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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一百一十八

书名:白话史记(下) 作者:司马迁 本章字数:12356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8


史记卷一百一十八

  

  淮南衡山王列传第五十八

  于大成译

  淮南厉王名长,是高祖的少子,他的母亲本是赵王张敖的美人。高祖八年,从东垣经过赵,赵王把美人献与高祖,得幸而有了身孕,这就是厉王的母亲。赵王敖不敢让她再居宫内,为她筑外宫而居住。后来贯高等在柏人谋反的事被发觉,牵连到赵王,王与王母、兄弟、美人皆遭收捕,关在河内,厉王的母亲也在其中。她告诉狱吏说:"我得幸于上,已有身孕。"狱吏照实禀报高祖,高祖正在气头上,未加理会。厉王母之弟赵兼,托辟阳侯审食其在吕后面前想办法,但吕后妒嫉,不肯进言,辟阳侯也就不再说什么。等到厉王之母生下厉王,心中怨恚,就自杀了。狱吏抱了厉王送到高祖面前,高祖见了,颇为后悔,令吕后抚养他,而葬其母于真定。真定,是厉王母娘家所居之地,其家世世代代皆居于此。高祖十一年十月,淮南王黥布反,因立少子长为淮南王,领黥布原封之地,共有九江、庐江、衡山、豫章四郡。而高祖亲自率兵消灭了黥布后,厉王遂即位为淮南王。

  厉王幼年失母,一直依附着吕后,所以当孝惠帝、吕后时,才幸而没遭祸害。但心中一直怨恨辟阳侯,只是一时不敢表露出来。到孝文帝即位时,淮南王自以为与帝的关系最亲,故而骄蹇不逊,屡次违反法令。文帝也因为弟兄关系,总是加以宽赦。文帝三年,自淮南入朝,态度骄横。随从文帝入苑囿狩猎,竟与帝同车而坐,并常呼帝为大哥。厉王是个天生的大力士,力能举鼎。他去见辟阳侯,辟阳侯出来与他相见,他从袖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铁椎,照着辟阳侯便是一椎,又令从者魏敬刺他的脖子。然后立即驰至阙下,肉袒谢罪道:"臣母没有理由牵连进赵国之事,当时辟阳侯有力量可以说动吕后,但不肯尽力而言,其罪一;赵王如意母子无罪,吕后杀死他们,辟阳侯不为他们说话,其罪二;吕后封诸吕为王,思欲危害刘氏,辟阳侯不加反对,其罪三。臣谨为天下诛杀贼臣辟阳侯,并为母亲报仇,谨伏阙下请罪。"孝文帝同情他为母亲报仇之心,因为弟兄的关系,没治他的罪,赦免了他。此时,自薄太后下及太子、诸大臣都畏惧他。因此,当他归国后,更加骄纵,不用汉之法令,出警入跸,所下的命令称为制,自己颁布一套法令,一切皆上比于天子。

  文帝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的太子奇谋划,用檋车四十乘在谷口造反,又令人联络闽越、匈奴。事情败露,应当治罪,于是朝廷遣使召淮南王,淮南王因而来到长安。

  执法之臣奏曰:"丞相臣(张)苍、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冒死罪上奏淮南王长废弃先帝之法,不听天子之诏,居处不守法度,乘坐黄盖之车,出入比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之法令。任意设置官吏,以其郎中令春为丞相,收容各郡县与诸侯国之人,及各地犯法逃亡者,掩护他们,安顿他们,并赏赐他们财物、爵禄和田宅,有的竟爵至关内侯,予以二千石的俸禄。这些都不是诸侯王所应当做的,他这样做,是准备要有所为的。大夫但、士五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要危害宗庙社稷。他们派开章暗地报告长,商量联络闽越和匈奴,要他们发兵响应。开章往淮南见长,长多次跟他同坐而语,一同饮食,又为他安家娶妇,给予二千石的俸禄。开章使人告诉但,已跟淮南王谈妥了。郎中令春也使人告诉但等。此谋反之事,为政府官吏察觉了,曾派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长竟把开章藏匿起来,不肯交出,而骗前往逮捕的官吏说:’开章不知到哪里去了。‘后来被盘问得急了,又在肥陵邑假造一坟,在坟上立一标识,说:’开章已死了,就埋在这里。‘等到前往逮捕的官吏发觉其诈,于是与故中尉蕳忌合谋,杀开章以灭口,为他备棺椁衣衾,就葬在此坟中。此外,长曾亲自动手杀死无罪者一人,令吏论治而杀死无罪者六人,藏匿亡命当弃市者,而诈捕无罪者充数,来开脱亡命当弃市者。任意加人以罪,罪人有冤无处告诉,逮捕十四人,判他们城旦舂(筑城四年)以上之罪;又任意赦免罪人,先后赦免了死罪者十八人,旦舂以下者五十八人又赐人爵关内侯以下共九十四人。前些时,长疾病,陛下为他忧苦,遣使者赐书慰问,又赐枣脯。他不欲接受陛下之赐,竟不肯拜见使者。住在庐江界中的南海民作乱,淮南吏卒平定乱事,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带了五千匹帛往赏赐他,要他赏赐给劳苦的吏卒,他不愿接受,谎称’没有劳苦的人‘。南海民王织向皇帝上书献璧,蕳忌竟敢擅自将其上书燔烧,不使上闻。吏要把蕳召来治罪,长不教他来,诳说’蕳忌生病了‘。春又向长请求,愿入朝见天子,他发怒道’你想背叛我而自附于汉!‘长所为不轨,罪当弃市,臣请依法论其罪。"

  文帝览奏,下令说:"朕不忍依法治王之罪,你们和列侯、郡守再去会商!"

  张苍等再奏道"臣苍、臣敬、臣逸、臣论、臣贺冒死罪上奏臣谨与列侯、郡守臣(夏侯)婴等四十三人会商。大家都认为,长不守法度,不听天子之诏,竟暗地集聚徒党及谋反者,收容亡命之徒,意欲图谋不轨。臣等会商的结果,以为当依法施行。"

  文帝下令说:"朕不忍依法治王之罪,免其死罪,废其王位好了。"

  张苍等又奏道:"臣苍等冒死上奏:长有大死罪,陛下不忍置之于法,免其死罪,废其王位。臣请将其安置于蜀郡严道县邛莱山邮置,其妾媵之有子者也同时跟去。县府为他准备住处,供给米粮、薪菜、盐豉、炊食器具和席蓐等。臣等冒死罪请求将此事布告天下。"

  帝下令道:"每天供给长五斤肉,二斗酒。准许他最爱幸的美人、才人十人随从同居。其余的可照会商结果施行。"

  朝廷把与淮南王谋反的人悉数诛杀。于是发遣淮南王,把他装进有帷幔的槛车中,令所经之县用邮传以次载送。袁盎见此情形,谏文帝道:"陛下平日对淮南王,过分骄惯,不为他设置严的傅相,以致有今天的结果。淮南王为人刚烈,今暴加摧折,臣恐其在道途中突然遇到阴阳不调和之气而病死,则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文帝说:"我不过要让他尝点苦头,使他知道自悔罢了,就要让他回来的。"淮南王关在槛车中,对侍者说:"谁说你老子是勇者!我哪里来的勇!我因骄纵而不知自己的过错,以至于此。人生一辈子,哪能忍受如此的忧闷!"乃不食而死。所经诸县用邮传载送淮南王的,都佯装不知其死而不敢打开槛封。直到雍县,雍县令才把槛封打开,将死讯上闻于天子。文帝闻之,为之痛哭,心中悲伤不止,对袁盎说:"我不听你的话,终于害死了淮南王。"袁盎说:"事已无可奈何,希望陛下自我宽解。"文帝问:"怎么办呢?"袁盎说:"只要斩丞相、御史来向天下谢罪,就可以了。"文帝就命令丞相、御史把各县以传车送淮南王,而不发槛封以供应饭食并问候者,一律收捕拷问,最后都判以弃市之罪。遂以列侯之礼葬淮南王于雍县,并为置守冢者三十户。

  孝文帝八年,帝怜念淮南王,打听得淮南王有四个儿子,时皆七、八岁,乃封其子安为阜陵侯,勃为安阳侯,赐为阳周侯,良为东成侯。

  孝文帝十二年,百姓有人为淮南厉王作了一首歌,歌词是"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一尺布,还可以缝成衣服共同穿着;一斗粟,还可以舂而共食。天下之大,却不能容一个弟弟生存。)帝闻之,叹气说"舜放逐象,周公杀管叔、蔡叔,天下皆称之为圣,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不以私而害公。如今百姓唱这样的歌,会不会以为我是为贪得淮南王的封地而逼他至死呢?"于是徙城阳王为淮南王,领淮南故地。而追尊谥淮南王为厉王,为他置陵园,一如诸侯王之礼。

  孝文帝十六年,徙淮南王喜仍为城阳王。文帝怜惜淮南厉王不守法度,图谋不轨,自己弄得失国早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把当年厉王所领之地,分为三份,来分封给他们三人。此时东城侯良已薨,没有子嗣。

  孝景帝三年,吴、楚七国反。吴遣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有意发兵响应。他的相对他说"大王若欲发兵以应吴国,臣愿为将。"王因此把兵交给相率领。淮南相既领兵,便坚守城池,不听王的命令,反而助汉。汉也派了曲城侯虫捷带了兵去救淮南,淮南因之得以保全。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肯响应,而派人与越相联络。吴使者至衡山,衡山王坚守,不肯背汉。孝景四年,吴、楚之乱既平,衡山王入朝,景帝认为他很贞信,慰劳他说"南方地低而潮湿",遂徙封他为济北王,用以褒奖他。后来他薨了,便赐谥为贞王。庐江王的封地靠近越,彼此常遣使相往来,所以徙封他为衡山王,使他王于江北,断其通越之路。至于淮南王,则一无变动。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很想多行阴德来安抚百姓,流誉天下。时时为厉王之死而怨望,每欲为叛逆,只是还没有机会。及武帝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王素与武安侯田蚡善,武安侯时为太尉,乃往霸上迎接他,对他说:"皇帝目前没有太子,大王是高皇帝之孙,广施仁义,天下无人不知。假使皇帝一日驾崩,除了大王,谁能立为天子呢!"淮南王大喜,大大的送了一笔金钱财物给武安侯。一面广结宾客,安抚百姓,预备造反。建元六年,天上出现彗星,淮南王心以为怪。有人游说他说"以前吴国起兵时,曾有彗星出现,长不过数尺,就这样还曾流血千里。如今出现的彗星与天一样长,天下一定会大乱。"淮南王心中以为皇帝没有太子,天下有变,诸侯将起而并争,因之更加准备攻战的军备器械,储备金钱来赂遗各郡守县令、诸侯和游士,以及奇材异能之士。而一些高谈方略的辩士,也就妄作妖言来谄谀他,他越听越高兴,便多赐金钱给他们,而造反的计划也就更加积极。

  淮南王有个女儿,名陵,聪慧而口才好。王很喜爱她,常给她许多金钱,要她在长安侦察消息,并联络皇帝左右之人。武帝元朔二年,上赐淮南王几杖,并特准他不必入朝。淮南王王后名荼,甚得王之爱幸。王后生太子迁,迁娶皇太后外孙修成君之女为妃。王既谋反,怕太子妃知道而泄露出来就跟太子商量,叫太子假装不爱他,三月不与他同席。王于是假意生太子的气,把太子和妃关在一块儿,如此三月,太子始终不与妃同眠。妃受不了,自动求下堂而去,王乃上书谢罪,送他回娘家。王后荼、太子迁及女陵得王爱幸,专国之权,侵夺百姓田宅,任意逮捕无罪之人系之狱中。

  武帝元朔五年,太子学剑法,自以为无人可及。听说郎中雷被善剑,乃召与比武。被一再辞让,但太子不允,结果不慎误伤太子。太子大怒,雷被因之大恐。此时凡有欲从军者,即直接往京师投效,被就表示愿从军奋击匈奴。太子迁屡次在王面前说雷被的坏话,王于是命郎中令斥免雷被的官,使后来者不敢效尤。雷被遂逃至长安,上书自明。帝命廷尉及河南郡共同审理此事,河南郡派人去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和王后打算不交出太子,遂欲发兵反,但计议了十余日,仍犹豫不敢决定。恰好天子又有诏书,命就在淮南审讯,不必逮赴河南郡。当此时,淮南相为了寿春丞承顺王意,不发送太子,而极表震怒,乃上书劾寿春丞。王为寿春丞言说,而相不听。王乃使人上书告相的状,朝廷将此事交廷尉调查。调查的结果,将王也牵连在内。王于是派人入京,设法从汉公卿大臣之间打听消息,打听得公卿皆主张逮捕王而治其罪。王恐,欲发兵。太子迁进计说:"汉使若来逮捕王,王可以令人预先穿上卫士之衣,持戟居庭中,站在王之身旁,一有动静,便可出其不意的起而刺杀汉使。臣也同时派人刺杀淮南中尉,然后举兵,也还来得及。"此时上不允公卿之请,而遣汉中尉殷宏往淮南去审讯。王听说汉使者来,就按照太子之计进行。殷宏尉既至,王见他颜色平和,而且只不过是问一问关于斥免雷被之事,心想大概没什么事,便不曾发动。殷宏还朝,将审讯情形奏明。公卿认为:"雷被等应募奋击匈奴,而淮南王百般壅遏,阻格明诏,罪当弃市。"天子不许。公卿再请废淮南王的王位,天子仍不许。请削淮南五县,天子许削其二县。于是朝廷派中尉殷宏往赦淮南王罪,只罚以削地。殷宏入淮南界,即宣言赦免王罪。王起先听说汉公卿建议加自己以弃市之罪,并不知结果只是削地,闻汉遣使者来,怕他逮捕自己,乃与太子计议照以前决定的方法刺杀使者。迨殷宏到来,就向他道贺,他因此没有发动。后来自伤道:"我行仁义而被削地,甚以为耻。"但他被削地之后,不但不知改过,反而更加积极的谋反。诸使者从长安来,乱造妖言,说皇帝没有子嗣,汉室不治,就为之高兴;假使说汉廷平治,皇帝有子嗣,就生气,认为是胡说,没有的事。

  王日夜与伍被、左吴等根据地图,部署进兵的路线。王说"皇上没有太子,倘使驾崩,朝廷辅政之臣一定征胶东王为帝,不然就是常山王,那时诸侯将起而并争,我能不事先准备吗?而且我是高祖之孙,身行仁义,陛下待我厚渥,我可以忍下这口气;陛下驾崩之后,我怎能北面向竖子称臣呢?"

  一日,王坐东宫,召伍被来计事,喊道:"将军走上前来!"伍被见王以天子之官称自己,怅然道:"皇上宽赦大王,王怎可仍说这等亡国之语呢!臣闻伍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其言,子胥曾说过,’臣即将眼看着姑苏之台夷为平地,而麋鹿将游于其中了!‘如今臣亦将眼见国破人亡,宫中生满荆棘,露水沾湿衣襟了。"王大怒,把伍被的父母囚系起来,前后三个月。然后又召他来,问道:"将军答应寡人吗?"伍被回答说:"不!臣只是来为大王筹划而已。臣闻聪者能听到无声之声,明者能在事情发生之前便已看到后来的结果,故圣人有所举动,永远是安全无失的。昔文王一动而功显于千世,为三王之一,此所谓顺应天心而动作者,故海内不期而随,自然响应。这是今日可以见到的千岁以前之事。至如距今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也可以说明国家存亡之理。臣不敢为逃避诛戮而不效子胥之谏,希望大王不要像吴王一样把臣之言不当一回事。昔秦废绝圣人之道,杀儒生,烧《诗》、《书》,弃礼义,崇尚诈力,任用刑罚,把海滨之粟辗转运到西河。当此之时。男子虽努力耕作,却连糟糠也吃不饱,女子终日纺绩,也无法蔽体。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几十万军队经常行军在外,死者不可胜数,僵尸满野,流血千里,百姓实在受不了,想作乱者十家之中便有五家。又使徐福入海求神仙不死之药,回来之后,骗秦始皇说:’臣见到了海中大神,问臣:"你是西皇的使者吗?"臣回答说:"是的。"问臣:"你来求何物?"臣告以"希望求延年益寿之药。"神说:"你们秦王带来的礼物太少,延年益寿之药,只能给你看一看,不能让你带走。"就带了臣东南至蓬莱山,见灵芝长成的宫阙下,有位使者,铜色而龙形,其身上的光彩上照于天。于是臣再拜请问道:"要献何等礼物才合适呢?"海神说:"用良家童男和童女,以及各种职工,就可以了。"秦皇帝大悦,遣童男女三千人,带了五谷之种及各种职工而行。徐福觅得了一片平原大泽,遂留止于此,自为王,而不复回来。于是百姓悲痛,思念子女,有意造反者十家之中便有了六家。又使尉佗度过五岭攻打百越,尉佗知道中国已疲敝至极,遂留在南越称王,不再回来,而使人上书,要求派未嫁的女子三万人来,替士卒缝补衣服,秦皇帝批准了一万五千人。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有意为乱者达到十分之七。有人对高皇帝说:‘时机到了。’高皇帝说:‘等一个时期再说,当有圣人起于东南。’不到一年,陈胜、吴广就起义了。

  高皇帝在丰沛起兵,义兵一举,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可胜数。这便是所谓乘机而起,因秦之亡而发动。百姓盼望,若大旱之望云霓,所以才能起于行阵之中而立为天子,功业比三王还高,德泽流传至于无穷。今天大王只见到高皇帝得天下甚为容易,就没见到近世吴、楚的情形吗?吴王,汉赐号为刘氏祭酒,又特准其不入朝,王有东阳、鄣、吴、豫章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采

山之铜以铸钱,煮东方海水以为盐,伐江陵之木以为船,一船的容量抵得上中国的数十辆车,国富而民众。用珠玉金帛,贿赂诸侯宗室大臣,只有外戚窦氏不肯与之勾结。一切都准备成熟,然后举兵而西,竟大败于大梁,又大败于狐父,只得往东奔逃,逃到丹徒,为越人所擒,身死人手,断嗣绝祀,为天下人所笑。以吴、楚之众而不能成功,道理何在呢?实在是因为违逆天道而不识时务的缘故。方今大王的兵众,不及吴、楚十分之一,而天下之安宁,却超过秦时的万倍,希望大王听臣的计议。若不听,即见大王事必不成而消息却先会走漏。臣闻微子经过故国而心悲,于是作《麦秀之歌》,是他痛惜纣不能听王子比干的话。所以孟子说:‘纣贵为天子,死的情形却还赶不上个匹夫。’可知是纣先自绝于天下之人,并不是他死的那天,而天下之人才背弃他。如今,大王弃千乘之君,将来一定蒙朝廷赐死,在群臣之先而死于东宫,臣私心甚为此事悲哀。"说罢,气志郁结,流泪满面。王听罢,即起身,从石阶上一级一级的走下去。

  王有庶子,名叫不害,年长,却得不到王的爱幸,王后不以为子,太子不以为兄。不害有子名建,高材而负气,经常怨望太子不把自己的父亲视为弟兄,又怨恨当时的诸侯都能分封子弟为侯,而淮南王只有二子,其一为太子,自己的父亲独不得为侯。因此暗中与各方面结交,打算告发太子,使其因罪失去太子之位,而以己父代之。太子知道了此一情形,因之屡次把建关起来加以毒打。建对于太子以前计划谋刺汉中尉殷宏之事,完全清楚,所以就让跟自己私交很好的寿春庄芷,在元朔六年上书于天子,说:"毒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今淮南王孙建,才能高,而淮南王王后荼,和荼之子太子迁,常嫉害建。建父不害无罪,而屡次擅加捕系,想要加害。建可以证明此事,他对淮南王的许多阴事都知道。"武帝得书,命廷尉处理此事,廷尉交给河南郡去审理。此时故辟阳侯之孙审卿,与丞相公孙弘相善,怨当年淮南厉王杀死自己的祖父,于是在公孙弘面前加意窜撮,弘因此怀疑淮南王有叛逆的计谋,便对此案深加穷治。河南郡审讯建,建的供词牵涉到淮南太子及其党羽。淮南王甚以为患,意欲发动叛乱,乃问伍被以汉廷之治乱,伍被对以"天下平治"。王心中不悦,对伍被说"公何以说天下平治呢?"伍被说:"被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皇上的举措完全遵从古之道,风俗纪纲没有缺失。富商巨贾转运货物,周流天下,无远不届,故交易之道大行。南越宾服,羌僰入贡,东瓯来降,拓广长榆,开拓朔方,匈奴大受挫折,得不到援助,不复能振作起来。所以目前的情形尽管及不上古代太平之时,但还算得上是平治的。"淮南王闻之,大怒,伍被连忙谢死罪。王又问他说"山东假使发生变乱,汉廷必然使大将军卫青率兵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伍被说:"被有个好朋友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回来后告诉我说‘大将军对士大夫有礼,对士卒有恩,所以大家都乐于为他效力。他骑马上山下山奔驰若飞,才干绝人。’被以为他有如此的才能,又屡次统兵,习知军事,是很不容易抵御的。又谒者曹梁出使长安返来,说大将军号令严明,对敌勇敢,常身先士卒。入晚扎营休息,掘井取水,等所有士卒尽饮之后,自己才敢饮水。战争结束后,士卒全部渡河之后,自己才渡河。皇太后赏赐的金帛,全部拿来转赐给军吏。像大将军这样的人,即使是古代的名将也没人比他更了不起的。"王听罢,半天没说一句话。

  淮南王见建已被召去审讯,怕自己的阴谋将被发觉,想要发动叛变,但伍被仍以为不易成功,王因之又问伍被"公以为昔年吴之举兵,是对呢,还是不对呢?"伍被说"被以为是不对的。吴王富贵已极,由于错误的举兵,结果身死丹徒,头足异处,子孙无遗类。臣闻吴王失败后极为后悔。希望大王深思熟虑,不要做那种吴王后悔的事。"淮南王说:"大丈夫既然说要造反,就为这句话而死,也心甘情愿。吴王哪里懂得造反之道!他不堵塞成皋口,以致一天里便让四十位汉将通过成皋而来。我只要令楼缓先堵住成皋之口,周被带了颍川之兵堵住■辕、伊阙之道,陈定率领南阳之兵守住武关。如此一来,河南太守所能控制的,只剩下了洛阳而已,那还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但北边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等靠近河内、赵国的几条溪谷可以通行。不过大家都说:‘断绝成皋之口,天下便不能通行。’我只要据有三川之险,联络山东之兵,如此的安排,公以为如何?"吴被说:"臣但见其有祸,未见其有福。"王说:"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有福,十九可以成功,公却以为有祸无福,是什么道理呢?"伍被说:"大王近幸之臣,平素能号召群众的,前此都已囚系在诏狱之中,其余没有可用之臣了。"王说:"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聚集了不过千把人,起于大泽之中,奋臂大呼,就可以得到天下人的响应,大兵西向,到了戏地,士卒就聚集了一百二十万人。如今我国虽然不大,但坚甲锐兵便有十余万,军队不止是谪戍之众,武器不止是镰刀凿子、伐木为杖,公为何说是有祸无福呢?"伍被说:"从前秦朝无道,残害天下。动员万乘之车,来修筑阿房宫,取百姓收入的三分之二以为赋税,凡居在里门之左者悉数派去戍边,父不能保其子,兄不能保其弟,政令苛暴,刑法严峻,使得天下之人嗷嗷哀呼,如在火热之中,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盼望,侧着耳朵倾听,仰天而悲号,拊心而怨上,故陈胜一号召,而天下为之响应。当今陛下君临天下,统一海内,泛爱百姓,布德施惠。即使闭口不言,而声音比雷霆还大,即使不发号令,而教化之速可比神明,心中只要有个念头,其声威即震动万里之外,下之应上,如同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一般。而大将的才能,又比章邯、杨熊强的多。大王用陈胜、吴广时候的情形来作比喻,被以为是错的。"王说"假如照公的说法,是连徼幸的机会也没有的了?"

  伍被道:"被有个愚计在此。"王问:"怎么样呢?"伍被道:"当今诸侯无有异心,百姓无有怨气。朔方之郡田地广大,水草肥美,从别处迁去的人数目不多,不足以充满其地。臣的愚计,是假造一通丞相和御史的奏请之书,建议凡郡国的豪杰任侠及有半髡以上之罪者,赦免其罪,只要有五十万以上家产的,都强迫其家属迁到朔方之郡,并且多派甲兵,到处去催促他们赶快集合起程。再假造左、右司空、都司空、上林中都官的诏狱书,逮捕诸侯的太子及用事之臣。如此则百姓怨恨,诸侯恐惧,然后使辩士接着去游说他们,或者可以徼幸有十分之一的机会罢!"王说:"这方法可用。不过,用不着如此的麻烦。"于是王乃令官奴入宫,造皇帝印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的印章,及近旁诸郡的太守、都尉印章,还有汉使节的法冠,打算照伍被之计去实行。又派人假装得罪西入京师,以事大将军与丞相,一旦淮南发兵,所派的人就刺杀大将军卫青,而游说丞相公孙弘使之乖乖的听话,以为这是很容易的事。

  王欲发动国中之兵,恐其相与二千石不同意。王乃与伍被计议,先杀死相与二千石。故意造成宫中失火,相与二千石来救火,来了就杀死他们。计议未定,又计划派人穿上掌逐捕盗贼的兵卒之衣,手持羽檄,从南方来,大声呼喊着"南越兵入界了",拟即趁此时来发兵。于是派人往庐江、会稽逐捕盗贼,尚未发动。王问伍被道:"我举兵西向,诸侯该会有响应我的,假使无人响应,怎么办?"伍被回答道:"南面夺取衡山,来进攻庐江,得到寻阳之船,守住下雉之城,堵塞九江之浦,断绝豫章之口,强弓劲弩临江而守,使南郡之兵不得渡江而下,东向攻取江都、会稽,南与劲越相交结,在江淮之间伸缩自如,还可以拖延些时间。"王说:"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事急就逃向越国去好了。"

  于是廷尉奏闻:王孙建供辞牵连到淮南王太子迁。武帝乃遣廷尉监乘着任命淮南中尉的机会,便逮捕太子。廷尉监至淮南,淮南王听到消息,跟太子商议,打算召淮南相与二千石来,杀死他们,接着就发兵。于是召相,相来了,内史以因事外出为由,不应召。淮南中尉则说"臣受天子诏令,不可以见王。"王自念只杀死相,而内史与中尉不来,仍旧无用,因而就把相也放了。王还在犹豫,没有决定该怎么办。太子心想,我所犯的罪是谋刺汉中尉,现在,跟我计谋的人已死,以为没有了人证,因此对王说:"群臣之可用者,都早经被拘捕了,目前无人可与共举事。王在不合适的时候兴兵,恐怕徒劳无功,臣愿应逮书而往。"王也愿偷安而不发兵,遂同意了太子的办法。太子就刎颈自杀,而未死。伍被却自动向吏告发自己与淮南王谋反之事,谋反的情形就像上面说的一样。

  吏因之逮捕了太子和王后,包围王宫,要悉数逮捕留在淮南的那些与王谋反的宾客,并搜索得谋反的证据,上奏天子。天子交给公卿审理,所有因牵连到与淮南王谋反的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依其所犯情节的轻重而科以应得之罪。衡山王赐,是淮南王之弟,当牵连收捕,所以有司请逮捕衡山王。天子说:"诸侯各有自己的封国,不当彼此牵连。你们与诸侯王、列侯都去跟丞相一同会商。"于是赵王彭祖、列侯臣曹让等四十三人商议,一致议决:"淮南王安大逆不道,谋反之事明白无可疑,当伏诛。"胶西王端认为:"淮南王安不守法度,所行邪僻,怀诈伪之心,以乱天下,蛊惑百姓,背叛祖宗,乱造妖言。《春秋》之义,‘臣不可以率领群众,否则便该诛杀’。安之罪比率领群众还要严重,他的谋反的形态已经完成了。臣端看见他所准备的符节玺印以及其他大逆不道的证据,确凿明白,其人极为大逆不道,应当伏法受诛。淮南国二百石及秩比二百石以上之吏,宗室的近幸之臣,虽不参与谋反,但他们不能导王以正道,应当一律免官,削其爵为士,不可以再为吏。其近幸之人,可纳金二斤八两以赎其死罪。用以上的办法,来彰明臣安之罪,使天下之人皆明知为臣子之道,不敢再生邪僻背叛之心。"丞相公孙弘、廷尉张汤等把决议奏闻于天子,天子乃使宗正刘弃带了符节去治王之罪。刘弃还未至淮南,淮南王安便自刎而死了。所有与王后荼、太子迁谋反的人皆族诛。天子因为伍被供辞中屡屡说汉朝的好话,本打算不杀他。廷尉张汤说:"伍被第一个为淮南王设造反之计,他的罪是无可赦免的。"于是诛杀了伍被。淮南国除为九江郡。

  衡山王赐,他的王后乘舒生了三个子女,长男名爽,为太子,次男名孝,接下来是一个女儿名叫无采。另外他的姬妾徐来生有子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衡山王和淮南王,兄弟之间有嫌疑。衡山王听说淮南王作叛逆的准备,也倾心交结宾客来严加防范,怕的是被淮南王并吞。

  武帝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他的谒者卫庆有方术,想要上书给天子,表示愿侍奉天子。王怒,故意劾卫庆死罪,强加榜笞,使自服死罪。衡山内史认为不对,不肯定其罪。王使人上书告内史的状,内史被审讯,因而具言王的不是。衡山王又屡次侵夺别人的田产,毁坏人家的冢墓,辟为田地。所以有司请拘捕衡山王,治他的罪。天子不许,只不准他自己任命官吏,凡二百石以上之吏皆改由天子委派。衡山王因此恚怒,与奚慈、张广昌计议,访求懂得兵法和候望星气的人,这些人日夜鼓动王密谋造反之事。

  王后乘舒死后,立徐来为王后。厥姬也很得宠幸。徐来与厥姬两人相妒,厥姬因此在太子面前说王后徐来的坏话,说:"太子之母,是徐来让婢女用蛊毒害死的。"太子闻之,心中怨恨徐来。所以徐来之兄到衡山来时,太子跟他饮酒,就乘间用刀刺伤了他。王后又怨又怒,因此常常在王面前破坏太子。太子的妹妹无采,婚后被夫家休了,回到娘家,先与家奴通奸,又与门客通奸。太子因此常责备无采,无采很不高兴,乃不与太子来往。王后听说无采与太子合不来,因而对无采特别好。无采和二哥孝,年少死了母亲,自然依靠王后徐来,王后也就故意表现出对他们的爱意,三人因此结合起来,共同破坏太子。王受了三人的影响,所以常常毒打太子。元朔四年的时候,有人杀伤了王后的傅母,王疑心是太子主使的,因而把太子打了一顿。后来王生病了,太子便常称病不肯来侍候。孝、王后和无采抓到机会,便又破坏太子,说:"太子根本没有病,他自己说有病,却面有喜色。"衡山王大怒,想要废掉太子,而立其弟孝。王后晓得王决心要废掉太子了,打算想个办法连孝一起废掉。王后有个侍女,善舞蹈,王曾爱幸她,王后设计让这个侍女与孝通奸,是想把他们兄弟两个一起废掉,而立自己的儿子广来代为太子。太子爽知道了他的计划,心中盘算,王后一直破坏自己没个完,因此想设法跟她发生奸情,来堵她的嘴。一次,王后饮酒,太子走上前去向她敬酒,乘机坐在她的大腿上,缠着要跟她同宿。王后怒而告诉于王,王于是把太子喊来,要把他捆起来好好的打一顿。太子知道王常想废掉自己而立弟孝,便对王说:"孝跟王侍女私通,无采跟家奴私通,王最好多吃点饭,长长力气,也好上书给天子,告他们的奸情。"说罢,掉头就走。王使人阻挡他,挡也挡不住,于是王亲自乘车去追捕他。因为他胡说乱道,所以王把他加上刑具,关在宫中。而孝则一天天的得到亲幸。王觉得孝才能不凡,叫他佩带王印,号为将军,让他居住外宅,给了他一大笔钱,由他去招致宾客。那些招致来的宾客,探听到淮南王和衡山王有意造反,就日夜的加以鼓动。衡山王于是使孝的宾客江都人救赫、陈喜造战车和鍭矢,又刻了天子玺印和将相军吏之印。并想尽了办法征求像周丘那样的壮士,经常讲说吴、楚造反时的种种计划,要大家来照着做。衡山王告其臣下谓:"我不敢像淮南王那样的想做天子,我只是怕淮南起兵并吞我们,淮南兵已经向西进发,占领了江淮之间,希望是这样的情形。"

  元朔五年秋,轮到衡山王该入朝了。六年,经过淮南,淮南王跟他说了些兄弟之间的知心话,于是前嫌尽释,约定共同造反。衡山王因此即上书告病假,天子赐书准其不朝。

  元朔六年的时候,衡山王使人上书,要求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爽听说了,就让自己的心腹白嬴往长安上书,告发孝制造战车鍭矢,又跟衡山王的侍女奸宿,想把孝弄垮。白嬴到了长安,还没来得及上书,就因牵连到淮南王的事,被捕而关起来了。衡山王听说爽派白嬴去上书,怕他把自己阴谋造反的事给说出来,立刻上书反告太子爽,告他大逆不道,应当弃市。天子把这件案子交给沛郡审理。元狩元年冬,有司去逮捕与淮南谋反的人,在衡山王太子孝家抓到陈喜,于是劾孝为首藏匿陈喜。孝以为陈喜平日常常与王计议造反之事,怕他把事情抖出来,听说法律上有规定,先自首者除罪,又疑心太子使白嬴上书告发造反之事,所以就先自首,告救赫、陈喜等与自己阴谋造反。廷尉审讯的结果,认为证据确凿,公卿于是要求逮捕衡山王,来治他的罪。天子说"不要逮捕他。"而派遣中尉司马安、大行李息去当面向王求证,王一五一十地据实回答了。吏便包围了王宫,防范他逃走,司马安和李息回朝,把详情奏闻天子,公卿要求派宗正、大行和沛郡联合审讯衡山王。衡山王闻之,就自杀而死了。孝因为先自首,除罪;但因与衡山王侍女通奸之罪,故仍弃市。王后徐来也因犯了用蛊毒害死前王后乘舒,太子爽则因为衡山王告他不孝,都得了弃市之罪。凡参与衡山王谋反的,皆族诛。衡山国除为衡山郡。

  太史公评论道"《诗经》上说‘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这话真对呀!淮南王和衡山王,以骨肉之亲,有千里的封地,在诸侯之列,不致力于遵守藩臣的职守来辅佐天子,而专怀邪僻之计,谋为叛逆,父子两代一再的亡国,都不得善终,以致为天下人所笑。这倒不一定只是为王者的过错,也是由于当地的风俗浇薄,臣下终日窜撮,才使他们如此的。荆楚之人,轻捷勇悍,喜好作乱,乃是从古以来就有记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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