么一桩事情信托任 何其他市镇,这是他们知道的。这简直等于给我们大登宣传广 告哩。现在我要赶快到报馆的印刷所去,否则就太晚了。“ "别走——别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守着,爱德华!? 可是他已经走了。不过只去了一会儿的工夫。在离他家不 远的地方,他遇见报馆的主笔兼东家,就把那张纸条子交给了 他,说道:“我这儿有一条好新闻给你,柯克斯——拿去发表 吧。"
“可能来不及了,理查兹先生,不过我看情形吧/
回到家里,他和妻子又坐下来把这个有趣的神秘事情再谈 一遍;他们简直不想睡觉。第一个问题是,那位拿二十块钱给 那个异乡人的公民究竟是谁呢?这似乎是个简单的问题;他们 俩同声回答——
"巴克莱。固德逊。9
“不错,"理査兹说,“他很可能干这种事情,这也正是他的作 风,可是我们这镇上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这话谁也会承认的,爱德华——无论如何,私地里是会承 认的。现在这六个月以来,我们这村子又是和从前一样了—— 诚实、狭隘、自以为是、一毛不拔/
4他向来就是这么批评的,一直到他死的时候——而且还是 毫不客气地当众那么说。"
“是呀,可是他就为了这个,遭人痛恨哩。"
“啊,当然;可是他倒不在乎。我看除了柏杰士牧师而外, 他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是最遭人忌恨的了,8
"噢,柏杰士可是罪有应得——他在这儿再也别想有人听他 讲道了。这个市镇固然是算不了什么,对他可是知道应该怎么 估量。爱德华,你看这岂不是有点奇怪,怎么这位外方人竟指 定柏杰士经手发这笔钱呢
“呃,是呀——是有点奇怪。那是说……那是说……"
“哪来的那么多’那是说‘呀?要是你的话,你会选他吗?" “玛丽,也许那个外方人比这个村里的人对他知道得更清楚
哩。"
“尽说这种话,难道就对桕杰士有什么好处! "
丈夫似乎有点为难,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妻子凝神注视着 他,等着他答复。后来理查兹终于说话了,他那迟疑的神气好 象是表示他预先知道他的话可能要遭到怀疑似的一~'
“玛丽,柏杰士并不是个坏人哩/
妻子当然大吃一惊。
"瞎说! B她大声说道。
“他不是个坏人。我知道。他之所以被大家看不起,整个的 根由就是那一粧事情——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一桩事情。" “那--桩事情,真是!好象单只那一桩事情还不够似的。" “足够了。足够了。可是那事情罪不在他哩。"
“你说的什么话1罪不在他!谁都知道那就是他干的亊儿J "玛■,我敢担保——他是无罪的/
“我没法儿相信,我也不信。你怎么知道的?a "这是我的招供。我很惭愧,可是我要供出来。只有我一个 人才知道他是无罪的。我本来是可以挽救他的,可是……可是 ……呃,当时整个镇上那种愤激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简直 就没有胆量说实话。一说出来大家就会都对我进攻了。我也觉 得那很卑鄙,真是卑鄙透了;可是我不敢;我没有勇气担当/ 玛丽显出了惶惑的神情,过了一阵没有做声。然后她才吞 吞吐吐地说:
“我……我想你当初如果……如果……那是不行的。决不能 ……呃……舆论要紧——不得不特别小心——特别……"这是 一条难行的路,她陷入泥潭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开了。 “这是很对不起人的事,可是……哎,我们担当不起呀,爱德华 实在担当不起。啊,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主张你说实话
的I"
“那会使得我们失去许许多多人的好感哩,玛丽,结果就 ……结果就……"
“现在我所担心的是他对我们的看法怎么样,爱德华。》
"他吗?他可想不到我当初是可以挽救他的。?
“啊,"妻子以快慰的口吻大声说道,“这可叫我髙兴了。只 要他不知道你当初可以挽救他,那么他……他……呃,那就强 得多了。瞎,我本就应该看得出他是不知道的,因为他老是向 我们讨好,虽然我们对他很冷淡。人家拿这桩事情挖苦我可不 止一次了。比如威尔逊夫妇吧,还有威尔科克斯夫妇和哈克尼 斯夫妇吧,他们都不怀好意地拿我来开心,说什么’你们的朋 友桕杰士‘,因为他们明知这是使我难为情的。我希望他不要老 每这么一个劲儿对我们表示好感;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始终要
这样。"
a我可以给你解释。这又是我的招供。那桩事情正闹得新 鲜、闹得火热,镇上决定叫他4坐木杠’的时候,我的良心上受 到谴责,简直受不了,于是我就暗地里跑去给他报了个信,他 就离开了这个镇,A在外面住了一阵,直到风平浪静才回来 “爱德华!假i镇上当初把这桩事情追究出来——"
“别提了丨现在回想起来,还叫我心惊胆战哩。我这么做了 之后,马上就觉得后悔;我甚至跟你都不敢说,就怕你脸上神 色不对,让人家看出毛病来。那天晚上,我一点也没睡着,老 在发愁。可是过了几天,我一看谁也没有怀疑我,从此以后我 就渐渐觉得我幸而来了那么一着。至今我还是高兴哩,玛丽 ——真是高兴透了。"
“见在我也高兴哩,因为那么对付他未免太可怕了。是呀, 我很高兴;因为你实在应该那么办才对得起他,你要知道。可 是,爱德华,万一现在还是有那么一天,这事情终归弄个水落 石出,那可怎么好!"
“不会的。"
?为什么? “
"因为大家都以为是固德逊干的。“
"当然他们会这么想! “
"不错。可是他当然是满不在乎的。大家劝萨斯伯雷那可 怜的老头儿去找他,把这个罪名加到他头上,这老头儿也就怒 冲冲地跑去对他说了。固德逊把他浑身打量了一番,好象是要 在他身上寻找一处能够叫他特别鄙视的地方似的,然后他就 说:‘原来你是代表调查委员会的呀,是不是? ’萨斯伯雷说那 差不多就是他的身分。‘哼,你是需要知道详细情形呢,还是认 为一个简单的答复就够了呢? ' ’如果他们需要了解详细清形, 我就再来一趟吧,固德逊先生;你先给我一个简单的答复好 了。‘’好极了,那么,你告诉他们滚他妈的蛋——我看这总算 够简单的了。我还要给你一番忠告,萨斯伯雷;你再来打听详 细情形的话,就请你带个筐子来,好把你那几根老骨头提回家 ± ,?
“固德逊就是这样;十足表现出他的特点。他老是认为他提 出的意见比谁都强:只有这一点他是自命不凡的J
"他这么一来,就把这桩事情结束了,而且也就救了我们, 玛丽。以后就没有人再提这个问题了。“
"谢天谢地,这点我倒并不怀疑。*
于是他们又兴致勃勃地再谈那一袋金子的神秘。随后他们 的谈话渐渐有时停顿下来——中断的原因是由于沉思。停顿的 次数越来越多了。最后理查兹竟至完全想得入神了。他一直坐 了很久,一双眼睛茫然地盯着地板,后来他的两只手渐渐做出 —些神经紧张的动作,配合着他的心理活动,这些动作似乎是 表示烦乱的心情。同时他的妻子也转入了沉思,默不做声, 她的举动也渐渐露出困惑的烦恼。理查兹终于站起来,无目的 地在屋子走来走去,一面伸手搔搔他的头发,活象一个患梦游 病的人做恶梦的时候的举动一般。然后他似乎是打定了一个明 确的主意;他一声不响地戴上帽子,迅速地从屋里走出去了。 他的妻子还是坐在那里皱眉蹙额地沉思不已,似乎还没有感觉 到只剩下她一人了。她时而低声自语道广可别叫我们受到诱 ……可是……可是……我们实在太穷了,太穷了!……可别叫 我们受到……呵,这难道会对谁有什么损害吗?——而且谁也 不会知道……可别叫我们……“她的声音这么咕味着,渐渐低微 264 得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她抬头望了一眼,马上以半似惊骇、 半似欣慰的神情喃喃地说——
"他走了丨可是,哎呀,他也许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也许还不太晚——也许还来得及。“她站起来,呆立着想,神经 紧张地把双手一时扭在一起,一时松开。一阵轻微的冷顏侵袭 着她的全身,她从干哑的嗓子里说道上帝饶恕我吧——起了 这种念头真是太可怕了——可是……主啊,你是怎么把我们造 成的——造得多么奇怪呀!"
她把灯光抒小一点,悄悄地溜过去,在那只口袋旁边跪 下,伸手去摸它那鼓鼓囊襄的四周,恋恋地爱抚着;她那双可怜 的老花眼睛里闪出一种贪婪的光芒。她一阵一阵地发呆;有时 候又半似清醒、自言自语地说?/‘早知道我们该等一等就好了I ——啊,假如我们稍微等一等,不那么性急就好了!“
同时柯克斯也从办公的地方回到了家里,把那桩奇怪的事 情告诉了他的妻子,他们也很热烈地谈论了一阵,并且猜想着 整个镇上惟有已故的固德逊才会那么慷慨地拿二十块钱这么大 一笔款去救济一个遭难的异乡人。后来他们的谈话中断了,两 人都不做声,转入沉思了。他们渐渐地神经紧张和烦躁起来。 最后妻子说话了,好象是自言自语似地:
"这桩秘密事情谁也不知道,除了理查兹夫妻俩……还有我 们……此外再没有什么人了。“
丈夫微微地惊动了一下,由沉思中醒过来;他凝神注视着 他那脸色发白的妻子?,然后他犹豫不决地站起来,偷偷地向他 的帽子望了一眼,又望着他的妻子——无言的询问。柯克斯太 太有一两次想说话又没有说出来,她把手按住嗓子,然后点点 头代替回答。随即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
于是理查兹和柯克斯都在更深夜静的街头,由相对的方向 急急忙忙地走着。他们在印刷所的楼梯底下彼此碰头了,两人 都喘着气;他们借着夜间的灯光互相察看着对方的脸色。柯克 斯悄悄地问道:
"除了我们,没有别人知道这桩事吗?n 悄悄的固答是:
“谁也不知道——我担保,谁也不知道! ?
"如果还来得及——“
他们两人往楼上走;但是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小伙子赶上 来了,于是柯克斯问道:
"是你吗,江尼? “
"是的,先生。“
"你别忙去发那些早班邮件吧一什么邮件都不忙去发;等 我吩咐你的时候再说。“
**都已经寄出去丁,先生。
"寄出了? “这声音里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失望。
"是的,先生。到布利克斯敦和往下所有的市镇的火车时间 表今天都改了,先生——要寄出的东西比平常早二十分钟就得 送到才行。我只好赶快跑;要是去晚了两分钟的话……“
这两位先生不等听完他说的话,就转过身来,慢慢地走 开。过了十分钟,两人都没有做声;然后柯克斯以生气的声调 说道:
"什么鬼催着你这么着急呀,真是莫名其妙。?
回答是颇为恭敬的:
“现在我明白了,可是不知怎么的,您瞧,我老是不用脑 筋,把事情弄得无法挽救。不过下一次……?
"他妈的,哪有什么下一次丨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有什么下 一次了。0
于是这两位朋友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一声,就分手了;各 人拖着苦恼得要命的人的脚步,无精打采地走回家去。回到家 里,他们的妻子都马上跳起来,迫切地问一声“怎么样?0— 然后她们用眼睛就看出了回答,于是不等对方用言语表达出 来,就丧气地坐下了。在这两户人家里,随即发生了激烈的争 论——这是一种新现象;从前也曾有过争论,可是并不激[烈, 都是不伤和气的。今天晚上的争论,两家人却好象是互相抄袭 似的。理查兹太太说:
"你要是等一等多好呀,爱德华——你该从从容容地想一想 呀;可是你不,你非得一个劲儿跑到报馆的印刷所去,把消息 传遍天下。“
"那上面明明说了要发表呀。“
"那不相干那上面也说了可以私自访问,随你的便。哼,你 说吧——是不是这么说的
“噢,不错——不错,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一想到一个外方 人竟会这么信托赫德莱堡,这样一个消息会要如何轰动一时, 这对赫德莱堡是多大的……a
"啊,当然,这些我全知道;可是你要是仔细想一想,你应 该是想得到应得这笔钱财的人是找不到的,因为他已经进了坟 墓,而且身后无儿无女,也没有任何家属;这笔钱只要是归一 个需钱很切的人得到了,谁也不会因此受什么损害,而且…… 而且……?
她伤心痛哭起来了。她的丈夫想要找两句安慰的话来说一 说,随即就这么说道:
a可是归根到底,玛丽,这样的结局一定是最妥当的
定是?,我们是知道的。而且我们还应该记住,这是命中注定 的一~
“命中注定!啊,一个人干出了傻事情,要替自己找理由, 那就什么都是命中注定!不管怎样,这笔钱在这种特殊情况之 下落到我们手里,这就叫命中注定,可是你偏要自作主张,干 预老天爷的意旨——是谁给了你这种权力?这叫作不知好歹, 就是这么回事——无非是冒犯神明的大胆妄为,根本就和你装 出的那副温和谦让的神气不相称,亏你还假惺惺地自命为
"可是,玛丽,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辈子是怎么教养出来的, 就象全村的人一样,简直教养得每逢有什么老实的事情要做的 时候,就不会有片刻的迟疑,这种作风已经完全成了我们的第 二天性——“
"啊,我知道,我知道~辈子老在受诚实的教养、教
养、教养,教个没完——从摇篮里就教起,要诚实呀,不要受 一切诱惑呀,所以这全是虚伪的诚实,一旦受到诱惑,就经不 起考验,今晚上我们已经看清楚了。老天有眼,我对自己那种 象石头一样结实的、无法败坏的诚实从来没有丝毫怀疑过,可是 现在……现在,只受到这第一次真正的大诱惑,我就……爱德 华,我相信这个镇上的诚实都是象我的一样,糟透了;也象你 —样糟。这是个卑鄙的市镇,是个冷酷和吝啬的市镇,它除了 这个远近闻名和自命不凡的诚实而外,根本就没有丝毫美簿; 我敢发誓,我确实相信如果有那么一天,它这种诚实受到大_ 惑的时候,它那堂皇的声誉就会垮台,好象一座纸房子一样。 瞎,这下子我可把老实话说出来了,心里倒觉得痛快一点。我 268
是个骗子,一辈子向来就是,可就是自己不知道。以后谁也别
说我诚实吧——我可担当不起。“
"我……哎,玛丽,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感觉;的确是这么 想。这好象有些奇怪,真的,太奇怪了。从前我是决不会相信 这种说法的~不会。°
随后是一Sk时间的沉默;他们俩都转入沉思了。后来妻 子抬起头来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爱德华。"
理查兹脸上显出一个被看透了心事的人的窘态,
“说出来真是丢人,玛丽,可是……b "那没什么关系,爱德华,我自己也正在想着这同一个问 题哩。“
"但愿如此。你说出来吧。?
“你想的是,如果有人能猜得出固德逊对那个外方人说的是 句什么话,那该多好。"
“一点也不错。我觉得有罪,而且难为情。你呢? "
“我这种感觉已经过去了。我们在这儿搭个临时铺吧;我们 非得好好看守着,等明天早上银行的金库开了,收进这只口袋 才行……哎呀,哎呀——要是我们没做错那一着,那该多好iw 临时铺搭好了,玛丽说:
"那句开门咒——究竟是怎么说的呢?我实在猜不透,那句 话是怎么说的呢?可是,你过来吧;我们该上床了。**
“上床睡觉吗?#
"不是:想。n “是呀,想。n
这时候柯克斯夫妇也吵完了嘴,言归于好了,现在正在上
床——去想、想,在床上翻来滚去,心里发烦,老猜不透固德 逊当初向那个倾家荡产的流浪汉说的是一句什么话;那句宝贵 的箴言,价值四万元现金的箴言。
村里的电报局那天晚上比平日延迟了办公时间,原因是这
样的:柯克斯的报馆里的领班是美联社的地方通讯员。他可以 算是一位挂名的通讯员,因为他供给的稿件一年之中难得有四 次在报上登出三十个字去。这一次可不同了。他打电报去报肯 他所得到的消息,立即接到了复电:
详述一切——巨细勿遗——千二百字。
多么长的一篇约稿呀!领班如约完成了这篇报导;他是全 州最得意的人了。第二天早餐的时候,"不可败坏的赫德莱堡*7 这个名称挂上了全美国每个人的嘴上,从蒙特利尔到墨西哥 湾,从阿拉斯加的冰河到佛罗里达的柑子园;千百万人都在谈 论着那个异乡人和他的钱袋,大家都在关心着那位得主是否可 以找得到,都希望再得到关于这粧事情的消息——越快越好。
赫德莱堡村一觉睡醒来,已经是举世闻名——惊异——快 乐——扬扬得意。得意到不可想象的地步。村中十九位首栗公 民和他们的太太都来来往往,互相握手,笑逐颜开,彼此道 贺,大家都说这桩事情给字典上增加了一个新名词——赫德莱 堡,“不可败坏"的同义字——这个字注定要在字典里永垂不 朽1次要的、无声无息的公民们和他们的妻子也到处跑来跑 去,举动也大致相同。人人都跑到银行去看那只装着黄金的口 袋;还没到中午,就有许多郁郁不乐的、忌妒的人成群结队地 从布利克斯敦和所有邻近的市镇蜂拥而来;当天下午和第二天
m
就有四面八方的记者来采访这只钱袋和它的来历,又把整个故 事重新报导一番,并且给钱袋作丁随意渲染的描写,还有理S 兹的家、银行、长老会教堂、浸礼会教堂、公众广场,以及将 要举行对证和交付那笔钱财的镇公所,也都一一描绘了;此外 还给几个人物刻划了几幅糟糕的肖像,其中有理查兹夫妇,有 银行家宾克顿,’有柯克斯,有报馆的领班,还有柏杰士牧师和 邮政局长——甚至还有杰克?哈里代,他是个游手好闲、和蔼 可亲、无足轻重、放荡不羁的渔夫和猎人、孩子们的朋友、丧 家之狗的朋友,是这镇上典型的“山姆?劳生#?。平庸的、假 笑的、油滑的小个子宾克顿把钱袋给所有参观的人看,他髙高 兴兴地搓着一双光滑的手掌,极力吹嘘这个市镇由于诚实而享 有的久远的好名声,以及这次惊人的证实,并且希望和相信这 个榜样将要扬名全美洲,对于挽回世道人心会起划时代的作用。 还有诸如此类的话。
一个星期终了时,一切又平静下来了?,如醉如狂的自豪和 欢欣的心理已经清醒过来s变为一种柔和的、甜蜜的、沉默的 快感——好象是一种意味深长、无以名之、不可言喻的自得心 理。人人的脸上都现出一种平和圣洁的快乐。
然后发生了一种变化?那是一种逐渐的变化s变得非常迟 缓,以致开始的一段几乎无人发觉;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发觉, 只除了杰克?哈里代,他是经常把每件事情都看得清楚的;而 且无论是什么事情,他是老爱拿来开玩笑的。他发现有些人一
①山姆?劳生(Sam Lawson)是美M作家斯陀夫人(Mrs.H.B.Stowe s 1812—1896)小说中一个富于风趣、爱讽剌人的,乐天派的懶汉,她的 《小城的恋乡们》(Oid Town Folks)里讲的故亊都是作为ill姆?劳_生 叙述出来的#
两天以前还很快活,现在却不象那么高兴,于是他就说些拿他 们取笑的话;然后他又说这种新现象越来越厉害,简直成了一 副晦气相I然后他叉说人家现出了苦恼不堪的神气;最后他说 人人都变得那么郁部不乐、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如果他一直 伸手到全镇最悭吝的人裤袋底去扒掉他一分钱,那也不会惊醒 他的幻想。
在这个阶段——也许是大约在这个阶段——那十九户首要 人家的家长每个都在临睡的时候说出大致象这样的一句话一 差不多都是叹一口气说的:
"哎,固德逊说的究竟是一句什么话呢? “
他的妻子马上就这样回答——话里带着颤声,
"啊,别提了!你心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鬼事儿?千万把它 丢开吧,我求你! “
可是第二天晚上,这些人又不由得发出这个问题来——而 且所受的斥责也是一样。不过声音却小了一些。
第三天晚上,男人们又发出这同一问题——语气是苦闷 的,而且是茫然的。这一次——还有次日晚上——妻子们稍有 不知所措的表现,她们心里都有话想要说。可是并没有说出 来。
再往后的那天晚上,她们终于开了口,急切地回答道:
1?啊,假如我们猜得着多好! 0
哈里代的俏皮话一天天越来越说得有声有色,令人难堪, 挖苦尽致。他劲头十足地窜来窜去,拿这个市镇开心,有时讥 笑个别的人,有时讥笑大家。可是他的笑声在全村中已经是绝无 仅有:这笑声落在空虚而凄凉的荒漠中了。随时随地,连一点 笑容都找不到。哈里代把一只雪煎姻盒子装在一个三脚架上, 拿着它到处跑,假装那是个照相机;他拦住所有的过路人,把 这东西对准他们说:"预备!——请您笑一点儿。》但是连这样 绝妙的玩笑也不能在那些阴沉的面孔上引起反应,使它们轻松 一点。
这样过了三个星期——还剩下一个星期。那是星期六晚上 晚饭吃过了。现在没有往常的星期六那种熙熙攘攘、大家 到处买东西和开玩笑的热闹场面,街上是空虚寂寞的。理査兹 和他的老伴独自坐在他们那间小客厅里一~■神情沮丧,心里都 在想事。这种情形现在已经成为他们晚间的习惯了:他们过去 一向的老习惯——看书、编织和称心如意的闲谈,或是和邻居 们互相串门,这一切都老早就成为过去、被他们忘掉了很久很 久——两三个星期了;现在谁也不谈话,谁也不看书,谁也不 串门——全村的人都坐在家里,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沉默不 言。都想猜出那一句话。
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理查兹无精打采地把信封上写的宇 和邮戳望了一眼——两样都是陌生的“~他把信丢在桌子上,
又恢复了刚才被打断的东猜西想和绝望的、沉闷的烦恼。两三 个钟头之后,他的妻子疲惫地站起来,正准备不道晚安就去睡 觉-~现在这已经成为习惯了——可是她在靠近那封信的地方 停了一下,以冷淡的神情望了它一会,然后把它拆开,约略地 看了一遍。理查兹还在坐着,椅背翘起靠着墙,下巴垂在两膝 之间;他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下了。一看,原来是他的 妻子。他赶紧跑到她身边,可是她却大声喊道:
"别管我,我太快活了。你快看信——快看丨“
他接过信来看,他贪婪地读着,脑子不禁昏眩起来。那封 信是从很远的一州寄来的,信里说:
我和你素不相识,但是这没有关系:我有一桩事情要告诉 你。我刚从墨西哥回家来,听到了那件新闻《当然你不知道那句 话是谁说的,可是我知道,而且知道这个秘密的,世间只有我一 人。那是固德逊。多年以前,我和他很熟识。我就在那天晚上走 过你们这个村子,并且在夜半的火车未到之前,一直在他家作 客。我在旁边听见他对那个站在黑暗地方的外方人说了那句话 ——地点是赫尔巷。他和我继续往他家里走的时候,一路就谈这 件事情,后来在他家一面抽烟,还一面在谈。他在谈话之中提到 了你们村子里的许多人——差不多都说得很不客气,只对两三个 人的批评较好;在这两三人之中就有你一个,我说的是"批评较 好“一也就是如此而已。我还记得他说过这个镇上的人,实际
上没有一个是他喜欢的个也没有》不过他说你我想他
是说的你——大致没有记错吧一曾经有一次帮过他一个大忙, 也许你自己还不知道帮了这个忙究竟于他有多大好处,他说他希 望有一笔财产,临死的时候就要把它留给你,而对村中其余的居 民每人都奉邊一顿咒骂。那么,只要你是当初帮过他的忙,你就 是他的合法继承人,应得那一袋金子。我知道我尽可以相信你的 廉洁和诚实,因为这些美德在一个赫德莱堡的公民身上是万无一 失的天性,所以我现在就要把那句话告诉你,深信你如果不是应 得这笔钱财的人,一定会去把应得的人寻访出来,使固德逊得以 报答他所说的那番恩惠,表达他的感激之忱。他说的那句话是这 样的I "你决不是一个坏人,快去改过自新吧。“‘
霍华德?里?史蒂文森
"啊,爱德华,这笔钱是我们的了,我真是太髙兴了,啊, 太高兴了——亲我一下吧,亲爱的,我们多久多久没有亲过嘴 了——我们正是需要哩——这笔钱——这下子你也可以摆脱宾 克顿和他的银行了,再也不当谁的奴隶;我简直好象是高兴得 要飞了。°
这两口子在长靠椅上互相拥抱和亲吻,快快活活地消磨了
半小时!他们又恢复了过去的美好辰光——这种辰光原是自从 他们恋爱的时间就开始了,直到那外方人带来这笔害煞人的钱 财以前,一直继续下来,没有中断过的^过了一阵,妻子说 道:
“啊,爱德华,你真幸运,当初亏得给他帮了那个大忙,可 怜的固德逊丨我向来是不喜欢他的,可是现在我觉得他很可 爱。你倒真是了不起,真漂亮,从来就没提过这桩事情,没夸 过嘴。"然后她略带责备的语气说:“可是你对我总该提一提 呀,爱德华,你自己的妻子,总该告诉一声哪,你要知道7 "嗯,我……呃……嗯,玛丽,你瞧——0 “别老是这么吞吞吐吐吧,快告诉我,爱德华。我向来是爱 你的,现在我真以你自豪哩。谁都相信全村只有一个慷慨的好 人,原来,也……爱德华,你怎么不告诉我?"
“嗯」~呢——呃——嗯,玛丽,我不能说! "
“你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 s
"你要知道,他……哎,他……他叫我保证不说。*
妻子把他打量一番,很慢很慢地说:
“叫——你——保——证?爱德华,你怎么给我说这种 话? 0
"玛丽,你难道以为我会撒谎吗? 0 她颇为惶惑,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 手里,说道:
“不是。不是。我们未免说得离题太远了——上帝饶恕 我们吧丨你一辈子没撒过一次谎。可是现在——现在我们脚底 下一切的根基好象是在垮台的时候,我们就……我们就……"她 —时说不下去了,然后又断断续续地说,“不要叫我们受到诱
惑吧……我想你是给人家保证过的,爱德华。这话就到此为止 吧。我们不要再谈这个问题了。那么——这就算往事不提了 ! 我们还是要快快活活才行;这不是自寻烦恼的时候J
爱德华感觉到听从妻子的话颇有几分吃力,因为他心里老 在东想西想——极力要记起他曾经帮过固德逊什么忙。
两口子几乎通宵没有合眼,玛丽是快活而又想个不停,爱 德华却只忙着用心思,而并不十分快活。玛丽老在盘算着如何 处理这笔钱财。爱德华老在搜尽枯肠地要回想起那个恩惠。起 初他为了对玛丽撒了那个谎——如果说那是谎话——良心上感 到不安。后来他反复思考了一阵——假定那确实是撒谎吧,那 又怎么样?难道有什么大不了吗?我们难道不是经常在行为上 干撤谎的勾当?那又为什么连说谎都不行呢?你看玛丽——看 她所干出来的事情。当他正在赶紧去做那桩老老实实的事情的 时候,她在干什么?悔恨没有把那张字条子毁掉,把钱留下! 难道盗窃比撒谎还强吗?
于是这个问题就不那么使他难受了——撒谎的事落到了背 后,并且还使他觉得差堪自慰。其次一个问题又占了主要地 位:他究竟是否帮过人家的忙呢?你看,这儿分明有固德逊本 人的证明,史蒂文森的来信说得很清楚;没有比这更好的证明 了——这简直可以作为法律上的证件,证明他确曾帮过人家的 忙。当然。所以这一点算是解决了……可是不行,还不见得完 全解决了。他微微吃惊地想起这位不相识的史蒂文森先生就说 得并不十分肯定,他记不清帮这个忙的人究竟是否理査兹,或是 另外某一个人——而且,哎呀,他还说信任理查兹的人格哩! 所以理査兹不得不由他自己决定这笔钱财应该归谁——史蒂文 森先生相信他如果不是应得的人,就一定会毫不苟且地把应得 276 的人寻访出来。啊,把人家安排到这种地步,真是可恶—— 哎,史蒂文森怎么就不兴把这种疑问去掉呢丨他为什么要拖上 这么个尾巴?
又是一阵思索。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偏巧是理查兹的名 字,而不是别人的名字,在史蒂文森心里留下了印象,使他觉 得他是应得这笔钱财的人?这倒象是很不错。是的,这实在象 是大有希望。事实上,他一个劲儿往下想,希望也就似乎越来 越大——直到后来,这个理由终于变成了铁证。于是理査兹马 上把这个问题不再放在心上,因为他有一种内心的直觉,认为一 个证据既经肯定,就以不再追究为妥。
这时候他心安理得地感到偷快,可是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 问题,却老在逼着他注意:当然他是帮过人家的忙——这是肯 定了的;可是究竟帮的是个什么忙呢?他必须回忆出来——非 等想起了这粧事情,他就不睡觉;因为这才能使他心境安宁, 毫无挂虑。于是他想了又想。他想到许多件事情i可能帮过 的忙,甚至是大致肯定帮过的忙——可是没有一件显得够重 要,没有一件显得够分量,没有一件显得值这笔钱财——值得 固德逊希望他能在遗嘱中留下的那笔财产。不但如此,他根本 就想不起曾经做过这些事情。那么,哎——那么,哎——那究 竟应该是帮的一个什么忙,竟会使得一个人这么了不得地感激 呢?啊——拯救了他的灵魂! 一定是这么回事。不错,现在他 想起了当初曾有一次自告奋勇去劝固德逊入教,并且苦口婆心 地劝了他~?他打算说是劝了三个月之久;可是仔细一想,三 个月缩成了一个月,又缩成了一星期,又缩成了 一天,然后 缩得毫无踪影了。是的,他现在记得很清楚,而且是非他所愿 地那么鲜明,固德逊当初的回答是叫他滚他妈的蛋,少管闲事
——他可不希望跟着赫德莱堡升夭堂I
所以这个答案是失败了——他并不曾拯救过固德逊的灵 魂。理査兹不免有些气馁。然后过了片刻工夫,又出现了一个 念头:他曾经挽救过固德逊的财产吗?不行,这是说不通的 ——他根本就一无所有。他的性命呢? 一点也不错。当然。瞎, 他早就该想到这个了。这一次他总算走对了路/毫无疑问。于 是片刻之间,他那想象的风车就大转特转起来了。
此后,在精疲力竭的整整两个钟头之中,他一直在忙着救固 德逊的命。他以各神困难和冒险的方式干这桩事情。每一次他 都很圆满地把这个救命的举动做到了某一个地步;然后正当他 开始确信这桩事情是当真发生过的时候,偏巧就有一个恼人的 枝节问题出现,使得整个事情成为荒唐无稽。比如拿泅水救命 来说吧。在这种救命方式之下,他曾经泅出去把淹得不省人事 的固德逊拖上岸来,还有一大堆人旁观赞许;但是他把整个经 过完全编好之后,正在开始回忆一切的时候,却又生出了许许多 多起破坏作用的枝节问题:镇上的人们是不会不知道这粧事情 的,玛丽也不会不知道,在他自己的脑子里,这桩事情也会象钙 光灯似地放出耀眼的光芒,而不至于是一件他可能做了而"不 知道究竟对人家有多大益处“的、并不显著的好事。而且想到 这里,他又记起了他自己根本就不会游泳。
啊一原来又有一点,他从头起就忽略掉了,这桩事情必 须是他做了之后却"可能还不知道究竟对人家有多大益处9的好 事。瞎,真是,那应该是容易寻思出来的——比其他那些事情 简单得多了。果然不错,他不久就想出来了。多年以前,固德 逊几乎和一个名叫南赛?休维特的很可爱、很漂亮的姑娘结了 婚,但是为了某种原因,这桩婚事还是作罢了》那个姑娘死 27B 了,后来固德逊就一直是个独身汉,并且渐渐变得性情孤僻, 干脆就成了一个愤世疾俗的角色。这个姑娘死后不久,村里的 人就发现了,或者自以为发现了,她的血管里含有一点点黑人 的血液。理查兹把这个问题思量了许久,后来终于觉得他想起 了一些与此有关的事情,那些事情一定是由于日久不曾理会, 在他脑子里弄得无影无踪了。他似乎是隐隐约约地想起了当初 发现那黑人血液的就是他自己;把这个消息告诉村里人的也是 他;还想起了村里人告诉了固德逊,说明了消息的来源;想起 了他就是这样挽救了固德逊、使他免于和这个有黑色混血的姑 娘结婚;他帮了他这个忙,却“不知道对他有多大好处' 事实 上根本还不知道他是在帮人家的忙?,可是固德逊却知道他帮这 个忙的价值,也知道他是如何千钧一发地获得了幸免,所以他 才在临终时对他的恩人感激不尽,恨不得自己有一笔财产留给 他。现在一切都简单明了,他越回想就越觉得这事情非常明 显,毫无疑问;最后,当他舒舒服服地躺下睡觉的时候,心里 颇为满意而快乐,他回忆着一切经过,就象是昨天的事一般。 事实上,他仿佛还记得固德逊曾经有一次亲自对他说过感激的 话。在这段时间里,玛丽已经花了六千元给她自己购置了一所新 房子,还买了一双睡鞋送她的牧师,然后就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在那同一个星期六晚上,邮递员给其他的首要居民每人送
去了一封信共送了十九封。信封无论哪两个都不相同,
笔迹也不一样,可是信的内容却彼此相同,' 除了一点而外,分 毫不差。每封信都是完全照理查兹所收到的那一封抄下来的 ——笔迹和一切都是一模一样——而且都是史蒂文森签名的, 只是理查兹的名字换上了各个收信人的名字罢了。
—夜到天明,十八位主要公民都在同一时间内和他们的同
样身分的弟兄理査兹干了同样的事情——他们用尽了全副精 力,要想起他们曾在无意中给巴克莱?固德逊帮过一次什么了 不起的忙。无论对于哪一位,这番工夫都不见得轻松愉快;然 而他们都成功了。
在他们很吃力地干着这项工作的同时,他们的妻子却轻易 地把这一夜工夫$消磨在花钱的问题上面了。这一夜之间,那 十九位太太平均每人从那口袋里的四万元中花掉了七千元一 总共是十三万三千元。
第二天杰克?哈里代大吃一惊。他看出那十九位主要的公 民和他们的妻子脸上都重新现出了那种平和圣洁的快乐神情。 他简直莫名其妙,也想不出什么取笑的话来,足以破坏或是扰 乱这种气氛。所以现在就轮到他对生活感到不满了。他对这种 快乐的原因私自作了许多揣测,但一经考查,通通都猜错了。 他遇到威尔科克斯太太,发现她脸上那副平静的心醉神迷的神 态时,他心里想道她的猫生了猶仔了。M——于是他就去问她 家的厨娘:结果并没有这回事;厨娘也看出了那种喜色,却不 知原因何在。在哈里代发现"老实人“?毕尔逊(村中的绰号)脸 上也有那种狂喜神情时,他就断定毕尔逊有一位邻居摔断了腿, 但调查的结果,这事情也不曾发生。格里戈利?耶次脸上那副 抑制住的狂喜神色只能有一种原因"一-他的丈母娘死了:这又 没有猜对。“那么宾克顿——宾克顿——他一定是讨回了 一角 钱的本来以为要落空的债。9诸如此类,东猜西猜。他所猜测的 事情,有些只好存疑,有些却已证明了是分明的错误。最后哈
?原文"Shadbelly“的意思是"教友派教徒“。其特征为循规蹈矩,朴素 平和?
里代自言自语道:"反正归结起来,今天赫德莱堡有十九家人暂 时登了天堂: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来由;我只知道老天爷今天 一定是休假了J
有一个邻州的建筑师和营造商新近到这个前途有限的村里 大胆地开办了一个小小的企业,现在他的招牌已经挂了一个星 期了。始终还没有一个主顾;他很沮丧,懊悔不该来。可是现 在他的运气忽然好转起来了。那些首要的公民的太太一个又一 个地私自对他说:
“下星期一到我家里来吧一一不过暂时请你不要声张。我们 打算盖房子。》
那一天有十一家来邀请他。当天晚上他就给他的女儿写 信,毁了她和一个学生的婚约。他说她可以找一个比他身价髙 一万丈的对象。
银行家宾克顿和其他两三位富裕的人物计划着盖乡村别 墅——可是他们从容地等待着。这类人物在小鸡还没有出壳的 时候是不把它们作数的。
威尔逊夫妇筹划了一个新的盛举——化装跳舞会。他们并 没有正式邀请客人,只是亲密地对他们所有的亲友们说,他们 正在考虑这桩事情,并且觉得他们应该举行这个舞会——"如 果我们举行的话,那当然会请你参加。8大家都觉得很惊奇,于 是互相议论道瞎,他们简直是发疯了,威尔逊他们这对穷骨 头,他们哪儿请得起呀。九家的主妇之中有几位私自向她们 的丈夫说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一直不声不响,且等他们把 那个寒伧的把戏演过之后,我们再来举行一个象样的,准叫他 们出洋相。°
时光如流,那些未来的挥霍的预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任 性、越来越愚蠢和胡闹了。照情形看来,这十九家似乎是每一 家都不仅耍在领款的日子以前把这四万元全部花光,还要在这 笔款到手的时候当真负债才行。有几家的人轻举妄动,不以计 划如何花钱为足,竟至真地花起来了——用赊帐的办法。他们 买地、接受典当的产业、购置农庄、买投机的股票、买讲究衣 服、买马,还有各种其他的东西,先拿现款付k利息,其余由 他们负责清偿——以十天为期。随即这些人清醒过来,就知道 事情不妙,于是哈里代就看出许多人脸上开始流露出一种可怕 的焦虑。他又弄得莫名其妙,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威尔科克 斯家里的小猫并没有死,因为根本还没有生出来;谁也没有把 腿摔断;丈母娘也没有减少;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真是个 猜不透的谜j
另外还有一个满脑子疑团的人一一柏杰士牧师。一连好几 天,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似乎总有人跟踪,或是东张西望地 寻找他;如果他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那十九家的人当中就一 定有一位出现,鬼头鬼脑地把一只信封塞到他手里,悄悄说一 声:"礼拜五晚上在镇公所拆开,“然后就象犯了罪的家伙似地溜 开了。他原来猜想着或许会有一个人申请领取那只钱袋,—— 但这还是靠不住的,因为固德逊已经死了,——可是他再也想 不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大堆人来申请。最后到了礼拜五那个盛大 的日子,他一共收到了十九封信。
镇公所从来没有比这一天更漂亮过。大厅尽头的讲台后面 挂满了耀眼的旗子;墙上每隔一个相当距离都有旗子结成的花 彩;楼座的前面也蒙上了旗帜;支柱上也裹着旗帜;这一切都 2S2
是为了给外来的客人以深刻的印象,因为来宾的人数一定为数 颇多,而且多半是与新闻界有关系的。全场坐满了人。四百一 十二个固定的座位都坐满了,另外还在过道里临时挤了六十八 个座位,也坐满了;讲台的阶梯上也坐上了人;有几位显要的 来宾被安排在讲台上的座位上;讲台前面和两侧的边缘摆成马 蹄形的那些桌子后面坐着一大批来自各地的特派记者。全场的 装束之讲究在这个镇上是空前的。有些服裝代价颇高,有几位 穿着这种华贵衣裳的妇女显得有点不大习惯的样子。至少本镇 的人觉得她们有这种表情,但是这种看法之所以产生,也许是 由于本镇的人知道这些妇女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衣服吧。
那一袋黄金放在讲台前面的一张小桌子上,全场都可以看 得见。在场的人绝大多数都瞪着眼睛望着它,心里感到一种强 烈的兴趣、垂涎欲滴的兴趣、渴望而又感伤的兴趣;占少数的 十九对夫妇却以亲切、抚爱和物主的眼光定睛望着这份宝贝, 而这少数人中的男性的一半则在一遍又一遍地暗自背诵着为答 谢会众的喝彩和祝贺而发表的简短的即席致词,这番话是他们 准备马上就要站起来说的。这些先生们之中随时都有某一位从 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子来,悄悄地瞟它一眼,以便帮助记忆。
会场中当然不断地有嘁嘁喳喳的谈话声——这是照例不免 的;可是后来牧师柏杰士先生站起来,把手按在那只口袋上的 时候,全场肃静到了极点,他简直可以听得见身上的细菌咬啮 的声音。他叙述了钱袋的希奇来历,然后以热情的词句继续说 到赫德莱堡因无疵的诚实而获得的那种悠久的应得的声誉,又 说到全镇的人对这种声誉所感到的于心无愧的光荣。他说这种 声誉是一份无价之宝;叨天之佑,它的价值现在更加无可计量 地提高了,因为新近这桩事情已经把这种名声传播得很广,以 致全美洲的人都把眼光集中到这个村子上来了,而且一他希 望、他相信结果使这个村子的名字成了"不可败坏“的同义 字。(掌声)"那么让谁来充当这个贵重的珍宝的监护人呢一 全村共同负责吗?不丨这个责任是个人的,而不是整个社会 的。从今以后,你们诸位个个都要亲自担任它的特殊监护人, 各人都要负责不叫它受到任何伤害。请问你们——请问你们每 一位——是不是接受这个重托呢?(台下纷纷表示同意)那好极 了。还要把这种责任流传给诸位的子子孙孙,世代无穷。今天 你们的纯洁是无可指摘的——千万要注意把它永久保持住。今 天你们整个社会里没有一个人会受到诱惑去拿别人的钱,不属 于自己的,连一个钱也不会摸一摸——千万要保住这种美德。 (“一定会这样! 一定会这样!。我不便在这里拿我们自己和别的 村子来比较——有些村是对我们心眼儿不大好;他们有他们的 作风,我们有我们的作风;我们就心满意足吧。(掌声。)我的话完 了。朋友们,我手底下放着的,是一位陌生人对我们的品德有 力的表扬;由他的举动,从今以后全世界也会永远知道民们是 些什么人。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可是我代表诸位向他表示感 谢,并且请大家高声欢呼,表示同意。"
在场会众全体起立,发出雷鸣般的致谢的呼声,经久不息, 连会场的墙壁都震动了。然后大家又坐下来,柏杰士先生就从 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当他拆开信封,从那里面抽出一张纸条 子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他把这张字条的内容念出来——慢 慢地、动听地——听众如醉如痴地凝神静听这个神奇的文件, 这上面的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锭黄金:
“’我对那位遭难的外方人说的那句话是这样的:‘你绝对不 是一个坏人:快去改过自新吧。1然后他继续说道,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这儿所写出的这句话
是否与钱袋里封 藏的词句相符合;如果是相符——我看毫无疑问是会符合的 一一那么这一袋黄金就属于我们的一位同胞,他从今以后就在 全国的面前成为使我们这个小镇远近驰名的那种特殊的美德的 象征毕尔逊先生! “
全场的人本来都准备着爆发出风暴似的一阵应有的喝彩 声;可是大家没有这样做,反而好象是中风似地发呆;一时简 直毫无声息,然后有一阵耳语的浪潮卷过全场——大意是这样: "毕尔逊I哈,算了吧,那未免太难叫人相信了!拿二十块钱给 一个陌生人——无论给谁吧——毕尔逊丨这只好说给水手们 听!? °这时候全场又因另一阵惊奇,突然肃静下来了,因为大 家发觉毕尔逊执事在会场中的一处站着,谦逊地低着头,同时 在另一处,威尔逊律师也在一模一样地站着。大家满怀疑惑地 沉默了一阵。
人人都莫名其妙,十九对夫妇显出惊骇和愤慨的神气。 毕尔逊和威尔逊转过脸来,瞪着眼晴互相望着。毕尔逊讥 刺地问道:
“威尔逊先生,请何你站起来干什么f "因为我有这个权利。也许你不嫌麻烦,可以向大家说明说 明你为什么站起来吧?“
"我很愿意。因为那张字条是我写的。a
“这简直是无耻的谎话!我亲自写的呀广
这下轮到柏杰士目瞪口呆了。他在台上站着,茫然地对着
①从前航海的水手们爱说荒唐无糟的故事,所以英文里"mariners“ (水 手)这个宇,有时躱就代表信口开河、乱编荒唐故事的人,
这两位先生,先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似乎是不知如何是好《^ 全场都茫然失措。后来威尔逊律师开口了,他说:
"我请求主席再念念那张字条上签的名字。s 这使主席清醒过来,他大声念出了那个名字:
“约翰?华顿?毕尔逊。"
“怎么样1"毕尔逊大声嚷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居然 打算在这儿骗人,你现在准备怎么给我道歉,怎么给在座的诸位 受了侮辱的听众道歉
"我无歉可道,先生;另一方面,我还要公开地控诉你是从 柏杰士先生那儿偷走了我写的那张字条子,抄了一份,签上你 的名字,给它换了。此外你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得到这句 对证词;全世界的人,只有我一个掌握着这个措词的秘密。“ 照这样争吵下去,难免不闹成丑恶不堪的局面;人人都很 难受地注意到那些速记的记者在那儿拚命地记录;有许多人大 声喊着"主席1主席1秩序1秩序I “柏杰士使劲敲着主席的小 木槌说道:
"我们不要忘记应有的礼貌吧。这事情显然是哪儿出了一点 差错,可是想必也不过是这样。如果威尔逊先生交过我一封信 ——我现在想起了,他确实是交过——我还保存着哩。“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只信封来,把它撕开,瞟了一眼,露出 惊讶和困惑的神气,站了几分钟没有做声。然后他以恍惚和机 械的姿势挥一挥手,一再要想说句什么话,终于泄了气,没有 说出来。有几个人的声音大声喊道:
"念呀!念呀!是怎么写的??
于是他以茫然的梦游病者的声调念起来:
“’我向那位不幸的外方人说的那句话是这样的?/‘你决不是 一个坏人。(全场瞪着眼睛望着他,大为惊奇。)快去改过自新 吧。台下纷纷议论真奇怪!这是怎么回事?")主席说这 —份是赛鲁。威尔逊签名的。“
"怎么样! “威尔逊大声喊道,"我看这就把问题解决了!我 分明知道我那张条子是被人偸看了。“
"偷看I“毕尔逊反嘴骂道。"我要叫你知道,不管是你,或 是其他象你这样的混蛋,都不许这么大胆地……“
主席秩序,先生们,请守秩序!请坐下,你们两位都坐
下。"
他们听从了主席的话,可是还摇晃着脑袋,愤怒地咕噜 着。全场弄得完全莫名其妙;大家对于这个希奇的紧张局面, 简直不知如何是好。随即汤普生站起来。汤普生是个帽商。他 本来很想列入十九家;可是他不够资格:他的帽子存货不多, 够不上那个地位。他说:
“主席先生,如果可以让我发表意见的话,我请问这两位先 生难道会都不错吗?我请问你,先生,难道他们俩都恰好对那 位外方人说了同样的话吗?我觉得……"
硝皮商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硝皮商是个满腹牢骚的 人,他自信是够得上列入十九家的,可是他没有获得大家的公 认。这使他在举动和言词方面都有点儿带刺。他说:
“呸,问题不在那上面!那是可能有的事一一百年里说不 定能有两次——另外那桩事情可不会有。他们俩谁也没有给过 那二十块钱!"
(―阵喝彩的声音。)
毕尔逊我给过!9 威尔逊我给过Z
于是他们两人又互相控诉对方有偷窃行为。
主席秩序!请坐下,对不起——你们两位。这两张条子 无论哪一张都没有片刻离开过我身边。e
某人的声音好——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
硝皮商主席先生,现在有一点是明白了:这两位先生之 中反正有一个曾经藏在另一个的床底下,偷听人家的家庭秘 密。如果我的话并不违反会场规则,我就要说一句:两位都干 得出。(主席秩序丨秩序I")我收回这句话,先生,现在我只 提出一个意见:假使他们两人之中有一个偷听了对方告诉他的 太太的那句对证词,我们就可以把他查出来。“
某人的声音怎么查法?"
硝皮商很容易。他们俩所写的那句话,字句并不完全一 样。假如不是隔的时间太久一点,又在宣读两人的字条之间插 进了一场热闹的争吵,大家也许会注意到的。“
某人的声音你把那区别说出来吧。"
硝皮商毕尔逊的字条里说的是’绝对不是‘,威尔逊的是 ’决不是
许多人的声音是那么的——他说的不错C 硝皮商那么,现在只要主席把钱袋里那句对证词查对一 下,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这两个骗子之中……(主席秩序! “) ——这两位冒险家之中……(主席?/‘秩序!秩序I")——这两位 先生之中……(哄堂大笑和掌声)——究竟是谁应该戴上一个 勋章,表明他是这个镇上破天荒生出的第一个不老实的撒谎大 王——他给这个镇丢了脸,这个镇从今以后也就会叫他够难堪 的! “(热烈的掌声。)
许多人的声音打开吧丨——打开那口袋I"
柏杰士先生把那口袋割开了一条裂口,伸手进去抽出一只 信封来。信封里装着两张折起的信纸。他说:
“这两张字条有一张上面写着,’要等交给主席的一切信件 一-如果有的话~■通通宣读过之后再打开来看另一张上写 着‘对证词’。让我来念吧。这上面写的——就是:
"‘我并不要求申请人把我的恩人向我说的话的前半句说得 一字不差,因为那一半并不动人,而且容易忘记;但是末尾的 四十个字是很动人的,我觉得也容易记住;除非把这些字完全 正确地重述出来,就请把申请人当作骗子看待。我的恩人开始 说的是他很少给别人提出忠告,可是他一旦提出忠告的话,那 就一定是金玉良言。然后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一~?这句话一直留 在我脑子里,从来没有遗忘过你决不是一个坏人一-一“’"
五十个人的声音这下子是非分明了——钱是威尔逊的!
威尔逊!威尔逊!说话呀!说话呀I“
大家跳起来,扼挤到威尔逊身边团团围住,紧紧握他的手, 热烈地向他道贺——同时主席敲着小木槌,大声嚷道:
"秩序,诸位!秩序丨秩序丨请让我念完吧。B会场恢复平 静以后,宣读又继续了——念出的是:
“‘"快去改过自新吧——否则,记住我的话一^?总有一夭, 你会因你的罪过而死,并且因此入地狱或是赫德莱堡——希望 你努力争取,还是入地狱为妙。
随后是一阵可怕的沉寂。起初有一层愤怒的暗影阴沉沉地 笼罩到在场的公民们脸上;停了一会之后,这层暗影渐渐消 失,另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很想取而代之;这种表情力图流 露出来,大家拚命地抑制,才把它压住了;记者们,布利克斯 敦的人们,以及其他外地来宾都把头低下去,双手把脸遮住, 费尽了劲,凭着非凡的礼貌,极力忍住。就在这个不凑巧的时 候,鸦雀无声的会场中突然爆发出一个孤单的吼声——杰克? 哈里代的:
“这话才真是地道的金玉良言哪! 9 于是全场哗然大笑了,连客人都没有例外。甚至柏杰士先生 的庄严也马上泄气了,随后会众自觉已经正式解除了一切约束, 大家就尽量享受他们的权利。全场的哄笑是’尽情而持久的,真 是笑得好象狂风暴雨似地痛快淋漓,可是后来终于停息了—— 停息的时间稍久,柏杰士先生才得以乘机准备继续发言,台下 的人才趁此把眼睛稍擦了一下;可是后来笑声又爆发了;过一 会又是一阵;最后柏杰士才得以说出这几句严肃的话:
"想要掩饰事实也是枉然——我们确实发现自己面临着一 个重大问题。这个问题涉及本镇的荣誉,打击全镇的好名声。 威尔逊先生和毕尔逊先生所提出的对证词略有出入,这个问题 本身就很严重,因为这表示这两位先生之中总有一位犯了盗窃 的行为——?
这两个人都在软瘫瘫地坐着,无精打采,懊丧已极;可是 一听到这些话,他们俩都象是触了电似地动作起来,马上就要
站起——
“坐下主席严厉地说,他们都听从了。"这件事情,我刚 才说过,本就是很严重的。这事情——还只牵涉到他们两人之 中的一个。可是现在问题就更加严重了;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名 誉都遭了可怕的危险。我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说,遭了无法解 脱的危险?两个人都漏掉了那重要的四十个字。“他停了一会。 一直过了几分钟,他故意让那普遍的沉寂逐渐深沉,增加它那 予人以深刻印象的效果,然后继续说道;"这件事情的发生,似 乎只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我请问这两位先生——是不是串通 行骗?——互‘相勾结?9
—阵低沉的议论透过全场;大意是说,“他把他们两个都抓 住了 ??
毕尔逊不惯于应付紧急场面;他半死不活地坐着,一筹莫 展。但是威尔逊却是个律师。他脸色苍白而懊恼,挣扎着站起 来,说道,
"我请求大家耐心听一听,让我说明一下这件非常痛心的事 情。我把我所要说的话说出来,真是抱歉得很,因为这不免要 使毕尔逊先生遭到无法挽救的损害。直到现在为止,我对毕尔 逊先生是向来很尊重、很敬爱的,我过去完全相信他绝对不会 受任何诱惑的影响——就象你们大家一样地相信。可是为了保 持我自己的名誉,我不得不说话——坦白地说。我很惭愧地承 认——现在我要请求你们原谅——我曾经向那位倾家荡产的外 方人说过那对证词里所包括的全部的话,连末尾那骂人的四十 个字也说过。(全场轰动。)新近拫纸上登出启事之后,我就想起 了那些话,并且决定请领这一口袋的钱,因为我有一切权利应 该得到它。现在我请大家考虑这么一点,仔细想一想:那天晚 上,那位外方人对我的感激是无穷的;他自己说他想不出适当 的话,足以表达他的谢意,并且说如果有一天他有办法,他一 定要千倍地报答我。那么,现在我请问你们一声:我哪会料得 到——哪能相信——哪能想象得到一点点影子——他既然是那 么感动,怎么竟会干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来,在他的对证词后 面添上那完全不必要的四十个字呢?——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 么个圈套?——使我在大庭广众之中,当着自己人的面,变成 毁镑本镇的一个坏蛋?这实在是荒谬绝伦,不可思议。他的对 证词应该只包括我对他提出的忠告起头那句恳切话。我对这一 点觉得毫无疑问。假如是你们,恐怕也会这么想。你决不会预料 得到,帮了人家的忙,又没有得罪过他,他可反而这么卑鄙地 陷害你。所以我以充分的信心、充分的把握,在一张纸条上写 下了起头的那句话——末尾是’快去改过自新吧‘一然后就签 上了名。我正要把它装进一只信封的时候,有人叫我到办公室 的里间去,我就不假思索地把那张字条敞开留在桌子上。“他停 了一会,慢慢地向毕尔逊把头转过去,又等了一会,然后继续 说道请大家注意这一点:我过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毕尔逊 先生恰好从我的前门走出去。"(全场轰动。)
毕尔逊马上站起来,大声嚷道:
“这是谎话!这是无耻的谎话!"
主席?/’清坐下,先生!现在是威尔逊先生发言/
毕尔逊的C?改们拉着他坐下,劝他镇静下来,于是威尔逊 又往下说:
“这就是简单的事实。我桌子上那张字条子已经不在原先放 的地方了。我发现了这一点,可是我当时并不在意,还以为可 能是风把它吹动了一下。毕尔逊先生竟至偷看人家的秘密文 件,这是我意想不到的;他是个体面人,应该是不屑于干这种 事。假如让我拆穿的话,我认为他把‘决’字写成了‘绝对’,原 因是很明显的;这想必是由于记性不好。世界上只有我一个 人,能够在这里毫无遗漏地把对证词用光明正大的方法说得清 清楚楚。我的话完了。"
天下再没有什么事情象一篇动听的演说那么具有煽动力, 它可以把那些不熟悉演说的把戏和魔力的听众的神经器官弄得 昏昏癫癡,推翻他们的信念,败坏他们的感情。威尔逊胜利地 192
坐下了。全场把他淹没在一阵阵潮水般的赞许和喝彩声中?,朋 友们蜂拥到他身边来,和他握手道贺;毕尔逊却被大家喝住, 一句话也不许他说。主席拿起小木槌一次又一次地敲着,不住 地嚷道:
“可是我们还要继续进行,先生们,我们还要继续进行呀!" 后来终于获得了相当的安静,于是那位帽商说:
“可是还有什么可继续进行的呢,先生,不是只差付款这一 着吗C
众人的声音这话有道理!这话有道理1到前面来吧,威 尔逊I"
帽商我提议给威尔逊先生三呼万岁,他象征着那种特殊 的美德,足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欢呼声就爆发了;在欢呼声中一同 时也在主席敲击木槌的响声中——有些热心分子把威尔逊抬到 一个大个子朋友的肩膀上骑着,准备得意扬扬地送他到讲台上 去。这时候主席的声音压倒了这阵喧扰——
"秩序1各回原位1你们都忘了还有一个文件没有念哩。“会 场恢复了平静的时候,他便拿起那个文件,正待开始念,却又 把它放下来,说道我忘了;这要等我所收到的信件通通宣读 过之后才能念哩。"他从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来, 瞟了一眼——显出惊讶的神气一-把手伸远一点再仔细看看 -一-瞪着眼睛望着。
二三十个人的声音喊道:
“写的是什么?念吧!念吧广
于是他就照办——慢慢地、以惊奇的神情念着:
" ‘我给那位外方人说的那句话——(有些人的声音:“喂! 怎么回事?7)——是这样的?/’你决不是一个坏人。(有些人的声 音老天爷! #)快去改过自新吧。w (某人的声音?广啊,真叫莫 名其妙! S)签名的是银行家宾克顿。"
这时候尽情发泄的一阵乱轰轰的狂笑简直要叫头脑清醒的 人哭起来。没有被中伤的人们都笑得直淌眼泪;记者们在笑得 要死的时候写下了一些乱划糊涂的字,谁也认不出来;有一只 睡着的狗吓得丧魂失魄,跳起来向这乌七八糟的一团狂吠。形 形色色的呼声散布在喧嚣之中我们发大财了一一两位不可败 坏的廉洁象征呀丨——还不算毕尔逊哩! 三个!——把‘老实 人’也算进去吧——多多益善! “"好吧——毕尔逊也当选了1丨 “哎呀,倒霉的威尔逊——遭了两个小偷的殃!"
—个雄壮的声音?/‘肃静!主席又从他口袋里掏出一件宝贝 来了。“
众人的声音哎呀呀丨又是新的东西吗?念吧丨快念丨快
念!*
主席(念着):"’我对某某所说的那句话‘等等:’你决不是 一个坏人。快去‘等等。签名的是格里戈利?耶次。°
暴风般的一阵呼声四个象征了! “"耶次万岁! “"再掏吧J 这时候全场兴高采烈,欢呼狂吼,准备把这个事件中所能 有的一切玩笑开个淋漓尽致。有几位属于十九家的人物面色苍 白,苦恼不堪,站起来想往过道里挤过去,可是有许多人大声 嚷起来:
“注意门口,注意门口-把门关上;不可败坏的人物可 不许离开会场!坐下吧,诸位Is 大家顺从了这个要求。 a再掏吧1念!快念1 ?
主席又掏了次,大家听熟了的那些词句又开始从他嘴里 溜出来——"’你决不是一个坏人一一‘a 4名字!名字!他叫什么名字?“
"英戈尔斯贝?萨金特。n
“五位当选了 1把这些象征再往上堆吧丨再念,再念1"
“’你决不是一个坏……
"名字!名字广 “尼古拉斯?惠特华斯。"
“哎呀呀丨哎呀呀!今天简直是个象征节I"
有人用凄凉的音调唱起来,开始把这一句当作歌词(省去 了“简直"两字)按着那悦耳的《天皇曲》里“他胆怯的时候,美丽 的姑娘……"的调子唱;大家都随声和唱,颇为高兴;然后又有 人恰好及时地编出了下一句——
你可别忘了这一点1 全场狂吼地唱出这一句。第三句马上又有人凑上了一一 赫德莱堡真是不可败坏——
全场又把这一句吼出来。最后一个字刚刚唱完,杰克*哈里代 的声音高亢而响亮地配上了最后一句——
诸位象征都在我们面前1 大家和唱这句,兴致异常高涨。然后全场快乐的人们又从头唱 起,把这四句再唱了两遍,唱得音韵煙搬,派头十足,唱完之 后,又用打雷似的声音给“将在今晚接受荣誉称号的不可败坏 的赫德莱堡和它的各位象征°反复三次三呼万岁,还加上尾 声。
然后向主席大吼的声音又从会场各处发出来了,
"继续进行丨继续进行I念吧丨再念一些丨把你接到的通
通念出来I“
"是呀一一继续进行丨我们要博得永垂不朽的大名了! “ 这时有十几个男人站起来,提出抗议。他们说这出滑稽戏 一定是一个恶作剧的无赖耍的花头,这是对整个村镇的侮辱。 毫无疑问,这些名字都是冒签的一~?
"坐下!坐下丨住嘴!你们这叫做不打自招。我们马上就 会在这一伙里发现你们的名字哩。9
“主席先生,这样的信你通共收到多少封? °
主席数了一下。
"连已经看过的算在一起,通共是十九封……
一阵风暴般的嘲笑的喝彩声爆发了。
“大概那里面都装着这个秘密。我提议你把它们一齐拆开, 念出每张字条上签的名字——还把那上面起头的八个字也念出
o
"附议! °
主席宣布这个动议,全场通过~?吼声如雷。随后可怜的 理査兹这老头儿站起来,他的太太也起来站在他身边。她低垂 着头,怕的是被人看出她在哭泣。她的丈夫仲出胳臂挽着她, 他这样把她搀住,就以颤抖的声音开始说道:
“朋友们,你们一向都了解我们俩——玛丽和我——了解我 们的生平,我想你们向来都喜欢我们,看得起我们——° 主席打断了他的话:
"对不起。这话一点也不错——理查兹先生?,你说的是实 话:本镇的人碗实是了解你们;确实是喜欢你们;确实是看得 起你们;不但如此——大家还尊敬你们,爱你们——°
哈里代的声音又大喊起来,
“这才是丝毫不假的实话哩,真是!如果主席没有说错,大
家就干脆表示拥护吧。起立!好吧丨二!三!——全体
起立I"
全场一齐起立,亲切地面对着这对老夫妻,满场挥动的手 巾使空中好象是漫天风雪一般,大家以满腔热爱的心情一致发 出了欢呼。
然后主席又继续说,
“我刚才要说的话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你的好心肠,理 査兹先生,可是现在不是对罪人发慈悲的时候。(一阵阵"对 呀1对呀丨“的呼声)我从你脸上看得出你这种好意的企图, 可是我不能让你替这些人求情——"
“可是我打算……"
“请坐下吧,理查兹先生。我们必须审查其余的信——单 只为了对那些已经被揭露的人表示公正,也需要来这一着才行。
等这个手续办完了之后——我向你保证定马上让你发
目0
许多人的声音对!——主席说得对——在这个阶段可不 许让谁说话来打断!继续进行吧!——名字1名字呀丨——照 提议的办法进行! "
老夫妻不自愿地坐下了,丈夫对妻子悄悄地说只好是等 着,这真叫人难受得要命;回头他们发现我们原来是替自己告 饶,我们的羞耻就比原先更大了。n
随着人名的宣读,大家的哄笑又爆发了。
“ ‘你决不是一个坏人——’签名,‘罗伯特?狄特马施。' " ’你决不是一个坏人——‘签名,’艾里发勒特?维克
斯?‘
a’你决不是一个坏人——‘签名,’奥斯卡?怀尔德。‘“ 这时候听众又想出了一个主意,提议由大家替主席念那八 个字。他是求之不得的。从此以后,他把每页信依次地拿在手 里等一等。全场以集体的、整齐的、悦耳的一阵深沉的声音悠 然地唱出这八个字来(大胆地模仿着教堂里吟诵的一首有名的 圣诗的调子,学得很象)——" ’你决一呃呃一不是一个坏 —唉一唉一人‘“然后主席说签名,’阿契波尔德*威尔科克 斯‘"如此类推,一个一个地把那些大名念出来,除了那倒霉的 十九家的人而外,人人都越来越感到一种欢天喜地的痛快。有时 逢到特别光彩的名字被念出来的时候,听众就请主席等一等, 大家就一面把那段对证词从头到尾整个儿唱出来,包括最后的 “并且因此入地狱或是赫德莱堡——希望你努力争取,还是入地 —咦一嗔?^狱为妙! "这一句。逢着这种特殊情况时,他们还 用庄严、沉^和堂皇的声调加唱一声“亚一啊一啊一门1 8① 名单越缩越短,越缩越短,越缩越短,可怜的理查兹老头 儿老在暗自计数,逢着有和他自己相似的名字被宣读时,就不 禁畏缩一下,他一直很难受地提心吊胆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 到那时他就有那份可耻的权利和玛丽一同站起来,说完他替自 己告饶的话;他心里盘算着,准备这么措词……因为直到现 在为止,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一桩坏事,老是过着安分守己的生 活,没有丢过脸。我们是很穷苦的,年纪也大了,又没有儿女 帮我们的忙;我们大大地受了诱惑,竟至堕落了。我刚才那一 次站起来,本就打算说出实话,请求不要把我们的名字在这大 庭广众之中宣读,因为我们好象觉得那会使我们受不了;可是
①"亚门'’是基督教祈祷词的结尾,意思是“心愿如此", 我被阻止了。这是公平的,我们和别的人一同受到耻辱是应该 的。这对我们是痛心的。我们这一辈子,现在还是第一次听到 人家说出我们的——臭名字。请大家慈悲一点‘一~?看在我过去 的情份上;请你们特别宽大,尽量让我们受到最轻微的羞辱 吧。“他幻想到这里的时候,玛丽看出他心不在焉,便用胳臂 肘轻轻推了他一下。全场正在唱着"你决一呃一呃“等等。
"准备,“玛丽悄悄地说。"轮到你的名字了i他已经念了 十八个。n
吟诵的声音停止了。
“下一个丨下一个!下一个! "连珠炮一般的呼声从全场各 处传过来。
柏杰士又把手伸到衣袋里。那对老夫妻又战栗着开始起 立。柏杰士摸索了一会,然后说道:
“啊,原来我已经通通念完了。"
夫妻俩惊喜得全身发软,无力地坐到椅子上;玛丽悄悄地
说:
“啊,谢天谢地,我们得救了!——他把我们的信弄掉了 ——拿一百袋那样的金子给我换这个,我也不干! °
全场又爆发出那《天皇曲》改编的滑稽歌词,接连唱了三 次,越唱越有劲;第三次唱到末尾一句的时候,大家都站起来 唱——
诸位象征都在我们面前I 最后给"赫德莱堡的纯洁和我们的十八位不朽的美德代表1r三呼 万岁,并加上尾声。
然后制鞍匠温格特站起来,提议给“全镇最廉洁的人、惟一 没有企图盗窃那笔钱的重要公民一-爱德华?理查兹"三呼万
大家以绝大的、动人的热诚欢呼了这番祝贺;然后又有人 提议推举理查兹为现在这种神圣的赫德莱堡传统的惟一的监护 人和象征,赋予他以权力,让他昂然耸立,傲视整个讥讽的世 界……
提案在全场欢呼声中通过了?,于是大家又唱那《天皇曲》的 调子,末尾加上一句,
还有一位真的象征已经出现!
停了一会;然后——
某人的声音那么,现在叫谁得这袋金子呢?》
硝皮商(以尖刻的讥讽语气)那还不容易。这笔钱应该 归那十八位不可败坏的人平分。他们每人给了那落难的外方人 二十块钱?还给了他那番忠告——各人轮流说的——这一队 人物走过,花了二十二分钟。大家在这位外方人身上下了赌注 ——全部施舍是三百六十元。他们现在只要收回这笔借款—— 加上利息——总共四万元。n
许多人的声音(含着嘲笑的语气):“好主意!分摊!分 摊!可怜这些没有钱的人吧——别叫他们老等着! "
主席秩序!现在我宣读这位外方人的另外一个文件。这 上面说,果没有人出面申请(一阵宏亮的同声嘲讽),我希 望你打开钱袋,把里面的钱点交贵镇的各位首要公民,请他们 保管(一阵“啊!啊!啊丨"的呼声),由他们斟酌,适当地运用, 以求传播和保存贵村因它的不可败坏的诚实而获得的那种崇高 的名誉(又是一阵呼声)——这种名誉,由于他们的大名和他 们的努力,又将增添一层新的、久远的光彩。’(狂热的一阵讥 讽的喝彩声。)好象只有这些话了。不-还有一段再启,
a‘再启一赫德莱堡的公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对证词 ——根本就没有人说过那些话。(全场轰动。)也不曾有一个 行乞的异乡人,或是那二十块钱的赠款,以及由此而来的致谢 和恭维的话——这一切都是捏造的。(全场一片嘁嘁喳喳的惊 讶和快意的声音。)让我来说说我的故事吧——只需一两句话 就行了。我曾在某一个时候路过你们这个镇上,遭到我所不应该 受的一次很大的侮辱。如果是别人,那一定只要打死你们一两 个人就心满意足,认为划算了,可是在我看来,那还不过是一 神轻微的报复,还不够厉害;因为死人是不懂得痛苦的。此外, 我又不能把你们通通杀光——而且,无论如何,即令我做得到, 那也还是不足以使我满意。我要毁掉这地方的每一个人,连女 的也在内一“~而且毁的不是他们的身体,也不是他们的产业, 而且他们的虚荣——这是软弱和愚蠢的人们最脆弱的地方。于 是我就化装回到这里来,观察你们。你们是很容易到手的猎 物。你们以诚实获得了悠久和崇高的声誉,当然你们是以此自 豪的^~一那是你们的宝中之宝,简直是你们的心肝宝贝。我一 发现你们小心而警惕地防止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儿女受到诱惑, 马上就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哎,你们这些脑筋简单的家伙,一 切脆弱的东西之中,最脆弱的就是不曾在烈火中试炼过的道 德。我拟定了一个办法,凑集了一张名单。我的计划就是要败 坏这个无法败坏的赫德莱堡。我的主意是要把好几十个纯洁无 瑕、生平从来没有撒过谎或是偷过一文钱的男男女女都变成撒 谎的人和窃贼。可是我担心固德逊。他既不是在赫德莱堡生。 的,也不是在这里教养起来的。我惟恐在开始实行我的计划的 时候,把我那封信分送到你们手里,你们心里就会想我们这 里只有固德逊一个人才会把二十块钱施舍给一个倒霉鬼"—— 那么你们就不会上我的当。可是老天爷把固德逊接去了?,从此 我就知道无须担心了,于是我布下了陷井,装好了饵物。也许 收到我所分寄的那份伪造的对证词的那些人并不见得都中我的 圈套,可是只要我看透了赫德莱堡的性格,我总可以把他们大
多数人收拾一下。(若干人的声音对个也没有漏网。“)
我相信他们干脆就会盗窃这笔假装的赌款,而不会轻易放过, 这些可怜的、受了诱惑的、教养不良的家伙。我希望一下子把 你们的虚荣永远捣个粉碎,叫它万劫不复,从此给赫德莱堡一
个新的名声个洗不掉的名声——到处流传。如果我达到
了目的,就请打开口袋,召集"赫德莱堡声誉宣扬与保存委员 会“吧。’"
一阵旋风的呼声快打开!快打开!十八位请到前面 去‘优良传统宣扬委员会’!到前面去■不可败坏的先生们i n 主席把口袋撕开,抓起一把发亮的、大块的黄色钱币,拿 在手里摇了一下,然后仔细察看——
“朋友们,原来不过是些镀金的铅饼t "
一听这个消息,会场上爆发出一阵打雷似的欢呼;后来声 音平息了,那硝皮商就大声喊道:
4威尔逊先生在这个把戏里显然是出人头地的角色,凭他这 种资格,他应该当‘优良传统宣扬委员会’的主席。我提议请他 代表他的伙伴们到前面去,接受这笔钱来保管。“
百把人的声音威尔逊!威尔逊!威尔逊!发言哪!快发 言哪! *
威尔逊(用激怒得发抖的声音说):"请大家容许我说句 话,我也不怕说得太粗野他妈的混帐钱! °
某人的声音;“啊,亏他还是个浸礼教徒哩1 "
某人的声音还剩下十七位象征1请上台,先生们,接受 重托吧! “
停了一会——没有反应。
制鞍匠主席先生,我们总算在这批从前的上流人物之中 还剩下了一位真正清白的人;他是需要钱的,而且也应该得。 我提这主席派杰克?哈里代到讲台上去,拍卖那一口袋二十元 一块的镀金的钱币,把所得的钱给应得的人——这个人是赫德 莱堡所乐于表扬的-一爱德华?理查兹。"
这个提议被大家非常热烈地接受了,那只狗这回又凑了凑 热闹;制鞍匠首先出一块钱投标,布利克斯敦的人们和巴南的 代表都拚命争取,每逢标价抬高一次,大家就欢呼喝彩,兴奋 的情绪时时刻刻都在逐步高涨,投标的人们劲头十足,越来越 大胆,越来越坚决,标价由一元涨到五元,又涨到十元,再涨 到二十元,再涨到五十元,一百元,再涨到……
在拍卖开始时,理査兹苦恼地对他的妻子说?/‘哦,玛丽, 这怎么行呢?这……这……你看,这是荣誉的报酬、是人格纯 洁的褒奖,可是“一-可是——这怎么行呢?我最好是站起来, 干脆……哦,玛丽,我们该怎么办?——你觉得我们应该…… (哈里代的声音有人出价十五元!——十五元买这一袋丨—— 二十元!——啊,谢谢丨三十元——再谢谢1三十、三 十、三十元!——有人说四十吗?——就是四十!别停住呀, 先生们,再往上添!——五十丨——多谢,豪爽的夭主教友I 五十、五十/五十元要卖了!——七十丨——九十!——-好极
了!百丨一一往上堆,往上堆呀丨百二百
四1——正是时候1百五!——二一~■百!——了不起1
是不是有人说二一一谢谢I —一二百五!——")
“这又是一次诱惑,爱德华——我简直浑身发抖——可是, 啊,我们已经幸免了一次诱惑,那应该警戒我们——("有人说 六百吗?——多谢!——六百五,六百——七一百!“)不过, 爱德华,你只要想到……谁也不会怀……("八百元丨——哎呀 哈!——出九百吧!——巴生斯先生,你是说的——谢谢—— 九百1——这一袋宝贵的纯铅只作价九百元就要卖了,连镀金等
等通通在内——喂丨是不是有人说千1 一专诚致谢I
——有人说一千一吗?——这一袋铅可是要远近扬名,传遍整 个世……“)哦,爱德华,(开始低泣),"我们太穷了丨~■可 是……可是……你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该怎么办就怎 么办吧。“
爱德华屈服了——这就是说,他坐着不声不响;他坐在那 里,良心上有些不安,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的良心也不能 作主了。
这时候有一位陌生人。看样子好象是一个业余的侦探,打 扮成一位很不象的英国伯爵,他一直在注视着那天晚上的一切 经过,显然很感兴趣,脸上有一种快意的表情;他心里老在暗 自思量。现在他的独白大致是这样:"那十八大家没有一个参加 投标?,那可不过瘾;我必须改变这个局面——按照戏剧上的三 —律?,非这么不可;一定要叫这些人把他们打算盗窃的这一 袋东西买下来;而且还得让他们出个大价钱才行~~^他们有几 位是很阔气的。还有一点,我在估计赫德莱堡的性格时犯了一 个错误,把那个错误弄到我头上的那个人是应该得到一份很高
①欧洲古典剧作家所遵行的戏剧创作中的一种法则,即时间、场所和情节应 求一致??
的奖金的,这笔钱也得有人出才行。理查兹这个穷老汉使我的 判断力丢了脸;他是个老实人: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 承认这点。是的,他叫我摊出了 ’么二‘,他自己摊的却是一副 ’同花顺‘,照规矩这笔赌注就该他得。假如我能想出办法来,
还得叫他贏一笔大赌注才行。他叫我失望了,可是这就不去管 它吧。“
他在注视着夺标。到了一千元之后,行情就暴跌了;标价 的上涨迅速地迟缓下来。他等待着——却还是注视着。一个夺 标的退出了;随后又是一个,又是一个。现在他却参加一两次 投标了。当喊价跌到十元一次的时候,他就添上五元;又有人 在他上面加了三元;他等了一会,然后突然升了五十元的标 价,结果这袋东西就归了他——标价是一千二百八十二元。全 杨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停止了;因为他站起来,举起了一 只手。他开始说话了。
"我想要说句话,请诸位帮个忙。我是个做珍贵品生意的 商人,我和全世界各地珍藏钱币的人们都有往来。我今天买下 的这份东西,照这样原封不动,我就可以赚一笔钱;可是如果 我能得到诸位的同意,那我就还有一种办法,可以叫这些二十 元一块的铅币每一块都当得了金币的价值,也许还要多一些。 只要你们同意我的办法,我就把赚的钱分一部分给你们的理查 兹先生,他那牢不可破的廉洁,你们今晚上已经很公正、很热 烈地承认了;我准备分给他的一份是一万元,明天我就把钱交 给他。(喝彩声轰动全场。可是那“牢不可破的廉洁"使得理查 兹夫妇脸上红得厉害;不过大家以为那是谦虚,所以并没有露 马脚。)如果你们能以大多数通过我的提议——我希望能有三 分之二的人赞成那我就认为获得了贵镇的同意,我的要求
就是如此而巳。珍贵品上面如果有些足以引起好奇心并且叫人 不能不注意的花纹,就可以更值价。现在我假使能够得到你们 的允许,让我在这些假金币上每一块都印上那十八位先生的名 字,那就……“
听众中十分之九都马上站起来了——连人带狗一这个提 议在一阵旋风似的表示同意的喝彩和哄笑声中被通过了。
大家坐下来;所有的诸位象征,除了克莱?哈克尼斯?博 士"而外,都站起来强烈地抗议这个人所提议的胡闹办法,并 且以恐吓的口吻声言要……
“我请你们不要恐吓我那个陌生人镇定地说。"我知道 我自己的权利,向来就不怕人家吓唬。“(掌声。)他坐下了。 哈克尼斯"博士“这时候看出了一个机会。他是当地两位很有钱 的阔人之一,另一位就是宾克顿。哈克尼斯是一个造币厂的 东家,这就是说,他专卖一种流行的成药。他正在参加州议会 竞选《他由某一党提名为候选人,宾克顿由另一党提名为候选 人。他们两人势均力敌,竞争得很激烈,而且一天比一天厉害。 这两位对于金钱的胃口都很大;各人都买了一大块地,各有各 的企图;有一条新铁路即将修建,所以他们两人都想到州议会 里去,设法划定于自己有利的路线;只要多一票就可能决定胜 负,而且由此就可以发两三笔财。赌注是很大的,而哈克尼斯 又是一个大胆的投机家。他恰好紧靠着那位陌生人坐着。正当 其他的各位象征一、个个纷纷提出抗议和呼吁,徒供听众欣赏的 时候,他却歪过身子去,悄悄地问道i "这一袋东西你打算卖付么价钱?9 “四万元。"
“我给你两万^ ?
*不行。*
"两万五。“
"不行。“
"干脆三万吧。°?
“定价是四万元;少一分钱也不行。"
■ “好吧,我就出这个价钱。明天早上十点钟我封旅馆里来。 我不愿意叫别人知道1我一个人来找你。"
“那很好。"于是那位客人站起来,向全场的人说s “我看时间不早了。这几位先生的话并不是没有价值,并不 是没有趣味,也不是说得不漂亮;不过大家如果不见怪的话, 我就先告辞了。承诸位同意我的请求,真是帮了大忙,我向诸 位道谢。请主席给我保存这个口袋,等我明天早上来取,这三 张五百元的钞票,请你转交理查兹先生。"钞票递给主席了。 “九点钟我来取这口袋,十一点就把那一万元的余数亲自送到理 査兹先生家里去,交给他本人。再见。"
于是他就一溜烟出去了,留下听众在那里大嚷大叫,喧嚣 的声音中搀杂着欢呼、《天皇曲》、狗的抗议和“你决一呃一呃 —不是一个坏一唉一唉一人——亚一啊一啊一门! "的吟唱。
四
理查兹夫妇回到家里,不得不忍受大家的祝贺和恭维,直 到半夜。然后就只剩下他们自己了。他们显得有点难受,两口 子沉默地坐着想心思。最后玛丽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认为这能怪我们吗,爱德华——当真怪我们吗? "她的 眼睛转过去望着桌子上放着的那三张兴师问罪的大钞票;刚才 贺客们还在那儿欣羡地细看它们、钦佩地抚摸它们哩。爱德华
没有马上回答;随后他发出一声叹息,迟疑地说道:
“我们……我们是出于不得已,玛丽。这……呢,这叫命中 注定了。一切事情都是这样。"
玛丽抬头向上一看,定睛望着他,可是他并没有还视。M 后她说:
“我从前还以为祝贺和称赞总是滋昧很好哩。可是……现在 我好象觉得……爱德华? "
“唔? "
“你还打算在银行里呆下去吗? "
“不一去了。"
“辞职吗? "
“明天早上就辞职——写封信去。"
“这也许是最妥当的办法。"
理查兹低下头去,双手捧着,低声说道:
“从前,别人的钱无论多少叫我经手,我都不在乎,可是…… 玛丽,我简直困透了,困透了一"
“我们去睡吧。"
早上九点钟,那位客人来取那只口袋,雇了一辆马车把它 带到旅馆里去了。十点的时候,哈克尼斯私自和他秘谈了一 会。这位客人索取了五张由一家大都会的银行兑现的支票—— 都是开给“持票人"的——四张一千五百元的,一张三万四千元 的。一千五的他取出了一张放到皮夹子里,其余的一共三万八 千五百元,他通通装在一只信封里;等哈克尼斯走了之后,他 又写了一页短信,一并装在信封里。他在十一点钟到理查兹家 敲门。理査兹太太从百叶窗缝里偷偷地看了一眼,然后过去把 那封信接过来,那位客人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她满脸通红地 308
跑回来,两条腿有点不大站得稳,喘着气说:
“我准是把他认出来了!昨晚上我好象觉得从前在什么地 方看见过他。"
“他就是送口袋到这儿来的那个人吗? "
“我看大致是不成问题。#
"那么他也就是那个化名的史蒂文森,他用他那个假造的 秘密叫这个镇上的每个重要公民都上当了。现在如果他送来的 是支票,而不是现款,那我们也就上当了,原来我们还以为幸 免了哩。昨晚上睡了一夜,刚刚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可是那 个信封的样子却叫我讨厌。它不够厚;八千五百块钱,哪怕都 是最大的钞票,也要比这装得饱满些。“
"爱德华,你为什么不喜欢要支票呢? “
"史蒂文森签字的支票!这八千五百块钱如果是钞票,我还 可以勉强收下——因为那好象是命中注定了的,玛丽——可是 我向来就没有多大勇气,我可没有胆量拿着一张签了这个晦气 名字的支票去希图兑现。那准是一个圈套。那个人想要叫我I: 当,我们好歹总算逃脱了》现在他又另外耍了一套花招。如果 是支票的话……u
“啊,爱德华,真是糟透了! "她举起支票,开始嚷起来。
“扔到火里吧丨赶快!我们千万别受诱惑。这是一个诡计, 想叫大伙儿拿我们来开玩笑,和其余那些人摆在一起,而且 ……快给我吧,你干不出这一手丨"他把支票抢过来,打算牢 牢地抓紧,赶快送到火炉里去;可是他毕竟是个人,是个出纳 员,所以他停了一会> 仔细看看支票上的签名。结果他几乎晕 倒了。
“快扇扇我,玛丽,扇一扇!这简直就和黄金一样呀! "
(’锕,真是美透了,爱德华丨为什么? “
"支票是哈克尼斯开的^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奥妙,玛丽? ° “爱德华,难道你以为……"
41你看——看看这个! 一千五千五‘千五——三
万四。三万八千五百1玛丽,那一口袋假钱还不值十二元,可 是哈克尼斯——显然是——照真的付出了十足的代价。“
"那么难道你认为这些钱通通都归我们——而不只那一万 元吗? “
"唔,好象是这么的。并且支票还是开给’持票人‘的哩Z “你说这岂不是好事吗,爱德华?这是怎么回事? "
“我看这是喑示叫我们到远处的银行去提款。也许哈克尼斯
不愿意把这桩事情传出去吧。那是什么张字条吗? a
"是呀。和支票放在一起。“
这页短信是史蒂文森"的笔迹,可是没有签名。那上面
说:
我大失所望了。你的诚实是不受诱惑侵害的^原来我的看法 是不同的,可是我那种估计冤枉了你,现在我请你原谅,而且是 出于至诚。我尊敬你——这也是由衷的话。这个镇上的人连给你 供差使都不配?。亲爱的先生,我当初曾给自己规规矩矩地打过 赌,认定你们那个自命不凡的村子里有十九个人是可以使之堕落 的。我输了。请你把全部赌注拿去吧,这是你应得的,
理查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好象是拿火写成的——真烫人哩。玛丽——我又难受起 来了。"
①这句话如照原文直译,应该是“连吻你的长袍边缘都不配"。在西方封建 时代,臣仆拜见帝王,以亲吻帝王长袍的下端为一种敬礼?
“我也是。啊,亲爱的,我宁愿……"
“你想想看,玛丽——他居然这么相信我。"
“啊,别说了,爱德华——我受不了。n "这些漂亮的话,假如我们真能受之无愧,玛丽——天知道 我从前的确是相信自己应得那样的称赞哩——我想我宁肯拿这 四万元去交换这种赞美。那我就把这封信收藏起来,把它当成 比黄金和宝石还贵重,永远保存着。可是现在——有了它在身 边指责,我们就不能在它身边过日子了,玛丽。°
他把它抛入火里了。
这时候又来了一个通讯员,交来一封信。
理查兹撕开信封,取出一页短信来念;这是柏杰士写来
的。
我遇到难关的时候,你曾救过我。昨晚上我就挽救了你。这 是以撒谎为代价的,但是我情愿牺牲,而且是出于感激的至诚, 这个村里谁也不象我这样了解你的为人,深知你多么仁慈、多么 高尚。在内心里,你不会看得起我,因为你知道人家归咎于我、 众口一词地给我定了罪名的那桩事情;但是我恳求你至少相信我 是个有恩知报的人I这可以帮助我忍受我的苦痛。
柏杰士(签名〉
“得救了,又是一次。而且条件这么好! "他把这封信也丢 到火里。“我……我宁肯死了还好些,玛丽,我恨不得摆脱这 一切。"
“啊,这种日子真难受呀、真难受呀,爱德华。这一刀刀 刺在良心上,偏偏又是出自他们的厚道,真是刺得深一而且 报应来得这么快! "
选举前三天,两千名选民每人忽然收到一件宝贵的纪念 品那些有名的假双头鹰金币之一。它一面的周围印上了这 些字:“我向那位外方人说的那句话是这样的——"另一面印上 了这些字,“快去改过自新吧。宾克顿(签名)。"于是那幕有 名的滑稽剧全部剩余的垃圾就通通倾倒在一个人头上了,而且 发生了惨重的后果。这使新近那场大哄笑又流行起来,集中在 宾克顿身上;于是哈克尼斯的竞选就轻易获胜了。
在理査兹夫妇收到支票之后二十四小时内,他们的良心在 沮丧之余,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这对老夫妻渐渐学会了安于 他们所犯的罪,可是现在他们还有一点尚待体验,那就是:一 个罪过当其似乎还有机会被人发觉的时候,它就显得含有新的、 真正的恐怖。这使它具有一种新鲜的、最具体、最重要的面貌。 早晨在教堂里做礼拜的时候,牧师布道还是那老一套;所说的 话和说的方式都和从前一样;他们已经听过一千遍了,早就觉 得那尽是空话,几乎是毫无意义,颇有催眠作用;可是现在却 不同了:布道词好似是处处带刺,专在指着他们责骂;好象是 特别针对着那些隐瞒极大罪恶的人而发的。做完礼拜之后,他 们尽快地摆脱那一群给他们道贺的人,赶快往家里跑,只觉得 浑身冷彻骨髓,连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一只是些模糊的、 隐隐约约的、无以名之的恐惧。碰巧柏杰士先生在街角转弯的时 候,他们又瞥见了他一眼。他们点头给他打招呼,他竟置之不理。 其实他是没有看见,但他们却不知道。他这种态度是什么意思 呢?那也许是表示——也许是表示——啊,那可能是含着许多 可怕的意思。难道是他早就知道理査兹当初本可以给他洗刷罪 名,却不声不响地等待着一个机会来给他算帐吗?回到家里, 他们在心烦意乱中渐渐想象到那天晚上理查兹向他的妻子说出 他知道柏杰士无罪的那个秘密的时候,他们的女仆可能在隔壁 房间里听见了;然后理査兹就想象到当时他曾听见那儿有女人 312 长袍的飕飕响声;再其次他就确信他曾经听到那个声音。他们 要找个借口把莎拉叫来,观察她的神色;她如果向柏杰士先生 泄露了秘密,她的态度上就会表现出来。他们问了她几个问题 -一问得很乱、毫不连贯,而且似乎毫无目的,所以这姑娘觉 得一定是这对老夫妻的心情由于忽然交了好运而有点反常;他 们用严厉而专注的眼光盯着她,这可使她大为惊骇,结果就弄 假成真了。她涨红了脸,神经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在这对老 人看来,这都是明显的犯罪的表现——反正是某种可怕的罪行 毫无疑问,她是个奸细,是个叛徒。莎拉走开之后,他们 就开始把许多各不相干的事情凑在一起,由牵强附会中发现了 可怕的结果。后来情况显得极端严重的时候,理査兹忽然发出 一声急喘;他的妻子问道:
“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
“那封信——柏杰士的信!措词是讽刺的语气,现在我明 白了。"他念出那里面的句子:“’在内心里,你不会看得起我, 因为你知道人家归咎于我的那桩事情‘——啊,现在已经十分明 了,老天保佑我吧!他知道我知道!你看他措词真巧妙。这 是个圈套一一而我就象个傻子似的,偏要走进这个圈套I玛丽, 你?……°
"啊,这真糟糕——我知道你打算说什么话——他没有交 还你写的那份假对证词。“
"没有——故意留下来毁我们。玛丽s他已经给别人泄漏 过了。我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做完礼拜之后,我在许多 人脸上看出来了。咭;我们给他点头打招呼,他都不睬——他 当然知道自己耍了什么花招i “
那天晚上医生被请来了。第二天早上消息就传遍各处;这 对老夫妻病得很厉害——据医生说,他们是由于得了这笔意外 横财,兴奋过度,加以大家都去道喜,夜里睡得太晚,结果就 被拖垮了。镇上的人都真心地替他们难受;因为现在大家所能 引以自豪的,大概就只剩下这对老夫妻了。
两天之后,消息更坏了。这对老夫妻神志不清,尽做些怪 事。护士们亲眼看见,理查兹摆出了几张支票——是八千五百 元吗?不对——数目惊人——三万八千五百元丨这个绝大的财 运究竟应该怎么解释呢?
第二天护士们又有了新消息——而且是很奇怪的。她们本 来商议好了,要把支票藏起来,以免发生意外,可是她们去寻 找的时候,支票已经不在病人的枕头下面一无影无踪了。病 人说??
"别动我的枕头吧;你要找什么? “
"我们觉得最好是把支票……“
"你们再也看不见这几张支票了——已经毁掉了。那是从 撒但?那儿来的。我看见那上面盖着地狱的印,我知道这是送 来骗我犯罪的。“然后他又开始唠唠叨叨地说些古怪和可怕的 话,叫人不大听得清楚,医生劝她们不要让别人知道。
理査兹说的是真话;那些支票以后再也不见了。
想必是有一个护士说了梦话吧,因为在两天之内,那些不 许声张的呓语已经在镇上传得满城风雨了;而且这些呓语都是 令人惊骇的。这些话似乎是说明了理查兹自己曾经申请那一袋 钱,柏杰士隐瞒了事实,然后又恶意地把它泄露出来了。
柏杰士因此大受责难,他坚决否认这回事。他说这个害病
①撒但是《圣经》上所说的恶K, 214
的老头儿神经错乱了,这样重视他随便说的话是不公平的。然 而怀疑还是继续着,大家都议论纷纷。
一两天之后,传闻理査兹太太在昏迷中说的话也渐渐与她 的丈夫的呓语雷同起来,于是怀疑更加旺盛,终于成为确信,全 镇对这位惟二不曾丢过脸的重要公民的廉洁所感到的骄傲心理 也就开始暗淡起来,象残烛般地一闪一闪,趋于熄灭了。
六天过去了,又来了更多的消息。这对老夫妻快死了。理 查兹到了临终的时候,神志忽然清醒起来,于是他叫人把柏杰 士找来。柏杰士说:
"请大家离开这个房间。我想他是希望说几句心里话。“ a不丨"理查兹说,“我要有人作见证,我要你们大家都听 我的口供,好让我象一个人样地死去,而不是一只狗。我本身 是清白的——虚伪地清白——和其他的人一样;我也和其他的 人一样,遭到诱惑的时候就摔跤了。我签署了一份谎言,申请 过那个晦气的钱袋。柏杰士先生记得我曾经帮过他一次忙,于 是为了报恩(也是由于糊涂),他就隐瞒了我的申请书,挽救 了我。你们都知道多年以前大家归罪于柏杰士的那桩事情。我 的证明,而且也只需我的证明,就可以洗刷他的罪过,可是我 是个胆小鬼,就让他遭了不白之冤——"
“不对——不对一理查兹先生,你……"
“我的女仆把我的秘密泄漏给他了一~-0 "谁也没向我泄漏什么话——“
"于是他就做了一桩自然而且合理的事情,他懊悔不该救 我,就把我的丑事揭穿了——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一一“
"决没有!——我发誓——v “我本着良心原谅他。0
神圣的十九家中的最后一人a
柏杰士的热情的辩解,这位临终的人都听不见了;他随即 断了气,却不知自己又做了一粧对不起可怜的柏杰士的事情。 他的老伴那天晚上也死了。
那神圣的十九家中的最后一人也做了那个残酷的钱袋的牺 牲品;这个小镇被剥去了它那世代光荣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它 的哀悼是不大显眼的,但颇为深沉。
经州议会通过——由于祈求和请愿的结果一赫德莱堡获 得了批准,改名为……(不管它叫什么吧一我决计保守秘 密),而且还从多少年代以来刻在这个小镇的官印上给它增光 的那句格言中删去了一个字。
它又是一个诚实的村镇了,谁要再打算找它的碴子,发现 它打瞌睡的话,那就必须早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