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8
山之铜以铸钱,煮东方海水以为盐,伐江陵之木以为船,一船的容量抵得上中国的数十辆车,国富而民众。用珠玉金帛,贿赂诸侯宗室大臣,只有外戚窦氏不肯与之勾结。一切都准备成熟,然后举兵而西,竟大败于大梁,又大败于狐父,只得往东奔逃,逃到丹徒,为越人所擒,身死人手,断嗣绝祀,为天下人所笑。以吴、楚之众而不能成功,道理何在呢?实在是因为违逆天道而不识时务的缘故。方今大王的兵众,不及吴、楚十分之一,而天下之安宁,却超过秦时的万倍,希望大王听臣的计议。若不听,即见大王事必不成而消息却先会走漏。臣闻微子经过故国而心悲,于是作《麦秀之歌》,是他痛惜纣不能听王子比干的话。所以孟子说:‘纣贵为天子,死的情形却还赶不上个匹夫。’可知是纣先自绝于天下之人,并不是他死的那天,而天下之人才背弃他。如今,大王弃千乘之君,将来一定蒙朝廷赐死,在群臣之先而死于东宫,臣私心甚为此事悲哀。"说罢,气志郁结,流泪满面。王听罢,即起身,从石阶上一级一级的走下去。
王有庶子,名叫不害,年长,却得不到王的爱幸,王后不以为子,太子不以为兄。不害有子名建,高材而负气,经常怨望太子不把自己的父亲视为弟兄,又怨恨当时的诸侯都能分封子弟为侯,而淮南王只有二子,其一为太子,自己的父亲独不得为侯。因此暗中与各方面结交,打算告发太子,使其因罪失去太子之位,而以己父代之。太子知道了此一情形,因之屡次把建关起来加以毒打。建对于太子以前计划谋刺汉中尉殷宏之事,完全清楚,所以就让跟自己私交很好的寿春庄芷,在元朔六年上书于天子,说:"毒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今淮南王孙建,才能高,而淮南王王后荼,和荼之子太子迁,常嫉害建。建父不害无罪,而屡次擅加捕系,想要加害。建可以证明此事,他对淮南王的许多阴事都知道。"武帝得书,命廷尉处理此事,廷尉交给河南郡去审理。此时故辟阳侯之孙审卿,与丞相公孙弘相善,怨当年淮南厉王杀死自己的祖父,于是在公孙弘面前加意窜撮,弘因此怀疑淮南王有叛逆的计谋,便对此案深加穷治。河南郡审讯建,建的供词牵涉到淮南太子及其党羽。淮南王甚以为患,意欲发动叛乱,乃问伍被以汉廷之治乱,伍被对以"天下平治"。王心中不悦,对伍被说"公何以说天下平治呢?"伍被说:"被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皇上的举措完全遵从古之道,风俗纪纲没有缺失。富商巨贾转运货物,周流天下,无远不届,故交易之道大行。南越宾服,羌僰入贡,东瓯来降,拓广长榆,开拓朔方,匈奴大受挫折,得不到援助,不复能振作起来。所以目前的情形尽管及不上古代太平之时,但还算得上是平治的。"淮南王闻之,大怒,伍被连忙谢死罪。王又问他说"山东假使发生变乱,汉廷必然使大将军卫青率兵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伍被说:"被有个好朋友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回来后告诉我说‘大将军对士大夫有礼,对士卒有恩,所以大家都乐于为他效力。他骑马上山下山奔驰若飞,才干绝人。’被以为他有如此的才能,又屡次统兵,习知军事,是很不容易抵御的。又谒者曹梁出使长安返来,说大将军号令严明,对敌勇敢,常身先士卒。入晚扎营休息,掘井取水,等所有士卒尽饮之后,自己才敢饮水。战争结束后,士卒全部渡河之后,自己才渡河。皇太后赏赐的金帛,全部拿来转赐给军吏。像大将军这样的人,即使是古代的名将也没人比他更了不起的。"王听罢,半天没说一句话。
淮南王见建已被召去审讯,怕自己的阴谋将被发觉,想要发动叛变,但伍被仍以为不易成功,王因之又问伍被"公以为昔年吴之举兵,是对呢,还是不对呢?"伍被说"被以为是不对的。吴王富贵已极,由于错误的举兵,结果身死丹徒,头足异处,子孙无遗类。臣闻吴王失败后极为后悔。希望大王深思熟虑,不要做那种吴王后悔的事。"淮南王说:"大丈夫既然说要造反,就为这句话而死,也心甘情愿。吴王哪里懂得造反之道!他不堵塞成皋口,以致一天里便让四十位汉将通过成皋而来。我只要令楼缓先堵住成皋之口,周被带了颍川之兵堵住■辕、伊阙之道,陈定率领南阳之兵守住武关。如此一来,河南太守所能控制的,只剩下了洛阳而已,那还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但北边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等靠近河内、赵国的几条溪谷可以通行。不过大家都说:‘断绝成皋之口,天下便不能通行。’我只要据有三川之险,联络山东之兵,如此的安排,公以为如何?"吴被说:"臣但见其有祸,未见其有福。"王说:"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有福,十九可以成功,公却以为有祸无福,是什么道理呢?"伍被说:"大王近幸之臣,平素能号召群众的,前此都已囚系在诏狱之中,其余没有可用之臣了。"王说:"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聚集了不过千把人,起于大泽之中,奋臂大呼,就可以得到天下人的响应,大兵西向,到了戏地,士卒就聚集了一百二十万人。如今我国虽然不大,但坚甲锐兵便有十余万,军队不止是谪戍之众,武器不止是镰刀凿子、伐木为杖,公为何说是有祸无福呢?"伍被说:"从前秦朝无道,残害天下。动员万乘之车,来修筑阿房宫,取百姓收入的三分之二以为赋税,凡居在里门之左者悉数派去戍边,父不能保其子,兄不能保其弟,政令苛暴,刑法严峻,使得天下之人嗷嗷哀呼,如在火热之中,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盼望,侧着耳朵倾听,仰天而悲号,拊心而怨上,故陈胜一号召,而天下为之响应。当今陛下君临天下,统一海内,泛爱百姓,布德施惠。即使闭口不言,而声音比雷霆还大,即使不发号令,而教化之速可比神明,心中只要有个念头,其声威即震动万里之外,下之应上,如同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一般。而大将的才能,又比章邯、杨熊强的多。大王用陈胜、吴广时候的情形来作比喻,被以为是错的。"王说"假如照公的说法,是连徼幸的机会也没有的了?"
伍被道:"被有个愚计在此。"王问:"怎么样呢?"伍被道:"当今诸侯无有异心,百姓无有怨气。朔方之郡田地广大,水草肥美,从别处迁去的人数目不多,不足以充满其地。臣的愚计,是假造一通丞相和御史的奏请之书,建议凡郡国的豪杰任侠及有半髡以上之罪者,赦免其罪,只要有五十万以上家产的,都强迫其家属迁到朔方之郡,并且多派甲兵,到处去催促他们赶快集合起程。再假造左、右司空、都司空、上林中都官的诏狱书,逮捕诸侯的太子及用事之臣。如此则百姓怨恨,诸侯恐惧,然后使辩士接着去游说他们,或者可以徼幸有十分之一的机会罢!"王说:"这方法可用。不过,用不着如此的麻烦。"于是王乃令官奴入宫,造皇帝印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的印章,及近旁诸郡的太守、都尉印章,还有汉使节的法冠,打算照伍被之计去实行。又派人假装得罪西入京师,以事大将军与丞相,一旦淮南发兵,所派的人就刺杀大将军卫青,而游说丞相公孙弘使之乖乖的听话,以为这是很容易的事。
王欲发动国中之兵,恐其相与二千石不同意。王乃与伍被计议,先杀死相与二千石。故意造成宫中失火,相与二千石来救火,来了就杀死他们。计议未定,又计划派人穿上掌逐捕盗贼的兵卒之衣,手持羽檄,从南方来,大声呼喊着"南越兵入界了",拟即趁此时来发兵。于是派人往庐江、会稽逐捕盗贼,尚未发动。王问伍被道:"我举兵西向,诸侯该会有响应我的,假使无人响应,怎么办?"伍被回答道:"南面夺取衡山,来进攻庐江,得到寻阳之船,守住下雉之城,堵塞九江之浦,断绝豫章之口,强弓劲弩临江而守,使南郡之兵不得渡江而下,东向攻取江都、会稽,南与劲越相交结,在江淮之间伸缩自如,还可以拖延些时间。"王说:"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事急就逃向越国去好了。"
于是廷尉奏闻:王孙建供辞牵连到淮南王太子迁。武帝乃遣廷尉监乘着任命淮南中尉的机会,便逮捕太子。廷尉监至淮南,淮南王听到消息,跟太子商议,打算召淮南相与二千石来,杀死他们,接着就发兵。于是召相,相来了,内史以因事外出为由,不应召。淮南中尉则说"臣受天子诏令,不可以见王。"王自念只杀死相,而内史与中尉不来,仍旧无用,因而就把相也放了。王还在犹豫,没有决定该怎么办。太子心想,我所犯的罪是谋刺汉中尉,现在,跟我计谋的人已死,以为没有了人证,因此对王说:"群臣之可用者,都早经被拘捕了,目前无人可与共举事。王在不合适的时候兴兵,恐怕徒劳无功,臣愿应逮书而往。"王也愿偷安而不发兵,遂同意了太子的办法。太子就刎颈自杀,而未死。伍被却自动向吏告发自己与淮南王谋反之事,谋反的情形就像上面说的一样。
吏因之逮捕了太子和王后,包围王宫,要悉数逮捕留在淮南的那些与王谋反的宾客,并搜索得谋反的证据,上奏天子。天子交给公卿审理,所有因牵连到与淮南王谋反的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依其所犯情节的轻重而科以应得之罪。衡山王赐,是淮南王之弟,当牵连收捕,所以有司请逮捕衡山王。天子说:"诸侯各有自己的封国,不当彼此牵连。你们与诸侯王、列侯都去跟丞相一同会商。"于是赵王彭祖、列侯臣曹让等四十三人商议,一致议决:"淮南王安大逆不道,谋反之事明白无可疑,当伏诛。"胶西王端认为:"淮南王安不守法度,所行邪僻,怀诈伪之心,以乱天下,蛊惑百姓,背叛祖宗,乱造妖言。《春秋》之义,‘臣不可以率领群众,否则便该诛杀’。安之罪比率领群众还要严重,他的谋反的形态已经完成了。臣端看见他所准备的符节玺印以及其他大逆不道的证据,确凿明白,其人极为大逆不道,应当伏法受诛。淮南国二百石及秩比二百石以上之吏,宗室的近幸之臣,虽不参与谋反,但他们不能导王以正道,应当一律免官,削其爵为士,不可以再为吏。其近幸之人,可纳金二斤八两以赎其死罪。用以上的办法,来彰明臣安之罪,使天下之人皆明知为臣子之道,不敢再生邪僻背叛之心。"丞相公孙弘、廷尉张汤等把决议奏闻于天子,天子乃使宗正刘弃带了符节去治王之罪。刘弃还未至淮南,淮南王安便自刎而死了。所有与王后荼、太子迁谋反的人皆族诛。天子因为伍被供辞中屡屡说汉朝的好话,本打算不杀他。廷尉张汤说:"伍被第一个为淮南王设造反之计,他的罪是无可赦免的。"于是诛杀了伍被。淮南国除为九江郡。
衡山王赐,他的王后乘舒生了三个子女,长男名爽,为太子,次男名孝,接下来是一个女儿名叫无采。另外他的姬妾徐来生有子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衡山王和淮南王,兄弟之间有嫌疑。衡山王听说淮南王作叛逆的准备,也倾心交结宾客来严加防范,怕的是被淮南王并吞。
武帝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他的谒者卫庆有方术,想要上书给天子,表示愿侍奉天子。王怒,故意劾卫庆死罪,强加榜笞,使自服死罪。衡山内史认为不对,不肯定其罪。王使人上书告内史的状,内史被审讯,因而具言王的不是。衡山王又屡次侵夺别人的田产,毁坏人家的冢墓,辟为田地。所以有司请拘捕衡山王,治他的罪。天子不许,只不准他自己任命官吏,凡二百石以上之吏皆改由天子委派。衡山王因此恚怒,与奚慈、张广昌计议,访求懂得兵法和候望星气的人,这些人日夜鼓动王密谋造反之事。
王后乘舒死后,立徐来为王后。厥姬也很得宠幸。徐来与厥姬两人相妒,厥姬因此在太子面前说王后徐来的坏话,说:"太子之母,是徐来让婢女用蛊毒害死的。"太子闻之,心中怨恨徐来。所以徐来之兄到衡山来时,太子跟他饮酒,就乘间用刀刺伤了他。王后又怨又怒,因此常常在王面前破坏太子。太子的妹妹无采,婚后被夫家休了,回到娘家,先与家奴通奸,又与门客通奸。太子因此常责备无采,无采很不高兴,乃不与太子来往。王后听说无采与太子合不来,因而对无采特别好。无采和二哥孝,年少死了母亲,自然依靠王后徐来,王后也就故意表现出对他们的爱意,三人因此结合起来,共同破坏太子。王受了三人的影响,所以常常毒打太子。元朔四年的时候,有人杀伤了王后的傅母,王疑心是太子主使的,因而把太子打了一顿。后来王生病了,太子便常称病不肯来侍候。孝、王后和无采抓到机会,便又破坏太子,说:"太子根本没有病,他自己说有病,却面有喜色。"衡山王大怒,想要废掉太子,而立其弟孝。王后晓得王决心要废掉太子了,打算想个办法连孝一起废掉。王后有个侍女,善舞蹈,王曾爱幸她,王后设计让这个侍女与孝通奸,是想把他们兄弟两个一起废掉,而立自己的儿子广来代为太子。太子爽知道了他的计划,心中盘算,王后一直破坏自己没个完,因此想设法跟她发生奸情,来堵她的嘴。一次,王后饮酒,太子走上前去向她敬酒,乘机坐在她的大腿上,缠着要跟她同宿。王后怒而告诉于王,王于是把太子喊来,要把他捆起来好好的打一顿。太子知道王常想废掉自己而立弟孝,便对王说:"孝跟王侍女私通,无采跟家奴私通,王最好多吃点饭,长长力气,也好上书给天子,告他们的奸情。"说罢,掉头就走。王使人阻挡他,挡也挡不住,于是王亲自乘车去追捕他。因为他胡说乱道,所以王把他加上刑具,关在宫中。而孝则一天天的得到亲幸。王觉得孝才能不凡,叫他佩带王印,号为将军,让他居住外宅,给了他一大笔钱,由他去招致宾客。那些招致来的宾客,探听到淮南王和衡山王有意造反,就日夜的加以鼓动。衡山王于是使孝的宾客江都人救赫、陈喜造战车和鍭矢,又刻了天子玺印和将相军吏之印。并想尽了办法征求像周丘那样的壮士,经常讲说吴、楚造反时的种种计划,要大家来照着做。衡山王告其臣下谓:"我不敢像淮南王那样的想做天子,我只是怕淮南起兵并吞我们,淮南兵已经向西进发,占领了江淮之间,希望是这样的情形。"
元朔五年秋,轮到衡山王该入朝了。六年,经过淮南,淮南王跟他说了些兄弟之间的知心话,于是前嫌尽释,约定共同造反。衡山王因此即上书告病假,天子赐书准其不朝。
元朔六年的时候,衡山王使人上书,要求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爽听说了,就让自己的心腹白嬴往长安上书,告发孝制造战车鍭矢,又跟衡山王的侍女奸宿,想把孝弄垮。白嬴到了长安,还没来得及上书,就因牵连到淮南王的事,被捕而关起来了。衡山王听说爽派白嬴去上书,怕他把自己阴谋造反的事给说出来,立刻上书反告太子爽,告他大逆不道,应当弃市。天子把这件案子交给沛郡审理。元狩元年冬,有司去逮捕与淮南谋反的人,在衡山王太子孝家抓到陈喜,于是劾孝为首藏匿陈喜。孝以为陈喜平日常常与王计议造反之事,怕他把事情抖出来,听说法律上有规定,先自首者除罪,又疑心太子使白嬴上书告发造反之事,所以就先自首,告救赫、陈喜等与自己阴谋造反。廷尉审讯的结果,认为证据确凿,公卿于是要求逮捕衡山王,来治他的罪。天子说"不要逮捕他。"而派遣中尉司马安、大行李息去当面向王求证,王一五一十地据实回答了。吏便包围了王宫,防范他逃走,司马安和李息回朝,把详情奏闻天子,公卿要求派宗正、大行和沛郡联合审讯衡山王。衡山王闻之,就自杀而死了。孝因为先自首,除罪;但因与衡山王侍女通奸之罪,故仍弃市。王后徐来也因犯了用蛊毒害死前王后乘舒,太子爽则因为衡山王告他不孝,都得了弃市之罪。凡参与衡山王谋反的,皆族诛。衡山国除为衡山郡。
太史公评论道"《诗经》上说‘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这话真对呀!淮南王和衡山王,以骨肉之亲,有千里的封地,在诸侯之列,不致力于遵守藩臣的职守来辅佐天子,而专怀邪僻之计,谋为叛逆,父子两代一再的亡国,都不得善终,以致为天下人所笑。这倒不一定只是为王者的过错,也是由于当地的风俗浇薄,臣下终日窜撮,才使他们如此的。荆楚之人,轻捷勇悍,喜好作乱,乃是从古以来就有记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