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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一百一十二

书名:白话史记(下) 作者:司马迁 本章字数:9922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8


史记卷一百一十二

  

  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

  陈郁夫译

  丞相公孙弘是齐地淄川国薛县人,字季。年轻时做薛县的狱吏,因为犯罪被免职。家里很穷,在海边牧猪。年纪四十多岁,才学《春秋》杂说。奉养后母很孝顺谨慎。

  建元元年,天子刚刚即位,招用贤良通文学的人。这时公孙弘年已六十岁了。以贤良的名分应征,被任命做博士。他出使匈奴,回国报告不合皇上的心意。皇上生气,认为公孙弘无能,公孙弘于是生病,免官回家。

  到了元光五年,天子有诏书征求通文学的人。淄川国的人再度推举公孙弘去应征。公孙弘责备并辞谢国人说:"我已曾经西去应征过了,由于无能而罢官回国,希望国人另外推选别人。"但是淄川国人坚持推举公孙弘。

  公孙弘到了太常,太常命令所征召的儒士一百多人各写对策。公孙弘的等第在下策。对策上奏天子,天子拔升公孙弘为对策第一名。召入见天子,天子看公孙弘的相貌很堂皇,拜为博士。

  这时朝廷正沟通西南夷,在巴蜀设郡,老百姓为这事叫苦。天子便下诏叫公孙弘去视察一下。回朝禀奏天子时,公孙弘大大诋毁西南夷,认为西南夷没有一点用。可是皇上并不听公孙弘的意见。

  公孙弘的人长得恢弘奇伟,又见闻广博。常常说,人主的毛病在于不能广大,人臣的毛病在于不能节俭。公孙弘盖布被子,吃饭不吃第二块肉。后母去世,守丧三年。每次朝廷会议,他只肯开说一些端绪,叫人主自己选择,不肯当面制止或当廷与皇上争论。于是天子看到他品行敦厚,善于辩论,熟习文书法令和公务,又能用儒学加以文饰,因此皇上非常喜欢他,二年之间,升官到左内史。

  公孙弘上奏事情有不能不当朝廷辩论的时候,曾和主爵都尉汲黯商请,两人分开办事,汲黯首先把事情奏上去,公孙弘在后再把事情奏上。天子常常很高兴,所献的言论都采纳,因此一天比一天亲近天子显贵起来。

  他常常和其他公卿有约定某项议论,可是到皇上面前都背弃前约来顺从皇上的意思。汲黯因此当廷责问公孙弘说:"齐国人很会骗人,并且没有情感。他起初实在跟我们一起建立这议论,现在统统反对这议论,不忠心。"

  皇上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臣下的人认为臣下忠心,不了解臣下的人便认为臣下不忠。"皇上以为公孙弘的话对。左右亲近的臣子每次有人说公孙弘的坏话,皇上反对待公孙弘越优厚。

  元朔三年,张欧免官,便用公孙弘做御史大夫。这时汉朝正与西南夷交通,公孙弘海上牧猪,选自《马骀画宝》。

  东方设沧海郡,北方建朔方郡。公孙弘劝谏好几次,认为这样做是疲惫中国去供奉没有用的地方,希望撤销。于是天子便叫朱买臣等责问公孙弘,谈设置朔方郡的好处。他们举出设朔方郡的好处十条,公孙弘一条也举不出来。公孙弘于是谢罪说:"我是山东的乡下人,不知道设朔方郡的好处。如果有这么许多好处,希望停止西南夷和沧海郡,专力来经营朔方郡。"皇上便答应他。汲黯说:"公孙弘位在三公,奉禄很多,可是还盖布被子,这是诈伪呀!"皇上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有这事。九卿跟我要好的没有比得上汲黯,可是今天他当廷责问我,也实在说中我的毛病。以三公的高位而盖布被,实在是欺诈打算钓取名声。况且臣下听说管仲做齐国宰相,有三归之台,奢侈可跟国君相比;齐桓公做了霸主,也僭越了做国君的礼数。晏婴做齐景公宰相,吃饭不吃第二块肉,妾不穿丝织品,齐国也治理得很好,这是晏婴自己向下和百姓看齐。现在臣下位为御史大夫而盖布被,便是自九卿以下到小官吏没有等差,实在像汲黯所说的。况且要是没有汲黯的忠诚,陛下哪里能听得到这些话?"天子认为公孙弘谦让,愈加对他优待,终于用公孙弘做丞相,封平津侯。

  公孙弘为人外表宽厚内心实在深刻,心中常忌害别人。那些曾和公孙弘有不和的人,公孙弘虽假意和他友善,暗中却陷害他。杀害主父偃,调走董仲舒到胶西,都是公孙弘的力量。他用一块肉下糙米饭吃,旧朋友和他喜欢的宾客仰赖他供给生活费,公孙弘统统把奉禄拿来供养他们,家中没有剩余的财物,士人也因此觉得他贤明。

  淮南王、衡山王造反,朝廷察讯两王的党徒正急,公孙弘病得很重,自己以为没有功劳却封官做到丞相的高位,按理应该辅佐明主,镇抚国家,使国人遵循为人臣为人子的道理。现在诸侯国有造反的阴谋,这都是宰相不能称职的缘故。他恐怕一旦病死,没有办法搪塞责任,于是上书皇帝说:"臣下听说,天下的通道有五样,而用来推行这五样通道的有三德。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的顺序,这五样是天下的通道,智、仁、勇这三样是天下的通德,用来推行五样通道。所以说,尽力实行接近于仁,喜欢发问接近于智,知道耻辱接近于勇。知道这三样便知道用什么治理自己;知道治理自己,然后能治理别人,天下没有不能自治而能治理人的,这是百代不变的道理。现在陛下本身有大孝的德行,参看三王,建立周代的典章制度,兼合文王、武王的德行,砥砺贤能授予奉禄,衡量才能给予官职。现臣下公孙弘以拙劣的本质,又没有汗马的军功,陛下特意把臣从行伍中选拔出来,封为列侯,给三公的高位,臣下的德行才能都不能与之相称,并且平日就有疾病,恐怕先于陛下的狗马死去,最后没有东西来报答恩德搪塞责任,希望能归还侯印,请求让臣下这把老骨头还乡,让开道路给贤人。"

  天子回答他说:"古时候赏有功劳的人,奖有德行的人。太平守成的时代崇尚文学;遭遇变乱的时候崇尚武功,没有能改变这原则的。朕以前很侥幸地获得继承大位,深恐天下不能安定,便想念跟朕一起治理天下的人,这是您应该知道的;而君子喜欢善良讨厌恶人,这也是您应该知道的。您如果行为谨慎,便可常在我身边。您不幸而染点感冒之类的小毛病,哪用担心病不好呢?竟上书要归还侯位并退休回家,这等于彰明朕的无德。现在事情已经好些了,您就少用些脑筋,使精神专一,再用医药辅助加以治疗。"

  皇上因而赏赐公孙弘文告牛酒和各种布帛。过了几个月,公孙弘的病大致好了,便再度办事。元狩二年,公孙弘又生病,居然死在丞相的任上。他儿子度继为平津侯。公孙度任山阳太守十多年,因受到连坐而丢掉侯爵。

  主父偃是齐国临淄人,早年学习纵横家的学说,到晚年才学《易经》、《春秋》和诸子百家的学术。他在齐地的儒生间游学,没有人厚待他。齐地的各儒生还一起排斥他,他便不能在齐地容身。家里很贫,跟人家借贷也借不到。于是到北方燕、赵、中山各地游学,但统统没能得到人家好好对待过。他做客非常困苦。

  孝武帝元光年间,他认为诸侯国没有值得游学的,便往西进入函谷关去拜见卫青大将军。卫将军好几次跟皇上谈及主父偃,但皇上没有召见。他在长安留久了,川资费用都已困乏,各公卿及宾客大多讨厌他,于是到阙下向皇帝上书,早上书奏上去,傍晚便得到召见。他奏书所谈的有九件事,其中八件是关于律令,一件是谏伐匈奴。谏伐匈奴那奏书这样说:"臣下听说,明主为着广博察看各种意见所以不讨厌切直的劝谏;忠臣为着正直的劝谏皇上不敢逃避严重的惩罚,所以计划每样事情都毫无遗漏,而功名流传万世。现在臣下不敢隐藏忠心逃避死罪来献上我的建议,希望陛下能赦免我的罪并且稍加察看。

  "《司马法》说:‘国家虽然广大,好战一定灭亡;天下虽然太平,忘战一定危险。’天下已经太平了,天子奏大凯的军乐,借春蒐和秋狝来训练军队;诸侯则春季检阅军队,秋季整顿武器,这是用来表示不忘战争。但是愤怒是背逆的品德,兵器是凶恶的器具,争斗是最末的节操。古代的国君一生气一定有人流血死亡,所以圣王对战争都很慎重行事。

  "那种一定要打胜仗用尽武力的人,未有不后悔的。从前秦皇帝以战胜的威势,像蚕一样的啃吃天下,并吞群国群雄,统一海内,功业与夏商周三代一样大。

  可是专力求胜不肯休兵,打算进攻匈奴。李斯劝谏说:‘不可以!那匈奴人没有居住的城郭,也没有囤积的粮食,整族像鸟飞一样的迁移,很难有办法制服他们。轻兵深入则粮食一定中断;带着粮食行军,又太繁重不能赶上事态。占领他们的土地没办法从其中取得利益;遭遇他们的人民也不能役使他们叫他们防守。打胜仗一定要杀掉他们,这不是做百姓父母的行为。靡费疲惫了中国,使匈奴心里快乐,这不是好计策。’秦皇帝不听,于是叫蒙恬领兵攻打胡人,开辟土地一千里,以黄河作为边界。但占领的土地到处是水泽碱卤,不长五谷。秦皇帝以后发动天下的丁男来守河北,暴露军队在那地方十多年,死去的人算都算不清楚,可是始终不能越过黄河再向北进,这哪里是人众不够多,兵甲不完备呢?这是情势不可能啊!秦皇帝又令天下转运粮食到前线,从东腄琅邪靠海的郡县把粮食转到北河,大约三十钟才能送到一石。男子加力耕种不够充粮食,女子纺织不够做帐幕,百姓凋敝,孤独老弱没有人供养,道路上死人一个接一个,天下人开始背叛秦政权。

  "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到边疆巡行,听说匈奴聚集在代谷的外面,打算攻击匈奴。御史成进劝谏说:‘不可以!匈奴人的性情,像兽一样聚集,像鸟一样分散,追逐他们像跟影子打斗。现在陛下有大德,可是去攻伐匈奴,臣下私下认为很危险。’高帝不听劝谏,于是往北到代谷,果然在平城被围困。高皇帝非常后悔,于是派刘敬到匈奴去订和亲的条约,然后天下才忘了战争。所以兵法说:‘出动军队十万人,一天要耗费一千金。’秦朝经常屯聚军队几十万人,虽有打翻战车杀死敌将俘虏单于的功劳,但恰好仅够与人结怨加深仇恨,不能够补偿天下的耗费。这种上面空虚府库,下面凋敝百姓,让外国快意的行为,不是完美的事。

  "匈奴很难有办法制服,并不是只有这一代才这样。他们以四处盗抢侵掠作为职业,天性本来如此。往上在虞夏殷周,本来就不加以规范督促,只把他们当禽兽看待,不属于人类。皇上不上面看看虞夏殷周的传统,反而要下用近代的失策,这是臣下非常忧虑的地方,也是百姓疾苦的所在。并且战争一久则产生变乱,事情辛苦则思虑疏略,竟让边疆的百姓凋敝穷苦而产生叛离的心理,将领和官吏互相猜疑而与外国勾结,所以赵佗、章邯能够达成他们的私心。那秦国政治之所以不能推行,是因为权力分给他们两人,这便是战争使政权受损的效验。所以《周书》说:‘国家的安危在于发布命令,国家的存亡在于所用的人选。’希望陛下详细察考,稍微注意一下并加以仔细考虑。"

  这时候有赵人徐乐和齐人严安,都上书谈时务各一件事。徐乐说:"臣下听说,天下的忧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古时和现在都一样。什么叫土崩呢?秦朝末年就是。陈涉没有千辆兵车国君的尊严,也没有一尺一寸大小的土地,本身也不是王公有名家族的后代,在家乡也没有好名声,没有孔子、墨子、曾子的贤能或陶朱公、猗顿的富有,可是他们在贫穷的里巷间起兵,挥舞着矛戟,袒露一边手臂大声吼叫,而天下人闻风追随,这是什么道理呢?这是因为百姓穷困而主上又不关心,下民怨恨而在上位的不知晓,风俗已经败坏而政治又不清明的原因。这三样是陈涉用来做凭借的,这叫做土崩。

  "什么叫做瓦解呢?吴、楚、齐、赵等国的起兵作乱便是。七国阴谋作乱,都号称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君,有披甲的战士数十万人。他们的威严足够慑服自己国内,财物足够奖励他们的战士和平民,可是他们不能向西侵夺一尺一寸的土地,而本身在中原被活捉,这是什么道理呢?并不是权威比一个平民轻,兵力比陈涉弱啊,而是在那个时候,先帝的恩德还没衰弱,并且安居乡里过快乐生活的百姓很多的缘故,所以那些起兵作乱的诸侯在国外得不到帮助,这叫做瓦解。所以说天下的忧患不在瓦解。

  "由上面的分析看来,天下真有土崩的情势,虽然是穷困生活的小老百姓,只要有人首先发难便能危害天下,陈涉便是,何况是三晋的国君有存在的?天下虽然未能大治,真能没有土崩的情势,虽然强国大军也不能得逞,不一会本身便被擒,吴、楚、齐、赵便是,何况群臣百姓能作乱吗?这两种体势是国家安定或危险最明显的要领,贤明的国君所留心深察的地方。

  "今年中关东五谷没有收成,下一年五谷成熟的时候又还没有到,百姓大多穷困,再加上边境的战事,推演情势依照道理来看,老百姓就要有不安于住家了。百姓不安所以很容易动乱;容易动乱这便是土崩的情势啊!所以贤明的国君独自看到万化的本原,明察安危的机枢,只要在庙堂的上面修治,便可销融还没有成形的灾患,它的要领在于希望使天下没有土崩的情形而已。

  "所以外面虽然有强国劲兵,但陛下去追走兽,射飞鸟,扩大游玩宴乐的园囿,增加放纵恣肆的观赏,尽享打猎骑马

的快乐,也是安然自如。金石丝竹的音乐在耳边不断,帐内美女的宠爱、俳优侏儒的逗笑在眼前不缺乏,但天下却没有留下忧患。名誉为何一定要汤武?风俗为何一定要成康?虽然如此,臣下私自以为陛下是天生的圣人,具有宽容仁慈的本质,只要真能专心为天下,则不难与汤武的名誉相较,成康的风俗也可复兴。这两种体势能够建立,然后居处于尊贵安全的事实,在当世名声显扬声誉广大,天下人都亲爱你,四方的夷人都来归服,余留下来的恩德,还可以使好几代兴隆。面向南方站在屏风前面收缩起衣袖与王公作揖行礼,这是陛下做的事。

  "臣下听说,打算兴王天下假如不成功,它的余风也足够让国家安定,国家安定则陛下有什么求不到的?有什么做不成的?有什么不能征讨平服的?"

  严安上书说:"臣下听说,周朝统治天下治理得很好有三百多年,成康是它最兴隆的时候,不用刑罚四十多年。到了周朝衰微时也有三百多年,所以五霸交替产生。五霸常常辅佐天子,为天下振兴福利消除灾害,诛罚暴虐禁止邪恶,纠正海内各国,用来尊崇周天子。等到五霸已经相继逝世,没有圣贤继续起来。天子孤独微弱,各国不听从号令,诸侯随意乱来,强国欺侮弱国,大国虐待小国,田常纂了齐君的王位,六卿分了晋国的土地,一起造成了战国的局面,这时百姓开始困苦了。在这时候,强国专力进攻,弱国防备守御;互相合从连横,彼此用成群结队的兵车相攻,弄到士兵们的甲胄里长了虮虱,老百姓的痛苦没地方告诉。

  "到了秦王像蚕一样啃食天下,并吞六国,称号叫皇帝,统一中国的政治,拆毁诸侯的都城,销毁他们的兵器作为钟虡,表示不再使用,老百姓才能免于战争的痛苦,每个人自己认为遇到贤明的天子,得到新生。

  "那个时候假使秦能宽缓他的刑罚,减轻税收,节省劳役,提倡仁义,贬斥权利,崇尚敦厚,看轻智巧,改变风俗习惯,教化国内百姓,则世世一定安定的。秦不推行这种政治,反任用它的旧风俗,那些行智巧权利的人得到进用,敦厚忠信的人反被斥退。法律严厉,政令急切。谄媚阿谀的人很多,秦皇帝每天只听到人家歌功颂德,于是野心一天一天大起来,打算到国外扬威,便派蒙恬带兵北攻胡人,开辟土地推进边境,在黄河以北防卫。百姓背着草秣,用车拖着粮食,追随在大军之后。又派赵佗、屠睢率领海军,往南进攻百越,使监御史禄开凿运河深入越地,越人逃走,军队虚费时日在那里很久,因而粮食缺乏,越人反攻,结果秦军大败。秦皇帝便派赵佗带兵在越驻防。在这个时候,秦北与胡人南与越人结仇,驻兵在没有用的地方,一去便不能回来。十多年间,成年男子穿着盔甲作战,成年女子转运粮食到前线,苦得不如死去,自己在路边的树上吊死的一个接一个。

  "到了秦皇帝去世,天下大大叛乱,陈胜、吴广在陈举兵,武臣、张耳在赵举兵,项梁在吴举兵,田儋在齐举兵,景驹在郢举兵,周市在魏举兵,韩广在燕举兵,荒山深谷,豪士四起,多得没有办法记载,可是都不是公侯的后代,也不是大官的下属。他们没有一尺一寸的土地,在里巷之间起义,拿着矛戟,顺应时势全部发动。事先没计划过到时统统起来,事先没约定好到时一同会合,夺占土地,最后到了成为霸王,这是时势教化使他们如此的。秦皇帝以天子的尊贵,统治天下的富有,结果灭了后代绝了祭祀,这是过分使用武力的灾祸。所以周代的失败在弱,秦代的失败在强,这是不能改变的忧患。

  "现在陛下打算招降南夷,叫夜郎来朝贡,降服羌僰,占领■州,建立城镇,深入匈奴的土地,烧毁他们的龙城,议论的人都称赞,但这只是做人臣的利益,这不是为天下的好计策。现在中国国内连狗吠的惊慌都没有,却外面受到防守远方的连累,耗费凋敝国家,不是爱护百姓的行为。放纵没有穷尽的欲望,使心意畅快,结果与匈奴结仇,这不是安定边疆的办法。灾祸深结而不能解除,战争停下又发动,亲近的人愁苦,远方的人惊怕,这不是维持长久的方法。现在天下锻炼盔甲、磨砺刀剑、矫揉弓弩、系捆弓弦、辗转输送粮食,没有看到有休息的时候,这是天下人共同忧虑的地方。

  "战争一久则产生变乱,事情烦杂则产生空隙。现在外郡的土地有的几千里大,罗列几十个城池,在土地形势上可以控制百姓,旁边威胁其他诸侯国,这不是皇家的利益。往上看齐晋灭亡的原因,便是因为皇族卑弱微小,六卿壮大强盛啊!往下看秦朝灭亡的原因,便是因为严刑峻法刻薄寡恩,欲望广大无穷啊!现在郡守权利不仅是六卿的重大,土地几千里大小不仅是里巷的凭借,盔甲兵器器械也不仅是矛戟的使用,这些如果遇到万世才有的变乱,则事情就没有办法称讳不说了。"

  奏书奏上天子,天子召见这三人,对他们说:"你们以前都在哪里?为何我们相见这样晚呢?"

  于是皇上拜主父偃、徐乐、严安三人为郎中。他们好几次上奏书谈事情,皇上便下诏书拜主父偃为谒者,升徐乐为中大夫。一年之间,主父偃升了四次官。主父偃劝说皇上说:"古时候诸侯国没有超过一百里大的,这样大小的诸侯国形势微弱,容易控制。现在诸侯国有的一个城接一个城,有几十个之多,土地也有千里见方。平日无事时则骄傲奢靡,容易做出淫乱的事来,情势紧急的时候则派兵封锁边界,并且与其他诸侯国联盟来反抗京师。现在如果用法律分割削减他们的土地,则他们便会产生叛乱,前些时候晁错便是。现在诸侯国君的子弟有的十几人,而只有嫡长子继立,其他人虽是亲生子弟也没有一尺一寸土地的封建,这样是仁孝之道不得宣扬,希望陛下命令诸侯国可以推广恩德分给子弟,拿土地封他们为侯,每个人都高兴得到他们的愿望。这样皇上施布仁德,而实际分割他的国土,不必削减土地而诸侯国已经衰弱了。"于是皇上听从他的计策。他又劝说皇上道:"茂陵现在刚刚兴建完成,全国的豪俊杰出的人、富有的家族和煽动大众作乱的人统统可以叫他们迁到茂陵。这样里头可以充实京师,外头可以消除奸诈狡猾的人。这叫做不诛杀但灾害已消除。"皇上又听从他的计策。

  尊立卫子夫为皇后及揭发燕王定国的阴私,主父偃都有功劳。大臣们都怕他的嘴巴,送给他的贿赂积到千金之多。有人对主父偃说:"你这样太横行了!"主父偃说:"我自从束发游学以来四十余年,本身不能顺利,以致父母亲不把我当儿子,众弟不收容我,朋友也遗弃我。我穷困的日子已太久了。并且男子汉活着的时候如不能做大夫备五鼎烹羊猪鱼等食物,死的时候就用五鼎来烹煮好了。我就好像路途还很遥远可是太阳已下山了,我等不及了,所以我倒逆着情理横暴地做下去。"主父偃大说朔方土地肥沃,外面有黄河做险阻,蒙恬曾在那里建城,用来驱逐匈奴,国内可以省去用车运粮用漕运兵的消费,这是扩张中国消灭胡人的根本办法。皇上看了他的论说,把它交下给公卿大臣议论,结果大家都说不方便。公孙弘说:"秦朝的时候时常发动三十万人在黄河北建城,始终没建好,后来便放弃了。"可是主父偃大谈筑城的便利,皇上居然用他的计策,修建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偃说齐王宫内淫乱放佚,齐王行为乖僻。皇上于是拜主父偃为齐国宰相。他到了齐国,把所有的弟弟和朋友都找来,散发五百金给他们,责备他们说:"最初我贫穷的时候,几个弟弟都不给我衣服饮食,朋友也不让我进门,现在我做齐国宰相,你们有人跑千里之远来欢迎我。我跟你们绝交了,不要再进入我的家门。"于是他派人用齐王和他姊姊淫乱的事来动摇齐王。齐王自己认为终于不能脱罪,恐怕像燕王一样被判死刑,便自杀。主办的官吏把这事奏给皇帝知道。主父偃在平民的时候,曾经到燕、赵去游历,等到他显贵以后,揭发燕王的私事。赵王恐怕他成为赵国的忧患,打算上奏书谈主父偃的阴私,但因为主父偃在中枢,不敢告发。等到主父偃做齐国宰相,离开关中,便派人上书控告主父偃接受诸侯的贿赂,因这缘故,诸侯子弟有好多得到封王。等到齐王自杀,皇上知道了大为生气,认为主父偃挟持他的国王,命令他自杀,于是把他招回,交给官吏办理。

  主父偃招认接受诸侯的贿赂,但实际上没有挟持齐王令他自杀。皇上本打算不杀他,这时公孙弘做御史大夫,便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王国撤除为郡县,直接归汉朝廷管理。主父偃是这件事的罪首,陛下不杀主父偃,没有办法向天下人交待。"于是杀主父偃全家族。

  主父偃当显贵受宠的时候,门下的宾客用千来计算,等到全家族被杀时,竟没有一个人去收他尸首的。只有汶地人孔车,收了他的尸首埋葬。天子听到这事,认为孔车是个长者。

  太史公说:"公孙弘的品德行谊虽然很好,但是也是遇到时机。汉朝建国八十几年了,皇上正倾向文学,招集才德过人的人用来宣扬儒家墨家的学说,公孙弘是被推举出来的头一个。主父偃当权的时候,各公卿大臣都赞美他,等到他名声败坏被杀,士人争着说他的过恶。可悲啊!"

  太皇太后诏告大司徒大司空:"听说治理国家的方法首先让百姓富足,让百姓富足的要领在于节俭费用。

  《孝经》说:‘安定上位治理下民,没有比礼更好的。’礼与其奢侈宁愿俭约。从前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有九合诸侯匡正天下的大功,可是仲尼说他不知礼;夏禹住矮小的房子,穿坏的衣服,后代的君王不照着做。由此谈来,起初兴盛的时候,德行很优厚,而帝王的德行没有比节俭更崇高的。用节俭教化百姓,百姓则有尊卑长幼的次序,父母子女间的情感更亲密,争纷诉讼的根源消除。

  这才是每家每人都富足、刑罚放置不用的根本啊!可以不专力在这上面吗?

  "三公是百官的领导者,也是百姓的表率。从来没有树立正直表率而影像弯曲的。孔子不也说:‘你正直的领导,谁敢不正直呢?’褒扬善人来教导不能行善的人,则大家便相勉为善。想自汉朝兴起以来,作为皇帝股肱的宰相,本身俭约而又看轻财物看重道义,其中没有比得上故丞相平津侯公孙弘明显的。

  "公孙弘位在丞相而盖布被,吃只用一块肉下饭的糙米饭,但是朋友及要好的宾客都分奉禄供给他们,自己家里没有剩下钱财。他真的是内心自己克制节约,而外面遵从制度。汲黯责问他,事情才传闻开来。这可以说比法定的制度要减少,但可以施行的。德行优厚则做,否则停止,与那些内面奢侈骄泰而外表伪装来沽钓名誉的人不同类。他因为生病请求告老还乡,孝武皇帝立即下制书说:‘赏赐有功劳的人,褒奖有德行的人,喜欢善人,厌恶恶人,这是你应该知道的。你要减省思虑,存养精神,再用医药辅助治疗。’赏赐文告叫他治病,并赏他牛酒及各种布帛。他在家住了几个月,病好了,继续办事,到元狩二年,竟在相位上善终。了解臣子的没有比得上国君,这便是它的效验。

  "公孙弘的儿子公孙度继爵位任山阳太守,犯法失去侯位。表彰德行道义,用来领导风俗砥砺教化,这是圣王的制度,永不改变的道理。赐给公孙弘的后代子孙依次序任关内侯的爵位,食封地的租税三百户。把他用公家车子送到京师,提名字到尚书那儿,朕要亲自去授给他爵位。"

  班固说:"公孙弘、卜式、兒宽都曾以鸿鹄一飞千里的大才被燕雀小鸟窘困,他们的行迹遥远到牧猪牧羊之间,如不是遇到好时机,怎能够得到这种地位呢?这时汉兴建国六十多年,虽然国内太平无事,府库的储藏充实,但四周的夷人未服,制度有很多不完备。皇上正要任用能文能武的人材,寻求得好像赶不上一样的急迫。起初用蒲轮安车迎接枚乘,见到主父偃叹息相见太迟。于是所以臣子倾慕归向,才能优异的人才四出。卜式试用于牧羊间,桑弘羊从商人中拔升起来,卫青从奴仆中奋发出来,金日■出身于匈奴的俘虏,这也与从前傅说、宁戚出身于工匠、放牛同样情形啊!汉朝得到人才在这时最多,质朴正直的人有汲黯、卜式,推举贤能的人有韩安国、郑当时,审定法令的人有赵禹、张汤,文章做得好的人有司马相如,滑稽的人有东方朔、枚皋,善于交接应对的人有严助、朱买臣,订定历法的人有唐都、落下闳,协和音律的人有李延年,设谋计划的人有桑弘羊,奉命出使的人有张骞、苏武,将领有卫青、霍去病,接受遗命的人有霍光、金日禅,其余的人才没有办法完全记载下来,所以这时所创建的功业、制度和文章,后代没有能比得上的。到了孝宣帝继承大统,继续经营这伟大的事业,也讲论《六经》,招选才能优秀的人,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因为儒学而进用,刘向、王褒因为文章而显贵,将领丞相则有张安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善于治理人民的人有黄霸、王成、龚遂、郑弘、邵信臣、韩廷寿、尹翁归、赵广汉等人,他们都有功劳业绩,被后人称道。参看这些有名的大臣,也可算是次于武帝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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