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7
人被逮捕处死,就上书说:"从前先帝健在的时候,每逢臣入宫,先帝就赐给臣吃的,出宫的时候,也赐臣乘坐他的车子。先帝内府里的衣服,臣能得到赏赐;先帝宫中马房里珍贵难得的马匹,臣也能得到赏赐。臣应该跟随先帝一同死去,可是当时却没能做到。做人子没有尽到孝顺,做人臣没有尽到忠诚。不忠不孝的人,声名已经败坏,是没有立足在世上的必要了。臣请求准许跟随先帝一同死去,但愿能安葬在骊山(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南,始皇即葬于此山)脚下。请陛下哀怜臣,让臣侥幸达成这个愿望吧!"
这封书呈递上去,胡亥真是太高兴了,即刻把赵高找来,指示给赵高看,又告诉赵高说"这是不是公子高原想叛乱,只因大势已去,情急无奈,才只好这样做呢?"赵高说:"在严刑峻法之下,做人臣的连担心生命不保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计划叛乱呢?"胡亥就批准了公子高的请求,赏赐十万钱作为安葬的费用。
法令诛罚一天比一天严厉残酷,群臣们人人都自觉生命不保,想要叛乱的人愈来愈多了。二世皇帝又建造了阿房宫(阿房,地名。因宫室建于阿房地方,故以地名作为宫殿的名称。此宫自惠文王,历始皇、二世,迄未完成。故址在今西安市西北),修筑供一般人行走的长途公路,以及专供天子用的马路。租税愈加重了,守边城,服劳役,接续的征调逼迫,没个完了的时候。于是准备被征调到渔阳守边城的楚地士兵陈胜、吴广等人率先进行叛乱,从太行山以东开始,英雄豪杰群起响应,各自立为侯王,反叛秦国,大军来到鸿门(坂名,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今名项王营),才被秦兵击退。李斯屡次想要找机会请求进谏,二世皇帝都没答应。二世皇帝却反而责问李斯说:"我有我个人的看法,我曾听韩非这么说:‘古时候帝尧有了天下,殿堂不过三尺高;从山上采来作屋椽的木条,都不加以雕镂;用茅草做屋盖,而且没有修剪整齐:即使是旅舍中寄宿的行人的生活,也没有像尧这样刻苦的呀!冬天穿鹿皮衣,夏天穿麻布衣;吃的是粗米稻饼,只用蔬菜做羹汤;用陶土制的簋吃饭,用陶土制的酒杯喝酒;即使是看守里门的人的生活,也没有像尧这么简陋的呀!夏禹开凿龙门山(在今山西省河津县西北,陕西省韩城县东北,分跨黄河两岸,形如门阙),使得河水畅通,大夏(今山西省境内诸地)地方不再泛滥成灾。又疏通了九条河流,曲折地筑起九河的堤防。把淤塞壅积的水道加以开导疏浚,引导河水到海里去。夏禹劳累得腿上的毛都秃了,手掌足心长出厚茧,经年的风吹日晒,面容一片漆黑。夏禹就是这样死在外头,安葬在会稽山上。一般奴隶的劳苦,也没有像他这样酷烈的呀!"(以上见《韩非子·五蠹》篇)做了享有天下的皇帝,他的可贵,难道就是要身心交瘁,身体还像旅客那样住在客栈里,口里吃着像守里门的人吃的那种饮食,手里拿着像奴隶所做的那样的活儿吗?这些刻苦的劳作,只是一般的百姓应当勉力去做的事,不是贤人所急于要做的。贤人的享有天下,只求全天下都顺适他一个人的心意就够了,这就是他有天下可贵的地方呀!
所谓的贤人,必定要能安定天下,而又能治理万民,如果像尧和禹那样,连对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好处,那还治什么天下呢?所以我打算随心所欲,放纵享乐,而又希望能永久保有天下,不致有任何祸患,你说该怎么办呢?"(案:以上二世所言,又见《秦始皇本纪》,意大同而辞则全异,可参看。)李斯的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的郡守,群起的盗寇像吴广等人,向西攻占土地,无论来到李由所管辖的地区,或从这地区离开,李由都无法禁止。等到章邯击败驱逐了吴广等人的军队以后,使者接二连三,来到三川郡调查,责问李斯身居三公(指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当时政府最高执政官)的地位,为什么竟纵容叛乱的盗寇如此胡闹?李斯又怕死,又贪恋富贵,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为了企图博得二世皇帝的欢心,就迎合二世的心意,上书回答说:"所谓贤明的君主,必定是要能够全盘掌握治理天下国家的道理,而又能利用严刑峻法来督察责求属臣和全国百姓的。能利用严刑峻法来督察责求,那么属臣就不敢不竭尽才能来为君主奉献牺牲了。如此一来,君主和属臣的职责确定,在上位和在下位的名义彰明,那么全天下不管是贤能或是不肖的人,就没有敢不竭力尽责来为君主奉献牺牲的了。因此君主虽然对天下实施专制独裁,事实上却好像没什么事可让他去费心制裁似的,他也就能够穷奢极欲,享尽人间最大的乐趣了。这样才真是贤明的君主啊!对于这番道理,难道不应该仔细研究吗?
"所以申不害曾说:’拥有天下的人,要是还不懂得肆情纵态,那就是所谓拿天下当做自身的桎梏(束缚手足的刑具)了。‘这种君主,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懂得利用严刑峻法来督察责求,而却很愚蠢的拿自身来为天下人民劳苦卖命,就像尧和禹那样,所以才说是拿天下当做自身的桎梏啊!作为一个君主,要是不能讲求申不害、韩非的高明的治术,推行严刑峻法来督察责求别人,并且专让天下人来顺适自己的心意,而却偏要苦形劳神,拿自身来为百姓奉献牺牲,这就是逾越本身的职责,做了百姓分内卑贱的差事了。这种卑贱的差事,原不是养育天下的君主所该做的呀!不然,作为一个君主,又有什么可贵的呢?而且让别人来为自己奉献牺牲,自己当然会显得尊贵,别人当然也就低贱了。要是叫自己来为别人奉献牺牲,那么别人就会显得尊贵,而自己却变成低贱了。所以拿自己来为别人奉献牺牲的,必定地位低贱,而大家所共同为他奉献牺牲的人,必定地位尊贵,从远古到现在,没有不是这样的呀!凡是古代所以尊重贤能的人,为的是他们地位尊贵;所以厌恶不肖的人,为的是他们地位低贱啊!像尧和禹那样,拿自身来为天下奉献牺牲的,要是随着世俗的看法,也来对他们这种行为赞美佩服一番,那就失去尊重贤人的用心,可以说是绝大的错误了。所以说尧和禹是反而把天下当做自身的桎梏,不是很恰当吗?这是由于不能利用严刑峻罚来督察责求的过失啊!
"所以韩非说:’慈祥的母亲,会有败家的子弟,而严厉的家庭,却没有扞格的奴婢。‘(《韩非子·显学》篇)这是什么缘故呢?这只是由于能不能用严厉的惩罚的分别啊!所以商鞅所订定的法令,连把灰烬(灰烬容易引起火灾)丢弃在道路上也要处刑。丢弃灰烬只不过是微小的罪过,而却要受刑,那就是推行严刑峻法了。只有贤明的君主才懂得怎样严厉地督察轻微的罪过。连轻微的罪过都要受到严厉的督察,何况有了重罪呢?所以这样一来,人民就不敢贸然再触犯法令了。因此韩非说:’虽然才不过几尺长的布帛,一般人见了却都想要偷盗,可是百镒(二十四两为一镒)的美好黄金,连盗跖(古时大盗之名)那样的匪徒也不敢攫取。‘(《韩非子·五蠹》篇)这并不是一般人好利心重,几尺长的布帛价值高,而盗跖的欲望浅少,也不是因为盗跖那样的横行抢劫,根本没把百镒黄金看在眼里。事实上是因为只要攫取人家的财物,随手就会受到刑罚,所以盗跖当然不敢攫取百镒黄金。可是一旦刑罚不必认真执行的时候,一般人即使是看到几尺布帛,也是想偷盗的了。因此才不过是五丈高的城墙,只因为峭峻难登,楼季(魏文侯之弟,善跳跃登高)就不敢轻易冒犯;可是虽然是百仞高的泰山,只因为坑谷平坦易走,即使是跛脚的母羊也可给放牧到山顶上。楼季对五丈高的城墙都感到为难了,难道跛脚的母羊对百仞高峰会感到容易吗?这只是峭峻难登和平坦易走的分别啊!明主圣王所以能够长久处在尊贵的地位,把握重大的权势,而且独自擅有天下的利益,并没有别的特殊办法,只是由于能专断独行,切实利用严刑峻法来督察责求别人,处罚务求深重,所以天下人就不敢犯法了呀!现在不讲求如何让天下人不再贸然触犯法令,而却力行慈母因溺爱而败坏子弟的办法,这就是没有考察圣人的言论了。既然不能实施圣人用严行峻法来督察责求的治术,那还劳身苦心,反而为天下人所驱役,是干什么呢?这不是很可悲吗?
"而且节俭仁义的人立在朝廷上,荒诞放肆的乐趣就要中止了;谏说论理的臣子在身边非议,流荡泛漫的心意就要穷屈了;烈士死节的行为彰显在世间,淫逸康安的娱乐就要废弃了。所以贤明的君主能够远离这三种人,而独自操纵驾驭部属的手段,来制裁听从他的臣子,而且修明图籍告令的赏罚条文,所以他的自身才会地位尊贵权威盛大。凡是贤明的君主,必将能够拂逆世俗的人情,磨砺民间的风俗,使它们顺适自己。他又能够废弃他所厌恶的一切,从而树立他所喜爱的。因此他在世的时候,有很尊贵的威势,死后也有贤明的谥号。因此贤明的君主能够专断独裁,权力不落在属臣手里。然后他就能够毁灭仁义道德的途径,堵塞信口胡诌的非议,困厄烈士死节的行为,掩没属臣和天下百姓的聪明智慧,一切国事,都只听信自己独断独行了。如此一来,仁义烈士的英勇行动颠覆不了他的地位,忿愤慷慨的争辩谏说也抢夺不了他的威势。因此他也就能够巍然独尊,畅行穷奢极欲的志愿,而再也没有人敢跟他作对的了。像这样然后才可以说是明了申不害、韩非的心术,而且讲求商鞅的法令了。法令讲求,心术明了,而天下还会叛乱,这是从未听说过的呀!所以说’三王之道,简约而容易把握‘,只有贤明的君主,才有能力实践这番道理。因此可以说只要督察责求认真,属臣就没有邪恶的;属臣没有邪恶,天下自然安定;天下安定,君主就显得尊严;君主显得尊严,督察责求必然确实;督察责求确实,事事便能如愿以偿;事事如愿以偿,那么国家一定富强;一等国家富强,君主就会拥有丰盛的快乐了。所以只要建立用严刑峻法来督察责求的办法,那就没有不事事如愿的了。这样一来,群臣百姓想要拯救自己的过失都来不及,哪儿还会有心思图谋叛乱呢?这样具备了五帝的治道,可以说是能明了君主驾驭臣属的手段了。即使是申不害、韩非再生,他们对我所说的这番道理,也没法子想再添加或修改些什么啊!"
(此书多本韩非的言论,读来令人气喘神乱,尤其心口相逆、牵强苟且的意态,充分呈现在字句音节之间,可知是李斯的一番违心之论。)
这封答书上奏后,二世皇帝非常高兴。因此对人民所实施的严刑峻法,比以前又更苛酷了。只有向人民抽税最重的,才能算是贤明的官吏。二世皇帝于是说:"像这样真可以说是懂得怎样用严刑峻法来督察责求百姓了!"路上行走的人,竟有半数是受到刑事处分的,死人的尸体每天成堆地陈列在市面上,杀人多的才能算是尽忠的臣子。二世皇帝于是又说:"像这样真可以说是懂得怎样用严刑峻法来督察责求百姓了!"
赵高起先当郎中令的时候,所杀的人,和为了报私怨而陷害的人,实在太多了。赵高恐怕大臣们在入朝奏事时,向二世皇帝揭露自己的短处,就劝谏二世皇帝说:"天子所以尊贵的原因,只是由于群臣见不到天子的面而仅能听到他的声音,这就是天子自称为’朕‘的缘故(先秦人无论贵贱,皆得自称为"朕",至秦始皇始以"朕"为天子自称。赵高此说,自是穿凿附会来愚弄二世的)。而且陛下年纪还轻,未必什么事情都懂,现在坐在朝廷上,如果对惩罚或奖赏有处理不妥当的地方,就会给大臣们瞧不起,那就不能让天下人都公认你是最神圣、最明智的人了。所以陛下不妨深居在宫禁之中,不必过问外事,陛下和我以及在宫中侍奉陛下的几个娴习法令的人,等待着大臣们把公事呈奏上来,等公事来了,我们就可以充分权衡考虑,然后再批示办理。如此一来,大臣们就不敢再上奏那些惑乱视听、混淆是非的事情,天下的人都不禁要齐声颂赞陛下是神圣的人主了。"二世皇帝采用了这个计策,从此不坐在朝廷上接见大臣,而只深居在宫禁之中。赵高常常在宫中侍候办事,一切公事都由赵高决定。
赵高听说李斯对二世不见大臣这一举动有不满意的话,就对李斯说:"函谷关以东地方盗贼纷起,而现在皇上却在加紧派遣服劳役的人民修建阿房宫,而且在赏玩并收集名狗骏马这类没有用处的东西。臣想要谏止,但臣的地位太低贱了。这真是你做丞相的人的事,你怎么不进谏呢?"李斯说:"当然了,我老早就想说话了。可是现在皇上不坐在朝廷上接见大臣,远住在深宫里头,我有很多要说的话,无法传达给他。想要面见他,又没有机会。"赵高就告诉李斯说:"你果真能进谏的话,请允许我替你打听,只要一等皇帝有空闲,我就通知你。"赵高就趁着二世皇帝闲居娱乐,宫中美女在面前侍候的时候,派人告诉丞相说:"皇上刚刚有空,你可以来上奏。"李斯于是就来到宫门求见。像这种情况,一连有三次。二世皇帝因此大怒说:"我常常有闲暇的日子,丞相不来。我正在闲居独处的时候,丞相却偏偏常来请示事情。丞相是瞧不起我呢?还是存心让我出丑?"赵高就趁机说:"这样子太危险了!当时沙丘的密谋,丞相曾经参与在内,现在陛下已经立为皇帝,可是丞相地位却没有提高,显然他的心意也是希望割地封王呀!而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说,丞相的长男李由担任三川郡守,楚地盗寇陈胜等人都是丞相邻县同乡的居民,所以丞相纵容他们造反,那些盗寇公开横行,经过三川郡,李由只是守城,却不肯出击。我听说李由同那些盗寇有公文往来,还没有调查清楚底细详情,所以不敢向陛下报告。而且丞相在外头的声威权势,还超过陛下呢!"二世皇帝认为赵高所说的没错,想要法办李斯,又恐怕赵高所说的不够确切,于是就派人调查三川郡守李由和盗寇暗中勾结的具体情况。李斯听到了消息,这时二世皇帝正在甘泉宫里观赏角力和杂戏的表演,李斯没法子进见,就上书诉说赵高的短处:"我听说大臣如果想同国君看齐,处处要求势均力敌,那就没有不危乱国家的;小妾如果想同丈夫看齐,处处要求同等待遇,那就没有不危乱家庭的。现在有个大臣在你身边,无论好事坏事,他都专断独行,同你的权势没有两样,这就非常碍事了。以前司城子罕当宋国的丞相,包揽承办朝廷一切刑罚的事务,又用种种威逼手段,迫使大臣亲近他、人民畏惧他,结果才一年的时间,子罕就篡夺了王位。又像田常当齐简公的臣子,爵位高到国人没有能和他匹敌的,私人财富多到和公家的相等。田常就拿爵禄和财物来赏赐给大家,于是百姓和群臣都归附了田常,田常也就暗中利用机会盗取了齐国的政权。结果在庭院里把宰予给杀了,接着又在朝廷上把齐简公给杀了,终于篡有齐国。这都是家喻户晓的例子。现在赵高有邪淫的心意,叛逆的行为,就像以前子罕辅佐宋国一般。赵高私人的财富,也像当年田常在齐国那样多。赵高一并使用田常和子罕两人叛逆的方式,因而篡夺了陛下的威严诚信。赵高的志向就像韩玘辅佐韩王安一样,想要亡灭国家。陛下要是不早做打算,臣就怕他迟早会叛乱呀!"
二世皇帝说:"这是什么话呢?赵高虽然原本是个宦官,可是他不因为处境安适就任所欲为,也不因为处境艰危就改变忠诚。他能忠心耿耿,才得到提拔。他又最讲信义,才保有禄位。我确实认为他是个了不得的人才,而你却怀疑他,这是为什么缘故呢?而且我还这么年轻,先父就去世了,自己什么见识都没有,不懂得治理百姓的道理,而你年纪又大了,要是没有他,恐怕就永远不可能有机会掌握天下政权了。所以我不把国家大事交给赵高,那要交给谁呢?而且赵君精明强悍,年富力壮,能洞悉民间的隐情,又能顺适我的心意,你可千万不能怀疑他呀!"李斯说:"事实并不像陛下所说的。赵高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人,并不懂得什么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而且他贪夺无厌,追逐利益,没个终了的时候。他的地位权势,简直和陛下不相上下,嗜好欲望没个穷尽的边缘。所以臣说这太危险了!"("这太危险了!"这句话,和上面赵高所说"这样子太危险了!"的话,前后相呼应,于此可见李斯、赵高两人彼此攻讦的情形。)二世皇帝先前已经对赵高深信不疑,如今就深怕李斯把赵高给杀了,因此私下把这些话告诉赵高,赵高说:"现在丞相所忧虑的只有我赵高了。等我一死,丞相就将要做田常所做的事了(赵高意谓李斯将要篡弑胡亥)。"于是二世皇帝就说:"那就把李斯交给你治罪吧!"
赵高审讯李斯。李斯被拘捕,而且上了刑具。李斯在监狱里,抬头仰望天空,不禁叹息着说:"唉!真是悲痛啊!无道的君王,怎么能为他出谋献策呢?以前夏桀杀了关龙逢,商纣杀了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了伍子胥,这三个臣子,难道不曾对国家赤胆忠心吗?可是最后却都逃避不掉被诛杀的厄运,这是由于他们看错了对象,尽忠于无道的君王啊!如今我的聪明智慧不如他们三位,而二世皇帝的昏庸荒淫,却又远过桀、纣和夫差,我因尽忠于二世而被杀,也是应该的了。而且二世治天下的办法,岂不是胡来乱搞吗?不久以前,他屠杀了他的兄弟,自立为皇帝,又屠杀了忠臣,而重用哪些身份低贱的人,并且大量奴役人民修建阿房宫,课征天下繁重的赋税。我对他这些暴虐无道的行为,并不是没有进谏,只是他却不肯听我的话呀!凡是古代圣贤的君王,他们的饮食都有节制,车驾器用都有一定的数量,宫殿屋室也都有一定的制度,无论是颁布什么命令或兴办什么事业,只要是徒增浪费,对人民利益无补的,都在禁止之列,所以他们都能够维持长久的治安啊!现在二世对自己的兄弟施以违反常理的野蛮手段,根本没有顾虑到后患;对忠臣滥加诛杀,根本没有预想到灾殃;大规模地建造宫室,对天下抽索重税,根本不爱惜钱财这三件事已经做出来了,天下的人民自然不会信服。现在起义叛秦的人民,已经占据了秦国一半的疆土,可是二世心里不知道觉悟,居然还要赵高辅佐他。不久的将来,我必定会亲眼看到盗寇攻打咸阳城,朝廷转眼间变成一片废墟荒野,只剩几只麋鹿在那儿来来往往啊!"二世皇帝于是叫赵高判决丞相李斯的罪状,责问李斯和他的儿子李由谋反的情形,逮捕了李斯所有的宗族和宾客。
赵高审讯李斯,拷打李斯一千多下,李斯忍受不了痛苦,只好冤屈地承认自己有罪。李斯所以始终不肯自杀的原因,是因为自负口才很好,对国家有大功劳,而又确实未曾有过谋反的心意,因此总希望有一天万一有机会上书陈述自己的冤情,说不定能使二世皇帝翻然省悟过来,从而赦免了他的罪。李斯于是在监狱中上书说:"臣担任丞相,治理人民,已经三十多年了。当初臣来到秦国,国家的领土还很狭窄—先王(始皇)初年,秦国版图不过千里,士兵也只有几十万—臣竭尽了自己微薄的才能,小心谨慎地执行国家的法令;暗中派遣谋臣,带着金银珠宝去游说诸侯;又默默地整备武装,加强政令的效力,任命敢死的人做官吏;同时特别尊重功臣,把他们的爵禄格外提高。通过以上这种种措施,终于逼迫韩国,弄垮魏国,打败燕国、赵国,消灭齐国、楚国,先后吞并了这六个国家,俘虏了他们的国君,而立秦王为天子,这是臣的第一件罪状啊!秦国的土地已经很广阔了,可是臣却还主使北伐匈奴,南定百越,用来夸耀秦国势力的强大,这是臣的第二件罪状啊!尊重大臣,给予较高的爵禄,借以巩固君臣间亲密的联系,这是臣的第三件罪状啊!立定掌管土地的社神和掌管五谷的稷神,修明宗庙的祭祀,以便彰明君王的贤能,这是臣的第四件罪状啊!更改器物上所刻的徽饰花纹,统一度(尺、寸)、量(斗、升)、衡(斤、两)的标准,颁布天下各种制度的明文规定,使秦国树立不朽的名声,这是臣的第五件罪状啊!修筑天子专用的马路,建造供游览的名胜地区,来显示君王的志得意满,这是臣的第六件罪状啊!放宽刑罚,减轻租税,来满足君王获得民心的意图,让万民拥戴他们的君王,至死不能忘怀,这是臣的第七件罪状啊!像臣这样的人,所触犯的罪状,早就该叫臣死了,幸而皇上准许臣在朝廷尽力服务,这才直到今天。但愿陛下对这一切能仔细明察!"
(以上李斯自数他的罪状,其实是句句自扬他的功劳和忠诚,是故用反言来激动二世的。第七件罪状是虚饰,并非事实。)
这封书呈递上去,赵高叫官吏把它丢弃,不上奏给二世皇帝,赵高说:"囚犯凭什么可以上书呢?"
赵高命令他的私党十余人,假扮作御史(掌内廷图籍秘书,兼司纠察)、谒者(掌皇帝行礼时傧相赞礼等事)、侍中(负责往来殿中至东厢奏事)等官员,轮换着一次又一次地去审讯李斯。李斯更改口供,把实情向这些人陈述,赵高却经常派人再严加拷打。后来二世皇帝派人调查李斯,对证口供,李斯以为又同前几次一样,只要一说实话就受刑,所以终于不敢再改口供,而用书面承认自己犯罪属实。赵高把判决书呈献给二世皇帝,二世皇帝很高兴地说:"这回要是没有赵高,险些就给丞相出卖了!"等到二世皇帝派遣去调查三川郡守李由的罪状的使臣到达三川时,李由已经给项梁杀死了。使者回来时,又碰巧李斯已给交付狱吏看管,无法对证。赵高于是把使者所调查的实况都篡改了,假造了一些李由叛变的报告。
二世皇帝二年(公元前二○八年)七月,李斯被判处五刑(黥劓、斩左右趾、笞杀、枭首、菹其骨肉于市),在咸阳市上腰斩(案:此处似用腰斩代替笞杀)。李斯走出监狱,跟他的中子一齐被押解的时候,对他的中子说:"我还想象以前那样,和你一同牵着黄狗,到家乡上蔡东门去猎捕狡兔,可是现在哪儿还有这种日子呢?"于是父子两人相对痛哭。所有李斯的父母、兄弟、妻子三家族的人,都给诛杀了。
李斯死后,二世皇帝拜赵高为中丞相,朝廷上的事情,无论大小,经常都由赵高决定。赵高自知他的权势很重大,于是呈献了一匹鹿,故意说是马。二世皇帝问左右说"这是鹿吗?"左右都说:"是马。"二世皇帝大为惊讶,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于是把太卜(掌占卜筮卦的官)找来,叫他占卜。太卜说:"这是由于陛下春秋两季祭祀上天,供奉宗庙鬼神的时候,斋戒不够彻底,才会落得今天的地步。陛下可以遵照古代圣贤的规矩,严肃而彻底地执行斋戒的礼节。"二世皇帝于是住进上林苑斋戒,天天在苑里游玩射猎。有个行人走入上林苑中,二世皇帝亲自给射杀了。于是赵高就叫他的女婿咸阳令阎乐弹劾不知道谁害死了人,把尸首搬到上林苑来。赵高就劝谏二世皇帝说:"天子无缘无故杀害了没有罪的人,这是上天所不允许的,鬼神会不接受祭祀供养,上天也将要降下灾祸,所以陛下应该远离皇宫,以便祈福除灾免祸。"二世皇帝因此离开皇宫,到望夷宫(故址在今陕西省泾阳县东南)去住。
二世皇帝在望夷宫里住了三天,赵高假托二世的命令,叫卫士穿着白色的衣服,倒拿着戈向内,赵高入宫告诉二世说:"太行山以东群盗叛乱的军队大批拥到了!"二世登指鹿为马,清周慕桥绘。
楼望见卫士拿着兵器杀进来,惊慌失色,赵高便趁机逼迫二世自杀。赵高拿过皇帝的玉玺,佩在自己身上,左右和百官,没有一个跟着他上殿的。赵高一连三次想走上殿去,但每一次都好像殿要坍毁似的,只好中止了。赵高自知上天不同意他做皇帝,群臣也没有容许他的,因此就把始皇的侄儿子婴找来,将玉玺交给子婴。
子婴即秦王位后,害怕赵高,就假托生病,不理朝政,跟宦官韩谈父子密谋诛杀赵高。子婴趁着赵高进见问病请安的时候,叫韩谈把赵高刺杀死了。诛杀了赵高父母、兄弟、妻子三族的人。(以上叙述赵高献马、逼令二世自杀、立子婴及子婴杀赵高等事,颇似小说家言,与《秦始皇本纪》所载出入甚大,当是由于传闻不一的缘故。史公于此并存不废,亦疑以传疑之意。)
子婴立位三个月,沛公刘邦的军队从武关(今陕西省商县东)攻入,来到咸阳,群臣百官都背叛秦国,不到子婴那儿去。子婴和他的太太、儿子们,自己用系玺印的丝带系了脖子,在轵道(驿亭名,在今陕西省咸阳县东北十六里)旁边等候刘邦,向刘邦投降。刘邦把子婴交给负责的官吏。后来项王来到咸阳,就杀了子婴。秦国就这样丧失了天下。
太史公说:"李斯出身布衣,行踪遍历诸侯各国,后来到了秦国,趁六国有机可乘的时候,辅佐始皇,终于成就了帝王的大事业,李斯也做了三公,可算能得到始皇的尊宠任用了。李斯知道儒家《六经》的宗旨(此指本传开头所说跟荀卿学习的帝道、王道这类治术),却不力求政治修明,来纠正补救始皇的过失,而只是贪恋爵禄,一味地曲意顺从逢迎,而且用严厉的威势和苛酷的刑法来治理百姓,又听从了赵高的邪说,废弃嫡子扶苏,立了庶子胡亥。等到诸侯已经叛变了,李斯才想进谏,这不是最愚蠢的做法吗?一般人都以为李斯为秦竭忠尽诚,其结果却是受五刑而死,未免太冤屈了,但我仔细考察事实的真相,却和世俗的看法不同。不然的话,要是依照一般俗人的看法,那李斯的功劳岂不是可以和西周的周公旦和召公奭相比吗?"(史公言外之意是说李斯咎由自取,他对秦国实际上是罪大而功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