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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九十一

书名:白话史记(下) 作者:司马迁 本章字数:5107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7


史记卷九十一

  

  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汪中译

  黥布是六安人,原本姓英。在秦朝时还只是个布衣百姓。他年轻时,有人替他看相说"在受刑之后会被封王赐爵。"等他壮年时,果然坐法受黥刑。他欣然而笑说:"有人看我的相,说是受刑之后能称王受爵,现在大概就是受刑的时候了吧?"听到他说这话的人都视他为俳优而嘲笑他。黥布最后被论决输送到丽山做工。当时在丽山的刑徒有几十万人,黥布专跟其中的豪杰英雄来往,终于率领他们那一伙人逃入江泽中做强盗。

  当陈胜起兵时,黥布便去见番君吴芮,并跟他的部下一起揭竿叛秦,聚集数千军队。番君还把女儿嫁给他。章邯消灭了陈胜、打败吕臣的军队之后,黥布便带兵向北攻打秦国左右校,在清波一战大胜,再引兵向东。这时听说项梁已平定江东、会稽,正渡江向西。陈婴因项家世代做楚国的将帅,于是把自己的军队归附项梁,渡过淮南。黥布跟蒲将军也同时归属项梁。

  项梁渡淮向西攻打景驹、秦嘉等人时,常由黥布率军。项梁到了薛地,听说陈王定已死,便立楚怀王为帝。项梁号为武信君,黥布为当阳君。后来项梁在定陶战败而死,楚怀王便迁都到彭城,黥布等几位将领也都聚保于此。这时候,秦国正集中军力围攻赵国,赵国屡次派人来请求救援。楚怀王便派宋义为上将,范增为末将,项籍为次将,黥布、蒲将军为将军,全由宋义统帅,向北救赵。等到项籍在河上杀了宋义,怀王便改立项籍为上将军,取代宋义,统帅各将领。项籍命黥布先渡河击秦,黥布屡战有功,项籍于是将领全军渡河与黥布会合,因此大破秦军,收降章邯等人。楚军四处告捷,功盖诸侯,而诸侯所属军队都能逐渐归附于楚的原因,全在黥布能屡次以少数军队攻克大军来震服别人。

  项籍带兵向西到了新安,同时又令黥布等人率军乘夜击杀章邯手下的秦兵,总共坑杀二十多万人。到了函谷关外,进不去,又派黥布等人先从别的道路先攻破关下军队,因此才能进入咸阳城。这些战役,黥布经常做先锋。后来项王分封诸侯时,便立他为九江王,都六安。

  汉元年四月,诸侯都离开戏下,各回到自己的封国去。项籍立怀王为义帝,迁都长沙,便暗中命黥布偷袭他。就在这年八月,黥布派人在郴县追杀义帝。

  汉二年,齐王田荣背叛楚王,项籍前击齐国时,并向九江王征兵,但黥布托辞生病,只派将领率几千人前往。另外,汉王在彭城击败楚王,黥布也托病不肯救助楚王。因此项王很怨怪黥布,屡次派人去责备他,并召他前来。但黥布更害怕,不敢前去。当时项王正在担心北边齐、赵造反,西边忧愁着汉王起兵,能支持他的只有九江王,项王又特别欣赏黥布的才干,想亲自用他,所以并未派兵攻他。

  汉三年,汉王攻打楚国,大战于彭城,汉败,便由梁地退出,到了虞城。汉王跟身边的随何说:"像他们这班人,实不值得与他共谋天下事。"随何走上前说:"我不晓得陛下所说,究竟什么用意?"汉王说:"有谁能替我出使到淮南,使他发动军队,背叛楚国,把项王牵制在齐国几个月,我便可万无一失的攻取天下了。"随何说:"我愿意去。"汉王便打发了二十人跟他一道去淮南。到达之后,在淮南太宰那儿做客,过了三天还见不到淮南王,随何于是向太宰游说:"大王所以不肯接见我,必然是为了楚强汉弱的缘故,我正是为此而出使到此。你先让我见到他,假如我的议论是对的,那正是您大王所想听的;如我所言随何游说黥布降汉,选自明万历刻本《元曲选》。

  为非,则我和一行同来的二十人甘心受刑于淮南市,以表明贵国大王背汉而亲楚之心!"太宰把这番话转达之后,淮南王便召见他。随何说:"汉王差我送信给您,我却十分诧异您为何那么亲近楚国呢?"淮南王答说:"我一向以臣礼服事他。"随何说:"您和项王,都是同列的诸侯,而您却以臣礼服事他,这必然是您以为楚国强盛,可以依靠他了。但是,在项王攻打齐国时,他亲自掮着墙板筑杵,做士卒的先锋。这时您就该亲自率领淮南所有军队,去做楚国的先锋。然而,你现在却只打发四千人去帮助楚王。一个北向臣事别人的人,难道该这么做吗?在汉王攻打楚国彭城时,项王还没有向齐国出兵。这时您就该发动所有淮南之兵渡过淮河援助项王,而与汉王日夜会战于彭城。然而您拥有万人之军,却不肯派出一人渡过淮河去,反而在此袖手做壁上观,看谁胜谁负。一个依赖他人立国的应该如此吗?您以空名归向楚国,却想扎实的自托于楚,这种行径,我私心里实在不以为然呢!然而,您所以不背叛楚国,无非是因为汉弱罢了,可是,楚国兵力虽强,天下人却都以不义之名责备他,因为他违背盟约,而杀害义帝。但是楚王还仗恃着百战百胜,自以为兵强国盛。至于汉王,在收降诸侯之后,回来守住成皋、荥阳,从蜀汉运来粟谷,开辟深沟,营建壁垒,分派士卒登塞守边。楚兵回来时,必须经过敌国梁地八九百里,这时想战也不能,攻城又乏力,那些老弱运粮的要辗转从千里之外运来;当楚兵到荥阳、成皋时,汉军只要坚守不动,楚军进兵则攻不下城来,要退兵又逃不掉汉军的追击。所以我认为楚军是靠不住的。何况,如果楚国打胜汉王,诸侯必定人人自危而互相救援。所以楚国一旦强盛起来,反而是招致了天下的兵锋罢了。所以楚不如汉,这形势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您不归附万无一失的汉,却要自托于岌岌可危的楚国,我私心里实在为您感到疑惑啊!我并不认为以您淮南的军队就足以灭楚,只是您如能发兵背楚,则项王必定留滞在齐国,只要能在齐国停滞几个月,那么汉王便可万无一失的攻取天下了。因此我特来请您与我一同归附汉王;将来汉王必定会划分土地,封您爵位的。何况这区区淮南之地,必然归您所有的。这就是汉王派我来献上的计策,希望您考虑考虑吧。"淮南王说"就听你的吩咐。"不过仍是暗中答应叛楚归汉,不敢泄漏机谋。

  这时楚使者还在淮南,正在急催黥布发兵救楚!住在传舍里。随何于是直入传舍中,请楚使者坐上座,说:"九江王已归附汉王,怎能叫他发兵救楚呢?"黥布听了这话,怵然一惊。楚使者站起来要走。随何便劝黥布道:"我们的事已谈成了,你可以立刻杀了楚使者,不要放他回去,留下祸根,同时尽快与汉联结。"黥布道:"就听你的话,我起兵攻楚便是。"于是杀了楚使者,同时起兵攻楚。楚王派项声、龙且攻淮南,项王留下攻下邑。几个月以后,龙且击败淮南黥布军队。布想带兵投靠汉,又怕楚王来杀他,便从小路与随何一道归附汉。

  淮南王到时,汉王正坐在床上,曲腿洗脚,召黥布入见

。黥布见汉王如此轻视他,大为忿怒,悔不该来,恨不得一死了之。但当他出来后,走到为他准备的官舍时,见帐幔、刘邦故意在侍女侍候洗脚时召见黥布,选自明万历刻本《元曲选》。

  器用、饮食、从官都跟汉王的居所一样豪华,又大喜过望。于是便派人去九江,而这时楚已派项伯去收九江的残卒,并杀尽黥布的妻儿子女。黥布的使者找到不少故旧宠臣,率领了几千人投奔汉王。汉又加添军队给黥布,跟他一道北上到成皋收兵。汉四年七月,立布为淮南王,跟他一道攻打项籍。

  汉五年,黥布派人到九江,占领好几个城。六年,布跟刘贾一道入九江,诱导大司马周殷背楚,于是以九江兵跟汉联合击楚,破楚兵于垓下。

  项籍死后,天下安定了,汉王置酒设宴时,竟折损随何的功劳,说他是腐陋儒者,要治天下,怎能用腐儒?随何跪下来说道:"当陛下带兵攻彭城时,楚王还未离开齐国。这时您带五万步兵、五千骑兵,就能攻下淮南吗?"汉王说"不能。"随何说:"陛下派我跟二十个人出使淮南,我到了那边所办的事都能令您满意。这就表示我的功劳高过五万步兵五千骑兵了。然而陛下却说我是腐儒,治天下何需腐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汉王说"我正在算计你的功劳呢。"于是任随何为护军中尉。分封黥布为淮南王,都六,统有九江、庐江、衡山、豫章诸郡。

  汉七年,淮南王朝陈。八年,朝洛阳。九年,朝长安。

  汉十一年,高后诛杀淮阴侯,黥布因此心慌。同年夏天,汉又杀了梁王彭越,并把他剁成肉酱,将肉酱装好后分别赐给各诸侯。送到淮南时,黥布已在打猎,见到人肉酱,大为恐慌。便暗中派人部署手下,聚合军队,随时注意邻郡意外警急,以便会合应变。

  黥布有个宠姬生病,送去就医。医家正好跟中大夫贲赫对门而居。这位宠姬常到医家,贲赫自以为是侍中,便大力馈赠这宠姬,并跟她在医家饮酒。宠姬回来侍候淮南王,谈话时顺便谈到贲赫,并称赞他是温厚长者。淮南王一听大怒说:"你怎么知道他是个长者?"宠姬便把相交情形全告诉他。淮南王怀疑她跟贲赫有淫乱事情。贲赫知道这事后很害怕,便称病不出。淮南王见状更怒,想拘捕他。贲赫便扬言有变乱,乘传车赶往长安。黥布派人追赶,已被逃掉了。贲赫到了长安,上书言变,说黥布谋反已有迹可寻,可以在他未发兵前先杀了他。汉王看了他上的书,跟萧相国商量。相国说:"黥布应该不会如此,恐怕是仇家诬告他的。请先拘捕贲赫,再派人暗中查验淮南王。"黥布见贲赫畏罪逃亡,上书言变,就已怀疑他说出自己暗中部署的事情;又加上汉王派了使者来查验,便先杀贲赫全家,再发兵造反。这造反的消息一到长安,汉王便释放贲赫,且封他为将军。

  汉王召集手下诸将问说:"黥布造反了,要怎么办?"手下都异口同声说:"我们举兵攻击他,活埋这小子,他怎能做这种事!"汝阴侯滕公请教前楚国令尹。令尹说:"他自然该造反。"滕公说"皇上割地封他为王,分爵尊他为侯,使他可以南面而做万乘之主,既富且贵,他为什么要造反?"令尹说:"往年杀了彭越,前年又杀了韩信,这三个人为国家建树的功劳相同,实是三位而一体的。而前两人相继被杀,黥布自然也怀疑杀身之祸随时会降到自己身上,所以便先造反了。"滕公便向皇上进言说:"我有位前楚国令尹的宾客叫薛公的,很能运筹设策,可以问问他。"皇上便召见他,薛公说:"黥布造反是不意外的。假使黥布使出上上计,那么山东一带必被他所占领;如他只使出中计,那么孰胜孰败还很难预料;如果他只使出下计,那么陛下可以高枕而卧不足深忧了。"皇上说:"你指的上计是什么呢?"令尹回答说:"黥布如果向东攻取吴地,向西攻取楚地,又兼并齐地,攻取鲁地,再传命给燕、赵两地,要他们坚守,这样一来,山东就会落入黥布手里了。""中计又是怎样呢?""黥布向东攻取吴地,向西攻占楚,兼并韩地,攻取魏地,占领敖庚的米仓,堵塞成皋的关口。那么胜败之数就很难逆料了。""怎样又是下计呢?""黥布向东攻取吴,向西攻下蔡地,把军力放在越,自己跑到长沙,这样一来,陛下便可高枕无忧了,汉朝不会受到损害的。"皇上说:"你看黥布将出哪一计?"令尹回答说:"他会使出下计。"皇上说:"他为何不用上中计而使出下计呢?"令尹说:"黥布原来是出身于丽山的奴隶,他奋力向上,终于得做万乘之主。他的所作所为,都只为一己富贵而努力,并不是为百姓谋福,为后代子民考虑的,所以他这种人只提得出下计来。"皇上说:"你说得很对。"于是封薛公千户侯。立皇子刘长为淮南王。皇上亲自率领军队讨伐黥布。

  黥布初造反时,跟他手下的将领说:"皇上年纪大了,已厌倦作战,所以他必然不能亲自统兵前来。他手下的将帅,我只担心淮阴侯跟彭越,这两人都已死,其余的将领是不必怕的。"因此便造反。他的计划果然不出薛公所料东击荆,荆王刘贾逃走而死于富陵。黥布尽收其部下,渡淮水击楚。楚发兵相战于徐县、僮县之间,楚军分兵三处,想以互相救援为奇策。就有人游说楚将说:"黥布擅长用兵,人民一向就怕他。再说,兵法上很忌讳诸侯在自己本土作战,因为士兵都留意自己的土地,容易散败。现在把军队分成三军,黥布只要打败其中一军,其余两军必然跟着作鸟兽逃散,怎能互相救援!"主事的人不听,黥布果然先打败其中一军,其余二军都散败而逃。

  黥布因此率军向西,与汉王的部队在蕲西相遇,会战于甄。黥布手下都是精锐部队。汉王只好先到庸城筑垒,望见黥布布列战阵,跟以前项籍如出一辙,非常厌恶。跟黥布遥遥相望,便问黥布说:"你何苦要造反呢?"黥布说:"我想当皇帝啊!"汉王大怒,忿骂他,两军就大战起来。结果黥布兵败了,逃走,渡过淮水,好几次停下来再战,都不顺利。黥布只好跟一百多人逃往江南。布原跟番君女儿结婚,因此长沙哀王派人去诱骗黥布,假装要跟他一道逃亡,而引诱他逃向越。黥布相信了他,所以随他到了番阳。番阳人便杀毁布兹乡的人民田舍,并灭杀黥布。

  于是汉王立皇子刘长为淮南王,封贲赫为期思侯,其他诸将也有很多因功而受封的。

  太史公说:"黥布的祖先莫非就是皋陶的后代,春秋时在英、六被楚所灭的?黥布曾经受过黥刑,何以竟发迹窜起得那么快速呢!项氏坑杀敌卒以千万计,黥布实是第一个为虐的。他因为功盖诸侯,被封为王,然而造孽太多,最后仍不免身死人手,为世大辱。他的祸根是从宠姬那儿根植繁衍出来的,因嫉妒而造成祸患,竟致国灭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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