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08
有礼的微笑。
在九时以前的那四五个钟头里,安德里乘着马车到处访客,想结交那些曾在他岳父那儿会过的富豪们做朋友,把邓格拉司快要开始投资的铁路股票的惊人利润向他们夸耀。当晚八点半钟,那间大客厅,与客厅相连的走廊,还有楼下的另外三间客厅里,都挤满了芬香扑鼻的人群。这些人并不是为交情而来,而是被一种不可抗拒的愿望吸引来的,目的是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事物。一位院士曾说:上流社会的夜会等于是名花的采集,它会吸引轻浮的蝴蝶、饥饿的蜜蜂和嗡嗡营营的雄蜂。
各个房间里当然照耀得灯烛辉煌。墙壁镀金的嵌线上密密地排着灯火;那些除了夸富以外别无是处的家具都大放光彩。欧琴妮小姐的服饰文雅朴素,穿着一件合身的白绸长袍。她惟一的装饰品是一朵半掩在她那乌玉般黑的头发里的白玫瑰,并无一颗珠宝。她的打扮虽然可以表示少女稚气的羞怯,她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相反的自恃的神气。在距她不远的地方,邓格拉司夫人正在与狄布雷、波香和夏多?勒诺闲谈。狄布雷被允许来参加这次庄严的典礼,但象每一个人一样,他并没有得到任何特权。邓格拉司先生被包围在一群财政部官员和与财政部有关的人士中间,正在向他们解释一种新的税收原则,准备将来当时势迫使政府不得不邀他入部参赞大计的时候拿来实施。安德里的手臂上挽着一个歌剧里那种十足的花花公子,正在装出很随便的神气--但多少有点尴尬--向他解释将来的计划,描述凭着他那每年十七万五千里弗的收入,他将怎样向巴黎时髦社会介绍新的奢侈品。人群拥来拥去,象是一道由蓝宝石、红宝石、翡翠、猫眼石和金刚钻所组成的涡流一样。象往常一样,年龄最老的女人装饰得最华丽,而最丑的女人最使人触目。假如那儿有一颗美丽的水仙,或一朵甜蜜的玫瑰,你得仔细搜索才能找到,因为她总是躲在一个角落里,藏在一个戴面巾的母亲或戴孔雀毛帽子的姑母后面的。
在这喧嘈笑闹的人群中,随时可以听到司阍的声音,通报一位金融钜头、军界要员或文学名士的姓名;那时,各个人群里便会随着那个姓名发生一阵轻微的骚动。但虽然你有权利可以在这儿激起人海的波浪,但多少人却只得到了漠视的一瞥或轻蔑的一笑!当那只金面大时钟上的针指到九点,当那机械思想的钟锤敲打九下的时候,司阍报出了基度山伯爵的名字,而象触了电一样,全场的人都把他们的视线转向门口。伯爵穿着黑衣服,象他往常一样的简单朴素。他惟一的装饰品是一条极其精细的金链,拖在他的白背心上简直令人难以觉察。伯爵一眼就看到了在客厅一端的邓格拉司夫人,在客厅另一端的邓格拉司先生,以及在他对面的欧琴妮。他首先向男爵夫人走过去,男爵夫人这时正在与维尔福夫人谈天(维尔福夫人是独自来的,因为凡兰蒂依旧还不能走动);然后,他从男爵夫人那儿一直走到--人群中间早已让出一条路给他--欧琴妮那儿,用非常急速而含蓄的辞句向她道贺,以致这位骄傲的女艺术家不得不表示惊奇。亚密莱小姐就在她的身边,她感谢伯爵这样好意地为她写了给意大利剧院的介绍信,并表示她立刻就要用到那些介绍信。离开了这些女太太们以后,基度山发觉他已临近邓格拉司,因为后者已向他迎上来。
完成了这三项社交责任以后,基度山停下来,带着某种人所特有的表情环顾四周,象是在说:“我已完成我的责任,现在让旁人去完成他们的责任吧。"安德里本来在隔壁房间里,这时也已感染到基度山的到达所引起的骚动,走来向伯爵致意。他发现伯爵已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切盼与他讲话,这是一个不轻易说话而每次说话必有份量的人所常遇的情形。这时,双方的律师到了,他们把草就的文件安排在那张签字用的桌子上;那是一张描金的桌子,四条桌腿雕成狮爪形,桌面上铺着绣金的天鹅绒台毯。律师之中有一位坐下来,其余的仍站着。他们快要宣读那份来参加这个典礼的半数巴黎人都要签字的婚约了。大家都在找一个较好的位置,太太小姐们围成一个圆圈,先生们则采取比较流动的位置,评论着安德里的紧张不安、邓格拉司先生的全神贯注、欧琴妮的从容自若以及男爵夫人在处理文件这类重要大事情时的雍容敏捷的态度。
读婚约的时候四处鸦雀无声。但婚约一读完,那几间客厅里便加倍嘈杂起来;那即将属于未婚夫妇的几百万巨款,那些陈列在一个大房间里的礼物以及那位未来新娘的钻石,使人们的耳朵里充满了羡慕的声音。据那些青年男子的评价,邓格拉司小姐的可爱已增加了几倍,她的光彩现在似乎已胜过太阳。至于太太小姐们,毋庸说,她们虽然嫉妒那几百万,但心里却以为她们自己的美丽可以不必用金钱来点缀。安德里被他的朋友包围了起来,在一片道喜和赞美声中,他开始相信他的梦境已变成现实,几乎欢喜得糊涂了。律师庄严地拿起笔,在他的头上巧妙地一挥,说:“诸位,婚约就要签字了。"
按照仪式,第一个签字的是男爵;然后是老卡凡尔康德先生的代表;然后是男爵夫人;男爵夫人之后,才是婚约上的所谓未婚夫妇。男爵接过笔来签了字,然后代表也签了字。男爵夫人扶着维尔福夫人的膀子走近来。“亲爱的,"她一面说,一面接过笔来,“这不恼人吗?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为了上次基度山伯爵几乎险遭不测的那件谋杀案和偷窃案,竟使我们不能得到维尔福先生来观礼。"
“真的!"邓格拉司说,他的口吻象是在说,“哼,我根本不在乎!"
“啊!"基度山走近来说,“我怕这件事情是我无意中造成的。"
“什么!您,伯爵?"邓格拉司夫人一面说,一面签字,“假如是您,那末小心哪,我可永远不能宽恕您的呀。"
安德里竖起他的耳朵。
“但那不是我的错,我当努力来向您证明。"
每一个人都留心倾听;平时极少开口的基度山快要说话了。
“您记得,"伯爵在最深邃的寂静中说,“来偷我的那个倒霉的恶棍是死在我家里的,据当时推测,他是在企图离开我家里的时候被他的同谋犯刺死的。"
“是的。"邓格拉司说。“嗯,为了检查他的伤口,他的衣服被脱了下来,扔在一个角落里,后来由法院方面的警官把它捡了去,但他们却漏下了一件背心。"安德里脸色发白,向门口挨过去;他看见地平线上升起了一朵乌云,似乎预示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嗯!这件背心今天被发现了,上面满是血迹,心脏处有一个洞。"太太小姐尖声喊叫起来,有两三个装出要晕倒的样子。“仆人拿那件背心给我看。谁都猜不出那块污秽的破东西是什么,只有我猜想到它是那个牺牲者的背心。我的仆人在检查这伤心的遗物的时候,摸到口袋里有一张纸,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封写给您的信,男爵。"
“给我的!"邓格拉司喊道。“是的,的确是给您的,那封信虽然沾满了血迹,但我却从血迹底下辨认出您的名字。"基度山在大家的极度惊愕中回答道。“但是,"邓格拉司夫人不安地望着她的丈夫问道,“那件事怎么会阻止维尔福先生--"
“那是非常简单的,夫人,"基度山答道,“那件背心和那封信都是所谓确凿的证据。所以我就把它都送到检察官那儿。您知道,我亲爱的男爵,遇到罪案,依法办理是最妥当的了,那或许是一种攻击您的阴谋。"
安德里两眼发直地望着基度山,溜进隔壁的那间客厅里。“可能的,"邓格拉司说,“这个被杀的人不是一个苦役犯吗?"“是的,"伯爵答道,“是一个名叫卡德罗斯的凶犯。"邓格拉司脸色微微苍白;安德里离开第二间客厅,溜进候见室里。“但请继续签字吧,"基度山说,“我看我的故事使大家都呆住啦,我敬向您、男爵夫人和邓格拉司小姐表示歉意。"男爵夫人这时已签过字,把笔交回给律师。“卡凡尔康德王子!"后者说,“卡凡尔康德王子,您在哪儿呀?"“安德里!安德里!"有几个青年人接连喊道,他们已够亲密到能称呼他的教名了。“去叫王子来!通知他现在轮到他签字了!"邓格拉司大声对一个司阍说。
但正当这时,大客厅里的宾客们忽然惊惶地奔突起来,象是一个可怕的妖怪已进屋来要吞食某一个人似的。他们的后退、惊惶和喊叫的确是有理由的。一个军官在客厅的每一个门口派了两个兵看守,他自己则跟在一个胸佩绶带的警官后面向邓格拉司走过来。邓格拉司以为他们的对象是他自己(有些人的良心是永远不安宁的),在他的宾客面前展露出一个恐怖的面孔。
“什么事,阁下?"基度山迎上去问那个执事官。“诸位,"那位法官不答复伯爵,问道,“你们之中哪一位叫安德里?卡凡尔康德?"房间里到处可以听到惊呆的喊叫。他们搜寻,他们互相探问。“但安德里?卡凡尔康德究竟是什么人呀?"邓格拉司在惊愕中问。
“是从土伦监狱里逃出来的苦役犯。"
“他犯了什么罪?"
“他被控,"那执事官用他那死板板的声音说,“杀害了那个名叫卡德罗斯的人。那个人是他一条链上的同伴,被告在他从基度山伯爵家里逃出来的时候杀害了他。"
基度山向四周急速地瞥视了一眼。安德里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