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8
而竟享受连天子都认为奢侈的生活,恐怕百姓会受其祸害的。"
于是两位先生脸色都变了,怅然若失,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座位,说:"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今日的这番教训,一定牢记在心。"
当这篇赋奏上之后,天子就命相如为郎官。
无是公所说有关天子上林苑的广大,山谷、水泉中的万物。以及子虚所说楚国云梦之地所有的众多品类,都是侈靡过实,也非义理所在,所以删取了一些重要的,而能归于正道的加以申论。
相如做了几年的郎官,适逢唐蒙受命往经略夜郎和僰中二地,动员了巴、蜀二郡的吏卒千余人,郡中又增援了水陆运输补给人员万余人。并且引用"军兴法"(地方征聚财物供军用)杀了大帅,于是巴、蜀的百姓大为惊恐,天子得知后就派司马相如去责备唐蒙,并且告示巴、蜀百姓,这并非皇上的意思。
檄文中说:"告示巴、蜀太守,蛮夷自擅兵权,已久未征讨,所以时常侵犯边境,有劳士大夫。自当今圣上即位,志存抚顺天下,安定中国,然后兴兵出师,北方征讨匈奴,使单于恐怖惊骇,拱手称臣,屈膝请和。康居、西域各国也辗转翻译,沟通言语,请求纳贡,稽首来朝。接着调动军旅,指向东方,闽、越相继被灭,再右方转自番禺,番禺派太子入朝请和。南夷的君主、西僰的酋长,更是经常纳贡,不敢怠慢。各地都伸着脖子,踮着脚跟,张着嘴巴,盼望能追随大汉的风范,而愿为臣妾,只因道路遥远,山川阻隔,不能亲自到此。如今,不顺服的已被诛灭,而为善的却尚未犒赏,所以特派遣中郎将前来礼敬赏赐。至于发动巴、蜀的士卒五百人,只是为供奉币帛,预防使者发生意外之用。原本就没有动兵革的战事和战斗的祸患。如今听说竟然有引用‘军兴制’,惊扰地方子弟,忧患父老长者之事,而且郡中还擅自转输粮粟,这都不是陛下的意思。至于被动员的人,有的逃亡,有的相互残害,这更不是为人臣的态度。何况边郡的士卒,只要看到举烽火、焚燧薪,一遇战事,均应持弓矢而奔,荷兵戈而走,虽汗流浃背,也唯恐落后,纵使冒着被刀刃、流矢所伤,也义无反顾,永不退缩,人怀同仇敌忾之心,就像替自己报仇一般。他们岂是偏爱死亡而厌恶生存,他们难道就不是编户之民而与巴、蜀异主的吗!他们只是计谋深沉,顾虑长远,心急国家的危难,而乐于尽人臣的责任罢了。所以他们或有剖符的封赐,析珪的爵位,地位高达通侯,而居宅列于东第,死后能将显要的谥号流传于后世,将赐封的土地遗留给子孙。他们的行事非常忠敬,他们的居处也甚为安逸。名声传播于无穷,功烈显著而不灭,所以贤人君子都能肝脑涂地,血流遍野而在所不辞。而今,仅是奉币帛之役至南夷,就自相残杀,或逃亡,或诛死,身死后不留善名,其谥号应为‘至愚’,使父母蒙羞,为天下人耻笑,人的气度与才量相差也实在太远了,但是这也不全是固执己意行事者的罪过;先是父兄的教导不严,所以子弟的行为也就不慎。百姓的鲜廉寡耻,是由于世俗风气的不够淳厚,他们的遭致刑戮,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今圣上既忧虑使者和官员的种种行为,又痛心不肖愚民的如此做法,所以才派遣了亲信的使者来告诉百姓,为什么要动员士卒的这件事,并且以不能忠于国家,为国牺牲之罪来责备他们,同时也责备乡中的‘三老’、‘孝弟’(负责教导百姓之责)不教诲百姓的过错。如今正值农忙季节,一再烦扰百姓。现虽已亲见邻近各县的情形,但犹恐远处溪谷、山泽间的百姓不能周知,所以檄文应急下县中蛮夷之地,使都明白陛下的意思,千万不可怠忽。"
相如出使毕,回报天子,而唐蒙已经经略了夜郎,接着还要打通西南夷,于是又发动了巴、蜀及广汉的士卒数万人参加筑路,虽然历经两年,道路仍未筑成,士卒多死亡,花费的金钱更以亿万计,而蜀地的百姓和汉朝用事的大臣们也都反对。正当此时,邛、筰二地的君长听说西南夷与汉交通后,得到不少赏赐,于是也想比照西南夷的待遇称臣为吏。天子征询相如,相如说:"邛、筰和冉、駹诸地和蜀相去很近,道路也容易沟通。秦代时曾置为郡县,到汉代建国时才罢除,现在若能再与沟通,置为郡县,它的价值是远胜西南夷的。"天子以为有理,拜相如为中郎将,委以使节重任,副使有王然于、壶充国、吴越人等。乘着四匹马的传车,借道巴、蜀,带着币帛,去赂通西南夷。到达蜀地时,太守亲自在郊界上迎接,县令肩荷着弩矢开道,蜀地人都引此为殊荣。
于是卓王孙和临邛的父老都亲自登门,献上牛酒与相如攀交情。卓王孙更是感慨万千,恨不能早把女儿嫁给相如。而且分了一批与给儿子相当的厚礼给女儿。
当司马相如经略了西夷后,邛、筰、冉、駹、斯榆的君长,都来自请为臣。撤去了旧时的边关,使边关更为扩大西边以洙水和若水为界,南边以牂柯为疆,打通了零关道,在孙水之上筑桥,直通邛都。当消息传到天子,天子大悦。
原先相如出使时,蜀地的长老多数说沟通西南夷没有大用。朝廷大臣中也有如此想法,相如本来也想谏言,但既然本来是自己建议的,也就不再谏言了。于是写了篇文章,假借蜀地父老的语气为辞,而自己来诘难它,用以讽喻天子。并可以借此宣布自己出使的目的,使百姓了解天子的意思。文辞上说:"汉代立国已经七十又八年,盛德茂行都存载于六世(高祖、惠帝、高后、孝文、孝景、孝武)圣君的行事之中,有纷盛的威武国势,有深广的浩荡皇恩。天下的苍生皆蒙沾濡,更广被到方外的黎民。于是才命令使者西征。阻碍顺流而退,就如风的吹袭下,草木无不披靡。使冄国臣服,令駹国驯服,抵定了笮地,恤问了邛民,占领了斯榆,拔举了苞满。而后再回转车辕,东向报命于天子。到达蜀都时,有耆老、大夫、荐绅、先生等二十七人,以严肃的态度来访,寒暄毕,而进言说:‘尝闻天子之对于夷狄,只在牵制而并不灭绝。如今劳动三郡的士卒去打通夜郎,已经三年而竟一无所成。士卒劳困疲乏,百姓不得赡养,现在接着又从事西夷,百姓的劳力耗费殆尽,恐怕不能成事,这也是使者的负累啊!我私下深为您担忧,况且邛、笮、西僰与中国并立,所经历的岁月已经多至不可胜记。
仁者不能全仗德为招徕,强者也不能皆靠力以兼并,请考虑、考虑,这种做法恐怕是行不通的吧!如今反削减了百姓的财物来附益夷狄,侵害您所凭借的力量去侍奉无用之人,鄙人愚昧,真不懂您做法的意思。'
使者回答说:’怎么说这种话呢!如果照您所说,那么蜀人的服饰就似永远无法改变;巴人的习俗也就无从教化了。连我也不愿听这种话呀!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本不是旁观的人所能了解,因为我的行程急促,没时间解说,现在姑且为大夫们陈述个大概:大凡世上一定要有非常之人,才能干出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才有非常之功。所谓"非常"原来就和常人不同的。所以说:一件非常之事的初始,是常使黎民戒惧的,等到成功后,也就天下太平了。
‘往昔,洪水沸溢,泛滥成灾,人民上下迁徙,崎岖而不安。夏后氏(禹)甚为同情,于是堙阻了洪水,挖掘江泥,疏通河道,分散了积水以减轻灾害,使水流导向东方,会注大海,而天下永保安宁。当时的勤劳,岂只百姓而已(禹也亲自参加)。夏禹虽然心中烦闷忧虑,但还能亲自参加操劳,身体瘦得都没肉了,皮肤磨得都长不出汗毛,所以他盛美的功烈能显扬于无穷,声望名誉能流传至今。况且贤明的国君登基后,岂只是办理琐碎的杂务,为文字所拘滞,被世俗所牵累,因循旧习而取悦于当时而己。必应有崇高的理想,宏伟的议论,开创事业,垂留法统,以为万世的规矩。所以要有兼容并蓄,恣纵驰骛的宽大胸襟,要有勤政爱民,与天地比德的理想,况且《诗经》(《小雅·北山》)上不是说过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天地六合之内,八方之外均蒙浸润漫衍,只要是有生命之个体,如有不蒙受润泽的话,这都是贤君之耻辱。如今封疆之内,文武百官,都已得到嘉美的福祉,而绝无遗缺。至于夷狄等风俗殊异的国家,距离遥远而又无法党同的异域,由于舟车不通,人迹罕至,所以未加教化,风气也甚差。常在中国的边境犯义侵礼,在自己的国内邪恶横行,弑杀君上,君臣之间的地位乖错,尊卑之间的次序颠倒。父兄无罪而被杀,幼穉孤儿沦为奴隶,遭系累而号泣痛哭。内心向往中国的教化,故而抱怨说:"听说中国有至仁的国君,德泽广被,恩惠普及,万物无不得其所处,而今何以独独把我遗漏?"他们垫着脚跟盼望的心情,像枯早时的盼望雨水,即使心情再狠戾的人,也会被感动垂泪,更何况是上上的圣哲,又怎能就此罢止。所以向北方出师以征讨强胡;向东方驰军以责备劲越;四境的邻国都被德泽风化,西南二夷的国君就像游鱼般的涌向流水,愿得中国号赐的国家,以亿万计。所以就以沫若之水为关塞,以牂柯为边界,凿通零山,在孙水上架筑桥梁。
创立了道德的坦途,垂留下仁义的风范,使广博的恩泽,普施天下,就有如君王亲自去安抚远方,使疏远者不被壅蔽,使暗昧者得到光明,一方既可不动兵甲,他方又可免于诛伐,使远近一体,内外安宁,这不是很康祥和乐的吗!至于拯救百姓于沉溺之中,敬奉至尊的美德,挽救衰世的弛替,赓续周代即将绝灭的基业,凡此种种都该是天子的急务了,纵使如此做百姓稍有劳苦,又怎能罢止?况且王事无不是开始时勤劳,而终止时获致逸乐,如此说来,受命通西南夷就正是此意了。如今正当封泰山,祭梁父,鸣玉鸾,奏颂乐,上齐五帝,下胜三皇之际,而观者却未睹旨意,听者也未闻声音,这好比鹪明已飞到寥廓的天空,而执网罗捕猎的人却仍注视着薮泽,可悲啊!于是诸位大夫表情茫然,忘记了他们的来意,也忘记了原想进谏的话。都感慨而赞许说:’汉代的德业真是伟大呵!这正是鄙人所愿听闻的,百姓纵使怠忽,请让我来作个表率。‘随后都怅然失色逡巡退避而去。"后来有人上书告司马相如出使时曾收受贿赂,而失去官职,过了年余,再召为郎。
相如患口吃,但擅于著书,常犯"消渴疾"(糖尿病),与卓氏结婚后,非常富裕,所以在仕宦中,不肯参与公卿间商议的国家大事,常借生病而闲居,并不重视官爵,常常跟着皇上到长扬宫去狩猎,这时天子也喜爱击杀熊彘,驰逐野兽。于是相如上疏进谏,文辞上说:"臣子听说:物有同类却能力各殊,所以说力气大就数乌获,说到善射就推庆忌,说到勇武就期许孟贲、夏育。臣虽属至愚,但以为人的能力既有不同,那么野兽也应如此。方今陛下好翻越险阻,射杀猛兽,若突然遇见了一头特别勇猛狡猾的野兽,当你毫无戒备的时候,它惊骇侵犯,冲着你乘舆后滚滚的尘土追逐,当时车子又来不及回旋,人也来不及展露巧智,此时纵有乌获、逢蒙的神技也无法施展,这时一根枯木朽枝都可能构成祸害了。这情况有如胡越伺机在轮下,羌夷埋伏在车后,岂不是太危险了吗?即使它是万全而无一害,这原本也不是天子所应该接近的。况且清除了道路而后行走,选择在道路的中央奔驰,还会有马的衔口断裂,车轴的钩心脱落的灾变。何况跋涉在草丛之中,驰骋在丘墟之上,前面有贪得野兽的诱惑,而心中又没有存着应变的准备,所以造成祸害是很容易的。至于看轻万乘之君的重位,而不安居其上,竟喜好那万全准备中仍有一失的娱乐,臣私意以为陛下不该如此。大概眼明的人,能远见于事件未萌之时;而智巧的人更能避祸于危害未成之时。祸害本多隐藏在蔽暗之处,而发生在人所疏忽的时候。所以谚语说:’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有了钱就不要再坐在堂下。恐怕瓦片坠下伤人。)这句话虽然平常,但是可以晓喻大义。臣子敬请陛下留意明察。"
皇上看罢,对相如十分嘉许。当回驾经过长春宫时,相如又奏上赋一篇,以哀悼秦世的行事失当。篇中说:"登上了险峭不平的危坡,进入了嵯峨高耸的重殿高宇。临视着曲江中的长洲,眺望着参差的南山。崇山峻岭,绵亘长远,通畅的溪谷,豁然开朗,河水急促地消逝,导向广大的平野山畴。仰观着丛树的阴蔽,俯视着竹林的茂密。向东方驰骋到土山,朝北边涉渡到石濑。放慢了脚步,从容徘徊,且凭吊着秦皇二世。皆因他持身不够谨厚,以致亡国失势,听信谗言,不知悔悟,而终使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活着时操守品行不很端正,死后坟墓荒秽而无人修饰,使灵魂无所依归,无处享食。飘逝到遥远无垠之地,愈久远而愈暗昧,精魄虚无地扬举,顺着九天而永逝。呜呼哀哉!"
后来相如官拜孝文帝的陵园令。天子本已心中羡美子虚之事,相如复见天子爱好仙道,于是就说:"《上林赋》中所叙述之事还不算夸美,还有更靡丽的。臣子曾经写过一篇《大人赋》,还未脱稿,请准许进奏。"相如以为一般列仙的传说,都是居住在山泽间,容貌形体都非常清瘦,这不是帝王想成仙的意愿。于是就写成了《大人赋》。文辞是:"世上有位大人,他居住在中州,宅舍已超越了万里,尚不足使他稍留。悲叹世俗的胁迫困厄,愿轻身飞举而远游,乘着赤气为幡的白虹,戴着云气而上浮,立起似长竿又炎火状黄白色的格泽之气,系紧光耀的五采旄旗,垂挂着旬始之气以为幓旒,拖曳着彗星以为燕尾。旌旗随风披靡屈挠,又下垂而招摇。高持欃枪以为旌旗,披靡断虹以为绸韬。彩虹已暗淡无光,猋风踊动而云朵飘浮,驾着应龙、象舆飞行,骖着赤螭、青虬浮游,时低昂恣纵,直项而骄骜。时委曲举髻,跳跃而蜷曲;时摇头伸颈,举首而不前;时放散自纵,参差而不齐。或乍进乍退,摇目吐舌,容貌委蛇;或摇头昂首,奔走而相倚;或相引相呼,而下至道路;或飞扬踊跃,而腾奔狂进;或齐飞并进,疾如闪电。焕然障雾尽除,霍然乌云消敛,横渡过少阳(东极)而登上太阴(北极),与得道的真人相呼相应。经过了深远的苍穹而右转,横渡过飞泉,而驰向正东方,将仙人都征集而加遴选,部署众神在北斗的第一星——瑶光。使五帝在前开道,返回到太一时使仙人陵阳子明侍从。左方是北方黑帝——玄冥,左边是造化之神——黔雷。前方是陆离神,后方是潏湟神。使仙人征伯侨为小厮,令仙人羡门高为贱役,嘱咐黄帝的太医——岐伯使主药方。火神祝融担任警戒与跸御,清除了雾气才能通行。屯聚了车舆成千成万,聚合五色彩云以为车盖,且树立起华美的旗帜,使勾芒神率领着从者,我已准备前往南疑。路经唐尧的葬所狄山,过访了虞舜的墓茔九疑。车骑纷盛而参差交错,杂乱重累而并竞驰驱,骚扰出入而相互纷絮,众盛无涯而泛滥洋溢,攒聚罗列而丛集荟萃,漫衍布散而寒盛参差。
直驰入雷室,听着砰磷砰然的雷声;穿越过鬼谷,道路崎岖不平。遍览八纮,远观四荒,涉渡九江,超越五河,飞越炎火,浮渡弱水,航济浮渚,横涉流沙。暂时止息在总极——葱岭山下,在汜滥的波涛上嬉戏,使灵娲鼓瑟,令冯夷舞蹈。当天色翳暗不明时,召来了雷神屏翳,诛责风伯而刑罚雨师。望着西方的昆仑山已洸淴不明,就直驰往三危。排开了天门——阊阖,而进入帝宫,载着玉女与她同归,登上了闻风,而在遥远之处止息,就像亢然高飞的乌鸟偶一栖息。低徊在阴山上纡曲地翱翔,终于目到西王母;满头晶莹的白发,戴着首饰——玉胜,而居住在洞穴,幸亏有三足鸟为她取食,像如此般长生不老,纵能活万世也不值得欣喜。回转了车驾归去吧!又走到了道路的尽头——不周。在幽都聚餐,呼吸着沆瀣(北方夜半之气),餐饮着朝霞,且咀嚼灵芝的花朵,小吃琼玉的芳华。身体逐渐轻举而高纵,纷然踊动而飞向青空,穿过了天闪列缺的倒影,涉渡过云师丰隆操纵的滂沱雨水。驾着游车、道车从长路下降,将云雾抛在身后而疾驰远方。感觉到宇内的狭隘迫促,缓慢地步出了北极的边崖,将屯骑后置在北极山——玄关,在寒门更轶越了先驱。下方是深远而不着地,上方是广阔而不扪天。视线已模糊而无所见,听觉更恍惚而无所闻,乘着虚无而登上高处,超越了无有而唯我独存。"
相如奏上了《大人之颂》以后,天子非常高兴,飘飘然有凌驾在彩云上,好像浮游在天地间的感觉。
后来相如因病免官,家住在茂陵。天子就命令说:"司马相如已病重,可以派个人去把他的书统统搬来,不然恐怕会失去的。"就派所忠前往,而相如已经死了,家里一本书也没有,就追问他的妻子。答复说:"长卿本来就没有书啊!虽然时常著书,但马上被人取走,所以家中总是空的。不过长卿未死时,曾留下一卷书。他曾说,如果有使者来取书时可以奏上,至于其他的书就一本也没有了。"留下的是有关封禅大事的遗札,都交给了所忠。当所忠把它进奏后,天子大为讶异。书上说:"上古之初,天生万民,历经了众多的君主以迄秦代。若能循着近世的遗迹观察,必可发现一些踪迹;从听察远古的传闻熟虑,必可听到一些风声。在乱哄哄的人世间,名声被烟灭而不显著的已不胜枚举,能继续光大,尊崇号谥的,略可称道的只有七十二君。凡顺善者无不昌盛,逆失者无一能存。轩辕氏之前已太渺远,详情已不可得知,而三王五帝事迹,都记载在《六经》中,有目共睹。《书经》上说:’国君圣明,大臣贤良。(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就此而言,国君的圣明,无人能胜过唐尧的,臣子的贤良,也无人能比上后稷的。
后稷创业于唐尧之世,公刘发迹于西戎之地,自文王改制以后,周代即大为兴隆,太平之道,于是才完成。虽然后嗣衰微,政教颓废,但千载之后并无恶声,这岂不是好的开始,好的结局吗?所以能如此并无他故,在于周的先王于创制垂统时,既能慎审其前具的规模,又能谨敬于对后昆的遗教而已。所以轨迹平易而利于遵循,深恩广被而易于丰隆,法度著明而易于遵守,垂统合理而易于赓续,是故周公事业的隆盛超越成王,崇高的功德冠乎文武,揆度其所始,究察其所终,却没有什么绝异的事迹可以与当代的德业相比较,可是还要登梁父,攀泰山,建显号,施尊名,以行封禅之事。而大汉朝的德业,像涌流的源泉,广大漫衍,旁布四方,有如云布雾散,上达九天,下至八埏,有生的万物,无不沾濡浸润,协和之气如水般横流;威武之节似飘风远被,近者沐浴在恩泽的水源中,远者浮泳在德惠的水沫上。原先作恶的都已堙灭;暗昧的皆得光明,四方幽远的人皆感欢悦,回首革面而一心向内。然后,驺虞等珍兽群聚于苑囿,麋鹿等怪兽入于栏栅,择取了一株茎上长着六穗的嘉禾到庖厨以供祭祀,用两只■角共长在一起的白麟作牺牲。在岐山旁获得了周代畜余放生的神龟,在沼泽地招来了翠黄色的乘龙,遣鬼神迎接了仙人——灵圉,并招待在闲馆。奇伟之物,诡谲非常,卓然绝异,穷极变化。伟大啊!祥瑞的征兆都已并臻竞显,还能说自以为德行微薄而不敢提封禅之事吗!原来周王在渡河时有白鱼跃入舟中,武王以为祥瑞,就用它来燎祭上天,其实这种祥瑞是太微不足道了,若与登泰山相比,不就显得太羞惭了吗!周的行封禅与汉的不行封禅,进让之道,怎么竟差得那么远呢?于是大司马进谏说:陛下以仁德化育众生,以义理征讨不顺,诸夏都乐于进贡,百蛮皆执贽臣服。德行已与往初的贤圣相伴,功业亦无二致,善政与功烈已周遍普施,符瑞的征兆更是变化众多,应验之期,当相继而至,已不仅是初次的显现了。究其用意的所在,在泰山、梁父设坛场,是盼望圣帝的临幸,是想纪功立号,比况往圣的光荣。上帝垂降恩德,预积福祉,是将以成功荐告于上天。陛下谦让而不肯示意封禅,是断绝了上帝、泰山、梁父三神的欢心,缺灭了王道应用的仪节,群臣都会感到羞愧。或有人说,天道的本质原本暗昧,而借符瑞来显示旨意,所以不该辞让的。若此而仍旧辞让,那么泰山就永远无法表记,梁父也就要无望于祭祀了。古代帝王但有一时的光荣,而毕世就绝灭了。那么叙说的人将以什么记载流传于后世,又如何会有’七十二君‘的说法呢!
至于修养德行是为接受天命,遵奉天命以行事,不做逾礼的事。所以圣王决不废除封禅之事,修行礼仪以侍奉地祗,竭尽诚心来款待天神,将丰功伟业铭勒在中岳,以表彰至尊,舒布盛德荣号,授与厚福,来浸润百姓。封禅之事本是极为堂皇盛大的,为天下的壮观,是王者的大业,是不可低贬的,请陛下能保全它。而后更要借着荐绅先生的意见,使它更为光大,以展露记载诸儒的官职与事业,并以兼正天时、人事,校饰文章、大义,著成有如《春秋》般的一艺,与旧有的《六经》合称《七经》,并抒布无穷,使万世之后仍能激荡起清流,扬举微波,飞扬英声,腾播茂实。所以前代圣哲之能永保鸿名,常被称赞的缘故,就在于行封禅之礼,应该命令掌故之官,将封禅之大义悉数奏报而阅览。"
于是天子动容地说:"好吧!我就试行看看!"经过再三的精思熟虑,归纳了公卿的建议,征询了有关封禅的细节,以诗歌朗诵出恩泽的博大,符瑞的富饶。于是写下了《颂》篇:"覆盖我的苍天,是一片浮动的彩云,经常普降甘露时雨,此地可任你遨游,滋润的水液已渗透进大地,何种生物不被孕育!嘉美的谷子,长出了六株穗子,何种作物不被培育!不仅降下雨水,且润泽大地;不仅沾濡了我,更普施众黎。熙熙然来往的万物,都怀着思慕,名山的封禅大典,都盼着君的到来。君啊!君啊!怎么不行封禅的大礼。文采斑斑的野兽,皆欢悦在我君的苑囿,白色的本质,黑色的异彩,它们的仪态都十分可爱。和穆祗敬,有君子的仪态。往昔只听到它们的声音,而今已亲见它们的到来,道路上却不留踪迹,这正是天降祥瑞的征兆。这种野兽在舜时出现,于是虞国就能旺盛。肥壮的麒麟,游戏在灵沼,孟冬十月,君王亲往郊祀,白麟奔驰过车舆之前,就以它燎祭上天,祈天帝受享,并播降福祉。三代之前,大概还未曾有过此种现象,宛宛然游行的黄龙,因德行的兴旺而升天,色彩炫耀,熿炳辉煌,代表正阳的龙体已然显现,必能觉悟众庶黎民,在书传中已有记载,这龙体正是受天命者之车乘。天既以符瑞彰显了德行,就不必再谆谆告谕多言,当依事类托寄心意,告谕天下即行封禅大典。披开经籍观察,天人两界已能交通,上下已能相互发明感应,圣王的行事更是戒惧敬畏。所以说:在兴盛时要思虑到衰败,在安定时要思念及危亡;因此汤、武虽位居至尊,仍不失肃敬的态度,舜在大典之中,仍能反省阙失。这道理就在此。"
司马相如死后,到元狩五年,天子才行祭祀后土之礼,八年,终于行祭祀中岳,封泰山,以至于梁父。封禅大典均肃穆祗敬。
相如其他著作,如《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都不采录,所采录的都是些在公卿间较为显著的。
太史公说:"《春秋》能推知极为幽隐之事,《易经》能本于阴阳微妙以显示人事,《大雅》言王公大人之德普及黎庶,《小雅》在讥讽一己的忧苦,能影响时政得失。所以说言辞的形式不同,但教化百姓的功效则一。所以相如虽多虚辞滥说,但主旨仍在引导人节俭,这与《诗》的讽谏作用有何不同?(扬雄以为’靡丽的赋篇,规劝的意味重而讽谏的意义少,就好像在演奏郑、卫之声时,而曲终却用雅乐。‘此话未免言之过甚。)(此段据梁玉绳曰:当删。)我采录了他的一些可以论述的文字,著录在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