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37
还是想尽快离开那儿,还是不敢抬起来看她一眼.
谈着谈着,那女人终于把话题扯开了,说起这收成多么坏,她家过得多么寒酸,家里老鼠大摇大摆地跑跳,简直都成窝了,东扯西扯说了一大堆,这一来我就又自在了.老鼠的事儿她说得真没错,当时就有一只老鼠从屋角的一个洞里不停地伸出鼻子来,她说她一个人呆在屋里的时候,手边总得放点东西,好随时扔过去打老鼠,要不它们就搅得她不得安宁.
一会儿,她拿出一个粗铅丝拧成的疙瘩给我看,说她平时拿这玩意儿打老鼠很准的,可是她两天前把胳膊给扭了,这会儿不一定能打得准.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瞅准个机会,嘭的一声朝一只老鼠扔了过去,可是没有打住,差得远着呢.她"啊呀"一声,看样子把胳膊弄疼了.她说再有老鼠出来就叫我再打一次试试,可我想赶紧走掉,免得老头儿回来找我的麻烦.不过我倒没有露出马脚,我照她的吩咐拿起铅丝疙瘩,朝一个露出鼻子的老鼠扔过去,如果那家伙呆在那儿不动,非砸得它蹬了腿不可.她说我这两下子真是没得说,再有老鼠出来准能打中.她把铅丝疙瘩拿回来,还取来一些绵线,叫我帮她绕.我举起两只手,让她套上线,她一边绕一边又说起她自己和她男人的事来.
说着说着,她忽然停住话头,吩咐我:"盯着点老鼠,干脆把铅丝疙瘩放腿上吧,用起来方便."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那块铅疙瘩往我腿上一扔,我两腿一夹,把它给夹住了.她接着又唠叨起来,不过只唠叨了一会儿,就把线从我手上取下来,盯住我的脸,样子倒挺和气,问我说:"好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什—什么,什么?"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是叫德比、汤姆、鲍比,还是别的什么名字?"我觉得自己当时像树叶一样发起抖来,一时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我还是开口说了话:"哦,我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千万别拿我开心哦.如果我在这儿让您不高兴了,那我就—""不,姑娘,别多心,坐着别动,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揭你的底儿.尽管把你的秘密告诉我,相信我吧,我会替你保密的;另外,我还要帮你的忙.如果你愿意,我男人也会帮你的.我看,你准是个学徒,从东家逃跑出来了—没问题.那算不了什么,不是什么过错.东家对你不好,你就打定主意跑呗.上帝保佑你,孩子,我一定不会揭你的底儿.对我全说了吧—好孩子."听她这么一说,我感觉再装下去也没什么用了,全对她坦白了吧,不过她可不能说话不算数.然后我才告诉她我父母全死了,法官把我判给一个刻薄的老农民做长工,这人住在离河三十里的乡下,待我坏极了,我实在受不了.
有一次,正好他要出门去两三天,我就趁机偷了他女儿几件旧衣服跑走了.这三十里地我走了整整三夜.我夜里赶路,白天躲着睡觉,我带了一袋肉和面包,吃了一路,还剩下不少.我说我相信我的舅舅会收留我的,就为这我才跑到这个镇上来.
"孩子?这是圣彼得堡.你确定你的舅舅真的在这个镇上吗?
"哦,我说,我想,我的舅舅应该就在这里呢."
"哦.孩子,等一等,我给你弄点东西吃.你大概饿了."她给我弄了点吃的,随后说:"我问你,卧着的牛要站起来的话,哪头儿先起来?我要你马上回答,别琢磨.哪头儿先起来?""尾部先拱起来."
"好,那么,马呢?"
"也是尾部."
"树的哪面长青苔?"
"北面."
"有十五头牛在山坡上吃草,脑袋朝一个方向吃草的有几头?""十五头都朝一个方向."
"好了,看样子你是住在乡下的,我还以为你又在哄我呢.那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萨拉·彼得,阿姨."
"那好,你要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别忘了.别到走的时候又告诉我说叫什么亚历山大,等我抓住你的错儿,你又说叫萨拉·彼得,哄我放你出门.别穿这身旧花布裙在女人跟前打转转,你装女孩子装得太不像了,哄哄男人兴许还将就.孩子,往针眼里穿线的时候,别死死抓住线不动,光动针,要抓住针不动,拿线往里穿,女人都是这么做的,男人的做法正好相反.扔东西打老鼠的时候,要踮起脚尖来,手要举过头顶,怎么笨就怎么来,还千万别打中老鼠,要差上七尺八尺的才好.扔的时候胳膊不要僵巴巴的,就像肩膀上有个能转动的轴一样—要像个女孩子;别把胳膊伸到一边,用手腕和胳膊往外甩,那就像个男孩子了.还有件事要提醒你,女孩子用腿接东西的时候,是把两个膝盖分开,可不是像你接那个铅丝球一样,把两膝夹在一块儿.瞧,你往针眼里穿线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个男孩子了,后来我又想出别的办法来,为的是确定一下.现在,快去找你的舅舅吧,萨拉·亚历山大·彼得,如果你遇上麻烦,就给我捎个话来,我会尽量帮你摆脱麻烦的."我顺着河岸往上走了五十来米,随后又折回来,找到了我的小筏子,这儿离那所房子还远着呢.我跳进筏子里,赶紧划开了.我往上游划了一大截儿,算准走多远才能划到岛头上,这才横着划过去.我把遮阳帽脱掉,因为这时候也用不着遮脸了.
划到河中间的时候,我听见钟声响了,就停下来听了一会儿,钟声传到水上已经很微弱了,但是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是十一下.在岛头上一靠岸,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我连喘口气儿的工夫也没耽搁,就马上钻进了树林里,来到我最初宿营的地方,在一块干燥的高地上生了一堆旺旺的营火.
接着我又跳进小筏子里,使劲朝下游我们住的地方划过去,划了一里半的样子,上岸穿过树林,爬上山脊梁,钻进石洞.基姆正在地上躺着,睡得很熟.
我把他叫醒,说:"起来,打起精神,基姆!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他们追上来了!"基姆什么也没问,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那股劲头显出他心里是多么的害怕.这时候,我们的东西全都搬上了藏在水湾里柳树下面的木排上,可以撑出去上路了.我们先把洞口的营火扑灭,后来在外面连一支蜡烛的亮光也没有暴露.
我把筏子从岸边撑开,四外张望了一下,不过就是附近有只船,我也看不见,因为在星光下和黑影里,什么都瞧不清楚.随后我们撑出木排,顺着树影一直往下溜,轻轻溜过岛尾,我们始终连一句话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