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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一百七

书名:白话史记(下) 作者:司马迁 本章字数:8460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8


史记卷一百七

  

  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沈秋雄译

  魏其侯窦婴是孝文皇后堂兄的儿子,从他的父亲以上,世代家居观津(今河北省武邑县东南二十五里),爱好宾客。孝文皇帝时,窦婴曾在吴国为相,因病免官。孝景皇帝刚即位,起用窦婴为詹事。

  梁孝王是孝景皇帝的弟弟,他的母亲窦太后很喜欢他。有一回,梁孝王入朝,孝景皇帝和兄弟们一起饮酒,这时还没有立太子,当大家酒喝得差不多时,孝景皇帝从容地说"我死之后把帝位传给梁王。"窦太后听了很高兴。这时窦婴端了一杯酒献给皇上,说"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帝位应父子相传,这本是汉代的法定约束。"太后因此讨厌窦婴,窦婴也嫌詹事的官太小,就托病辞职。太后于是把窦婴准许出入宫禁的名籍除掉了,每逢节日,也不准他进宫朝见。

  孝景皇帝三年,吴国和楚国起兵叛变,这时皇帝考察一下,无论是刘姓宗室或窦姓诸人都没有像窦婴这样贤能的,于是征召窦婴,婴入见以后,坚决推辞,借口有病,不足当此重任。太后至此也感到惭愧。皇上就说:"现在天下正有急难,王孙怎么可以推辞呢?"于是拜窦婴为大将军,赏赐他黄金千斤。这时袁盎、栾布等名将贤士都退职在家,窦婴就向景帝推荐,起用他们。窦婴把皇帝赐给他的金子都摆在廊下穿堂中,每逢属下的军吏来谒见,他就叫他们酌量开销把金子取去用,自己从没有把皇帝所赐的金子拿到私宅里去。窦婴坐镇荥阳,监护齐、赵两路的军队。等到七国的兵已经全部平定,就封窦婴为魏其侯,这时一般游士和宾客都争相投奔魏其侯门下。孝景皇帝每当上朝和群臣商议大事,所有列侯都不敢同条侯及魏其侯平礼相待。

  孝景皇帝四年,立栗太子,命魏其侯当太子的师傅。孝景皇帝七年,栗太子被废,魏其侯屡次为栗太子争辩,都无结果。魏其侯就称病不朝,在蓝田南山下闲居了好几个月,许多宾客和辩士请他出山,他都不愿意出来。梁国人高遂就对魏其侯说:"能使您富贵的是皇上,能使您成为朝廷亲信的是太后。现在将军作太子的师傅,太子被废不能力争,力争不得又不能死,自己托病引退,拥着歌姬美女,闲居在南山而不肯入京朝见。把这些情况互相比照起来看,显然是您在暴露皇帝的过失,万一皇上和太后都对您不满而要加害于您,那您会连妻子都被诛灭,全家会一个不剩的。"魏其侯认为他说的很对,便复行任事,上朝觐见皇帝如故。

  当桃侯刘舍免去相位时,窦太后屡次推荐魏其侯当丞相,孝景皇帝说:"太后难道以为我有所吝惜,不让魏其侯当丞相?魏其侯这个人骄傲自满,做事往往轻率随便,很难让他作丞相,担当重任。"终于没有任用他,用建陵侯卫琯作丞相。

  武安侯田蚡,是孝景皇后的同母弟,生在长陵(今陕西省咸阳县东北四十里)。魏其侯当大将军以后,正当盛时,田蚡这时是个郎官,还没有贵显,往来于窦婴的家中,陪侍窦婴饮酒,时跪时起,好像是窦家的晚辈一样。到了孝景皇帝的晚年,田蚡愈来愈贵幸,作了太中大夫。田蚡口才很好,学过《盘盂》之类的一些古书,王太后认为他有才能。孝景皇帝崩殂,同日太子即位,由太后摄政称制,太后对当时政局所有镇抚的事,大多由田蚡的宾客所策划。田蚡的弟弟是田胜,两人都因为是王太后的弟弟,在景帝去世的同一年得以被封为侯,田蚡被封为武安侯,田胜被封为周阳侯。

  田蚡新掌权,很想当上丞相,所以对待他的门客非常谦卑,并且引进门客中未出仕的那些人出去,使他们出来作官,想因此压倒窦婴等将相的势力。建元元年,丞相卫琯因病免职,皇上商量着要设丞相和太尉。籍福游说武安侯说:"魏其侯显贵已经很久了,天下的人才一向归附他将军刚刚贵盛,不能和魏其侯相比。如果皇上有意用将军为丞相,将军一定要把相位让给魏其侯。魏其侯当了丞相,将军一定作太尉。太尉和丞相的尊贵程度是一样的,将军既得了太尉,又有了让相位给贤者的好名声。"武安侯便私自向太后透露心事,请太后向皇上暗示,于是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向魏其侯道贺,顺便规劝他说:"君侯的本性喜善而嫉恶,如今善人称道君侯,所以君侯能作到丞相。但是君侯嫉恨恶人,恶人相当多,他们也会谤毁君侯的。如果君侯对善人和恶人都能宽容些,那么君侯的相位就可望维持长久;不然的话,马上就会受到毁谤而离职。"魏其侯不听从他的话。

  魏其侯和武安侯都喜好儒术,因此推举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把鲁国的申公迎到京师来,准备设立明堂。让诸侯回到他们各自的封地去,取消关禁,按照古礼规定服制,用以表明太平气象。并且检举诸窦和宗室的子孙,凡有品行不端的,一律从宗谱上除籍。这时诸外戚的列侯,多娶公主为妻,都不愿回到他们的封地去,因此毁谤窦婴等人的言语天天传到太后的耳中。太后爱好的是黄老学说,可是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人却一意的推尊儒术,贬低道家的学说,因此窦太后对魏其侯等人愈来愈不满意。到了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想不让太后干预政事,所以请求皇上今后不必对太后奏事,窦太后大怒,便将赵绾、王臧等人罢免驱逐,并且免了丞相和太尉的官职。另外任用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从此以后,魏其和武安只以侯的身份闲居在家。

  武安侯虽然不担任官职,但因为王太后的关系,仍然受到皇上的宠信,屡次议论政事,大多被采纳而生效,天下的趋炎附势的官吏和士人,都离开了魏其侯,向武安侯归附,武安侯于是一天比一天骄横了。建元六年,窦太后去世,丞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因为没把丧事办好,都被免官。于是任用武安侯为丞相,任用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于是天下的士人、郡国的官吏和诸侯王,更加依附武安侯了。

  武安侯相貌丑陋,生性却异常尊贵。他认为当时的诸侯王都比较年长,皇帝刚刚即位,年纪很轻,他自己以皇帝的至亲身为丞相,如果不彻底的整顿一番,用礼法来约束他们,天下人是不会服帖的。在那个时候,丞相入内奏事,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他所提的意见皇上一概接受。他所推举的人,有的一起家就到二千石的职位,权力几乎超过了皇上。皇上于是说:"你任用的人任用完了没有?我也想委任几个官呢!"有一回,他向皇上请求拨划考工室的官地供他扩建私宅之用,皇上大怒,对他说:"你何不也把我的武库一齐取走呢?"从这次以后,他才收敛一些。有一回,他请客人宴饮,让他的兄长盖侯面向南坐,他自己却面向东坐,认为汉朝的丞相尊贵,不能因为是自己的兄长,就私下委屈自己。从此以后,武安侯更加骄矜,他所修建的住宅极华丽壮伟,超过了所有贵族的府第。他的田地庄园都是非常肥沃的。他派到郡县去收买名贵器物的人,在道路上络绎不绝。前堂摆设了钟鼓,树立着曲旃;后房的妇女多至百数。诸侯奉送给他的珍宝、狗马及古玩陈设等,数都数不清。

  魏其侯自从窦太后去世以后,更加被疏远,不受重用,没有权势,诸宾客渐渐自引而去,甚至对魏其侯态度傲慢,唯独灌夫对他还是老样子。魏其侯每天心中闷闷不乐,唯独对于灌夫感情特别好。

  灌将军夫是颍阴人(今河南省许昌县),他的父亲是张孟,曾经当过颍阴侯灌婴的舍人,很受宠信,因此推举他,官至二千石,所以冒了灌氏的姓,改名灌孟。吴、楚两国造反时,颖阴侯灌何为将军,隶属于太尉周亚夫的部下,向太尉举荐灌孟为校尉。灌夫也带了一千人跟他父亲在一起。当时灌孟年纪已经很大,太尉本来不想用他,由于颍阴侯坚决推举,才答应让灌孟作校尉,因此灌孟郁郁不得志,每逢作战时,常冲陷敌军的坚强之处,因而战死在吴国军中。按照当时军法的规定:凡是父子都从军的,如有因战事牺牲的人,未死者可以护送遗骸还乡。但灌夫不肯这样做,他激昂慷慨的说:"我愿意斩取吴王或吴国将军的头,以替我父亲报仇。"于是灌夫披着战甲,持着戈戟,招募军中同他友好愿意跟他同去的壮士几十人,等到走出了军营的门户,没有人敢再前进,只有两人和灌夫属下的奴隶十余骑迅速地冲入了吴军,一直攻到吴军的将旗之下,所杀跟所伤的有几十人之多。因为无法再向前进攻,便奔回到汉军的营地,他所带出去的从奴都战死了,只有他一人归来。灌夫身上所受的重伤有十多处,恰好有贵重的良药把创伤治好,所以才能不死。灌夫等身上的伤稍稍痊愈,又向将军请求说:"我现在更加了解吴军营垒中的路径曲折,请准许我再前往。"将军对灌夫的勇气很钦佩,对他的行为也很同情,深恐灌夫再去性命有危险,就向太尉报告,太尉于是坚决地阻止他,不让他去。等到吴军破灭,灌夫也名闻天下。

  颍阴侯把灌夫的情形向皇上报告了,皇上就任灌夫为中郎将。过了几个月,因为犯法丢官。后来灌夫搬到长安来住,京师里的许多显贵没有不称赞他的。孝景皇帝时,灌夫官至代相。孝景皇帝崩殂以后,今上初即位,认为淮阳郡是天下交通辐辏之处,必须驻扎强大兵力加以防守,因此调任灌夫为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内调为太仆。建元二年,灌夫与长乐卫尉窦甫一同吃酒,发生争执,当时灌夫已经酒醉,就出手打窦甫。窦甫本是窦太后的兄弟,皇上恐怕太后杀灌夫,把他调为燕相。几年以后,又因犯法丢官,闲居在长安家中。

  灌夫为人刚直,好借酒使气,不喜欢当面阿谀他人。凡是贵戚或一般有势力人士地位在灌夫之上的,他不但不肯向他们表示敬礼,并且要想办法侮辱他们;一般士人地位在他之下的,愈是贫贱,灌夫愈是对他们恭敬,以平等的礼节对待他们。在人多的场合,灌夫对于地位低下的后进总是推荐夸奖,因此,一般士人都很称赞他。

  灌夫不喜欢学问,却爱好侠义,答应人家的事一定做到。那些和他相交往的人,无非是豪侠或大奸巨猾。他家中的资产有几千万,每天的食客少则数十,多则近百。他在田园中筑陂蓄水,以兴灌溉之利,为了垄断水利田地,灌夫的宗族宾客往往争权夺利,在颍川一带横行无忌。所以颍川的小孩子便作歌道:"颍水澄清,灌氏安宁;颍水污浊,灌氏灭族。"

  灌夫虽然家中富有,但是失去权势,于是卿相、侍中及那些一向为灌夫宾客的人,都逐渐同他疏远了。等到魏其侯失势,也想倚靠灌夫去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算算账,而灌夫也想利用魏其侯的关系交结那些列侯和宗室们,以自高身价。所以两人互相推重援引,过从亲密得如父子一般。两人极为投契,毫不嫌忌,只恨相知太晚了。

  灌夫的姊姊死了,灌夫在服丧期内去拜访丞相田蚡,丞相从容地说:"我想和你一同去拜访魏其侯,恰值你在服丧期间,不便前往。"灌夫说"将军居然肯屈驾光临魏其侯的家,我怎敢因为服丧而推辞呢?让我去通知魏其侯,让他准备酒食,请您明日早点光临。"武安侯答应了。灌夫就把与武安侯相约的详情告诉魏其侯。魏其侯和他的夫人便特地多买了肉和酒,夜里就起来打扫,准备酒食,一直忙到天明。天刚亮,

就叫门下的人在宅前伺候,但是到了中午,丞相还是没来,魏其侯对灌夫说:"丞相难道忘记了吗?"灌夫很不高兴,说:"我不嫌在服丧期间请他践约,他自然应该前来才对。"于是灌夫就驾了车,亲自前往迎接丞相。丞相前一天不过是顺口答应了灌夫,实在没有打算真去赴宴。等到灌夫前来,丞相还在高卧,于是灌夫进去见他,说:"将军昨天幸蒙答应去拜访魏其侯,魏其侯夫妻办了酒食,从一早到现在,都没敢吃一点呢!"武安侯装做愕然发愣的样子,向灌夫道歉说"我昨天喝醉了,忘记了跟你说的话。"于是命驾前往,但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生气。等到酒吃得差不多时,灌夫起舞,舞毕邀请丞相,丞相竟不起身,灌夫便在酒筵上用话冒犯丞相。魏其侯便把灌夫扶开去,亲向丞相致歉意。丞相一直吃酒到天黑,才尽欢告辞。

  有一回,丞相派籍福向魏其侯要求把城南的田地让出给他,魏其侯大为不高兴,说"我这个老头子尽管被朝廷废弃不用,将军尽管贵显,难道就可以仗势硬夺我的田吗?"不肯答应。灌夫听说了这事,大骂籍福。籍福不愿窦、田两家交恶,就自己编造了好话向丞相说:"魏其侯年事已高,就要死了,再忍些日子也不难,姑且等一等吧!"不久,武安侯听说魏其侯和灌夫其实是愤怒而不肯把田给他,也生气说:"魏其侯的儿子曾犯了杀人大罪,是我救他的。我服事魏其,没有什么事不肯依他,为什么他竟舍不得这几顷田地?况且这跟灌夫有什么相干!我不敢再要这块地了。"从此以后,武安侯对魏其侯和灌夫两人大为怨恨。

  元光四年的春天,丞相奏言灌夫家在颍川极为骄横,百姓都受其苦,请求皇帝查办灌夫。皇帝说:"这是丞相职内的事,何必请示!"灌夫也抓住了丞相的短处作为要挟,这包括丞相以不合法的手段去图个人私利,及收受淮南王的财物,并说了不该说的话等。后来由于两家的宾客在中间调停劝解,双方才停止互相攻击,彼此和解。

  那年的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儿为夫人,太后下了诏令,要列侯及宗室都前往道贺。魏其侯就去拜访灌夫,想邀他一道去,灌夫推辞说:"我屡次因为酒醉失礼得罪了丞相,并且丞相近来跟我有怨。"魏其侯说:"这事已经和解了。"于是勉强拉灌夫一道去。酒吃到差不多时,武安侯起身向大家敬酒,所有的座上宾客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过了一会儿,魏其侯起身敬酒,只有那些与魏其侯有旧交的人离开了席位,其余半数的人只是照样坐在那里,连膝都没有离席。灌夫看在眼里,心中感到不快。他也起身离位,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时,武安侯照样坐在那里,说:"不能再饮满杯了。"灌夫很生气,就嬉笑着说"您是个贵人,但还是饮满一杯吧!"但是武安侯不肯干杯。敬酒敬到临汝侯,临汝侯正在跟程不识悄悄地附耳讲话,又不避离席位。灌夫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于是骂临汝侯说:"平时诋毁程不识不值一钱,现在长辈向你敬酒,你却效法女孩子一样在那儿同程不识咬耳朵说话。"武安侯对灌夫说:"程、李都是东西宫的卫尉,现在你当众侮辱程不识,就不替你所敬爱的李将军留地步?"灌夫说:"今天杀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我还管什么程、什么李?"座上的客人看见势头不妙,便起身托言上厕所,渐渐地散去了。魏其侯也起身离去,并挥手叫灌夫赶快走,武安侯于是生气地说:"这是我的错,因为我宠惯了他,才使他这样放肆。"就命令手下的骑士把灌夫扣押,籍福赶紧起来为灌夫向丞相赔礼,并用手按着灌夫的脖子,要他低头谢罪。灌夫更加发怒,不肯谢罪。武安侯就指挥骑士们把灌夫捆起,看管在传舍中,并把长史找来,对他说:"今天请宗室宾客们来宴会,是奉着太后的诏令的。"于是弹劾灌夫,说他在宴席上辱骂宾客,侮辱诏令,犯了不敬的罪,把他囚系在居室狱中。同时彻查灌夫在颍川的种种不法行为,派遣差吏分头捉拿灌家各支的亲属,都判决为杀头示众的罪名。魏其侯感到非常惭愧,替灌夫想尽办法,派宾客向丞相求情,终究不能使灌夫获释。武安侯的属吏既都是丞相的耳目,灌家漏网的人当然都得分头逃窜和躲藏,灌夫本身又被羁押着,于是无法告发武安侯暗中所做的种种坏事。

  魏其侯奋不顾身,竭力想营救灌夫,他的夫人劝他说:"灌将军得罪了丞相,和太后家的人作对,难道能救得了吗?"魏其侯说:"侯爵是我自己挣来的,现在由我把它丢掉,根本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况且我总不能让灌仲孺独自去牺牲,而我倒独自活着。"于是瞒着他的家人,私自出来上书给皇帝。皇帝看了魏其侯的诏书,立即把他召进宫去,魏其侯就把灌夫因为在席上喝醉了酒而失言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认为这只是饮食间的小事,不值得用重刑。皇帝很赞同他的看法,便赐魏其侯一同吃饭,对他说:"你到东朝(指王太后所居的长乐宫)当廷申辩吧!"

  魏其侯到了东朝,极力夸赞灌夫的长处,说他这回是酒后失言,而丞相却用别的罪来诬害灌夫。武安侯接着极意诋毁灌夫所做的事骄横放纵,犯了大逆不道的罪。魏其侯自度没有其他的办法,就攻击丞相的短处。武安侯说:"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能够作朝廷的重臣,爱好音乐、狗马和田宅。我所喜欢的不过是倡优、巧匠这一类的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他们,招呼集聚了天下的豪杰壮士,日夜不停地同他们商量讨论,满怀对朝廷的不满之意,不是抬头用眼看天,就是低头用手画地,斜眼看着两宫(指皇上和太后),希望天下有一些意外的变故,好让他们成大事、立大功,我却不知道魏其侯他们要做些什么呢!"于是皇帝向在朝的大臣问道:"他们两人说的话谁对呢?"御史大夫韩安国说:"魏其侯说灌夫当他的父亲为国捐躯时,手持着戈戟冲入强大的吴国军中,身上受了几十处的伤,勇敢的名声冠于三军。他是天下少见的壮士,如果不是有特别严重的罪行,只为了酒后引起口舌争端,是不值得攀引其他的罪状来判处死刑的。魏其侯的话是对的。丞相说灌夫同大奸巨猾交结,欺压小民,家产有数万万金之多,横行颍川,凌辱宗室,侵犯骨肉,这是所谓枝枒大于根本,腿胫大于腿股,不是断折必定分裂。丞相的话也不错。只有请英明的主上自己裁决两家的是非了。"主爵都尉汲黯认为魏其侯所说的为是。内史郑当时也以魏其侯所说的为是,但是后来却又不敢坚持他自己的意见去对答皇帝,皇帝嫌内史的不敢坚持己见,就向他发怒道:"你平日屡次议论魏其侯和武安侯两人的优劣,今天廷辩,你却畏缩得像那驾在车辕下面的马一般,不敢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意见。我要把这一班人一并杀了。"于是皇帝罢朝起身,入内侍太后进餐。太后也已经派人在朝上探听消息,这时,那些探听消息的人便把廷辩的经过详细向太后报告。太后生了气,不进饮食,说:"现在我还活着,别人已经在作践我的兄弟;假若我死了之后,别人就一定都来宰割我的兄弟了。况且皇帝怎能像石人一样自己不作主张呢?现在幸亏皇帝还在,这班大臣就只知随声附和;假设皇帝死了之后,这班人还靠得住吗?"皇帝表示歉意说:"魏其侯和武安侯两家都是外戚,所以在朝廷上进行辩论;要不然的话,只要一个狱吏就可以解决了。"那时,郎中令石建私下把魏其侯和武安侯两家失和的经过向皇帝说了。

  武安侯退朝以后,出了止车门,招呼韩御史大夫同坐一车,生气地说:"我和你共同对付一个老秃翁(指窦婴),有什么难办的,你为什么模棱两可,游移不定?"韩御史经过了许久,才对丞相说:"您怎么这样不自爱重?刚刚魏其侯既然诋毁您,您就应当向皇帝免冠谢罪,把丞相的印绶解下来,归还给天子,说:’臣以皇帝的肺腑之亲,幸能作到丞相,本来是不能胜任的,魏其侯对我的批评是对的。‘这样一来,皇帝一定会赞美您有谦让的美德,不致把您废免。魏其侯见您如此谦让,皇帝又同情您,一定闭门咬舌自杀。现在别人骂您,您也同样骂别人,这样彼此互相辱骂,好像商人或女子吵嘴一般,怎么这样不识大体呢!"武安侯谢罪说:"我在朝廷争辩时太着急了,没有想到这样做。"

  后来皇帝又派御史查究灌夫的案卷,核对出魏其侯说的话很有不符合事实的地方,因而有欺骗皇帝的罪。于是魏其侯受到御史的纠弹,被拘禁在都司空衙门的狱中。当孝景皇帝临终的时候,魏其侯曾经受到一份遗诏,那诏书上说:"假如有什么不方便的事件,可以相机条陈上奏。"等到魏其侯被拘系,灌夫又可能被判处灭族的大罪,情况是一天比一天紧迫了,大臣们谁也不敢再向皇帝提起这件事。魏其侯只好叫他的侄子上书皇帝报告受遗诏的事,希望能得到再被召见的机会。奏书呈上去了,但是查核内廷的档案,却没有景帝临终的这份遗诏,这道诏书只藏在魏其侯家中,是由魏其侯的家臣盖印加封的。于是魏其侯又被弹劾,说他伪造先帝的遗诏,应该判处斩首示众的罪。元光五年十月,灌夫和他的家属全部被处决了,魏其侯过了许久才听到这个消息。他一听到,心里就万分悲愤,发了中风的大病。他不肯进食,只想寻死。后来,不知从哪里听说皇帝没有杀他的意思,这才恢复了饮食,医疗病体。朝廷已经决定不把魏其侯处死刑了,但是,这时竟然又有流言传播,说了许多魏其侯的坏话,故意地让皇帝听到,因此就在当年十二月的三十日,将魏其侯在渭城的大街上斩首示众。

  这年的春天,武安侯病了,不停地大声呼叫,承认自己有罪,谢罪不止。请了能看见鬼的巫师来诊视他的病,巫师看见魏其侯和灌夫两个鬼魂共同守着武安侯,想要杀他。终于还是死了。由他的儿子恬嗣其父爵,袭封为武安侯。元朔三年,武安侯恬因为没有穿着朝服走进宫廷,犯了大不敬的罪,被撤除封爵。

  后来淮南王谋反的事被发觉了,朝廷下令彻查严办。淮南王前些年曾进京朝见,当时武安侯是太尉,到霸上迎接王,对王说:"皇帝现在还没有太子,王最英明,又是高祖的孙儿,一旦皇帝去世,不是由王继承皇位,还应当是谁呢!"淮南王听了大为高兴,送给武安侯许多金银财物。皇帝自从魏其侯的事件发生以后,就不以武安侯的举动为然,只是碍着太后的缘故,容忍了下来。等到皇帝听到了武安侯和淮南王勾结以及受淮南王金的事件,就说:"假如武安侯还在的话,也该灭族了。"

  太史公说:"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是因为外戚的关系而身居显要的职位,灌夫则是一次下定决心有所表现而显名于当时。魏其侯的被重用,是由于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武安侯的显贵,则完全是由于皇帝和太后的关系。然而魏其侯未免太不识时务,灌夫又不学无术而不谦逊,两人气味相投,互相袒护,终于酿成了祸乱的结局,武安侯仗恃自己显贵的地位,喜欢玩弄权术;由于酒后几句言语,惹来许多怨愤,竟然陷害了两位贤人。唉!真是可悲啊!因为自己发怒,却迁怒于别人,结果连自己的性命也保它不住。本人受不到百姓爱戴,终究让人找到批评的口实。唉!真正可悲啊!灌夫惹祸上身可有它的根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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