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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一百二十九

书名:白话史记(下) 作者:司马迁 本章字数:11153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9


史记卷一百二十九

  

  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庄万寿译

  老子说:"政治推行的极致,就是:国和国之间疆土相邻,彼此可以看得见,鸡狗叫声也互相听得到。但各国的人民都以为他们所饮用的食物最味美,他们所穿着的衣服最漂亮,各人觉得当地的风俗最能使自己享受无上的逸乐,各人都觉得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最富乐趣,人们直到衰老,直到死亡,彼此之间也都不会互相交往。"如果一定要把老子说的这些当成我们专心致力的目标,在近世,也只有把人民的耳目全都堵塞起来,不过要晓得,如此做那几乎是行不通的。

  太史公说:"神农以前的事情,我已不知道了。至于《诗》、《书》所记述虞、夏以来的社会,都是耳目想要享尽声色的美好,口想要吃尽肉类的香味,身体想要舒适快乐,而心里想要夸张自己权势的荣耀。使得这样的风气,慢慢地感染到人民,到现在已经很久了。就是用精妙的言词,挨家挨户的去劝导,也不能改变他们这种倾向的。所以最好的方法是顺其自然发展,其次顺势引导到好的方向,再其次是教训他们,又其次是用压制的手段使行为齐一,最坏的方法是用武力夺取他们的需求。

  "像那太行山以西山区出产丰富的木材、竹子、谷木、苎麻、旄牛、玉、石等;以东平原出产大量的鱼、盐、漆、丝、乐器、颜料等;长江以南出产柟木、梓木、生姜、桂皮、金、锡、铅、朱砂、犀角、玳瑁、珠玑、象牙、皮革龙门、碣石以北牧地多马、牛、羊及它们的毛、皮、筋、角,而周围大到一千里的产铜、铁的矿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到处排列着。这是各地产物的大概情形,这些物品都是中国人民所喜爱的,也是风行习惯之衣着、饮食、养生、送死之所依赖。所以要靠农民的耕种,才能得到粮食要靠虞人在山泽的开发,才能得到山林、矿物、水产等物品;要靠工人的制造,才能得到器具;要靠商人的贸易,才能流通货物。这难道要用政令去打发、征召、约束他们的工作吗?各行业的人都从事他们的专长,竭尽他们的力量,去求得他们的欲望。所以物价贱时,人人要买,就是涨价昂贵的征兆;物价贵时,人人不买,就是跌价贱落的征兆,这都是自然调节的。人人劝勉他们的职业,愉快他们的工作,好像水往低处流,日夜没有停止的时候。不必去征召,他们就会自个儿工作不必去请求,他们就会出产货品。以上一切,不都是符合"道"(即自然)和自然的应验吗?"

  《周书》说:"农民不生产,就缺乏粮食;工人不生产,就缺乏器具;商人不贸易,就断绝三宝(食、事、财);虞人不生产,就缺乏财货,财货缺乏,山泽的资源就不能开辟了。"这四件事是人民衣食的来源,来源大就富足,来源小就贫乏。上可以富国,下可以富家,贫乏或富足的原因,并不是别人夺取或送给他们的,而是聪明的就能富裕,笨拙的就会贫穷。

  因此,从前太公望(吕尚)被封在营丘,这是一块盐碱地,住民又很稀少,于是太公就劝勉妇女纺织,织出极精巧的产品,并开发了鱼产和盐产,使四方的人民和物资都归聚到这儿,络绎不绝地就像车轮上的辐条从周围凑合到车轴一样的来到齐国。所以天下人都穿戴齐国制造的顶冠、束带、衣服、鞋子,东海和泰山之间的小国诸侯都恭敬的朝见齐国去了。

  后来齐国一度衰弱了,管仲重新整顿太公的旧业,设置掌管钱币的九个官府,使得齐桓公成了天下的霸主,九次召集诸侯,共同尊崇周王。而管仲家因而有了三归台("三归"另有多说),虽然他的地位只是诸侯的大夫(诸侯大夫对天子自称为陪臣),却比各国的国君(诸侯)还富有。齐国的富强,一直继续到威王、宣王的时代。

  所以管仲说:"粮食充实,人民才知道礼节;衣食足够,人民才知道什么是荣誉、什么是耻辱。"礼节是产生于富有之时,而消失于贫乏之时。所以贵族富有了,就能施行恩德平民富有了,就能做好工作。河水深了,鱼儿自然就产生;山岳深了,野兽自然就栖息;人富有了,仁义自然就归附。富人得了势,名声越显赫失了势,门客离去,就不快乐了。这种情形在夷狄更是如此(以上文句,原文疑有错误)。俗话说:"财产有千金(一金为二十四两金子)的富家子弟,不会受刑死在街市上。"(可用钱赎罪或打通关节免死)这的确不是空话。所以说:"天下人快快乐乐,都是为着追求财利;天下人吵吵闹闹,都是为着奔走财利。"那兵车千辆的国王,食邑万户的诸侯和百户的大夫,尚且都怕穷,何况是那些编列在名册上的平民呢?

  从前越王句践(被吴王夫差)困守在会稽山上,而任用范蠡、计然。计然说:"要知道军事就要从事战备,因此,要知道货物的生产季节和社会需求的关系,才算是知道货物。季节和需求的关系能够明确,则所有天下货物的供需行情,就能看得很清楚了。年岁在金时就会丰收,在水时就会歉收,在木时就会饥荒,在火时就会干旱。干旱时就要先预备船,水涝时就要先预备车,这乃是掌握货物涨跌的道理。(一般农业生产)是六年丰收,六年干旱,十二年有一次大饥荒。出售的谷子每斗价格二十(钱),农人就要吃亏(不够成本)。每斗价格九十(钱),商人就要吃亏(不好销售)。商人吃亏,钱财就不流到社会农人吃亏,田地荒芜,不去开辟。因此谷价最高不超过八十,最低不少于三十,那么农人商人都有利。平均出售的谷价(八十至三十)随物价的弹性而起伏,关卡的税收和市场的供给,都不缺乏,这乃是治国的道理。至于囤积货物的道理,务须积贮完好牢固可以久藏易售的货物,才不会有滞销的弊病。以货物去贸易时,容易腐败或腐蚀的货物就不要久藏,或囤积以求高价。能论断货物的过剩或不足,就知道物价涨跌的趋势。涨到极限就会下跌,跌到极限也会上涨,上涨到极限时,就要把囤积的货物如低贱的粪土一般快速抛售出去下跌到极限时,就要把下跌的货物如宝贵的珠玉快速的收购进来。钱财货币要它通行,就像流水不断一样。"

  句践用计然的策略施行十年,越国富有,用厚重的金钱去收买战士,使战士勇赴战场,去蒙受箭射石打(一说古代以石为箭镝),就像口渴时求饮水的迫切,终于报了仇而消灭强大的吴国,然后带兵北上中原示威诸侯,称号"霸王"(见《越世家》)比拟春秋五霸。

  范蠡既已帮越王刷洗了被围会稽的耻辱以后,长叹说:"计然的策略有七项,越国只用了五项就能如愿报仇。他的策略已经行之于国,我要把它行之于家。"于是坐小船飘游大江湖泊之上,改名换姓,到齐国,自己就叫"有罪被流放的盛酒皮囊";到陶,叫"朱公"。朱公以为陶居天下的中央,与各诸侯国四通八达,是货物的交易要地。于是经营产业,囤积货物,垄断居奇;乘时投机,追逐利润,而不必苛求责任于他所任用的(贤人)。所以善于经营产业,要能择用贤人(依《索隐》是说要择用贤人而不必由贤人员负任。一说"择"作"释",是不要贤人的意思。),而又把握时效。他在十九年之间,三次赚得千金的财富,再分一些给他贫穷的朋友和远房同姓的兄弟们,这即是所说的富有就能施行恩德呀!他年老力衰后,任听由子孙持家,子孙继承他的事业,不断的生财,以至有上亿金的家产,因此后世只要说到富豪,都推崇陶朱公。

  子赣(贡)曾学于仲尼,离开后到卫国作官,又利用抛售和囤积的方法(废著通"发贮"),经商于曹国、鲁国之间。孔仲尼的七十个学生中,以赐(子贡)最富饶有钱。原宪却穷得连糟糠都吃不饱,躲藏在简陋的里巷中生活。子贡则坐着四马并辔齐头牵引的车子,带着束帛作礼品,到各国去访问,接受诸侯的宴会。而且他所访问国家的君主,对他只行宾主之礼(不行君臣之礼)。孔子的名声所以能够满布天下的原因,乃是子贡在人前人后吹嘘的。这就是所说的得到形势之助,而使孔子名声更加显著的呀。

  白圭,周(洛阳)人。正当魏文侯叫李克(悝)开发土地资源时。白圭却很愉快地观察时节的变化,别人生产过剩低价抛售,他就收购;别人高价索求时,他就出售。当谷成熟时,他收购谷子,而出售蚕丝、油漆。当蚕茧出产时,他收购丝帛、丝絮,而出售谷子。到太岁在卯那年丰收,第二年歉收,到太岁在午那年干旱,第二年收成好,到太岁在酉那年又丰收,第二年又歉收,到太岁在子那年大干旱(没有收成),第二年收成较好,后又遇水涝,终于回到太岁在卯之年(穰)。(经十二年一周天)他累积的比率,每年增加一倍。要增长钱的收入,就要收购下等谷子(价贱、谷皮多、利高),要增长谷子石斗的容量,就要收购上等的谷子(谷实饱满不易收缩)。他淡薄饮食,控制嗜欲,节省衣服,与劳动的奴隶同苦同乐。但争取赚钱的时机,好像猛兽猛禽搏取食物一样迅速。因此他说"我经营产业,就如伊尹、吕尚的计谋,孙武、吴起的用兵,商鞅的行法一样,所以有人智慧不足去应付形势的变化,勇敢不足去果断判决,仁德不足去收购抛弃,强壮不足去坚守囤积,则虽然要学习我的经营术,我始终是不会告诉他的呀!"天下人谈赚钱生财的都效法白圭,白圭是尝试过而又有成就的,不是随便的呀!

  猗顿是靠挖掘盐池发迹的,而邯郸的郭纵是靠冶炼铁矿成业的,财富可比于国王。

  乌氏倮经营畜牧业,牲畜养到很多时就全部卖掉,然后求购奇美的丝织品,暗地送给国外戎族的国王,戎王以十倍价值的牲畜补偿给他,使得他的牲畜多到不能以头数计,而要用山谷来做计算的单位。秦始皇帝命令倮比照有封地的贵族,按时与大臣到朝廷谒见皇帝。而巴蜀的寡妇名清的,她的祖先得到朱砂矿,而垄断利益有好几代人,家产多得不能计算。清是一个寡妇,能守祖先的事业,用钱财来保护自己不被侵犯。秦始皇帝认为她是一个贞节的妇女而以客礼招待她,并为她建筑一座"女怀清台"。那乌氏倮是乡野之人,是牧场的主人。清是偏僻乡野的寡妇,却受到天子的礼遇,名声显扬天下,这不都是依赖他们的财富吗?

  汉代兴起,国内统一,开放城关、桥梁的封锁,解除开采山泽的禁令。因此使富商、大贾,得以周行天下,所有交易的货物,无不流通天下,满足各方的欲望。而又把豪杰、封侯、名族迁到京师长安,(以加强控制和繁荣京师)。关中——从汧水雍水以东到黄河华山之间,肥沃的平野有千里,自虞、夏来这里就以上等田来缴田税了,到公刘定居邠,大王、王季迁居岐山,文王经营丰邑,武王治理镐京。

  所以这些地方(都属关中)的人民还有先王(公刘等)遗留下来的风尚;喜好农耕,种植五谷,重视土地的价值,而且不敢(很难)做坏事。到了秦文公、("孝"疑衍文,缪公以前无孝公,或以为德公)、缪(穆)公定都在雍,雍居陇、蜀货物交流的孔道,有许多商人。献公(孝为衍文)迁都到梁邑,梁邑北与戎、狄对峙,东与韩赵魏相通,也有许多大商人。武王(梁玉绳以为"武"当做"孝",案:孝公筑咸阳城,又迁都于此。)、昭襄王治理咸阳,后来即为汉都长安古墓群的所在,四方人、物像辐条聚集车轴一样而来会合,地方很小,人口又多,所以咸阳人民喜欢玩弄奇巧的事和从事工商业。南方是巴、蜀。巴、蜀也是肥沃的原野,土地富于生产栀子(染料),姜、朱砂、石材、铜、铁和竹、木做成的器具。巴、蜀南方控制的滇、僰两国。僰出奴隶(是把当时的少数民族充当奴隶),西方连接邛、笮两国,笮出产马和旄牛。巴蜀四周山岭阻塞(四川盆地),赖千里的栈道,与北方的关中无所不通。只由褒(秦岭南麓)、斜(秦岭北麓)两个山口,系住通外的孔道,输出多出产的货物,来交换所缺少的东西。天水、陇西(皆关中之西)、北地、上郡(皆关中之北)与关中有同样的风俗。这些地方的西方有羌中的地利,北方有戎、狄的牲畜——畜牧业的富饶为天下第一。然而地方(四地)穷困、险要,对外通路都以京师长安为收束点。所以关中土地,虽积居天下三分之一,人口也不过十分之三,但估量其财富,却占十分之六。(指关中富庶而又居天下贸易之枢纽)古时唐尧定都河东(晋阳),殷商定都河内(安阳),东周定都河南(洛阳),这河东、河内、河南三地在天下之中,就像鼎的三足,历代王者屡次都在此地建都,所建立的国家各有数百年或上千年,土地狭小,人民众多,是各国诸侯所聚会的地方,所以人民风俗器小俭啬而熟于世故。杨和平阳两邑,向西可通商于秦、狄,向北可通商于种、代——种、代在石邑以北,地方靠近东胡,数次被掠夺,人民崇尚强直、好胜,自命侠义,任做坏事,不从事农商业,但因靠近北方夷狄,出征军队常常开到,(消费所需)使中国内地对这儿的输出,时时有赢余,当地各民族杂居,从晋国尚未分裂时已剽悍得可怕,到赵武灵王统治时更是厉害,当地的民俗,还带有赵国的风尚,所以杨、平阳两邑的人民在此间就得靠机会谋生来得到他们的愿望。

  温、轵两地,向西通商于上党,向北通商于赵、中山。——中山土地瘠薄,人口众多,在沙丘(属中山之南)还有纣王留下的殷商遗民,民俗急躁,仰赖投机谋利求生,男子相聚游戏,歌声悲凉慷慨。白天公然用椎杀人掠夺财物,晚上暗地挖坟劫棺,制作奇巧,冶铸私钱,多拥有奇美的物品("美"一作"弄",是玩物的意思),并做歌手艺人。女子则弹着琴瑟,拖着鞋子,到处献媚于权贵富豪,进入后宫,充斥在诸侯之家。

  (赵之)邯郸也是漳河、黄河间的一大都会。北通燕国、涿鹿,南有郑国、卫国。——郑国、卫国的风俗与赵国相似。但地方靠近鲁国和大梁(魏),所以人民稍微庄重而好气节。卫国都濮阳是濮水上的都会,后来迁都到野王,野王人民好气节任侠义,这乃是卫国的风尚。

  燕(的蓟)也是渤海和碣石山间的一大都会,南通齐国、赵国,东北与东胡交界。从上谷(东)至辽东(皆燕地),土地辽远,人口稀少,有好几次被东胡侵扰。与赵国、代国的风俗很相似。人民如老鹰一样的捷悍,而很少能思虑问题。土地出产很多的鱼、盐、枣、栗。北方连接乌桓、夫馀。东方控制秽貉、朝鲜、真番的地利。

  洛阳东方通商于齐国、鲁国,南方通商于梁(魏)国、楚国。所以泰山的南麓是鲁国,北麓是齐国。

  齐依山靠海,肥沃的土地有方千里,适宜种植桑麻,人民多出产彩绸、布、帛、鱼、盐。临淄是东海泰山间的一个都会。他们的俗习是从容豁达,知识丰富,爱好议论,质地稳重,不会轻浮,害怕团体的争斗,勇于个人的刺杀,所以

常有劫夺人的事,这是大国的风尚呀!它的国民——士农商工贾都具备(行卖叫商,设摊叫贾,一般则不分)。

  邹、鲁靠着洙水、泗水,还有周公传下来的风尚,民俗喜好儒者,具备礼制,所以人民小心谨慎,颇多桑麻的产业,而没有山林水泽的资源。土地小,人口多,节俭吝啬,害怕犯罪,远避邪恶。至于它的衰敝:人民爱好贸易,追求财利,比周(洛阳)人还厉害。

  从鸿沟以东,芒、砀以北,都是广大的平野(钜野一作地名),这就是梁、宋。定陶、睢阳是这儿的都会,古时尧兴起于成阳,舜打鱼于雷泽,汤定都于亳(三地皆在此区),民俗还有这些先王留下的风范,行为重厚,多君子,好耕种。虽没有山川的富饶,却能穿吃不好的衣食,以便蓄储收藏。

  越(后为楚兼并)楚有三个区域的风俗。从淮北、沛、陈(淮阳)、汝南、南郡(秦以鄢郢——宜城——为南郡)以西,属西楚。民俗轻浮剽悍,容易发怒。土地瘠薄,少有蓄积。江陵是从前楚国都的郢城,西边交通巫、巴,东边有云梦泽的富饶。陈在楚(楚都寿春)与夏(阳城)的交会,是鱼盐的转运站,居民多商人。徐、僮、取虑的人民清廉刻苦,重视诺言。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一带是东楚。民俗类似徐、僮。朐、绘以北,民俗同于齐。浙江以南,民俗同于越。吴(吴县)是(吴)阖闾、(楚)春申君、(汉吴王)刘濞三人招致天下喜爱游说的士人来聚的地方,东边有海盐的富饶,以及章山的铜矿,三江五湖的资源,是(长)江东的一大都会。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属于南楚,民俗很像西楚。楚国都郢城,后来迁到寿春,寿春也是一大都会。合肥为长江淮河支流所经过,是皮革、腌鱼、木材的聚集地,与闽中、干越(即吴越)风俗相杂,因此南楚的人民花言巧语,很少信用。江南地低潮湿,男子短命。多出产竹、木。豫章出产黄金,长沙出产铅、锡,但储量不多,开采所得常不足补偿支出。九疑山、苍梧山以南到儋耳一带大抵与江南风俗相同,尤其与杨越(杨通扬,越古属扬州)相同最多。番禺是这里的一大都会,是珠玑、犀角、玳瑁、水果、葛布的聚散地。

  颍川和南阳是夏王朝遗民所居住的地方。夏人为政崇尚忠厚朴实,这里还有夏先王传下来的风尚,使颍川人敦厚谨慎。秦代末年曾迁徙不法之民到南阳,以资感化。南阳西边交通武关、郧关,东南边汇集汉水、长江、淮河。宛是一个都会,民俗混杂,好劳动,多商贾,放任侠义,与颍川相交通,到现今还叫他们为"夏人"。

  天下各地的货物,有出产多的,有出产少的。各地人民的习俗也因而不同:太行山之东吃海盐,太行山之西吃池盐,五岭之南,大漠之北,也往往有许多地方出盐,因地而异的情形大体就是这样。

  总而言之楚、越地方,地广人稀,食用米饭和鱼羹,烧草耕田,蓄水除草。瓜果("果隋"作"果蓏"解,一说重叠包裹的意思)螺蛤,不必从外地购买,就能自给自足。由于土地肥沃,天然食物很多,没有饥荒的忧虑。以致人民都偷懒混日子,没有储蓄,多数是贫家,没有财产。所以长江、淮河以南,没有受冻挨饿的人民,也没有千金财产的富家。

  沂水、泗水以北,适宜种植五谷桑麻、饲养六畜,土地小,人口多,屡次蒙受水旱的灾害,人民只能多储蓄,所以秦、夏、梁、鲁等地方的人民,喜爱农业生产,又重视劳动农民。

  三河、宛、陈等地方也是这样,而且还经营商业。齐、赵的人民很聪明灵巧,靠投机谋财利。

  燕、代的人民既耕田,又畜牧,又养蚕。

  依照这样看来,贤人在朝廷谋划、议论,为主子守信、尽节;山岩洞穴中的隐者,自命清高。到底他们都是为着什么呢?都只是为着厚利呀!所以官吏收刮少些,就能做得长,但长久的累积,就富起来了。商人赢利少些,营业扩大,也能富起来。求富是人的本性,不须学习,就会去追求的。所以军队中的勇士,攻城时抢先登上,冲锋时陷阵退敌,斩杀敌将,争夺敌旗,冒着箭射石打,不避赴汤蹈火的危险,为着是重赏的驱使呀!住在乡里的少年,杀人灭尸,抢劫作奸,挖坟盗宝,私铸钱币,伪托侠义去并吞财物,假借友情去报复仇敌,暗中夺杀,不怕法禁,冒着犯死罪的危险,像快马一样的奔往,其实都是为着财利呀。现在那些赵、郑地方的姑娘,讲究化妆,弹着鸣琴,拖着扬起的长袖,穿着尖头的舞鞋,用眼挑逗,用心招引,不辞辛劳,千里外出,招来显客,不论是年老或年轻的,这也是为厚利而奔忙的呀!游手好闲的贵族公子,衣饰则戴冠佩剑,外出则车马成排,这是为着要炫耀富贵而装扮的呀!猎人渔夫,不分早晚,冒着霜雪,奔驰于深坑山谷,不顾猛兽的伤害,这是为着要捕得美味的食物呀!奔走赌场,玩斗鸡,纵走狗,变色争吵,夸耀本领,其所以一定要争得胜利,为着是怕输钱呀!靠医术、方技(医、巫、卜、祝等)吃饭的人,精神焦虑,竭尽技能,这是为着看重食粮谋生呀。官府的吏士,舞文弄墨,玩弄法律,私刻图章,伪造文书,不怕砍头杀戮,这是为了收到别人的贿赂呀。农、工、商、贾各业贮蓄成长,本就在追求富有增加财货,每种人都用尽智能,始终不会留余力而把财富让给别人的。

  俗语说:"贩柴的不超出一百里去贩卖,贩粮的不超出一千里去贩卖。"要住一年的,只能种谷;要住十年的,能够种树;要住百年,就能种德。(以德招来)所谓德,就是得到人的意思。

  现在有人既没有官职俸禄的供奉,也没有封爵领土的收入,但富有的快乐可以和这些贵族相比,这叫做"素封"(没有爵禄的封赏)。贵族封建主吃人民的租税,每年每户为二百担谷子。有一千户封地的国君,则每年就有二十万担的收入。凡朝天子、聘诸侯、祭鬼神的费用,都在这里开销。平民——农、工、商、贾,如有万金的财产,每年也有二千担的利息收入,如一户有百万金的富家,也有二十万的利息收入,除雇人代役、租税等费用,都在这里开销之外,还可以满足衣食的欲望,放纵豪华的生活了。所以说:新兴平民地主资本家的经济活动,在陆地上,养马五十匹,养牛一百六十七头(一千被四蹄加二角所除),养羊二百五十头,养猪二百五十头。在水中,池塘每年生产鱼一千石。在山林,每年砍伐木材一千株。每年可以收成的计有:安邑有一千株枣树,燕、秦有一千株栗树,蜀、汉、江陵有一千株橘树,淮北、常山以南,以及黄河、济水之间有一千株楸树,陈、夏有一千亩的漆树,齐、鲁有一千亩桑、麻,渭川有一千亩竹子。在大国有一万户人家的大城,外城郊外有一千亩每亩可收谷子一钟(六斛四斗)的田地,或有一千亩可作染料的栀子花和茜花及二十五亩(千畦)生姜、韮菜的菜园,这些地主资本家的收入与封地千户的贵族相等,所拥有的东西都算是富足的财产。他们不必上街市干活,不必到外县奔苦,可以坐在家里不劳而获,以"处士"(不仕居家之士)的名义,来取用享受。至于那些贫穷人家,父母年老,妻子弱小,逢年过节不能祭祀会餐("进",一说通"赆",是送人路费的意思),饮食衣服不能自给,这样还不知羞愧,那么真没有可以比喻的了。所以没有钱财的穷人,只能出卖劳力谋生;略有财钱的,才能以智巧去求小财;富饶的,就可以乘时投机发大财,这是一般求财的方法呀!谋算生计,如不必危害到自身的安全就能取用享受,那么就是贤人也努力去求。所以靠农耕根本事业致富的为上等,靠工商末梢事业致富的为次等,靠抢劫作奸致富的为下等。如果没有像山岩隐者的真正清高品行,而却长久贫贱,爱谈仁义,这真是羞耻的事。(案:司马迁没有分析所以会有贫富的社会结构)凡是编户的贫民,对比自己财富多十倍的人就要屈服,对多百倍的就要害怕,对多千倍的就要受他的役使,对多万倍的就要做他的奴隶,这是不得不然的道理。要由贫穷去求得富有,农人不如工人,工人不如商人。像从事刺绣文彩的手工艺,就不如在市场倚门做生意来得好,这是说从事末业经商,是穷人致富的资本。

  在交通发达的大都市,一年在市场上交易需要:酿一千瓮酒,一千瓶醋腌的肉酱,一千坛似醋的薄酒,屠宰一千头的牛、羊、猪,贩卖一千钟的谷子,一千车的柴草,造总长一千丈的船只,一千株木材,一万株竹子一百辆马车,一千辆牛车,一千件涂漆木器,一千钧(一钧为三十斤)铜器,一千担素器(未漆木器)。铁器和各种染料,二百匹马(一千被蹄四加口一所除)。二百五十头牛、一千头羊和同数的猪,一百个奴隶,一千斤兽筋、兽角、丹沙,一千钧丝布、丝絮、细布,一千匹彩色丝布,一千担粗布、皮革,一千斗漆(汉书作"千大斗"),一千瓶酒曲、盐豆豉,一千斤海鱼、刀鱼,一千担小杂鱼,一千钧腌鱼,三千担枣子、栗子,一千张狐、貂皮裘,一千担羔羊皮裘,一千件毡毯,一千钟各类水果蔬菜。同时还有一千贯放高利贷的资金,由掮客经营供需,收取回扣,贷给厉害的商人抽三分利息,贷给老实的商人抽五分利息,掮客的收入可以比得上有兵车千辆的贵族之家,这是大致的情形。其他的行业如果没有二分的利润,就不是可以追求的财富了。

  且大略说明那个时代千里范围里,有才干的人如何致富的原因,使后世的人得以观摩有所取舍。

  蜀卓氏的祖先,是赵国人,经营冶炼铁矿致富,后来秦国打败赵国,流放(富豪)卓氏,卓氏被掳获后,只有他们夫妇推车用步行到被流放的地方,其他同时被掳获的赵人,稍有多余的钱财,就相争贿赂给秦国负责的官吏,要求迁放到近赵国的地方葭萌,但卓氏说:"这个地方狭小瘠薄,我听说汶(岷)山之下有肥沃的原野,长有如蹲鸱形的大芋头,到了凶年仍不饥荒,人民在市街作工,经商。"于是要求迁到远处,到了临邛,很是高兴,便开采矿山,熔铸生铁,运用计谋,用尽滇、蜀可用的人民,使他富有得奴仆多到一千人,他在田园水池游猎的享乐,比拟于国君。

  程郑,也是秦国从太行山以东流放到蜀的富户,他也从事冶金工业,把产品销售到挽髻如椎的南越人民,他的财富与卓氏相抗衡,同住在临邛。

  宛孔氏的祖先,是魏国大梁人,炼铁为业。秦国攻伐魏国后,把孔氏迁到南阳,他大规模熔铸金属,开辟池塘养鱼,成队车马交游于诸侯,因而得到经商发财的方便,由于赠与诸侯出手慷慨,如游闲的贵公子的名声一样。家中财富多到数千金。他赠与很多,但赚得更多,胜过那吝啬小气的商人。所以南阳人做生意,完全效法孔氏雍容大方的手法。

  鲁人俗尚节俭吝啬,而曹邴氏特别厉害,他以炼铁起家,财富多到万万而不可计。但家中父兄子孙相约,要俯仰之间对任何有用的东西都加以利用,有借贷交易关系的地方,遍布天下各地。邹、鲁人民所以大多抛弃学文学(学术)而追逐财利的原因,是受曹邴氏的影响。

  齐国俗习以奴隶为低贱,而只有刁闲看重奴隶。狡猾聪明的奴隶,是人所害怕的,而只有刁闲收留使用他们,让他们替他去追求渔、盐、商业上的利益,甚或替他坐着成队的车马,去交结地方主官(守是太守,相是诸侯的相),刁闲愈信任他们,愈能使他们尽力,替他赚得财富几千万。所以有人说:"宁可免去求官爵,而为刁闲卖力。"是说能够使唤豪强的奴隶,让他们为主人的财富而尽力。

  周王城洛阳人已经很俭约吝啬,而师史更是厉害,他的运货车辆以百计,通商到天下各地,无所不到。洛阳位在齐、秦、楚、赵等国之中央,街巷的贫民在富家中学做生意,并以长久经商来矜夸,经常在各国经商走动,即使几次经过自己乡里也不回家。师史就是做这工作,才能致富七千万。

  宣曲的任氏祖先,做督道(地名)的粮仓官吏,秦朝败亡的时候,起兵反秦的豪杰都在争夺金玉,而只有任氏用地窖储藏谷子。后来楚、汉(项羽、刘邦两军)在荥阳对抗,农民不能耕种,米价一担涨到万钱,任氏卖谷大发其财,使得豪杰所有的金、玉,统统流入任氏所有,任氏因此而致富。一般富人都争相奢侈,而任氏屈其富人的身份崇尚俭约,亲自力行耕田畜牧。田地、牲畜,一般人都要争取低价买入,只有任氏要品质优良而又高价买入,使任氏数代都能富有。但任氏的父亲(《汉书》颜注:任公,任氏之父)在家约束:不是自家种的养的,不穿不吃;公事没有做完,则自身不能喝酒吃肉。他就以这样作为乡里的表率,所以富有之后,国君很器重他。

  边塞的开拓,使桥姚得以经营牧业,养马一千匹,牛二千头,羊一万头。所换得的粟以万钟计算。

  吴、楚七国起兵反抗汉中央朝廷时,长安城中的列侯、封君都要从军出征,征途所需的费用向高利贷借取,放贷的人以为反抗的侯国都在(函谷)关东,关东军事成败尚未决定,恐怕贷出不能取回而不出借。只有无盐氏出面取出一千金放贷,利息为本金十倍。三个月内吴、楚平定,一年之中,无盐氏的利息收入十倍本金,因此,成为关中的富豪。

  关中的富商大贾大抵都属于田家的人田啬、田兰。而韦家的栗氏,安陵和杜县的杜氏,家财亦达万万不可计。

  以上这些地主资本家都是最显著突出的,既都没有爵位封邑俸禄,也不是靠玩法作奸致富的,而是能归纳买卖原理,能够乘时吞吐,而获得赢利的。要从经商来猎取资财,从投资土地来保护资财。不计一切蛮横的手段来夺取,然后交通王侯用政令来保护,这是方法变异的大概,所以值得记述。至于从事农、牧、工、山林、商贾的经营者,他们为着追求权力、财利致富,大经营者的权利可以压倒一郡,中者可以压倒一县,小者可以压倒一乡,这种人多得不可胜数。

  节俭和劳动,是生财的正路。但求富的人,还必须用奇巧制胜。耕田是拙劣的行业,而秦阳却靠它成为一州的首富;盗坟是犯法的坏事,而田叔却靠它起了家;赌博是恶劣的行业,而桓发却靠它富有;走路叫卖是男子的贱业,而雍乐成却靠它富饶;卖油脂是耻辱的事,而雍伯却能得到千金。卖水浆本是小生意,而张氏却能赚到千万;磨刀是小技艺,而郅氏却能过富贵生活;卖羊肚是小玩意儿,浊氏却能有成队的车马;马医是浅陋的方技,张里却能有贵族的享受。这些人都是精神专一才能致富的。

  依照这样看来,致富并不只靠一种行业,财货并没有固定的主人,有才能的能从四方搜集,没有才能的却到处散失。有千金的商家,可比一个都会的封君,有万万产财的大资本家,可以同国王(战国诸侯)一样享乐。难道所谓的"素封",不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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