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清清楚楚的,他真是我们放走的—是我和汤姆放的.我们打好了主意要放他走,不但干了,还干得非常漂亮."他就开始不停地说啊说,她也不打断他,只是坐在那儿瞪着他,让他说下去.这时,我觉得我插嘴也没用,我就什么也不说.

　　"你知道吗,姨妈,我们可费了事啦—干了好几个礼拜呢—每天夜里,等你们都睡了,我们就一连干好几个小时.我们还得偷蜡烛,偷床单,偷衬衣,偷你的裙子,偷勺子,偷白铁盘子,偷长刃刀,偷暖盆,偷磨盘,偷面粉,什么都得偷.你根本想不到做那把锯子,磨那些笔尖,刻那些字,还有许多其他事情有多费事,里面的乐趣,你连一半也体会不到.我们还得自己画那些棺材之类的图画,替强盗写匿名信,从避雷线爬上爬下,挖通到小屋去的地洞,编绳梯,还得把它藏在做好的馅饼里送进去,还把勺子和其他东西放在你的围裙口袋里送进去…"

　　"我的上帝哦,我的孩子!"

　　"…还往小屋里放满了老鼠、长蛇之类的东西,好让它们跟基姆做伴.后来,你把汤姆留在这儿待了那么长时间,他的帽子里还藏着块黄油,那可险些把我们的计划整个给毁了,因为我们还没溜出小屋,那些人就进去了,我们只好加快脚步逃跑,他们听见我们的声音,就追了上来,我就挨了一枪,然后我们赶紧躲进树丛里,放他们过去,那些狗跑过来以后,它们对我们不感兴趣,往吵闹声最大的地方跑去了,我们就划上我们的小船,朝木排划过去,这才安全了,基姆自由了,这一切全是我们自己干的,干得太棒了,不是吗,姨妈?""哎呀,我一辈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小坏蛋干的!你们闯了这么多祸,闹得大家晕头转向,把我们险些吓死,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们狠狠揍一顿.想来真冤枉,我还一夜一夜地在这儿守着你.等你好了再说,我非把你们两个坏蛋打得屁滚尿流不可!"可是汤姆还那么高兴,那么得意,乐得简直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在那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姨妈也总是在插嘴,跟他吵闹,两个人同时嚷嚷,热闹得像猫儿在打架.她说:"好啊,你们干这件事已经开心啦,我可要告诉你们,以后如果再管他的闲事…""管谁的闲事?"汤姆问.他收起自己脸上的微笑,露出吃惊的神色.

　　"管谁的闲事?当然是那个逃跑出来的黑人啦.你以为我是在说谁呢?"汤姆沉下脸望着我,问:"汤姆,你刚才不是告诉我说,他也没事了吗?难道他还没逃走?""他?"姨妈说,"那个逃跑出来的黑人?他当然没逃走啦,他们把他完完整整抓回来了,他现在又待在原来那间小屋里啦,我们只给他吃面包喝白水,把他用好几条铁链子锁起来,等有人来认领他,如果没人来认,我们就把他拍卖掉!"汤姆在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眼睛里好像要冒火一样的,鼻孔一张一合活像个鱼腮,他冲着我大喊着说:"他们没有权力把他关起来!快去!一分钟也别耽搁,快去把他放了!他根本就不是奴隶,他跟任何逍遥自在的人一样自由!""你这孩子说的是些什么话呀?"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姨妈,如果没人去,我自己去.我从小就认识基姆,汤姆也认识他.奥恩老小姐两个月前死了,临死以前,她因为原来要把他卖到大河下游去的事情,心里觉得特别难受,那是她自己说的.她留下遗嘱,说要恢复他的自由.""既然他已经是个自由人,你干吗还要放走他,给他什么自由?""说实在的,我的姨妈,这种问题只有女人才会提出来!这还用问吗,我想尝尝冒险的滋味,想试试流血牺牲的味道—我的天哪,原来是珀蒂姨妈来了!"走进门来的果真是她,她的莞尔微笑的脸上显得那么安祥满足,活像一位天使,我可真的没想到!

　　莉萨姨妈一下子跳起来朝她扑过去,使劲搂住她的脖子哭起来,险些把她的脑袋也给掰下来.我赶紧在床底下找个舒服的地方藏起来,因为我觉得,这种场面可让我和汤姆都下不了台啦.

　　我偷偷朝外面看,看见汤姆的珀蒂姨妈终于从她妹妹的拥抱中挣脱出身来,正从眼镜上面朝他望过来,直把他盯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过了一会儿,她说:"对,你最好把脑袋扭过去,我如果是你,一定会把自己的脑袋扭过去,汤姆.""哎哟,上帝!"莉萨姨妈说,"他都变得让你认不出来啦?这不是汤姆,是西德呀,汤姆在—汤姆他在这的—这孩子这会儿去哪啦?他刚才还在这儿的.""你说的是哈克·芬吧—肯定是他!我想,这么多年来,我把汤姆从小带到这么大,还不至于当面认错人呢,要不可真成了个大笑话了.快从床底下钻出来吧,哈克·芬."于是,在两位姨妈的眼皮底下,我十分不好意思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不过我一点儿脾气也不想发.

　　莉萨姨妈听说这一切后,脸上那一副晕头转向的表情,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那位姨夫进来后,听我们告诉他这一切后,也是一副同样惊讶的表情.他好像喝醉了酒似的,整整一天都没能清醒过来.

　　那天晚上,他在一个祈祷会上讲道,结果名声大振,因为就连年纪最大的人也听不懂他讲的话.话说回来,汤姆的珀蒂姨妈告诉他们我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呢,只好把当初费尔罗斯太太怎么把我错当成汤姆的难为情场面解释了一下,她就打断我说:"啊,还是照样叫我姨妈好了,我现在已经听惯了,你用不着改了."莉萨姨妈把我错当成汤姆的时候,我只好将错就错,那是没有别的办法,我知道他不但不在乎,而且还会觉得有趣,因为这样怪神秘兮兮的,他还可以在这种神秘里头闹点心满意足的冒险把戏.后来他一直冒充西德,让我也应付得挺自如的.

　　珀蒂姨妈也说,汤姆的话是真的,奥恩小姐在遗嘱里确实说要给基姆自由.原来汤姆·索亚费了那么大的劲,找了那么多麻烦,却是把一个本来就是自由的黑人救出来,给他自由!原来我怎么也不明白,像他这么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帮人救一个黑奴呢,听了这些话,我才终于明白过来.

　　珀蒂姨妈说,收到莉萨姨妈写给她的信,那信上说汤姆和西德都到了,一路平安无事,她心想:"这事情可怪啦!我早该料到这事的,让他独自出门,没人照料,肯定没好事.我后来好像再也没收到你的回信,所以我只好自己到这大河下游一千一百英里的地方来,看看这个鬼东西这次又在耍什么把戏.""这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收到你的来信呀."莉萨姨妈说.

　　"这就怪啦!我给你写过两封信,问你西德在你这儿是怎么回事.""哎呀,姐姐,我根本就没收到."

　　珀蒂姨妈慢慢把头转过去,严厉地说:"汤姆,你这个鬼东西!""哦,怎么啦?"他用撒娇的声音说.

　　"你别给我装糊涂,你这个冒失鬼.把信都给我交出来.""什么信?"

　　"就是那些信.如果不交,我找出来可要…"

　　"信都在箱子里.这下可以了吧.它们可是原封未动,跟我从邮局拿回来的时候一样好好的.我没拆开看,根本就没碰它们.不过,我知道这些信会把事情搞糟的,所以我想,如果你不那么着急的话,我就…""哼,剥了你这小坏蛋的皮也不解恨呢.我又写过一封,说我要来,我看也是…""不,昨天收到了,可我还没有拆开念呢,不过没事,这封确实是收到了."我想打几块钱的赌,说他没收到,可转念我又一想,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还是不说的好.所以我一声不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