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9
常有劫夺人的事,这是大国的风尚呀!它的国民——士农商工贾都具备(行卖叫商,设摊叫贾,一般则不分)。
邹、鲁靠着洙水、泗水,还有周公传下来的风尚,民俗喜好儒者,具备礼制,所以人民小心谨慎,颇多桑麻的产业,而没有山林水泽的资源。土地小,人口多,节俭吝啬,害怕犯罪,远避邪恶。至于它的衰敝:人民爱好贸易,追求财利,比周(洛阳)人还厉害。
从鸿沟以东,芒、砀以北,都是广大的平野(钜野一作地名),这就是梁、宋。定陶、睢阳是这儿的都会,古时尧兴起于成阳,舜打鱼于雷泽,汤定都于亳(三地皆在此区),民俗还有这些先王留下的风范,行为重厚,多君子,好耕种。虽没有山川的富饶,却能穿吃不好的衣食,以便蓄储收藏。
越(后为楚兼并)楚有三个区域的风俗。从淮北、沛、陈(淮阳)、汝南、南郡(秦以鄢郢——宜城——为南郡)以西,属西楚。民俗轻浮剽悍,容易发怒。土地瘠薄,少有蓄积。江陵是从前楚国都的郢城,西边交通巫、巴,东边有云梦泽的富饶。陈在楚(楚都寿春)与夏(阳城)的交会,是鱼盐的转运站,居民多商人。徐、僮、取虑的人民清廉刻苦,重视诺言。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一带是东楚。民俗类似徐、僮。朐、绘以北,民俗同于齐。浙江以南,民俗同于越。吴(吴县)是(吴)阖闾、(楚)春申君、(汉吴王)刘濞三人招致天下喜爱游说的士人来聚的地方,东边有海盐的富饶,以及章山的铜矿,三江五湖的资源,是(长)江东的一大都会。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属于南楚,民俗很像西楚。楚国都郢城,后来迁到寿春,寿春也是一大都会。合肥为长江淮河支流所经过,是皮革、腌鱼、木材的聚集地,与闽中、干越(即吴越)风俗相杂,因此南楚的人民花言巧语,很少信用。江南地低潮湿,男子短命。多出产竹、木。豫章出产黄金,长沙出产铅、锡,但储量不多,开采所得常不足补偿支出。九疑山、苍梧山以南到儋耳一带大抵与江南风俗相同,尤其与杨越(杨通扬,越古属扬州)相同最多。番禺是这里的一大都会,是珠玑、犀角、玳瑁、水果、葛布的聚散地。
颍川和南阳是夏王朝遗民所居住的地方。夏人为政崇尚忠厚朴实,这里还有夏先王传下来的风尚,使颍川人敦厚谨慎。秦代末年曾迁徙不法之民到南阳,以资感化。南阳西边交通武关、郧关,东南边汇集汉水、长江、淮河。宛是一个都会,民俗混杂,好劳动,多商贾,放任侠义,与颍川相交通,到现今还叫他们为"夏人"。
天下各地的货物,有出产多的,有出产少的。各地人民的习俗也因而不同:太行山之东吃海盐,太行山之西吃池盐,五岭之南,大漠之北,也往往有许多地方出盐,因地而异的情形大体就是这样。
总而言之楚、越地方,地广人稀,食用米饭和鱼羹,烧草耕田,蓄水除草。瓜果("果隋"作"果蓏"解,一说重叠包裹的意思)螺蛤,不必从外地购买,就能自给自足。由于土地肥沃,天然食物很多,没有饥荒的忧虑。以致人民都偷懒混日子,没有储蓄,多数是贫家,没有财产。所以长江、淮河以南,没有受冻挨饿的人民,也没有千金财产的富家。
沂水、泗水以北,适宜种植五谷桑麻、饲养六畜,土地小,人口多,屡次蒙受水旱的灾害,人民只能多储蓄,所以秦、夏、梁、鲁等地方的人民,喜爱农业生产,又重视劳动农民。
三河、宛、陈等地方也是这样,而且还经营商业。齐、赵的人民很聪明灵巧,靠投机谋财利。
燕、代的人民既耕田,又畜牧,又养蚕。
依照这样看来,贤人在朝廷谋划、议论,为主子守信、尽节;山岩洞穴中的隐者,自命清高。到底他们都是为着什么呢?都只是为着厚利呀!所以官吏收刮少些,就能做得长,但长久的累积,就富起来了。商人赢利少些,营业扩大,也能富起来。求富是人的本性,不须学习,就会去追求的。所以军队中的勇士,攻城时抢先登上,冲锋时陷阵退敌,斩杀敌将,争夺敌旗,冒着箭射石打,不避赴汤蹈火的危险,为着是重赏的驱使呀!住在乡里的少年,杀人灭尸,抢劫作奸,挖坟盗宝,私铸钱币,伪托侠义去并吞财物,假借友情去报复仇敌,暗中夺杀,不怕法禁,冒着犯死罪的危险,像快马一样的奔往,其实都是为着财利呀。现在那些赵、郑地方的姑娘,讲究化妆,弹着鸣琴,拖着扬起的长袖,穿着尖头的舞鞋,用眼挑逗,用心招引,不辞辛劳,千里外出,招来显客,不论是年老或年轻的,这也是为厚利而奔忙的呀!游手好闲的贵族公子,衣饰则戴冠佩剑,外出则车马成排,这是为着要炫耀富贵而装扮的呀!猎人渔夫,不分早晚,冒着霜雪,奔驰于深坑山谷,不顾猛兽的伤害,这是为着要捕得美味的食物呀!奔走赌场,玩斗鸡,纵走狗,变色争吵,夸耀本领,其所以一定要争得胜利,为着是怕输钱呀!靠医术、方技(医、巫、卜、祝等)吃饭的人,精神焦虑,竭尽技能,这是为着看重食粮谋生呀。官府的吏士,舞文弄墨,玩弄法律,私刻图章,伪造文书,不怕砍头杀戮,这是为了收到别人的贿赂呀。农、工、商、贾各业贮蓄成长,本就在追求富有增加财货,每种人都用尽智能,始终不会留余力而把财富让给别人的。
俗语说:"贩柴的不超出一百里去贩卖,贩粮的不超出一千里去贩卖。"要住一年的,只能种谷;要住十年的,能够种树;要住百年,就能种德。(以德招来)所谓德,就是得到人的意思。
现在有人既没有官职俸禄的供奉,也没有封爵领土的收入,但富有的快乐可以和这些贵族相比,这叫做"素封"(没有爵禄的封赏)。贵族封建主吃人民的租税,每年每户为二百担谷子。有一千户封地的国君,则每年就有二十万担的收入。凡朝天子、聘诸侯、祭鬼神的费用,都在这里开销。平民——农、工、商、贾,如有万金的财产,每年也有二千担的利息收入,如一户有百万金的富家,也有二十万的利息收入,除雇人代役、租税等费用,都在这里开销之外,还可以满足衣食的欲望,放纵豪华的生活了。所以说:新兴平民地主资本家的经济活动,在陆地上,养马五十匹,养牛一百六十七头(一千被四蹄加二角所除),养羊二百五十头,养猪二百五十头。在水中,池塘每年生产鱼一千石。在山林,每年砍伐木材一千株。每年可以收成的计有:安邑有一千株枣树,燕、秦有一千株栗树,蜀、汉、江陵有一千株橘树,淮北、常山以南,以及黄河、济水之间有一千株楸树,陈、夏有一千亩的漆树,齐、鲁有一千亩桑、麻,渭川有一千亩竹子。在大国有一万户人家的大城,外城郊外有一千亩每亩可收谷子一钟(六斛四斗)的田地,或有一千亩可作染料的栀子花和茜花及二十五亩(千畦)生姜、韮菜的菜园,这些地主资本家的收入与封地千户的贵族相等,所拥有的东西都算是富足的财产。他们不必上街市干活,不必到外县奔苦,可以坐在家里不劳而获,以"处士"(不仕居家之士)的名义,来取用享受。至于那些贫穷人家,父母年老,妻子弱小,逢年过节不能祭祀会餐("进",一说通"赆",是送人路费的意思),饮食衣服不能自给,这样还不知羞愧,那么真没有可以比喻的了。所以没有钱财的穷人,只能出卖劳力谋生;略有财钱的,才能以智巧去求小财;富饶的,就可以乘时投机发大财,这是一般求财的方法呀!谋算生计,如不必危害到自身的安全就能取用享受,那么就是贤人也努力去求。所以靠农耕根本事业致富的为上等,靠工商末梢事业致富的为次等,靠抢劫作奸致富的为下等。如果没有像山岩隐者的真正清高品行,而却长久贫贱,爱谈仁义,这真是羞耻的事。(案:司马迁没有分析所以会有贫富的社会结构)凡是编户的贫民,对比自己财富多十倍的人就要屈服,对多百倍的就要害怕,对多千倍的就要受他的役使,对多万倍的就要做他的奴隶,这是不得不然的道理。要由贫穷去求得富有,农人不如工人,工人不如商人。像从事刺绣文彩的手工艺,就不如在市场倚门做生意来得好,这是说从事末业经商,是穷人致富的资本。
在交通发达的大都市,一年在市场上交易需要:酿一千瓮酒,一千瓶醋腌的肉酱,一千坛似醋的薄酒,屠宰一千头的牛、羊、猪,贩卖一千钟的谷子,一千车的柴草,造总长一千丈的船只,一千株木材,一万株竹子一百辆马车,一千辆牛车,一千件涂漆木器,一千钧(一钧为三十斤)铜器,一千担素器(未漆木器)。铁器和各种染料,二百匹马(一千被蹄四加口一所除)。二百五十头牛、一千头羊和同数的猪,一百个奴隶,一千斤兽筋、兽角、丹沙,一千钧丝布、丝絮、细布,一千匹彩色丝布,一千担粗布、皮革,一千斗漆(汉书作"千大斗"),一千瓶酒曲、盐豆豉,一千斤海鱼、刀鱼,一千担小杂鱼,一千钧腌鱼,三千担枣子、栗子,一千张狐、貂皮裘,一千担羔羊皮裘,一千件毡毯,一千钟各类水果蔬菜。同时还有一千贯放高利贷的资金,由掮客经营供需,收取回扣,贷给厉害的商人抽三分利息,贷给老实的商人抽五分利息,掮客的收入可以比得上有兵车千辆的贵族之家,这是大致的情形。其他的行业如果没有二分的利润,就不是可以追求的财富了。
且大略说明那个时代千里范围里,有才干的人如何致富的原因,使后世的人得以观摩有所取舍。
蜀卓氏的祖先,是赵国人,经营冶炼铁矿致富,后来秦国打败赵国,流放(富豪)卓氏,卓氏被掳获后,只有他们夫妇推车用步行到被流放的地方,其他同时被掳获的赵人,稍有多余的钱财,就相争贿赂给秦国负责的官吏,要求迁放到近赵国的地方葭萌,但卓氏说:"这个地方狭小瘠薄,我听说汶(岷)山之下有肥沃的原野,长有如蹲鸱形的大芋头,到了凶年仍不饥荒,人民在市街作工,经商。"于是要求迁到远处,到了临邛,很是高兴,便开采矿山,熔铸生铁,运用计谋,用尽滇、蜀可用的人民,使他富有得奴仆多到一千人,他在田园水池游猎的享乐,比拟于国君。
程郑,也是秦国从太行山以东流放到蜀的富户,他也从事冶金工业,把产品销售到挽髻如椎的南越人民,他的财富与卓氏相抗衡,同住在临邛。
宛孔氏的祖先,是魏国大梁人,炼铁为业。秦国攻伐魏国后,把孔氏迁到南阳,他大规模熔铸金属,开辟池塘养鱼,成队车马交游于诸侯,因而得到经商发财的方便,由于赠与诸侯出手慷慨,如游闲的贵公子的名声一样。家中财富多到数千金。他赠与很多,但赚得更多,胜过那吝啬小气的商人。所以南阳人做生意,完全效法孔氏雍容大方的手法。
鲁人俗尚节俭吝啬,而曹邴氏特别厉害,他以炼铁起家,财富多到万万而不可计。但家中父兄子孙相约,要俯仰之间对任何有用的东西都加以利用,有借贷交易关系的地方,遍布天下各地。邹、鲁人民所以大多抛弃学文学(学术)而追逐财利的原因,是受曹邴氏的影响。
齐国俗习以奴隶为低贱,而只有刁闲看重奴隶。狡猾聪明的奴隶,是人所害怕的,而只有刁闲收留使用他们,让他们替他去追求渔、盐、商业上的利益,甚或替他坐着成队的车马,去交结地方主官(守是太守,相是诸侯的相),刁闲愈信任他们,愈能使他们尽力,替他赚得财富几千万。所以有人说:"宁可免去求官爵,而为刁闲卖力。"是说能够使唤豪强的奴隶,让他们为主人的财富而尽力。
周王城洛阳人已经很俭约吝啬,而师史更是厉害,他的运货车辆以百计,通商到天下各地,无所不到。洛阳位在齐、秦、楚、赵等国之中央,街巷的贫民在富家中学做生意,并以长久经商来矜夸,经常在各国经商走动,即使几次经过自己乡里也不回家。师史就是做这工作,才能致富七千万。
宣曲的任氏祖先,做督道(地名)的粮仓官吏,秦朝败亡的时候,起兵反秦的豪杰都在争夺金玉,而只有任氏用地窖储藏谷子。后来楚、汉(项羽、刘邦两军)在荥阳对抗,农民不能耕种,米价一担涨到万钱,任氏卖谷大发其财,使得豪杰所有的金、玉,统统流入任氏所有,任氏因此而致富。一般富人都争相奢侈,而任氏屈其富人的身份崇尚俭约,亲自力行耕田畜牧。田地、牲畜,一般人都要争取低价买入,只有任氏要品质优良而又高价买入,使任氏数代都能富有。但任氏的父亲(《汉书》颜注:任公,任氏之父)在家约束:不是自家种的养的,不穿不吃;公事没有做完,则自身不能喝酒吃肉。他就以这样作为乡里的表率,所以富有之后,国君很器重他。
边塞的开拓,使桥姚得以经营牧业,养马一千匹,牛二千头,羊一万头。所换得的粟以万钟计算。
吴、楚七国起兵反抗汉中央朝廷时,长安城中的列侯、封君都要从军出征,征途所需的费用向高利贷借取,放贷的人以为反抗的侯国都在(函谷)关东,关东军事成败尚未决定,恐怕贷出不能取回而不出借。只有无盐氏出面取出一千金放贷,利息为本金十倍。三个月内吴、楚平定,一年之中,无盐氏的利息收入十倍本金,因此,成为关中的富豪。
关中的富商大贾大抵都属于田家的人田啬、田兰。而韦家的栗氏,安陵和杜县的杜氏,家财亦达万万不可计。
以上这些地主资本家都是最显著突出的,既都没有爵位封邑俸禄,也不是靠玩法作奸致富的,而是能归纳买卖原理,能够乘时吞吐,而获得赢利的。要从经商来猎取资财,从投资土地来保护资财。不计一切蛮横的手段来夺取,然后交通王侯用政令来保护,这是方法变异的大概,所以值得记述。至于从事农、牧、工、山林、商贾的经营者,他们为着追求权力、财利致富,大经营者的权利可以压倒一郡,中者可以压倒一县,小者可以压倒一乡,这种人多得不可胜数。
节俭和劳动,是生财的正路。但求富的人,还必须用奇巧制胜。耕田是拙劣的行业,而秦阳却靠它成为一州的首富;盗坟是犯法的坏事,而田叔却靠它起了家;赌博是恶劣的行业,而桓发却靠它富有;走路叫卖是男子的贱业,而雍乐成却靠它富饶;卖油脂是耻辱的事,而雍伯却能得到千金。卖水浆本是小生意,而张氏却能赚到千万;磨刀是小技艺,而郅氏却能过富贵生活;卖羊肚是小玩意儿,浊氏却能有成队的车马;马医是浅陋的方技,张里却能有贵族的享受。这些人都是精神专一才能致富的。
依照这样看来,致富并不只靠一种行业,财货并没有固定的主人,有才能的能从四方搜集,没有才能的却到处散失。有千金的商家,可比一个都会的封君,有万万产财的大资本家,可以同国王(战国诸侯)一样享乐。难道所谓的"素封",不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