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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一百

书名:白话史记(下) 作者:司马迁 本章字数:3539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7


史记卷一百

  

  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陈飞龙译

  季布这个人,是楚国人。做人能够任劳任怨,轻财仗义,所以在楚国很有名气。项籍派他率领军队,屡次使汉王受困。及至项羽灭亡,汉高祖出了千金的悬赏捉拿季布,并声明有人敢把季布藏匿在家的,论罪要灭三族。季布躲藏在濮阳一个周姓的人家,周氏说"汉朝出赏捉拿你将军甚急,并且就要搜查到我家来了,你将军能够听从我,我才敢替你献个计策;若不能,我情愿自己先自杀。"季布应许了他。姓周的便把季布剃去头发,带上颈箍,穿上粗布的衣服,安置在广柳车里,并且和家僮几十人,一同把他出卖到鲁国朱家那里。朱家心里知道是季布,就买了下来安置到田里工作。一面告诫他的儿子说"所有田里的事,都要听这个佣人的吩咐,吃饭的时候必要和他一同吃。"朱家便乘坐马车到洛阳,拜见了汝阴侯滕公。滕公留住朱家喝了几天酒,朱家借着机会对滕公说:"季布犯了什么大罪,当今皇上这样急欲捕得他?"滕公说:"季布屡次替项羽窘困皇上,皇上很恨他,所以一定要捕捉到他才甘心。"朱家说:"由你的看法,季布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滕公说:"他是个贤能的人。"朱家说:"做人臣子的也不过各受自己主上的差遣罢了。季布替项籍尽力,只是尽他的职责罢了。当年项氏的臣子难道可把他们杀尽么?现在皇上刚得到天下,仅仅为了自己的私仇去追捕这么一个人,为何要让天下人看出他这样没有器量呢?况且以季布这样贤能,汉朝又捉拿他如此急迫,这使得他不是向北逃到胡地去,就向南逃到越地去了。这种妒忌壮士去资助敌国的举动,就是伍子胥所以要鞭策楚平王的坟墓的原故了。你何不找个闲暇替皇上说说?"汝阴侯滕公心里了解朱家是位大侠客,料定季布一定藏匿在他的住所里,便应许了说:"好!"过了不久,滕公果然依朱家的意旨向皇上奏明。皇上便赦免了季布的罪。就在这个时候,在朝衮衮诸公都说季布能摧刚为柔,朱家也因这事而扬名于当代。以后季布蒙皇上召见,辞谢回来,皇上便任命他做郎中。

  孝惠帝的时候,季布做中郎将。匈奴的单于曾经写信来侮慢吕后,而且有许多不敬重的话,吕后大怒,便召唤诸将来商议这件事。上将军樊哙说道:"我情愿带领十万大军,去匈奴境内横冲直撞一阵。"诸将都曲意奉承吕后的意思,都说"很好"。季布说:"樊哙这人真该斩首!您想从前高帝率领四十多万大军,尚且被围困在平城一地;现在樊哙怎么能用十万兵卒就能横冲直撞匈奴境内?这明明是犯了当面欺君的罪!况且先秦正因为忙于征伐胡人,陈胜等人才乘衅起事,到现在为止,当日创下的满目疮痍还没有完全复原,而樊哙季布却又当面阿谀讨好,这简直是想要动摇天下的根本!"在这时候,宫殿上的文武大臣都感到非常恐惧,太后便从此退朝,遂致不再商议出击匈奴的事了。

  季布做河东的郡守,孝文帝时候,有人奏说季布很贤能,孝文帝便召见他,想任用他做御史大夫。又有人奏说他很勇敢,但喜欢因酒纵性,让别人不容易接近他。季布到了京城,留在行邸里一个月,孝文帝召见完了就令他还郡。季布因此晋奏着说:"我臣下没有什么功劳却受到恩宠,所以在河东等您治罪。现在陛下无缘无故召见我臣下,这一定是有人拿我臣下来欺骗您陛下的;现在我到来了,并无接受任何事情,就此作罢而回,这一定是有人在诽谤我。至于陛下因为一个人称誉我就召见我,也因为一个人诽谤我而要我回去,我恐怕天下有识见的人,听了这事,就探得出陛下为人处事的深浅来了。"皇上默然不做声,觉得很难为情,过了好久,说:"河东郡好比是我的手脚郡邑,所以我特地要召见你啊!"季布就辞掉了官职走了。

  有个楚国人叫曹丘生的,是个辩士,屡次招邀权贵的人,为着是想取得金钱上的酬劳,他曾经侍奉过权贵赵同等人,又和窦长君很友善。季布听到这事,便寄了一封信向窦长君进谏着说:"我听说曹丘生并非忠厚的人,你不要和他来往。"到了曹丘生回来,要想得到窦长君写封信介绍他去见季布。窦长君便说:"季将军不欢迎你,你还是不去为妙。"曹丘生坚持要窦长君写介绍信,窦长君就只好写了,于是曹丘生就准备动身出发。他先差个人送信去,季布接了信果然大怒,只等着曹丘生来。曹丘生到了,就对季布打了一个揖,说道:"楚国有句谚语说:’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到你季布的一句诺言。‘你阁下怎样能在梁楚之间获得这种声誉?况且我是个楚国人,你也是楚国人。由于我的宣扬,你的名誉遍天下,这个恩情难道不算深

重吗?你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季布才大大高兴,请他进来,留住了几个月,把他当做上宾看待,又送了很多东西给他。季布的名声所以更加传闻得远,这都是曹丘生替他张扬的结果啊!

  季布的弟弟名叫季心,他的义气掩盖关中一地,但是他待人却很恭敬谨慎,轻财仗义,那几千方里中的人士,都争着替他效死。季心曾经杀了人,逃亡到吴国,隐匿在袁丝家中。以兄礼服事袁丝,以待弟的情义对待灌夫籍福这班人。曾经做中尉司马的官,那时酷吏郅都中尉见了他,都不敢不依礼仪来尊敬他。有些少年时时假冒他的名义到外面去行事。在那个时候,季心以勇敢出名,季布以信诺出名,都在关中有显著的声名。

  季布异父同母的弟弟丁公,当过楚国的将领。丁公曾经替项羽追逐困迫汉高祖到彭城西面,在短兵相接的时候,高祖急如星火,回过头来对着丁公说:"我们俩都是好汉?难道要互相煎迫吗?"于是丁公便引兵回去,汉王便解了这次厄运。等到项王被灭,丁公去拜谒高祖,高祖捉拿了丁公,警示军中,说:"丁公是项王的臣子,不能效忠,所以让项王丧失天下的人,就是丁公啊!"便斩了丁公,然后宣称:"让后代做人臣子的人,不要拿丁公做榜样!"

  栾布是梁国人,从前梁王彭越做平民的时候,时常和栾布一同交游。栾布家里穷困,在齐国当佣工,做了酒店的酒保。过了几年,彭越到巨野中去当盗匪,栾布却被人强行卖到燕国去做奴隶。栾布曾替他的主人报仇,有了点名声,燕国将领臧荼便举用栾布做了都尉。后来臧荼做了燕王,就任用栾布做将军。到了臧荼造反,汉朝用兵去攻打燕国的时候,俘虏了栾布。梁王彭越听到这件事,就向汉王请求赎回栾布当梁国大夫。后来栾布出使到齐国,还没有回来,汉王召见彭越,责备他谋叛,就杀了他父母兄弟妻子三族。不久又斩了彭越,把他的头悬挂在洛阳城下,并出诏令说:"有人敢来收拾他的尸体的,就捕捉他。"这时栾布从齐国回来,便把自己出使的情形,到彭越头下当面奏知他,一面设祭,一面哭着。官吏逮捕了他,并报知上级。汉王召唤栾布进来,骂着说:"你和彭越一同想谋反吗?否则我严禁任何人不得收尸,你偏偏要祭他哭他,那你分明是和彭越一同想造反了。我赶紧叫左右的人把你烹杀了!"汉王左右的人正提着栾布走向滚沸的汤镬,栾布回头一看,说着"希望能让我说了一句话再死!"汉王说"有什么话可说?"栾布说"当你皇上被困彭城,在荥阳成皋打败仗的时候,项王所以不能遂心如意到西边来,仅因为有彭王居住在梁地,和汉结合而给楚为难的缘故啊!就在那个时候,只要彭王掉头一走,和楚结合,汉就失败;和汉结合,楚就败亡。何况垓下那次会兵,如果没有彭王,项王也不致灭亡。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彭王分得符节受了封,也想要把这封赏传到万世子孙。

  现在您陛下仅仅为了到梁国征兵,彭王因病不能前往,陛下就疑心他谋反。可是谋反的情形并没有被发现,竟因为烦琐小事就谋杀了他,我恐怕功臣个个都要自觉危险了。现在彭王已死了,我活在世上倒不如死了好,就请您烹宰了罢。"高祖听了这些话,就释放了他,不治罪了,任他做都尉的官。

  孝文帝的时候,栾布当了燕国宰相,又做了将军。栾布自称"在自己穷困潦倒的时候,如果不能屈受耻辱降志以求的,不是人啊!等到了自己富有显贵的时候,如果不能畅快的遂自己的心意,不是贤人啊!"于是对曾经待他有恩的人厚厚地报答他,对和他有怨的人以法律来诛灭他。吴楚联军造反时,栾布因为打仗有功,被封做俞侯,又做燕国的宰相。燕国齐国这些地方,都替栾布立了社,叫做栾公社。

  栾布在景帝五年(公元前一五二年)时逝世,儿子栾贲接嗣,做了太常的官,为了祭祀所用的牲畜不照君王的命令,封邑被削除了。

  太史公评论说:"拿项羽那种气概,栾布却能靠着勇敢在楚国扬名,亲身掌管军事拔取军旗,那种冲锋陷阵的事,曾有好几次,真可算得是壮士。但他到了被通缉列为刑戮的人,就做了人家的奴隶不肯就死,这时的气概是多么的低落啊!他一定是自负自己有才干,所以受些羞辱并不感到难为情,要想将来有机会使出他不曾表现过的本领啊,所以终究做了汉朝的名将。贤能的人,真正能够看重他的死,至于婢女姬妾这般微贱的人,稍有了感叹就自杀的,这算不得勇敢,那是他们再也没有别的计划想啦!栾布痛哭彭越,趋赴汤镬就刑,视死如归,他是真正晓得要死得其所,而不是吝惜于自己的死。就是从前的烈士,又怎么能够比得上栾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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