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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一百二十

书名:白话史记(下) 作者:司马迁 本章字数:6177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8


史记卷一百二十

  

  汲郑列传第六十

  吴玙译

  汲黯字长孺,濮阳地方人氏。他的先人世代受卫君的宠爱,到汲黯已经是第七代了,世世代代不是为卿,就是做大夫,汲黯也因为他父亲的举荐,孝景皇帝时做太子(后之汉武帝)洗马的官。因为人端正严肃,不苟言笑,人人都怕他。

  孝景皇帝驾崩,太子继位,任命黯为"谒者"之官,专管朝觐宾飨,及奉诏出使的事情。有一年东越人相互攻打,皇上派黯去调查,汲黯并没有到越地,只到吴国就回来了,上书报告皇帝说"越地人好勇斗狠,聚众打架,是他们的本性,何劳天子的使者去调查过问,所以不到越地就回来了。"(这表示他很有分寸,因为君子不重则不威,一点小事天子都过问,那大事该如何呢?)

  又有一次,河内郡(在河南的河北道)失火,延续烧了一千多户人家,皇上派黯前去视察,回来报告说:"本是一户人家失火,因房屋密集,火势蔓延,一烧就是千余家,完全是意外,不必忧虑。不过当我经过河南道(大河以南一带地方)的时候,我发现河南人很穷,又因连年遭受水、旱灾,这一带有一万多户人家,穷得父亲把孩子杀来吃。我看到了这种情形,怕他们饿死,就借这次出使的机会,自我作主,打开河南仓的存粮,救济所有的饥民。现在我自请免职,至于假托皇命开仓救济的事,听候皇上发落。"皇上听了报告后,不但赦免他的罪,还嘉勉他做的很对。(这表示他有见地,有魄力,有担当,能见机而作,勇于负责,少有的政治人才。)并且把他调升为荥阳令。但他认为大材小用,耻于为令,就借生病为由,请长假回家种田。武帝听到后,马上改派,任命他做二千石俸的官(相当中央政府的次长)。但由于几次的直言激谏,使得皇上很难堪,因此不能久留内府,就把他外调为东海郡的长官。

  汲黯研究黄老学派,不论政府大事或民间小事,都以"无为"为治,不喜欢繁文缛礼。他选择自己喜欢的大小官吏,任用他,信任他。他的行政要求:只注重大的重点事,小事从不苛求。汲黯体弱多病,常常生病在家不上班,但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东海郡被治理得井井有条,远近皆知。皇上听到后,马上把他调回宫廷,任命他为主管人事的主管官(相当今天的人事部长)。也一样的以"无为"为治,弘扬大的礼数,不拘限于什么规章法令的限制。

  他为人刚直,倨傲少礼,常当面给人难堪,不能容忍他人的过错。气味相投的,另眼看待;跟他意见不合的,最好永远不相见。因此,许多才智之士都不跟他来往。汲黯喜好打抱不平,常以自己的地位去强制别人,帮助弱小,济危扶倾,所以行为表现中规中矩,特别美好。他的毛病是好说直话,曾多次冒犯主上,常钦慕梁孝王的大将傅伯的伉汲黯,选自《中国历代帝王名臣像真迹》。

  直,孝文帝时的袁盎正直不阿。跟率直的灌夫,疏财仗义的郑当时,以及出生贵族而言正行直的刘弃最要好。也都是因好说直话,不能够久在其位。

  就在这个时候,太后弟弟封为武安侯的田蚡做丞相。朝中年俸二千石的官员(部长级)来拜见,田蚡都唯唯而不答礼,可是汲黯来见田蚡,却只长揖而不拜。天子这时正想招募一些在文学上有成就的儒生,据皇上说好像要施仁行义,效法尧舜,好好表现一番。

  汲黯却说:"你内心欲念很多,只在表面上施仁行义,怎能效法到尧舜的伟大治绩?"皇上听了虽没有出声,却满脸怒色,愤然退朝。同事们看到这种情形,都为汲黯担心。皇上退朝回去,对左右的人说:"太过分了!汲黯这家伙耿直得近乎愚笨。"大臣们有的就数落汲黯,汲黯却理直气壮地说:"天子任命许多左右助手,难道是要这些人察颜观色,奉承主上,尽说些好听的话,蒙蔽主上,陷害他于不义的吗?而且你已身在其位,纵然专为一己打算,怎么可以让朝廷蒙上羞辱!"汲黯常生病,一连病了三个月,皇上多次派人去慰问,给予假期休养,但病终无起色。后来,庄助为他上书告请退休。皇上问道:"汲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庄助说:"如果任命他做某部门的主管,他未必能超过人,但是如让他辅助少主,防守城池,那你招他未必来,如要他走,也未必肯离去,他那种坚贞不移的戆直态度,就是自称有古勇士孟贲那样武勇的人,也奈何他不得。"皇上说:"古人曾论过国家必有保国安民的大臣,像汲黯这样的人算是近乎了。"大将军卫青去见皇上,皇上经常就坐在床边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平时去见皇帝,皇上有时连帽子都不戴。如果是汲黯觐见,皇上不穿戴整齐是不敢接见的。有次皇帝在武帐中办公,汲黯前来报告,皇上因未戴帽子,见是汲黯,赶快躲到帐后去,让别人接下他的报告。由此可见他被皇上敬重的一斑。

  酷吏张汤这时因为改定律令,被任命为最高的司法官,汲黯曾多次当皇上面前质问汤为何要更改律令,并责备他更改得不对。他说:"你是堂堂的国家大臣,对上,你不能发扬光大先帝的伟大的事功德业,对下,你又不能遏止消除渐生的歪心邪念。安定国家,富裕人民,使犯罪减少,那才是你所当努力的。你如今既未能扬上抑下,又未能安国富民,却严酷苛刻,任意胡来,破坏析乱旧制,只图成就个人的事功。你何忍拿高皇帝的约令来乱改乱行,你这样做将会断子绝孙的。"

  汲黯时常跟张汤辩论,张汤口才好,专在小地方苛求,用法深刻,本是小罪,却用大罚,不识大体。汲黯为人刚强,从不假以颜色,死守他的高超节操,绝不屈服。他看张汤如此,生气地骂他说:"人人都说见识短浅,不识大体的小文书不能作为国家定大疑、决大难、独当一面的大臣,这话真不错。今天让像张汤这种人来担当大任,天下人为了怕误蹈法网,只有立正站好。人们恨他那种凌人气势,连正眼看人都不敢了。"

  这时候,汉朝正在大举征伐匈奴,同时招安抚定边境的外族。汲黯因好黄老,一向主张少事,于是乘机常跟武帝谈,最好跟胡人和亲,不要打仗。可是武帝正崇尚儒术,对讲述《春秋》公羊的公孙弘特别尊敬。碰巧,这时间发生的事情特别多,官吏、人民常投机取巧,玩法弄权。皇上只有按法律来分别他们犯罪的轻重。酷吏张汤等,因经常上奏出主意,定案许多事情,因此得到皇上的喜爱。汲黯却时常毁辱喜多事的儒者,当面指斥公孙弘等:"只知道心怀诡诈,表现小聪明,曲意奉承主上,博取皇帝的欢心。那些见识短浅的官吏,专用酷刑严法,巧妙地陷人以罪,使人失去本真。专以好胜为自己的功业。"结果,皇上更加尊重公孙弘、张汤他们。他们两人深深痛恨汲黯,其实,就连天子也讨厌他,常想借某件事情把他除掉。

  公孙弘做宰相,于是利用机会对皇上说:"右内史(即京兆尹,当时的京城)界内所属都是些达官贵人以及宗亲皇室,最难管理,不是平素声望很高的大臣是不能胜任的,最好调汲黯去。"这是公孙弘的毒计,谁知汲黯做了几年,不但未出事,还百政毕举。

  大将军卫青因伐匈奴有功,地位日增。他姊姊卫子夫又是皇后,权势可想而知。可是汲黯却不管这些,照样跟他平起平坐。有人就对黯说"天子希望大臣们都能敬礼大将军,大将军的地位日益尊贵,你见了不可以不拜。"汲黯说:"若让大将军有长揖不拜的朋友,岂不更足以提高大将军尊重的地位吗?"卫青听到了这话,越发尊重汲黯。曾多次请问他有关国家朝廷的疑难大事,对待汲黯的礼遇,超过从前多多。

  淮南王谋反,但他非常害怕正直的汲黯。他说:"汲黯这人,喜好说直话,而且能为正义而死,你要想拿邪说去迷惑他,那是绝不可能。像他当面指斥丞相公孙弘,真的像草木萌芽,摇振落叶那样轻松容易。"由于武帝多次征伐匈奴有功,对汲黯那套清静无为,少生事端的言论越发不用。当年汲黯做主爵都尉(诠叙部长)的时候,而假儒公孙弘(当今丞相),酷吏张汤(当今司法部长)只是个小职员,后来,公孙弘、张汤一步步升迁,跟汲黯同地位,汲黯常疵议批评他们。不久,公孙弘升为丞相,张汤也做到了御史大夫

,位列三公,都比汲黯地位高,不仅如此,就是过去丞相府里的小职员,如今都跟黯同等,甚至还有高过他的。汲黯心小量窄,常有牢骚抱怨的话,有次对皇上说:"皇上!你用人的法则就像堆柴禾,后来的反而堆在上头。"皇上很不高兴,过了会儿,汲黯退出,皇上说"人真的不能不多读书,今天听汲黯说话如此粗鲁,竟把柴禾来比大臣,越发使我有此感受。"

  过了不久,匈奴的浑邪王带领人马来投降。汉派遣车乘两万辆去接。但是因政府(天子)无这笔预算,于是向老百姓赊欠马匹,有的人民就将马藏起,不献出来。皇上生气,要斩长安令的人头。汲黯说:"长安令无罪,不可杀,要杀杀右内史我汲黯好了(因长安归其管辖,此为部下顶罪,何等有担当。)杀了我,也许老百姓肯把马献出来。如今匈奴背叛他的主上来投降我大汉,我汉朝却通知各县,出车出马,依次传送而来。怎么可以如此骚动天下,劳苦人民,穷困中国,在来降的夷狄人身上如此表现呢?"皇上无话可说。

  浑邪王等来到了长安,许多商人跟他做生意,因此触犯法律(中国人卖东西给外人是犯法的)当杀的有五百人之多。汲黯上书请皇上抽空接见,汲黯来到高门殿对皇上说:"匈奴地处大塞之外,拒绝和亲,我中国兴兵责之,死伤人员不计其数,而钱财的消耗也是成千累万无法计算,愚蠢的我认为:陛下你所俘虏到的胡人,应当把他们统统赏赐给出征战死的征属们当奴隶。所得到的财物,也全部送给他们,来酬谢天下人民的劳苦,补赏百姓抱怨不满的心。如今纵然不能做到,也不能因为浑邪王带领几万人来投降,却用尽政府的钱财来赏赐他们,还要人民来侍候奉养他们?把他们捧得像天之骄子一般!安分良民怎么知道出卖长安市上的东西给来降的人是犯法的呢?那么法官怎能随便就根据‘妄出财货’的罪名来法办他们呢?陛下你不能得到匈奴的人员财物来酬谢天下人心,如今却因法官玩弄文字,行苛法,而要杀无知的百姓五百人。这就如人所说,照顾树叶而伤其枝干(中国犹枝干,乃根本;四夷犹树叶,是末)。我私自认为陛下不该如此做。"皇上沉默片刻,不许所请说:"我好久没听汲黯说话,如今又在胡言乱语,大放厥辞了。"

  几个月以后,黯犯了点小法,遇到赦免,就此罢官,于是汲黯隐居田园。过了几年,遇到政府改币制,废半两钱,改行五铢钱。人民因小两价高,纷纷偷铸,楚地尤其厉害。皇上因淮阳是楚国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郊,乃交通之交),于是拜汲黯为淮南太守。汲黯躲在家中辞谢诏命,不肯接受新职,皇上三番两次强迫他接受,才勉强接下任命。皇上诏见汲黯,他流着泪对皇上说:"我自以为就此老死乡野,不会再见到陛下了,想不到陛下又再收用我。不过我曾有种狗马病(见《曲礼》。乃客气话,犹后人说有采薪之忧),能力不足以担当州郡太守,只想做个中郎,能够随时出入宫中,追随陛下左右,陛下如有什么过失,我可以为你补补,如有什么遗漏,也好替你捡拾捡拾。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武帝说:"你是不是嫌淮阳令太小?我今所以要你去,是顾念到淮阳地方官民相处不融洽,我但借重你的威望,你只高卧不上班也可治好。"

  汲黯不得已,辞行上任,特别走访大行官(九卿之职)李息,黯说:"我汲黯如今离开中央政府到地方州郡去,再不能参与朝廷的计议。可是御史张汤这个人,他的聪明足可委婉拒绝别人的谏言,他的诡诈足以掩饰他的短处。专门说奸佞、诡诈的话,用辞巧辩,绝不肯为天下正事而发言,专门曲从皇上的私意,如果主上所不喜欢的,不惜毁法来承欢主上。如果是主上喜欢的,他不论是非,就跟着说好。喜欢多事,舞文弄法,满肚子奸诈以迎合主上心意,外表则以能惩治贪官污吏来增加自己的威望。你李公位列九卿,如不及早言之,那你将来会跟他一起受辱。"李息畏惧张汤,终不敢言。(汲黯这种身在江湖心在魏阙的心情真令人钦佩。)

  汲黯在淮阳,如同当年在东海郡、右内史一样。结果淮阳郡政治清明。其后,张汤果然因心怀奸诈,犯面欺主上罪,自杀而死。这时皇上也听到汲黯跟李息说的一段话,因李息自保不言,下令办李息不言之罪。同时诏令汲黯以诸侯相的身份驻扎淮阳。七年后,也就是元鼎五年,汲黯病死。

  汲黯死后,皇上因为黯的缘故,用其弟汲仁为官,官至九卿(部长级)。他儿子汲偃做到诸侯相。黯表兄弟司马安,年轻时跟黯同任太子洗马的官,但司马安极会运用心思,找法律漏洞,很会做官,曾四次做到部长阶级,最后死在河南太守任上。他兄弟因司马安的缘故,同时做到年俸二千石(部长级)的有十人。卫地濮阳籍段宏,最初追随盖侯王信,王信任用宏,段宏也做到九卿。可是卫地做官的人,都敬畏汲黯,愿意居其下。

  郑当时这人,字庄,陈地人。他的父亲曾是项羽的将领,项羽死,不久投奔汉。汉高祖命令许多项羽旧臣奏奉时有涉项王者,要称籍,郑君守义,独不奉诏。但凡称项王为籍的人都任命为大夫,而逐走郑君,郑君死在孝文帝时。

  郑庄以能好打抱不平,凭自己的本领去帮助别人为喜,曾因解救梁孝王大将张禹于困厄中,声名传扬在梁楚之间。孝景帝时做太子舍人的官。每五日小休沐日才洗沐一番,常在长安城外各交通要道放置驿马,为了方便老朋友。送往迎来,宾客不断,夜以继日,还怕有不周到的地方。郑庄喜好黄老之言,羡慕年长有德的人,只怕看不到。郑庄年轻官位低,可是他的知己好友,都是他祖父辈有名的人士。

  武帝即位,庄慢慢由太子舍人升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一直到九卿,最后做皇帝右内史(犹今之秘书长),因武安侯田蚡、魏其侯窦婴时时议论,被贬为詹事(太子府管事),再调为大农令。庄为太史,告诫门下,凡有客来,不论地位高下,马上通报,不要让求见的人暂留门房。同时一律按宾主的礼节相见,因他重礼,所以常自下人。郑庄为人廉洁,又不懂得生产,完全靠薪水以及赏赐来供给交往的朋友。所以他馈赠给人的东西常是意思意思,因为他收入实在太少。

  每上朝的时候,只要见皇上有空闲,必定进言,而所说的,都是有关长者们的忠贞逸事,以及皇上如何信任出征的大将,还有有关官员人等彼此如何相处的事,说来真是有味道。常称举他人比自己好,从不称部下名字。不论跟长官部属讲话,就怕说错了,伤害对方。听到人家有好主意,马上报告皇上,就怕失了时效。山东一带人士都异口同声称赞郑庄。

  黄河于匏子处决口,皇上命郑庄前往视察,郑庄请求给他五天的时间准备行装。皇上说:"我听说过,郑庄出行千里,都不用带盘缠(旅费)。如今请求准备行装,是为了什么?"虽然郑庄人缘好,可是他在朝廷,不论和同事、长官,多尊重别人的意见,从不敢随便说是论非。

  到了晚年,汉征伐匈奴,招募四夷,天下花钱甚多,财用上日见匮乏,郑庄所保举的人,以及郑的宾客,还有他所雇来运输的人,很多都是犯罪逃亡的人。那时司马安做淮阳太守,举发他,郑庄因此被人陷害而入罪。免官回家做老百姓。

  不久,暂代为丞相长史(丞相秘书长),皇上认为年纪太大,改任他为汝南太守。几年后,死在任上。郑庄和汲黯他们初为九卿时都很廉洁,心性好,两人却都中途被免官过,家道很穷,宾客也都星散。到死在任上后,家里连一点积蓄都没有。郑庄的兄弟子孙等,因郑庄的缘故,做到二千石(部长级)的有六、七个。

  太史公说:"像汲黯、郑庄那样的贤德,得势时,宾客盈门,失势时,则情形完全相反。何况是一般普通人呢?下邽翟公曾说过:最初翟公做司法长官的时候,宾客挤满门下,等到废官后,门前竟然可以设网罗捉麻雀,连人影都没有。等到翟公再做司法长官时,宾客又都想回来,翟公于是在大门上写道:‘生前交情不必谈,死后才能见真章;穷变富来富又穷,态度不改才算数;贵贱贱贵贵又贱,那时才见真交情。’如此说来,汲黯、郑庄也可说是够悲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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