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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卷三十

书名:白话史记(上) 作者:司马迁 本章字数:11077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7


史记卷三十

  

  平准书第八

  罗宗涛李时铭译

  汉朝刚建立的时候,承接着秦末战乱的衰敝,壮丁固然从军转战,而老弱也被征调去运输粮饷,因此战事愈多而财用愈缺乏;国家的贫困,使得天子连经常应用的四匹同色马所驾的车也不能具备,而将相甚至有用牛来驾车的,至于平民,更是一无积蓄。那时又因为秦铸的钱较重,难以大量流通,就改铸较轻的榆荚钱,以至于货币贬值:从前一万钱相当于一镒黄金(二十四两),而那时就只等于一斤(十六两)了。尽管政府订有种种禁制,但是,一些不守法令、惟利是图的人民,还是囤积货物,考校市价,买贱卖贵,使物价骤然高涨,一石米卖到一万钱,一匹马也贵到一百金。

  等到天下平定以后,高祖就开始抑制商人,下令做买卖的不能穿丝织的衣服,不能乘车,并且加重租税,用种种方法来降低他们的盈利、压抑他们的地位。到了孝惠帝、高后时,由于天下较为安定,才放宽了抑制商人的法令,但是,他们的子孙,依然不能做官服公职。税收方面,只是计算官吏的俸禄、估量政府的开支,向人民征收;而天子以至于各诸侯王封邑的费用,则仅由京师和诸侯王封地中山河园囿池泽市场所收入的租税里供应,自给自足,不需要在人民所缴的经常税收中支领,所以从太行山以东,经由水路陆路转运京师各官府的粮食,每年不过几十万石。

  到孝文帝时,榆荚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轻,于是就改铸四铢钱,而钱面上却铸着"半两"(十二铢),并且放任人民得以私自铸钱。因此,像吴不过是个诸侯国,却因为靠着铜山,就近采铜铸钱,所以其富有可比于天子,后来竟因而造反;又如邓通,不过是个大夫,也凭着铸钱而富过王侯。由于吴、邓两家所铸的钱,形制同于官铸,所以能流行天下。到这地步,才有了铸钱的禁令。

  匈奴屡次侵犯北方的边疆,在那里屯垦驻守的军队很多,边地的粮食连起码应当供应的都无法自足,因此就招募人民有能捐输或转运官粮到边疆的,可以受爵所受的爵位,最高能到"大庶长"。孝景皇帝时,上郡以西闹旱灾,又再颁订卖爵令,并且降低价格以招徕人民。遇有当徒刑而减刑为官役的,可以捐粮给公家来赎罪。又增拓苑囿牧马,以备更广泛的用途,而宫室台榭车马也修建得越来越多了。

  直到当今皇帝继位几年后,从汉朝建立以来的七十多年间,由于政府的苦心经营,国家没什么大事,除非遇到水旱灾,否则人民都可以温饱;城里城外的谷仓都装满了,而国库也有充裕的余财,京师所积存的钱,达到几万万,时间一久,串钱的绳子都朽断了,以至于无法算得清;京师的谷仓里,陈旧的粟米一年年地往里堆,满出来了就任它露天堆积着,以至于腐坏得不能吃;百姓在街头巷尾都养着马,而田野间更是成群结队的,大家只骑雄马,如果有骑母马的,会被人引以为耻而受到排挤。国家富足,守里门的差役,也可以饭粱食肉;社会承平,官吏很少调动,甚至在一个地方直做到生养子孙,有些官做得久了,就径以官名为姓或为号。在这种富足的情况下,人们都能自爱而不轻蹈法网,以行义为先而避免耻辱。在这时期,法律较为宽疏而人民更为富有,财货满足,人也骄横,甚至有互相兼并的;而乡曲豪富,仗其财势,在乡里擅行威罚。从受有封邑土地的宗室和公卿大夫以下,以奢侈互相竞争,居室、房舍、车辆、服饰,僭越于上,几无限度。凡事盛极而衰,这种变化是必然的。

  从此以后,严助、朱买臣招来东瓯的求助,以会稽的军队对两越用兵,于是江淮之间遭到骚动,大受损耗;唐蒙和司马相如向西南夷方面拓展,开凿山岭,修通道路,凡一千余里,虽然增广了巴蜀的范围,而巴蜀的人民也因而劳困不堪;彭吴为了要灭朝鲜,设置沧海之郡,而使燕齐之间整个受到扰动。等到王恢设谋在马邑旁伏击匈奴单于以后,匈奴断绝和亲,侵犯、扰乱北方,战事接二连三地没有止息,天下都受到战祸的牵累,但兵事仍然与日俱增,出征的人固然自备衣食之具,留下的人也得输送物资,全国纷扰骚动地搜求以供应战争,老百姓贫敝之余,只好行巧诈来规避了。财货因减损消耗而不足,于是能捐输物资的可以做官,能出钱的可以免罪,使得选举之法渐渐地名存实亡,廉耻之心也泯没无存了,有强权的就可以用事,法令虽严,却形同具文。谋利的朝臣就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

  而后,汉将每年发几万骑兵出击胡人,到车骑将军卫青时,取匈奴河南的地方,建了朔方郡。同时,汉朝正在打通西南夷方面的道路,在那儿工作的有几万人,粮食却从本部千里迢迢地运过去,差不多都得费上十几钟(一钟等于六石四斗)才能送到一石,于是只好在邻近的邛、僰等地大量散发钱币来征集。几年下来,通路没能打开,蛮夷乘此机会屡次进犯,当地官府发兵讨伐,但是用尽整个巴蜀所收的田赋税捐,也不够偿付那些费用。于是就招募地痞流氓屯垦南夷,耕种所得归入地方官府,但却向京师主藏官支领薪资。东边的沧海之郡,人事上的费用也和南夷大致相当。又发动十多万人筑朔方城,并在那里守卫,粮草由车船转运,路途非常遥远,从太行山以东,都受到劳累,所费高达几千万万,公库更加空虚。于是召募人民有能贡献奴婢的,可以终身免劳役,如果本身是"郎",就增加他的官秩,另外献羊可以为"郎",也是这时开始的。

  这以后的第四年,也就是元朔五年,汉朝派遣大将军率领六个将军和十多万军队攻击匈奴右贤王,斩获敌人首级一万五千级。下一年,大将军率领六个将军再度出击胡人,斩首一万九千级。杀敌斩首的士兵,受赏赐的黄金共二十多万斤,俘虏的敌人有几万人,也都得到重赏,他们的衣食还全依赖政府的供给而汉军兵士、马匹死的有十多万,武器、盔甲这些东西的损失和运输粮草的耗费还不算在内。于是大农向上陈情:所积聚的钱已被耗尽,赋税收入也已用罄,但还不够供应战士的需要。主管官员就此事宣布:"天子说:’我听说过:五帝的教化不相蹈袭,但都能治好国家;禹汤所用的方法并不相同,但都能够王天下,他们所循的途径虽然相异,但所建立的德业却是一样的。现在北方边境不得安宁,我觉得很伤痛;而前些日子,大将军进攻匈奴,斩首一万九千级,这些有功的将士,胡汉战争,汉画像石,山东嘉祥五老洼。

  仍然屯留着,却缺乏粮食,因此,有关部门商议个法子,让人民可以用钱粮买爵位和赎囚禁的免罪和减罪吧!‘我们商议的结果,请求设置赏官,定名为’武功爵‘。""武功爵"每级十七万钱,共值三十多万金。那些买武功爵第五级"官首"的,可以试用为候补官吏,有机会得先行任用;武功爵第七级的"千夫"相当于旧有爵制的"五大夫",可以免徭役,有罪又可以减二等;买爵最高得到"乐卿";用这些来表扬军功。而军功大多越等授爵,大的封侯或授卿、大夫,小的为郎吏。如此一来,官吏任用的途径多而且杂,因此官职就虚滥败坏了。

  自从公孙弘以《春秋》讥僭越的道理约束自己做臣下的而取得丞相的地位,张汤用严峻的法律审判案件而做到廷尉以后,于是对官吏见到或知道不法事件而不纠举应被判为故纵罪犯的法令就产生了,而对于破坏、延搁、沮败和诽谤法令的案件,追根究底地搜治,也就普遍了。第二年,淮南、衡山、江都王谋反的事情败露,而公卿大臣发掘种种罪状来审治,牵连到整个有关的人,因此而被判死罪的有几万人,官吏愈严苛而法令愈明确细密。

  在这个时候,政府招请并尊崇行为廉正、品德贤良、博雅有学的才士,有的能拔举到公卿大夫。公孙弘身为汉朝丞相,但是穿的粗布衣服,吃饭也没几样菜,想带起天下俭朴的风气,但是对奢侈的习俗却没什么助益,只不过更让一般人用种种法子去争取功名利禄罢了。下一年,骠骑将军仍旧又率军出击胡人,斩获首级四万。

  那年秋天,匈奴浑邪王率领数万人来投降,于是汉朝派遣两万辆车去迎接他们;到了之后,受到重赏,并且也赏赐了有功的军士。这一年,所费共一百多万万。

  起初,过去十几年,黄河在观县决口,梁楚等地已经屡受水患,而沿黄河的各郡县筑堤堵塞,总是随筑随坏,耗费公币多至无法计算。后来,番系想要节省经过三门峡砥柱山漕运的烦费,就凿渠引汾水灌溉皮氏、汾阴,引黄河灌溉汾阴、蒲坂,参与工作的有几万人;郑当时因为经渭水运输粮食的路途纡曲而遥远,所以就开凿平直的渠道,从长安到华阴,工作的也有好几万人;朔方开凿渠道,工作的也是几万人。各工程经过两三年,尚未能成功,而所费也各达十多万万。

  天子为了准备伐胡人,极力提倡养马,马在长安饲养的有几万匹,关中负责照料马匹的人手不足,就在邻近的郡县里征调。而胡人投降的都由政府供给衣食,政府无法充分供应,天子就减损自己的膳食,解去自己的车马,并且拿出天子仓库的储藏来补足。

  第二年,山东遭到水灾,人民大多贫乏受饥,于是天子派遣使者淘空了各郡国的粮仓来赈济贫民;这样还不够,又征募富豪之家借粮给他们。如此尚不能解救饥乏,于是将贫民迁徙到函谷关以西,或者移到人口稀少的朔方南边新秦中的地方,移民的七十多万人,衣食都仰赖政府供给。几年后,政府借给他们土地工具,并派遣使臣分区照应,官吏往汉武帝时的三种钱币样式来不绝。整个费用数以亿计,无法算得清,于是国库就一无所剩了。

  但是一些富有的商贾,乘机垄断财货,操纵贫民的生计,动用数百辆车搬有运无,买贱卖贵,囤积居奇,甚至连诸侯王都屈从商贾,仰承他们的供应。这些商人们冶铜铸钱,烧水煮盐,获利积到万金之数,但却不愿帮助国家的急难,老百姓更加困苦了。于是天子与公卿计议,制造皮币来取代铜钱以足货用,并且打击那些扰乱经济、以富噬贫的商人。当时天子的苑囿养着白鹿,供应天子日用的少府也藏了很多的银锡,自从孝文帝改铸四铢钱,到那时已经四十多年,而自今上即位的建元以来,却很少使用,各地方政府往往就近在产铜多的山铸钱,老百姓有时也有偷铸钱的,这些钱多得无法计算,于是钱愈来愈多却愈来愈轻,东西越来越少而越来越贵。主管官吏宣布道:"古代的皮币,诸侯用来互相聘问与向上献享;金分为三等:黄金最上,白金(银)为中等,赤金(铜)为下等。现在的半两钱,实际只重四铢,但有些不法之徒,盗磨钱背平滑处,取铜屑再铸钱,于是钱越来越轻越薄而物价越来越高,如此一来,远地使用就很麻烦而不经济。"于是就用白鹿皮一尺见方,四周绣上水草文,作为皮币,价值四十万。各王侯宗室朝见天子或聘问献享,必须用皮币垫着所献的璧,然后才能通行。又将银锡杂在一起,铸为"白金",那时认为用于天没有比龙更适当的,用于地没有比得上马,用于人没有比得上龟的,所以白金分为三等:第一等重八两,作圆形,上面用龙文,称为"白选",价值三千钱;第二等重量稍轻,作方形,上面用马文,价值五百钱;第三等再轻一些,作椭圆形,用龟文,值三百钱。命令各地官府销熔半两钱,改铸三铢钱,面值和实重相当,盗铸各种铜钱的都属死罪,但是官吏和人民盗铸白金的却多不可数。于是用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主管盐铁方面的事务桑弘羊因为长于计算被任用,做到侍中。咸阳原是齐的大盐商,孔仅是南阳冶金的大家,都因为善于生财而积聚千金,因此郑当时荐举他们;桑弘羊原为洛阳商人的儿子,因善于心算,十三岁就做到侍中。因此三个人讨论谋利的事,能够分析致密,算及纤毫。

  法令既然越来越严苛,官吏就常受到免职;战争频繁,人民大多花钱买五大夫爵以逃避劳役,能征调的士兵更少了。于是征召五大夫为小官吏,不愿意的得出马抵偿;从前被免职的官吏都罚他们在上林伐木除草,开凿昆明池。

  第二年,大将军、骠骑将军大举出击胡人,斩首八、九万级,赏赐用去五十万金,而汉军光是马匹就死了十多万,运输粮食和车辆铠甲的费用还不算在内。那时财用匮乏,战士就常常领不到俸禄了。

  主管钱币的官吏奏言三铢钱较轻,容易伪造,就请下令各郡国改铸五铢钱,以前的钱只有一面有文,人们可以磨取钱背无文处的铜屑再铸钱,现在钱背也铸上一道边,使人不能磨取铜屑了。

  大农奏上盐铁丞孔仅、咸阳的建议称:"山海所产,是天地的宝藏,本来都应该归少府掌理,供给天子,但现在皇帝不以为私有,将它划归大农以弥补赋税;希望能招募人民自行负担生活,而借用公家的器具煮盐,由公家供给住所和盐盆。有些不劳而食的贵族,为了要专擅山海的物产使自己富有肥饶,并且驱使、利用小民,他们一定会有阻止这些事的论调,切不可听许。有敢私铸铁器或煮盐的,当处以’钛刑‘(用铁钛钳在左脚下),并没收他的器具。各郡不出产铁的,设置’小铁官‘以冶炼废铁,就属所在县管辖。"于是命令孔仅和东郭咸阳乘着驿车遍巡天下的盐铁,设置官府。原本从事盐铁而家道殷富的,就征召为吏,仕途因此更杂乱了,不经由选举,而商人做官的就更多了。

  商贾乘着货币改铸的时候,囤积许多货物谋利。于是公卿进言:"郡国常受到灾害,贫民没有产业的,就召募迁徙到广大富饶的地方。皇上减少膳食、节省日用,发出少府的存钱来赈济百姓,宽减赋税,为的是体恤农民,但人民并不全部从事耕种,里头有许多富商大贾,而贫苦的人却毫无积蓄,都依赖政府。从前征小车的税和商人的成本税都有个比例,请照往例征税。那些就地营利的贾人末流赊借买卖,囤积货物,和往来谋利没有市籍的行商,各自以自己的货物估价,一律本钱两千的征一算(一百二十钱),那些只靠手工而要纳税的和冶铸的,一律四千钱征延用长达七百余年的汉代金五铢一算。不能比照官吏的三老、北边骑士,轻车征一算;商贾的轻车二算;船长五丈以上的征一算。藏匿不申报或申报不周详的,罚守边一年,没收本钱。有能检举告发的,以没入的半数给他。贾人有市籍的,连他的家属都不能购置田产,以利农民,有敢违犯这法令的,没收他的田产和僮仆。"

  于是,天子想到卜式的话,就召来卜式,拜他为中郎,赐爵左庶长,赏田十顷,并且布告天下,使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当初,卜式是河南人,从事耕种和畜牧。双亲去世,卜式有幼弟,弟弟长大后,卜式取出他分内的财产,只留下养着的羊百余头,其他田产房舍财

物都给了弟弟。卜式到山中牧羊十多年,羊达到一千多头,就买了田宅。而他弟弟却将家产整个倾荡了,卜式就再分给弟弟,这样已经有很多回了。那时,汉朝正屡次遣将攻击匈奴,卜式上书称:愿意卜式助边,选自《马骀画宝》。

  捐输家产的半数给政府,以助边用。天子派遣使者问卜式:"你这么做是想做官吗?"卜式回答道:"我从小只知牧羊,没学过做官,所以我并不想要。"使者又问:"难道你家里有什么冤屈,想借此申诉吗?"卜式说:"我平生和别人没什么纷争;我乡里的人,贫苦的我接济他们,品行不良的我教好他们,那里住的人都跟我和睦相从,我有什么会被人冤屈的呢?我没有要申诉的事。"使者说:"果真如此,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呢?"卜式回答道"天子讨伐匈奴,我认为有才略勇力的人,应该在边疆为国尽忠效死,有财富的人应该捐输粮食,这样才能将匈奴消灭。"使者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地奏上天子,天子将这事告诉丞相公孙弘,公孙弘说:"这不是人情之常,恐怕别有所图,不可以因为权变而乱了法纪,请陛下不要准许他。"因此天子很久没有答复卜式,过了几年,就把这件事罢去了。卜式回去,仍然耕种畜牧。再过一年多,刚好遇上军队屡次出征和浑邪王等来降,政府耗费无数,钱粮用尽,加上第二年贫民大举迁移,都依赖政府供养,政府无法全部供应,卜式就捐了二十万钱给河南太守,用来发给移民。河南奏上富人帮助贫民的名册,天子看到卜式的名字,记得这个人,说:"这就是从前要捐出半数家产帮助边用的。"于是将外繇四百人出的代更钱(总计十二万钱)赐给卜式,卜式又将它们全数还给了政府。在那个时候,富豪都抢着隐匿自己的钱财,只有卜式一再地要捐出来帮助国用,天子终于认为卜式到底是个有德行的人,所以尊崇他、表扬他,来讽谕百姓。

  当初,卜式不愿意任郎官,天子说:"我有羊在上林中,想让你牧养它们。"于是卜式才任为郎官,穿着麻布衣和草鞋牧羊。过了一年多,羊长得肥壮又多繁殖,天子到那儿见着他畜养的羊,很赞赏他。卜式说:"不止是羊,治理人民也像这样。按时劳动休息,有不好的就赶开,别让它害了大家。"天子以为卜式的说法很奇特,就任他为缑氏令试试,果然缑氏人都觉得很是便利,不受苛扰。于是改任成皋令,主管漕运事考绩最优。天子认为卜式朴实忠厚,就任他为齐王的太傅。孔仅因为倡导天下铸作器具,三年内,官做到大农,位列九卿之一;而桑弘羊任大农丞,总管各种计算方面的事,开始试着设置均输官,负责流通货物了。

  开始下令已试为吏的可以捐谷补授实官,从二百石的郎吏到六百石的郡丞、曹丞等。

  自从造白金和五铢钱后,官吏和百姓因犯了盗铸金、钱而处死的有几十万人,那些没被发觉而因为争利互相攻杀的,无法计算。于是赦免自首的百余万人,但自首的还不到一半,差不多全天下大概都在盗铸白金和铜钱了。因为犯法的人多,官吏无法全部逮捕责杀,于是派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分路循行郡国,检举、弹劾那些以富兼贫的郡守、诸侯相等非法牟利的。那时御史大夫张汤正受尊宠当权,减宣、杜周等任中丞,义纵、尹齐、王温舒等因为执法残酷严厉、苛刻深密而做到九卿,于是职司纠举治狱的"直指"夏兰这班人就产生了,而大农颜异因直谏被诛。

  起初,颜异做济南亭长,因为廉明正直慢慢升到九卿之一的大农。天子与张汤造了白鹿皮币以后,问颜异的意见。颜异说:"现在王侯向天子朝贺,用的是苍璧,价值不过数千,而垫着的皮币反倒要四十万,璧是主要的礼物,皮币不过是陪衬,这样太不相称了。"天子不太高兴。张汤又和颜异有过节,恰好有人因别的事情告发颜异,此案交给张汤审治。颜异和门客谈话,门客提到诏令刚颁布的时候,有些不便民的地方。颜异不敢回答他,只是略微动了动嘴唇。于是张汤上奏,称颜异身居九卿,见到法令不便,不肯上奏,却在肚子里暗中非议,罪当论死。从此以后,有"腹诽"的刑法,就是从这件事来的,而公卿大夫大多谄媚阿谀以求容身了。

  天子既颁布"缗钱令"(商贾自行估计本钱以征税),并且尊扬卜式的输财报国,但是百姓还是不能分财以助政府,于是检举商贾匿报本钱的事就盛行了。

  郡国铸钱常常使诈巧,杂以铅锡,因此钱就轻了,于是,公卿请下令京城依仿钟官所铸的"赤侧钱"来铸造,一个"赤侧钱"等于五个旧铜钱,交赋税和给官用非用"赤侧钱"不可。白金价值较贱,人民并不重视、使用,政府订了法令强制他们,却无所助益。过了一年多,白金终于废止不用了。

  这一年,张汤自杀而死,但人民对他无所感念。

  过了两年,"赤侧钱"贬值,人民想尽种种方法来使用,还是不方便,所以又废止了。于是全面禁止郡国,不得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造,所铸的钱多了,就下令天下非三官所铸的钱不能通用,各郡国以前所铸的钱都废止并销毁,将所熔的铜送给三官。而人民铸钱的更少了,因为计算成本与所得不相当,所以只有真正善于铸钱的大奸盗才会偷铸。

  卜式做齐相的时候,杨可据法令告匿缗,于是天下风从,中等产业以上的人家,大部分都被告及。由杜周审理,这些案件很少有得到平反的。于是又派遣御史、廷尉、正监分批前往,在各郡国治匿缗案,没官所得的人民财物数以亿计,奴婢几千万,田产大县有数百顷,小县也有百余顷,房舍大抵也有这么多。于是中产以上的商贾大多破产,人民只是苟安于吃穿的讲究,不从事于置买田产,而政府有专营的盐铁和缗钱等收入的缘故,所以就更富饶了。

  迁函谷关于新安东界,更扩大关中的范围,并设置左右辅。

  原本大农主管盐铁,官钱很多,就设置水衡,想用来专管盐铁;后来杨可告缗钱以后,上林所积的财物多了,就命水衡主持上林,上林后来积得更满,就加以扩充。这时越正要和汉朝用船战斗争逐,于是就大修昆明池,周围建了一排排的台观。又建造楼船,高十多丈,旗帜悬挂在上头,甚为壮观。于是天子动了心,就建柏梁台,高数十丈。宫室的修建,从此一天天地华丽了。又将缗钱所入分给各官府,而水衡、少府、大农、太仆另外各设置农官,往往就郡县以前所没入的田垦殖;所没官的奴婢,分派到各苑饲养狗马鸟兽,或者分给各官府,而各官府更杂设许多官职。京师徙来各郡国没入的奴婢很多,而粮食由黄河运送估计要增加到四百万石,因此要加上各官府自行籴入的才够。

  所忠奏言世家子弟和富人们,有的斗鸡、跑马跑狗,有的打猎赌博,扰乱了平民。于是就证以所犯的相当法令,牵连数千人,称为"株送徒",当受徒刑,但捐入财物的,可以补授郎,而郎的选举就败坏了。

  这时,山东受到黄河的灾害,而且好几年没有收成,有的甚至人食人,范围广达一两千里。天子很怜悯,就下诏说:"江南地方烧野草为肥,引水灌溉,耕作较易,让饥民们迁徙到江淮间,在那里就近取食吧。如果到了那儿,想留下来的就让他留着。"于是派遣使者官吏沿途不断地照顾迁徙的贫民,并运来巴蜀的粮食赈济他们。

  第二年,天子开始巡行郡国。东行渡过黄河,河东太守没想到天子车驾来到,一切供应准备不及,就自杀了。天子车徒向西越过陇山,陇西太守因为车驾来得仓促,天子的随行官吏没有得吃的,也自杀了。于是天子向北出了萧关,随从数万人,狩猎于新秦中,以慰劳守边的士兵,而后才回京师。新秦中有的地方千里之内没有告警的候亭和御寇的徼塞,于是杀了北地太守以下各官吏,增设之后,让人民得以在靠边疆的地方畜牧,由公家借给母马,养三年后就归饲主所有,等到繁殖以后,生十匹还一匹,用来充足新秦中的财富,就因而废了当地的告缗令。

  获得宝鼎之后,建后土和太一祠,公卿商议封禅的事,因此天下郡国都预先修筑道路桥梁,整建旧有的宫殿,刚好遇到驰道经过的县份,就设置供奉天子的用具,盼望地等待天子的来到。

  第二年,南越反叛,西羌也侵犯边疆为害。那时,天子因为山东受灾缺粮,就大赦天下,并借着南方楼船军队二十多万人攻击南越,动员数万人从三河以西用骑兵攻打西羌,又派遣数万人渡过黄河筑令居城。这年,设置张掖、酒泉二郡,而令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各郡的开田官和拓广边塞的军队六十万人在那里驻守垦田。

  汉朝本部修治驰道所需运送的粮食,远的三千里,近的干余里,都仰赖大农的供给。边疆的武器不够,就拿出武库所藏外郡"工官"所制而运到京师的武器来补充。驾车和乘用的马极为欠缺,政府钱少,很难买到马,于是就订了法令,命令从封君以下到三百石以上的官吏,按官阶的高低出雌马,于是天下各地的驿亭都养着有母马,如果私人畜养,就得按年征税。

  齐相卜式上书说:"做臣下的我听说君王的忧患是为臣的耻辱,现在南越造反,我希望父子一同和齐国善于驾船的前往死战。"天子下诏称:"卜式虽然亲自耕种畜牧,但并不以此牟利,一有盈余就捐助政府的用度。现在天下不幸有了急难,而卜式奋起希望父子同往死战,虽然还没有实际参战,但内心可说是充满了忠义。因此赐他关内侯的爵位,黄金六十斤,田十顷。"通告天下,但天下没有响应的,封侯的数以百计,却没有请求随军队出击羌、越的。到了皇帝祭祀宗庙的时候,少府考量诸侯献以助祭的"酎金",而诸侯因为酎金不合被取消爵位的有一百多人,于是,就任用卜式为御史大夫。

  卜式做了御史大夫以后,见到郡国大多以政府专营盐铁为不便,因为铁器粗陋而价钱又贵,甚至有的强迫人民买卖。而船要征税,但商人有船的少,物价又高,于是就托孔仅上奏船税的问题。天子因此就不喜欢卜式了。

  汉朝接连三岁用兵,讨伐羌,灭了南越,从番禺以西到蜀的南方设置新郡十七处,并因循当地原有的风俗习惯来治理,无须征税。从南阳、汉中以南诸郡,各就地方相近的,供给新郡官吏部卒所需的粮食财物,以及邮传车马的配件用具等。但那些新郡常有局部的反叛,杀害官吏,汉朝就动员南方的官兵去讨伐,一两年内调用一万多人,费用都仰赖大农供给。大农因为有均输法配合盐铁的收入来弥补税收,所以还能充分供应。但军队所经过的各县,只求能依所需的量供给交差,不使匮乏就是,再也不敢侈言遵守赋税的常规了。

  第二年,也就是元封元年,卜式贬官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任用为治粟都尉,主持大农事务,整个取代孔仅管理天下的盐铁。桑弘羊因为诸官府各自囤积待价,互相争利,物价因之上涨,而天下转输货物所得,有的还不够雇工运载的费用,所以奏请设置大农部丞数十个人,分别负责郡国的均输,各郡国大多每县设有均输盐铁官,令远地将所要贡献的土产,依照最贵时商贾所转运贩卖的价钱折算贡赋,而货物由各地均输官互相转运到价高的地方出售。并设置平准令于京师,总领天下郡国所积聚而送往京师的财物。召令工官制造车子和各种器具,所需要的费用都由大农供应。大农所属的各官,可以完全掌握天下的货物,价钱高就卖出,价钱低就买进。这么一来,富商大贾没有牟取暴利的机会,天下就会回到立国的根本——重农;而一切物价,也就不会高涨了。因此平抑天下的物价,称之为"平准"。天子以为桑弘羊的建议可行,就准许了他。当时天子巡行天下,北到朔方,东到泰山,并巡游海边和北方的边疆而后回京,所经之地的赏赐,用去帛一百余万匹,钱、金以万万计,都由大农充分供应。

  桑弘羊又奏请让试用为吏的可以捐粮而补授实官,以及罪人捐粮赎罪等。下令人民能捐粮到甘泉的,各以多少等差,得终身免役,毋须缴本钱税。各郡可以输粮的,就各输到急需的地方,而各农户也都捐粮,山东漕运每年增加六百万石,一年之内,太仓和甘泉各谷仓都装满了,边疆也有余粮。各地贡物,都经由均输,而京师存帛五百万匹。人民不用增加赋税但天下却得富饶,于是赏赐桑弘羊左庶长爵,再赐黄金百斤。

  这年略为干旱,天子命令有关官员求雨。卜式说道:"政府应该靠租税维持用度罢了,而现在桑弘羊却教官吏厕身于市井商贾之中,买卖货物以求利。只有烹杀桑弘羊,老天才会下雨!"

  太史公论道:"农工商务以产品互换的方式打开了之后,龟、贝、金、钱、刀、布等各种货币就产生了,这事情开始以来已经很久了,自高辛氏以前因为太久而没有资料可供记载。但是《尚书》称道唐尧虞舜的时候,《诗》叙述殷周的世代,天下安宁,则注重学校的教育,以根本的礼义为先而排斥末节的财利,用礼义防范人民入于利路;若天下变故多而不得平靖,那么也就反此道而行了。因此凡事极兴盛就要转衰,衰微极了又转兴盛,时而尚朴质,时而多节文,总是互为终始地循环转变着。《禹贡》里记载的九州,各因当地土宜所出产的和人民收入的多少纳贡赋。商汤和周武王都是承着末世的衰敝而改变,勤于治民,他们谨慎小心地为了要治好天下,但已经略略败坏衰微了。齐桓公用管仲的策划,平衡货物的余欠和物价的高低,开采山海的资源,以会于诸侯,只靠着那么一个齐国,成就了霸主的名声。魏用李悝(原作李克,据《孟荀列传》、《汉书·食货志》、王应麟说改),完全发挥土地的功能,成为强有力的国君。从那以后,天下各国在战乱中竞争,崇尚阴谋武力而看轻仁义,以富有为急务而以谦让为末节。因此平民富有的或积蓄千万,而贫穷的有些连糠屑都无法吃饱;国君强的或并吞各小国以臣服诸侯,而弱国有的甚至断了祖宗的祭祀而灭亡。这样一直到秦,终于兼并了天下。虞舜和夏朝的货币,金分为三等黄金、白银、赤铜,有的用钱币,有的用布币,有的用刀币,有的用龟甲贝壳。到了秦朝,折中全国的货币为二等(原作三,据《食货志》及下文改):黄金以镒为单位,作为上币;铜钱上标明’半两‘,重量和钱面所标的一样,作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类作为装饰品和宝藏,不当做货币。但各种货币却随着时代改变,没有一定的重量。那时对外攘平夷狄,在内兴筑各种建设,天下的男子勤苦耕作,粮食仍然不够,女子尽力纺纱织布,衣服依旧不足。古时候曾经耗尽天下的物资财货以供奉政府,也还是不够呢,这没有别的因素,只个过是由于世事的发展和时势的变迁,互相影响所导致的罢了,又有什么值得诧异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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