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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书名: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作者:〔美〕马克·吐温 本章字数:11773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8


第二十二章

  街上,人们一窝蜂地朝恩克西家涌去,一路上高声喊着,尖声嘶叫着,疯狂得就像印第安人似的,一切都应该给他们让路,否则就会被践踏成烂泥,那股狂热劲看上去实在可怕极了.

  在这帮人前面的娃娃们则吓得尖声惊叫,四散逃窜.临街的每一扇玻璃窗户后面都挤满了妇女们的面孔,每棵树上都有黑人孩子,还有些胆小的男男女女躲在围墙后面观看,等到人群涌到他们附近时,他们就赶紧散开,退得老远.许多女人和姑娘都吓得要命,大声地伤心痛哭.

  一会儿,人群涌到恩克西家的栅栏前面,人群密不透风,嘈杂的人声搞得人头昏脑胀.那是个方圆二十英尺左右的小院子.有人喊道:"推倒院墙!把院墙推倒!"人们立刻动手,砸的砸,拔的拔,撞的撞,栅栏很快就倒掉了,挤在前面的人群像浪潮一样排山倒海般涌进院子里去.

  正在这时,恩克西手里端着一杆双筒枪出现在他家小门廊的屋顶上.他神态镇静极了,一句话也不说.喧嚣声突然停止,人群开始往后退却.

  恩克西仍然是一句话不说,默默地站在那里,俯视着人群.那阵死寂让人难受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恩克西缓慢地扫视着人群,被他扫视到的人都想显得比他更坚强,都试图用恶狠狠的眼光回瞪他,可他们还是不行,结果都把眼睛低垂下去了,显得鬼鬼祟祟的.

  接着,恩克西发出一阵哈哈大笑,那是一阵让人听了难受的冷笑,就像吃面包吃出沙子一样的别扭.他开口了,语调缓慢,口气傲慢:

  "你们这些人,还竟然想对人滥用刑法!真是滑稽.你们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想要一个好汉的命!你们敢欺负一个无亲无靠、无家可归的过路女人,就以为自己敢对一个好汉动手吗?你们想过吗,一个好汉就是落到一万个你们这种人的手里,你们也别想动他一根毫毛—除非你们在背地里对他耍阴谋.

  "你们那点儿能耐我早看透了.难道,我还不了解你们?我什么人没见识过?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在北方住过多年,一般人全是胆小鬼.北方佬个个任人欺负,回到家还向上帝祈祷,但愿自己能像奴才一样忍气吞声.在南方,一个好汉单枪匹马在光天化日下就能拦路抢劫整整一辆坐满人的驿车.报纸把你们说成是勇敢的人,你们就自以为比别人更勇敢,可你们跟他们没有区别,丝毫也不勇敢多少.你们的陪审团怎么连个杀人犯也不敢绞死?就因为他们害怕那个杀人犯的朋友会对他们背地里下毒手—不错,那些人确实会那么干的.

  "所以,你们的同类总是把犯人免罪释放.只有胆子大一点的人带上一百个戴着面具的胆小鬼,趁天黑去对那个坏蛋用私刑.你们错就错在没让一个有胆子的人带着来,你们也没等到天黑,还没戴上面具.

  "一般人谁愿意惹麻烦,冒危险.你们本不想来的.不过,如果一个有半点胆子的人一喊上两句‘绞死他!绞死他!’你们就不敢后退啦,害怕人们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胆小鬼,所以自己会叫得更响亮一些,揪住那个有半点胆子的人的衣襟,跑到这里来撒野,赌咒说要干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可怜啊,你们这群最可怜的乌合之众,说到底,一支军队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他们打仗并不是靠自己与生俱来的勇气,而是仗着人多势众,凭着长官的激励.但是,一群连个头领也没有的乌合之众就更加可怜了.

  "听着,胆小鬼们,摆在你们面前惟一的路,就是赶紧夹着尾巴跑回自己的家去,蜷缩进被窝里.如果真的想对什么人下毒手,就按照南方人的风俗等天黑了再干,而且要带上个胆子大的人来,别忘了要戴上假面具.

  "现在,都给我走吧—把你们那个只有半个胆子的人带走吧."说完,他把枪朝左手上一甩,拉动了枪栓.

  突然,人群像退潮一样开始往后退却,转眼间朝四面八方散开,飞奔着逃走了,就连那个带头的带高帽子的人也耷拉着脑袋,跟在人群后面逃走,看上去更卑贱可怜.我本来可以继续待下去的,可我不愿意在那待着.

  我回到我们的马戏团那儿,在后面闲荡,等维持秩序的人走开了,就从帐篷底下钻进场去.我兜里有二十块金币,还有些零钱,可我觉得还是省着些好,因为一个人离家在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着钱啦,所以省着点儿花总还是有好处的.如果没有别的法子,我倒也不在乎花钱看马戏,不过花冤枉钱就太可惜啦.

  那真的是第一流的马戏表演.演员骑马入场的时候,他们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骑马入场.男的不穿鞋,穿着运动衫运动裤,不踩马蹬,他们的手搭在胯上,模样轻松随便—足有二十个人呢.每个女人的肤色都招人喜爱,漂亮极了,活像一群实实在在的女王,她们衣裳浑身都镶满钻石,看样子值几百万块.这么漂亮豪华的场面我还从来没看见过.

  接着他们一个个在马背上站起来,马就在圆形场地上奔跑,显得那么轻松、飘逸、优雅.男人们挺直身子,脑袋随着跑动上下起伏,看上去风度潇洒,个头还很高,高得快要探到帐篷的顶子了.女人们穿的玫瑰花瓣似的短裙在大腿周围柔和地飘飞着,就像一顶顶漂亮的花伞.

  他们骑着马越跑越快,在马上做各种动作,先是把一条腿伸向空中,接着又换上另一条腿.马的身子越来越倾斜,那个领班围着场地中的柱子直转,抽动手中皮鞭发出噼啪的响声,嘴里喊着:"嗨!嗨!"躲在他身后的小丑不停地讲着俏皮话.

  后来,马背上那些人都把抓缰绳的手撒开,那些女人把手蜷起来搁在胯上,男人都把胳膊交叉在胸前,马儿跑得都侧起身子来,十分带劲儿!

  最后,他们都从马背上跳下来向人们鞠躬,那种迷人的模样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然后他们就欢快地跳跃着下场了,观众一起鼓掌,兴奋得简直要发狂了.

  那个小丑从始到终都在逗乐,把人笑得肚子都疼了.整个马戏表演十分精彩,那个领班刚想开口跟小丑说句话,他立刻就把嘴边的俏皮话甩出来跟领班顶嘴,他讲的话实在太逗人了,真不知道他怎么能想出那么多逗人的话来,而且是脱口而出.

  如果换了我,我一年也想不出那么多逗人的话来.后来,一个醉汉也想走进场子里,他说是要骑马表演,自称能跟他们骑得一样好.他们跟他争执起来,打算把他撵出去,可他就是不走,整个演出就停了下来.

  人们就朝他起哄,嘲笑他,这下子可把他惹火啦,他气得在场子里又跳又闹.这一来人们也生气啦,不少人离开自己的凳子,向场子中间冲过去,嘴里大声喊着:"揍这家伙!把他撵出去!"有两个女人吓得惊叫起来.领班连忙讲了几句话,说是希望大家不要乱,如果这个人保证不再闹事,如果他真的能在马背上坐稳,就让他骑骑马.大家都放声大笑,表示同意.

  只见,那人开始笨笨地爬上马背.他一坐在马背上,那马立刻就想挣脱缰绳,撒开腿又是飞跑又是蹦跳,马戏团的两个人就死死拉住马缰绳,想把马控制住,那个醉鬼紧紧抱住马脖子,马跳一下,他的双腿就甩到空中,全场的人乐得都站起来大嚷大叫,放声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马戏团的人费尽了力气,可马还是挣脱了缰绳,围着场地一圈一圈飞跑起来,那个醉鬼就死死抱住马脖子,一会儿身子倒向这边,一条腿几乎拖到地面上,一会儿又倒向另一侧,另一条腿差点儿拖到地面上,人们乐得都要发疯啦.

  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看见他那么危险,我吓得直发抖.但是,不久之后,他挣扎着坐直了身子,还把缰绳也抓在手中,只见他左右一摇晃,猛地跳起身来,甩掉缰绳站在马背上啦!那匹马也越跑越来劲,好像家里房子起了火似的.那人稳稳当当站在马背上,悠闲自在地好像一辈子从来没喝醉过似的.

  接着,他开始脱衣裳,一边脱还一边扔.他脱得那么快,把衣裳扔得满天飞,一共扔掉十多套衣裳.他终于露出了本色,原来他是个高挑俊俏的年轻人,身上穿的是最鲜艳漂亮的衣裳.他拿一条皮鞭抽打着马,马跑得像一阵风似的.

  最后,他跳下马背,向大家鞠了一躬,轻松地跳着下场,进了化妆室.人们又惊又喜,像打雷一样狂喊起来.

  这时,领班的才发现上了当,那种难为情的面孔,人们从来都没看见过.其实那是他自己班子里的演员.这主意其实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

  我也上了当,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我可不想当那个领班,就是给我一千块钱我也不干.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比这更棒的马戏团,反正我是第一次见到过.不管怎么说吧,我觉得这表演已经足够好的啦,以后不管在哪儿遇上,我都会光顾的.

  那天晚上,我们也演出了,可只有十二个人来看,门票刚够应付开销.大家老是嘲笑演员,把公爵气得够呛,戏还没演完,人们都走光了,只剩下个睡着的孩子没走.公爵说,这些阿肯色州的傻瓜根本看不懂莎士比亚,他说他们喜欢的不过是些低级趣味的玩艺儿—也许连低级趣味也谈不上.他还说,他能适应他们的口味.

  所以,第二天早上,他搞到几片包装用的大纸和一些油墨,写了几张海报,在村子里到处张贴.海报上写着:

  本镇法院大厅上演

  惊险悲剧

  "国王的骆豹①"

  又名"皇家奇兽"!!!

  由世界着名悲剧明星伦敦及欧洲大陆大剧院名演员小大卫·加里克!

  与老艾德蒙·基恩主演!

  只演三晚!

  入场券每张五角.

  底下用最大的字体写着:

  妇女儿童不宜.

  "等着瞧吧,"他说,"如果那行字不能把他们招来,就算我看不懂阿肯色了!"第二十三章

  公爵和国王辛苦了一整天,搭好戏台,挂好了幕布,装了一排蜡烛打脚光.那天晚上,大厅转眼间就挤满了人.等到大厅挤得再也不能让人进来的时候,公爵就丢下守门的差事,绕过去登上戏台,他站在幕布前,简单地讲了几句话,吹嘘他的这出悲剧,说这是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戏,接着,他又把这出戏和戏里演主角的老艾德蒙·基恩吹捧了一气.

  最后,他把人们的胃口都吊得高高的,就等拉开幕布.幕布一掀,只见国王浑身一丝不挂,身上涂抹着一圈圈一道道五颜六色像彩虹一样漂亮的油彩,四肢着地,神气十足地爬了出来,另外—别提他的其他化妆啦,都是些又怪又胡闹的东西,反正滑稽死了.

  人们放声大笑,乐得险些要了命.国王就在台上东蹦西跳,跳够了才跑①骆豹通常叫做长劲鹿,此处暗喻"细长个儿的女人".

  进后台去,人们又是拍手,又是叫好,声音大得像打雷一般,一直闹到他再次出场为止.于是,他又重复表演了一遍,然后人们又要他再来一遍.这个老笨蛋的表演真的能把母牛都逗笑.

  这时,公爵把幕布放下,向人们鞠了一躬,说这出大悲剧只能再演最后两个晚上了,因为他和伦敦有紧急预约,那里的大戏院的戏票已经全部卖光了,就等他们去呢.然后,他再次向人们鞠躬,对大家说,如果大家觉得本次演出有趣的话,希望他们向朋友推荐,请他们来观看,他本人将十分感谢.

  大概有几十个人一起大声嚷起来:"怎么,这就完啦?这就算完啦?"公爵说确实是这样的.这下子人们可闹起来啦.大家都喊:"我们上当了!"他们一个个起身朝戏台子冲过去,要找那两个演悲剧的算账.

  这时,一个相貌堂堂的人跳到一个长凳上,喊道:"镇静!先生们,听我说句话."人们都安静下来听他讲话.

  "我们上当了—上了个大当.但是我们不能让全镇的人都笑话,让人们永远把我们当笑料呀.那是绝对不行的.我们要从这里静悄悄走出去,到处跟人们夸奖这出戏,把镇子上其余的人也哄到这儿来看戏!那样一来,大家就都彼此一样啦.大家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大家都开始附和着说:"是啊,真是太有道理啦!—法官说得对!""那么,好吧—上当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大家都回家去,劝其他的人都来看这出悲剧."第二天,到处都有人对这出了不起的戏交口称赞.那天晚上,大厅里再次爆满,我们用同样的方法让这批人也上了当.我和国王、公爵回到木排上后吃了晚饭,后来,到了午夜时分,他们要我和基姆把木排划出去,退出那条小河,漂进大河的河心里,漂到镇子下游大约两英里的地方靠岸,把木排藏起来.

  第三天晚上,戏场再一次爆满—可这次来的人都不是新观众,而是前两天晚上来过的人们.我站在门口,跟在公爵身边,我看见人们不是兜里装得鼓鼓囊囊的,就是在外套下面藏着什么东西—我还看出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很快,我闻到了一股刺鼻子的臭鸡蛋味,还有烂白菜之类的气味.我敢说,我一定闻到了死猫的气味,一共有六十几条被带进了戏院里.我钻进戏场里待了一会儿,可是我被臭得实在待不下去了.

  后来,戏场里满得再也挤不下人了,公爵就找了个人,给了他两毛五分钱,要他帮忙守一下门,他就拔腿走出去,要绕到戏台后门那里去,我跟在他身后.但是我们刚一拐弯,他就说:"快走,等远离这些房子后,赶快拔腿向木排飞跑,要像有鬼在追你一样快跑才可以!"我就照他说的去做,他自己也是那么干的.我们俩同时跳上木排,不到两秒钟,我们已经顺着大河往下漂去了.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我们把木排斜过来划向河心.大家谁也不吭一声.

  我想,那位可怜的国王准是在镇子上让观众给抓住了,在那儿活受罪呢,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一会儿,他从窝棚里钻出来,开口说话了:"我说,公爵,我们那老一套这回灵不灵呀?"他根本就没到镇子上去.

  等木排漂到镇子下游以后,我们这才点上灯,吃上晚饭.国王和公爵说起对付那些人的手腕时,笑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公爵说:"都是些大笨蛋,大傻瓜!我早知道第一天晚上的观众会保持沉默,还会把镇子上其他人也给勾来,我也算准了他们第三天晚上会来对付我们,自以为这下子该轮到他们收拾我们了.不错,这回确实轮到他们啦,如果我能知道他们发现自己失算时的样子,我情愿付出最大的代价.我真想知道他们要怎么利用这次机会.他们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借这次机会搞个野餐—他们带去的食物可真不少哩."两个坏蛋三个晚上总共骗到了四百六十五块钱.我从未见到过那么多的钱,足足够装一马车的了.

  后来,他们打起了鼾,像是睡熟了,基姆对我说:"哈克,国王和他这么胡折腾,你不觉得奇怪吗?""不奇怪,"我说,"没什么好奇怪的."

  "为什么不奇怪呢,哈克?"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种人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嘛.我敢打赌,他们都是一路货色.""但是,哈克,这些国王都是些地道的坏蛋,他们就是一帮最坏的坏蛋.""是哦,我也是这个意思.照我看,所有的国王差不多都是坏蛋.""那是真的吗?"

  "你只要在书上看到过就知道啦.看看亨利八世吧,跟他比起来,我们这一位可就温和得像个天主学校的督学大人啦.再看看理查二世、路易十四、路易十五、詹姆斯二世、爱德华二世、理查三世,还有其他的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古代那些撒克逊七国的统治者,当时他们都是些闹得天翻地覆的恶魔.

  "上帝,你如果能亲眼看到亨利八世老王年轻气盛时的疯劲就好了.那家伙是个风流种,每天都要娶个新老婆,第二天早上就砍掉她的脑袋.他干那种事满不在乎得就像叫人给他送来煮鸡蛋一样随便.

  "他说:‘去把内格温弄来!’人们

就把她弄来了.第二天早上,他说:‘砍掉她的头!’他们就把她的头砍掉.

  "他说:‘去把简丽尔弄来!’她马上就被弄来了.第二天早上:‘砍掉她的头!’—他们就把她的头砍掉.‘按铃把罗莎蒂叫来.’罗莎蒂应铃而来.第二天早上:‘砍掉她的头.’他叫她们每个人都给他讲个故事,他就用这种办法弄到一千零一个故事,然后写成一本书,书名叫《末日审判书》,这个书名倒是名符其实,因为它讲出了事情的真相.

  "基姆,你不了解国王都是些什么人,可我熟悉他们.我们的这位可是我在历史上遇到的最清白的一个啦.你知道吗,亨利动了个念头,要给我们美国闹点麻烦.怎么办呢—他先下个文书吗—向我们展示他的力量吗?不.他突然就把停在波士顿海港那些货船上的茶叶都倒进海里,接着就提出个独立宣言,发出挑战.这就是他的作风—从来都是给人个措手不及.他怀疑他的父亲威灵顿公爵.你知道他怎么办吗?要他自己坦白吗?不—把他丢进一个酒桶里像只猫似的淹死了.假如有人把钱丢在他身边,他怎么办呢?他顺手就拿走啦.如果他跟人签了合同要做个什么事,那人又不能在那里盯着看他干,他怎么办呢?他肯定不会按合同干的.假如他张开嘴—怎么样呢?如果他不赶紧把嘴闭上,他立刻就说个谎,每回都是这样.亨利那个混蛋就是这么个东西.

  "如果我们跟他一路,而不是我们这两个人,他准会把那个镇子上的人骗得更惨.我可不是说我们这两位都是好人,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只要看看他们干的事就知道了.可如果跟那些老混蛋比起来,他们可就是小巫见大巫啦.我说了这么多的意思是,国王就是国王,我们得忍着点才行.这些人全都是些臭无赖.他们从小受的就是这种不要脸的教养.""可这一位的臭味可真够凶的呀,哈克."

  "跟你说吧,他们都是一个样,基姆.国王有什么臭味我们可没办法,连历史都没办法的.""再说说公爵吧,他倒有点像个好人."

  "是啊,公爵有点不一样,可也没什么不太一样的.按一个公爵的标准,这个家伙也算够坏的啦.他喝醉酒的时候,眼睛不好的人都会分不清他跟一个国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不管怎么说吧,哈克,我可不想再和这种人一路啦,这两个人我受够了哦.""我也是这个意思,基姆.可我们既然让他们来了,就得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东西,先忍着点吧,会好的呢."如果告诉基姆说,这两个人其实不是国王和公爵,又会有什么用?什么用也不会有,另外,我刚才已经说过啦,人们分不出他们跟真正的国王有什么区别的.

  我睡着了,到了该我值班的时候,基姆没叫醒我.他经常这样做.破晓时分,我醒了,他正坐在那儿,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独自伤心、唉声叹气呢.我没有故意看他,也没有假装没看见.我知道他这是为什么.

  其实,那是他在想他远方的老婆孩子,他心里在难受哩,因为他一辈子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我相信他想念家里人的心情跟我是完全一样的.虽然看上去有点奇怪,可我想准是这么回事.他经常就那么伤心叹气的,到了晚上,他以为我睡着了,就会自言自语地说:"可怜的伊丽莎白!可怜的小约翰尼!真心痛呀,我看我再也见不到你们啦,再也见不到了啊!"有一回,不知怎么的,我跟他聊起了他的老婆和孩子.后来他跟我说:

  "这次我觉得非常难过,因为我听见那边岸上有个声音,像是在打人,又像在摔门,让我想起以前我发脾气,恶狠狠对付我那小伊丽莎白的情形.她四岁那年害了场猩红热,病得挺厉害,后来总算好了.有一天,她站在那儿,我对她说:‘把门关上.’

  "她一动也不动,只是仰起脸来望着我,在那儿笑.我火了,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听见我的话了没有?把门关上!’

  "她还是那么站着不动,抬着头望着我,朝我微笑.我气得要命,说:‘你敢不听我的话!’

  "说完,我就朝她脸上抽了一耳光,把她打得趴在地上了.我自己走进另一间屋子,在屋里待了大概十分钟,我出来一看,那扇门还开着,孩子低头站在门槛上哭得挺伤心的,眼泪直往下流.

  "当时,我被她气得要死,正想上去揍她,可巧刮来一阵风,把门猛地关上了,那扇门是朝里开的,一下就把孩子打倒了,孩子倒在地上不动啦!我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我当时觉得多么—多么不好受呢,我真的说不上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浑身颤抖,跌跌撞撞走到门边,小心地打开门,从她身后探过脑袋去看,我不由喊了声:‘天哪!’她不动啦!我一下子放声痛哭起来,把孩子抱在胸前.我说:‘噢,可怜的小东西呀!全能的上帝永远也不会原谅可怜的老基姆啦,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我自己啦!’

  "原来,我的孩子,她已经被吓得又聋又哑了,哈克,她又聋又哑了,我真后悔,自己不该对她那么狠心哦!"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傍晚,我们在河当中一个长着柳树的小沙洲附近停了下来,河两岸都有一个镇子,公爵和国王开始谋划着要去骗这两个镇子.基姆跟公爵说,希望他们别花太多时间,不要超过几个小时,因为他被捆着塞在小窝棚里,实在太无聊,太难熬了.

  事情的确是这样的,我们把他单独留在木排上的时候,就会把他捆起来,因为如果有人偶然来到这里,看见他没被捆上,就不能把他当成逃出来的黑奴了,不是吗?公爵就说,捆上绳子待一天确实难受,他要另想个办法,不让他再吃这种苦头.

  公爵是个特别聪明的人,很快就想出个办法来了.他把李尔王的装束给基姆穿上—那是用窗帘花布做的长袍,外加用马尾巴做的假发和胡须;然后他朝基姆脸上、手上、耳朵上、脖子上涂满演戏用的化妆颜料,那是一种难看的灰蓝色,就像个已经淹死十天的人一样.可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吓人的打扮啦.

  接着,公爵在一块牌子上写道:

  生病的阿拉伯人

  不发神经的时候与人无害

  他把这块牌子钉在一根木条上,把木条竖在窝棚外面四五英尺的地方.基姆觉得很满意.他说这模样比先前给捆上躺在窝棚里可要强多了,以前那种情况简直是度日如年,一听见有点声音就吓得浑身发抖.公爵告诉他可以随意活动,如果有人来这儿找麻烦,他必须从窝棚里跳出来,像头野兽一样闹腾着嘶吼上一两声,他敢肯定,那人准会急忙离开,不来惹他的.这种判断倒是合理的,如果来个普通人,用不着他吼叫准会吓得逃掉.不用说啦,他这副模样比死人还要吓人呢.

  因为"皇家奇兽"这个戏能挣大钱,两个坏蛋还打算试试.可他们觉得不保险,因为到这会儿,消息可能已经传到下游来了.他们一时想不出个十分合适的主意,公爵就说,他要躺下来仔细考虑一两个小时,看怎么才能在阿肯色州的这个镇子上再捞一把.国王说,他不打算先想什么主意,要到另外一个镇子上去碰碰运气,靠上帝的指引他会走上发财的路—我估摸看他指的是靠魔鬼.我们上次靠岸时都买了些现成衣裳,国王把他的新衣裳穿好,还关照我也穿上.

  国王的衣裳全是黑色的,他穿上显得神气十足.我以前从来没想到衣裳能改变人.他以前一直是个肮脏邋遢的糟老头子,可现在呢,他摘下白色水獭皮帽向人鞠上一躬,再微微一笑,就显出一副宽宏大度的假惺惺模样来,好像他就是刚走出诺亚舟①的老先生本人呢.基姆把小船打扫干净,把桨预备停当.

  在河上游离镇子有三里的一个码头边停靠着一艘货轮,那船已经在那儿停了两个小时—正在装货.国王说:"既然我穿得这么讲究,我看不如就说是从圣路易或者从辛辛那提坐船下来的,要不就说是从什么别的大地方来的.哈克,你就朝轮船那儿划吧,我们搭这条船到镇子上去."想到要去过一过搭轮船的瘾,我根本用不着别人再吩咐第二遍.我就①后文亦有"极古老"、"已过时"、"老古董"的意思把小船划到镇子上游半英里的地方,然后靠近岸边,在陡岸边的静水里轻松地往前划.

  不久,我们遇到个模样又好看又显得老实的乡下年轻人.他身边放着两个粗布提包.

  他正坐在一根圆木上,擦着汗水,因为当时天气确实挺热的.

  "把船头对着岸边划."国王说.

  我照办了.

  "年轻人,你要去哪儿?"

  "要上轮船,搭船去奥尔良."

  "上船来吧,"国王说,"稍等一下,我的仆人帮你把提包搬上来.嘿,你跳下去帮帮这位先生,道弗利斯."—我明白这是在叫我呢.

  我照做了,然后,我们三人接着往前划.那个年轻人非常感谢我们,说是在这么个大热天提着行李赶路实在是件苦差事.他问国王要去哪儿,国王就告诉他说,我们是从上游来的,今天早上到过河对岸的那个镇子,现在要到上游几英里的一个农场上去看个朋友.

  年轻人说:"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心想:‘你准是李尔克提先生,他来的正是时候呢.’后来,我又一想,‘不对,不是他,他不会逆水往上走的.’你不是李尔克提先生,对吧?""是的,不是.我的名字叫杰特亚利,杰特亚利牧师就是我,我想我该这么说清楚,因为我是上帝的奴仆.但是我依然为你的李尔克提没能准时到来感到难过,我希望他没有耽误了你的什么事情吧.""哦,他来迟了倒也不会损失什么的,因为他能得到他该得到的财产的,可是他没赶上给他兄弟送终呢—谁知道呢,他也许对这事并不在乎—可他那兄弟死前一心想见上他最后一面呢,谁如果能让他见上哥哥一面,他宁愿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这人.三个星期以来,他嘴里一直念叨的就是这事.他们自打小时候就分手啦,后来再也没见过面,也没见过那个又聋又哑的弟弟山姆,山姆也不过三十几岁.只有他们两个人离开家到这儿来谋生.山姆是他们弟兄几个里还活着的一个,我刚才说过的,他也没有准时赶来.""有人给他们捎去信没有?"

  "唔,有的,那是一两个月以前他刚刚病倒的时候,因为他说,他好像觉得这回病得厉害,好不了啦.他年纪挺老啦,他女儿们又太年轻,除了那个红头发的女儿维利斯之外,谁都不能陪在他身旁,他觉得孤独极了,他想见山姆都想疯了,因为他是那种软心肠的人,一想到要写遗嘱就难受.他给山姆留下一封信,告诉他自己的钱藏在哪儿了,还讲了希望如何分其余的财产.人们劝他写遗嘱,他只写了这么一封信.""山姆怎么就没来呢?他住在哪儿?"

  "哦,他住在英格兰的圣菲尔德—在那儿传教—从来没到美国来过.他没有多少空,另外,他说不定根本就没接到那封信,你说呢?""太糟啦,他没活着见到自己的哥哥,真是太糟了,可怜的人.你说,你要去奥尔良吗?""是的,不过那不是我的最终目的地.下个星期三,我要搭一条轮船到里约热内卢去.我的叔叔在那儿住.""路程虽然很长.但是我也真想去.维利斯是老大吗?其他的几个孩子都多大啦?""维利斯十九岁,苏姗娜十五岁,蕉提娜差不多十四岁—这个闺女就爱吵嘴,她的嘴是个兔唇.""可怜的孩子们!就这么无依无靠被丢在冷酷的世界上.""她们还算不错呢.他们的爸爸有不少朋友,他们不会让她们受罪的.他的朋友里有浸礼会的洛特·霍维律师、列维·贝尔大夫等人,还有他们的太太,还有巴赫利寡妇,还有很多很多呢.都是老先生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他写信的时候总要提起他们的.这样,山姆来了就知道上哪儿找他的朋友们啦."国王不停地问这问那,最后把小伙子知道的情况几乎全都弄明白了.他如果没有把那个倒霉的镇子上的每个人、每件事和人家的一切都问到,那才是怪事呢.后来他又问:"你为什么要朝上游走那么远去搭轮船呢?""因为那是条去奥尔良的大船.我原先还担心船不会在那儿停靠呢.那些没水深的船你招呼它们也不停.辛辛那提来的船见有人招呼就会停,可这是条圣路易来的船.""那老先生的家境不错吧?"

  "是的,是不错,非常好的.他有房子、地,人们估计他还留下三四千块现款,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啦.""你刚才说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刚才没说这个,不过他是昨天晚上死的."

  "也许是明天出殡,对不对?"

  "对,大概是明天中午."

  "唉,这实在太叫人伤心啦,我们迟早也都要死的.所以,大家只要做好准备,就不会觉得太难受啦.""不错,先生,这可是最好的办法了.我妈妈就常常这么对我说呢."我们划到那条轮船跟前的时候,货已经差不多装完了,不久船就启航了.国王再也没提起上船的事儿,结果我失去了坐轮船过瘾的机会.船开走以后,国王要我再向上游划上一英里,到了个没人的地方,他上了岸说:"现在,你赶紧划回去,把公爵接到这儿来,带上那两只新提包.如果他已经到了河对岸的话,你就赶快划过去,把他找来.你叫他无论如何都要快点来.快划吧."我猜出他要干什么了,可我当然什么也没说.我把公爵接来后,我们把小船藏起来,然后,他俩坐在一根圆木上,国王把一切都讲给他听,说得跟那个年轻人讲的一模一样.他讲话的时候,总是要模仿英国人的口音,虽然他那么笨,可是学得也够像的.我模仿不出他的腔调,也就不想学了,可他学得确实不赖.他说:"你扮个聋哑人怎么样,小子?"公爵说,这个角色就放心地交给他吧,还说他以前在一出戏里真扮演过聋哑人.然后,他们就开始等一条轮船.

  下午的时候,来过两条小轮船,可它们不是从上游很远的地方来的.最后终于来了条大船,他们就招呼它停下.大船上放下个舢板,接我们上去.这条船是从辛辛那提来的,船上的人听说我们只搭四五英里,气得简直要疯了,把我们骂了一通,还说到了地方也不放我们上岸.

  但是国王很平静.他说:"如果有哪位先生愿意按搭一里英路每人出一块钱付款,外加舢板接送,那么轮船载上他们就划得来了,对不对?"这一来,那些人变得和气了,说是可以的,我们到了镇子边,他们用舢板把我们送上岸.岸上有二十来个人看见我们坐着舢板过来,就一起围了过来.

  国王就问道:"你们谁能告诉我,李尔克提先生住在哪儿?"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还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我说的不错吧?"然后,一个人和气平静地说:"真遗憾哪,先生,我们只能告诉你,他昨天晚上他还在哪儿住过."刹那间,这个老无赖浑身一软,瘫倒在了那人的身上,他下巴搭在人家的肩膀上,脸冲着人家的脊背嚎啕大哭道:"天哪,天哪,我那可怜的兄弟呀—没想到他已经去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再见上他一面啊!太悲惨啦,太叫人伤心啦!"接着,他转过身去,哭着用手朝公爵比划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手势,只见他把提包往地上一扔,也放声大哭起来.我一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假惺惺的伤心痛哭呢.

  那些人都围上来,都表示对他们的同情,对他们说了各种安慰的话,还帮他们提着提包往坡上走,让他们俩靠在他们的肩膀上哭,还对国王讲了他那个兄弟临死之前的情形,国王就打手势把他们说的再告诉公爵,于是这两个家伙就又为那位刚死的人开始哭得死去活来,好像耶稣的十二个门徒都死光了似的.

  如果,我以前见过这种情景,我就不算是个人.这种事,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呢,真让人替整个地球上的人类都感觉到害臊哦,我对上帝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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