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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书名:基督山伯爵(下) 作者:大仲马 本章字数:15888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06


第五十六章

  

  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基度山伯爵走进隔壁房间,就是培浦斯汀称为蓝客厅的那个房间,发现那儿有一个风度潇洒、仪表温雅的青年。他是在半小时前乘着一辆出租马车来的。当他来登门求见的时候,培浦斯汀毫无困难地认出他是谁,因为他的主人事先已向他详细描述过来客的外貌,所以一看见这个黄头发、红胡子、黑眼睛、白皮肤、身材高大的青年,当然毫无疑义了。伯爵走进房来的时候,这个青年正随随便便地躺在一张沙发上,用他手里的那根金头手杖轻轻拍击他的皮靴。一看到伯爵,他赶快站起来。“是基度山伯爵吧,我相信?"他说。

  “是的,阁下,我想尊驾就是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子爵阁下吧?"

  “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子爵。"青年一面复述这个衔头,一面鞠了一躬。

  “您是带着一封介绍信来见我的,是不是?"伯爵说。

  “我之所以没有提及那一点,是因为我觉得那个署名非常古怪。"

  “‘水手辛巴德’,是不是?"

  “一点不错。而因为除了《一千○一夜》里那位大名鼎鼎的辛巴德以外,我从来不曾认识任何姓这一个姓的人--"

  “哦!他就是那个辛巴德的一个后裔,而且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是一个非常有钱的英国人,为人怪癖得几乎近于疯狂。他的真名字是叫威玛勋爵。"

  “啊,真的!那就一切都明白了,"安德里说,“那倒是很特别的。那末,这个英国人就是我在--啊--是的--好极了!伯爵阁下,我悉听您的吩咐就是了。"

  “假如您所说的是实情,"伯爵微笑着答道,“您大概可以把您本身以及府上的事情讲一点给我听听吧?"

  “当然可以,"青年说,他的神色很从容,证明他的记忆力很健全。“我,正如您所说的,是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子爵,巴陀罗米奥?卡凡尔康德少校的儿子--我们卡凡尔康德这一族的名字曾铭刻在佛罗伦萨的金书上。舍下虽然还很富有(因为家父的收入达五十万),却曾遭受过许多不幸,而我在五岁的时候就被我那奸恶的家庭教师拐走,所以我已有十五年不曾见到我那生身之父了。当我到达解事之年,可以自主以后,我就不断地在找他,但是毫无结果。最后,我接到您朋友的这封信,说家父在巴黎,并命我亲自向您来探听他的消息。"

  “真的,您所讲的这一番话我觉得有趣极了,"基度山怀着阴沉的满意望着那青年说,“您把您的全盘心事倾诉给敝友辛巴德的确是很对的,因为您的父亲的确在这儿,而且正在找您。"

  伯爵自从踏进客厅来的那一刻起,始终不曾有一刻忽略过那青年脸上的表情。他很佩服他神色的安定和声音的稳健;但一听到“您的父亲的确在这儿,而且正在找您"这两句极自然的话,小安德里吃了一惊,喊道:“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这儿?"

  “那是毫无疑问的,"基度山答道,“令尊,巴陀罗米奥?卡凡尔康德少校。"

  那一度满布在青年脸上的恐怖的颜色几乎立刻消失了。“啊,是的!当然是叫那个名字,"他说,“巴陀罗米奥?卡凡尔康德少校。而您真的是说,伯爵阁下,我那亲爱的父亲是在这儿吗?"

  “是的,阁下,我甚至还可以补充一句,我刚才还和他在一起呢。他对我讲起他失子的那一番经过,我听了大受感动。的确,他在那一件事上的忧虑、希望和恐惧大可充作一首最哀婉动人的诗的资料。有一天,他终于收到一封信,说拐走他儿子的那方面现在愿意归还给他,或至少可以通知他到哪儿去找,但要得到一大笔钱作赎金。令尊毫不犹豫,派人送那笔款子到皮埃蒙特边境上,还带去了一张到意大利的护照。您那时是在法国南部吧,我想?"

  “是的,"安德里带着一种尴尬的神气答道,“我是在法国南部。"

  “一辆马车派在尼斯等您。"

  “一点不错。它载着我从尼斯到热那亚,从热那亚到都灵,从都灵到尚贝里,从尚贝里到波伏森湖,又从波伏森湖到巴黎。"

  “真的!那末令尊应该在路上遇到您的了,因为他正巧也是走那条路线来的,照此推算,途中所经的各站一点都不错。"

  “但是,"安德里说,“即使家父曾遇到过我,我也很怀疑他是否会认识我,自从他最后那次见我以来,我一定已有多少的改变的了。"

  “噢,所谓父子天性呀。"基度山说。

  “不错,"青年说,“我倒没有想到父子天性这一句俗语。"

  “令尊的头脑里现在只对一件事还觉得有点不安,"基度山答道,“就是他急于想知道您在离开他的那一个长时期内的情形。那些害您的人怎样对待您,他们对您的态度是否曾顾及您的身份。最后,他急于想知道您是否能幸运地逃过精神上的坏影响,那当然要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更可怕,他希望知道您天赋优良的本性有没有因为缺乏教育而削弱。总之,您自己究竟认为能不能重新在社会上维持和您的高贵的身份相称的地位。"

  “阁下,"青年喃喃地说,简直吓呆了,“我希望没有什么谣言--"

  “在我个人,我第一次听到您的大名是那位慈善家敝友威玛告诉我的。我相信他初次和您相遇的时候您的境况颇不愉快,但详细情形却不知道,因为我并没有问,我不是一个好问的人。您的不幸引起了他的同情,所以您那时的情形一定很有趣。他告诉我说,他极想恢复您所丧失的地位,非找到令尊不可。他真的去找了,而且显然已找到了他,因为他现在已在这儿了。最后,敝友通知我您快要来了,并且给了我有关您前途幸福的指示。我很明白敝友威玛是一个奇人,但他为人很诚恳,而且富如金矿,所以他尽可以任意实行他的怪癖而不必怕自己会倾家荡产,而我也已答应执行他的指示。先生,我现在站在赞助人地位觉得有责任要问您一个问题,请务必不要介意。按照您的财产和名份,您就要成为一位显赫的人物,我很想知道,您所遭的不幸--这种不幸绝非您本身所能控制,因此毫不减低我对您的敬意--我很想知道,他们有没有采取过某种措施会使您对于您快要踏入的那个社会茫然无知?"

  “阁下,"青年回答,在伯爵说话的时候,他已逐渐恢复了他的自信心,“这方面您放心好了。把我从家父身边拐走的那些人,正如他们现在已在事实上表现出来的那样,一向原存心要把我卖回给他的,而为了使他们的买卖得到最大的赢利打算,最妙的办法,莫如让我保全我的社会身份和天资,假如可能的话,甚至还应该加以改进。小亚细亚的奴隶主常常培养他们的奴隶成为文法教师、医生和哲学家,以便可以在罗马市场上卖得较高的价钱,那些拐子待我也正是如此,所以我倒受了极好的教育。"基度山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看来象是他本来并不期望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先生能这样机警老练似的。“而且,"那青年人继续说,“即使在教育上发现了某种缺陷,或对于既定的礼仪有何违误之处,但念及那随我与生俱来以及此后跟踪着我整个幼年时代的不幸,他们也会加以原谅的。"

  “很好,"基度山用一种局外人的口吻说,“悉听尊便,子爵,因为您的行动当然由您自己作主,而且也和您最利害相关。但假若我是您,我对于这些奇遇就一个字都不透露出去。您的身世简直是一篇传奇式的故事。世人虽然喜欢包含在两张黄纸封面之间的传奇故事,但说来奇怪,对于那些装在活的羊皮纸中间的,却反而不肯相信,即使出之于象您这样一位体面的人物之口。我很想提醒您这一类的困难,子爵阁下。要是您对任何人讲起您这篇动人的身世,则您的话还没有讲完,它就会传得人人皆知,而且被认为不象是真的。您将不再是一个被拐走而又寻获的孩子,而会被人看作一个象夜里长出来的香蕈那样的暴发户。您或许会引起一点小小的好奇心,但被人作为谈话的中心和不愉快的言论的题目,看来总不是人人都愿意的。"

  “我同意您的看法,伯爵阁下,"青年说,在基度山的目光逼视下,他的脸色不禁变得苍白起来。“这种后果确是极不愉快的。"

  “但是,您固然不必夸大您的不幸,"基度山说,“但也不必为了竭力避免以至顾此失彼。您必须决定采取一条单纯的行动路线,而象您这样的一个聪明人,这个计划是容易办到,也是十分必要的。您必须结交一些可敬的朋友,借此来抵销那种您以前的微贱生活所引起的偏见。"安德里脸上顿时变色。“我本来可以提出来作您的保证人和友好的顾问,"基度山说,“但我生性对我最好的朋友也抱着怀疑的态度,而且很愿意使他们对我也抱这种态度,所以,要是背离了这条规则,我就等于(象那些戏子所说的)在扮演外行角色,大有被‘嘘’的危险,那就未免太傻了。"

  “但是,伯爵阁下,"安德里说,“我是威玛勋爵介绍来见您的,看他的面上--"

  “是的,当然罗,"基度山打断他的话说,“我亲爱的安德里先生,但威玛勋爵并没有忘记通知我您的幼年生活颇多风波。啊!"伯爵注视着安德里的脸说,“我并不要求您向我说明,而且,正因为免得您有求于任何人,才到卢卡去请令尊来的。您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他的态度略微有点拘执和倨傲,而且因为穿制服关系,仪表上差了一点,但当大家知道他在奥地利军团中服务的时候,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了。我们对奥地利人通常总是并不十分苛求的。总之,您一会儿就会知道令尊是一位很体面的人物,我向您保证。"

  “啊,先生,您使我放心了,我们分别已有这么久,所以我丝毫记不得他是什么样子了。"

  “而且,您知道,在社会人士的眼睛里,一笔大家产是可以遮掉一切缺陷的。"

  “那末,家父真的很有钱吗,阁下?"

  “他是一位大富翁--他的收入达五十万里弗。"

  “那末,"青年急切地说,“我的境况一定可以很适意的了。"

  “最最适意的了。我亲爱的先生。在您住在巴黎的期间,他每年可以让您有五万里弗的收入。"

  “假若如此,我愿意永远留在这儿了。"

  “环境是无法由您控制的,我亲爱的先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安德里叹息了一声。“但是,"他说,“在我留在巴黎而环境并不逼我离开的期间,您真的以为我可以收到您刚才向我提到的那笔款子吗?"“可以。"“我从家父手里拿吗?"安德里略带不安地问。“是的,您可以亲自向令尊拿,但那钱威玛勋爵可以作保。他应令尊之请,在邓格拉司先生那儿开了一个月支五千法郎的户头,邓格拉司先生的银行是巴黎最安全的银行之一。"“家父预备长住在巴黎吗?"安德里问。“只住几天,"基度山答道。“他的职务不允许他一次离开两三个星期以上。"“啊,我亲爱的父亲!"安德里喊道,显然很欢喜他这样快就离开。“所以,"基度山说,假装误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不再耽搁你们这次愉快的会见了。你已经准备好去拥抱您那可爱的父亲了吗?"“我希望您不会怀疑这一点。"“去吧,那末,在客厅里,我的青年朋友,您可以看见令尊在那儿等候您。"

  安德里向伯爵深深地鞠了一躬,走进隔壁房间。基度山一直注视到看不见他了,然后按一按一个机关,这个机关外表看来象一幅画,一按之后,镜框滑开一部分,露出一条小缝,小缝设计得非常巧妙,由此可以看到那间现在由卡凡尔康德和安德里所占据的客厅里的一切情形。那青年人顺手把门关上,向少校走去,少校听到脚步声向他走来,就站起身来。“啊!我亲爱的爸爸!"安德里说,声音很大,以便让隔壁房间里的伯爵可以听到,“真的是您吗?"

  “你好吗,我亲爱的儿子?"少校庄重地说。“经过这么多年痛苦的分离以后,"安德里以同样的口吻说,并向那扇门瞟了一眼,“现在又重逢了,多么快乐呀!"“的确是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分离以后。"“您不拥抱我吗,大人?"安德里说。“可以的,假如你高兴的话,我的儿子。"少校说。于是那两个男人模仿舞台上演员的样子拥抱起来,那就是说,各人把他的头搁在对方的肩胛上。“那末我们又团圆了吗?"安德里说。“又团圆啦!"少校回答。“永远不分离了吧?"“哦,至于那一点,我想,我亲爱的儿子,您现在一定住惯了法国,几乎把它当作你的祖国了吧。"“事实上,"青年说,“要我离开巴黎,我真得悲伤极了。"“至于我,您必须知道,我是不能长期离开卢卡的,所以我得尽可能的赶快回意大利去。"“但在您离开法国以前,我亲爱的爸爸,我希望您能够把那些表明我身份的必需证明文件交给我。"

  “当然罗,我这次就是特地为那件事来的。我费了那样的苦心来找你--就是为了要把那些文件给你--我实在不想再来找一次了,要是再重新找一次,我的残年都得消耗在那上面啦。"

  “那末,这些文件呢?"“就在这儿。"安德里把他父亲的结婚证书和他自己的受洗证明书一把抢过来,急切地打开它们(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的急切原是应该的),然后非常熟练地把它们看了一遍,证明他是看惯这一类文件的;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文件的内容极感兴趣。当他读完那些证件的时候,他的脸上焕发出一种无限高兴的表情。他带着一种最古怪的微笑望着少校,用非常纯粹的托斯卡纳语说:“那末意大利已废止苦工船了吗?"

  少校把身体挺得笔直。“什么?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因为制造这一类的文件是要吃官司的。在法国,我最最亲爱的爸爸啊,只要象这样的一半儿,他们就会送您到土伦去呼吸五年监狱里的空气的呀。"“请你把你的意思解释一下好不好?"少校极力装出一种庄严的神气说。

  “我亲爱的卡凡尔康德先生,"安德里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态度执住少校的手臂说,“你做我的父亲得了多少钱?"少校想说话,但安德里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无聊!我来做一个榜样使你放心,他们付了我五万法郎一年来做你的儿子,因此,你可以懂得我决不愿意否认你做我的爸爸。"少校焦急地向四周看了一眼。“你放心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德里说,“而且,我们是在用意大利语谈话。"

  “哦,那末,"少校答道,“他们付我五万法郎。"“卡凡尔康德先生,"安德里说,“你相不相信童话?"“我以前是不相信的,但我真的觉得现在几乎不得不相信它们啦。"“那末,你总是有点证据的吧?"少校从他的口袋坐摸出一把金洋来。“你看,"他说,“够明白的了。"“那末,你以为我可以信赖伯爵的诺言吗?"“我当然相信。"“你确信他会对我克守他的诺言?"“克守信上的话,但同时,请记得我们必须继续扮演我们各人的角色。

  我扮一位慈父--"“我扮一个孝子,既然他们选定我做你的后代。"“你这个‘他们’是指谁?"“天知道!我也说不出来,但我是指那些写信的人。你收到一封信的吧,是不是?"“是的。"“谁写给你的?"“一个什么布沙尼长老。"“你认不认识他?"“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在那封信里说了些什么?"“你能答应不出卖我吗?"“那一层大可放心,你知道得很明白,我们的利害是共同的。"“那末你自己去读吧。"于是少校把一封信交到那青年手里。安德里低声念道:

  “你很穷,等待你的是一个愁苦的暮年。你愿不愿意发财,或至少不依赖他人?立刻动身到巴黎去,向香榭丽榭大道三十号门牌的基度山伯爵去要你的儿子。这个儿子名叫安德里?卡凡尔康德,是您和高塞奈黎侯爵小姐的结晶品,五岁的时候被人拐走。为了免得使你怀疑写这封信的人的善意,先附奉两千四百托斯卡纳里弗的支票一纸,请到佛罗伦萨高齐银行去兑现;并附奉致基度山伯爵的介绍信一封,信内述明我准你向他提用四万八千法郎。记住到伯爵那儿去的时间是在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点钟。

  --布沙尼长老"

  “是一样的。"“你是什么意思?"少校说。“我的意思是我收到一封差不多同样的信。"“你?"“是的。"“布沙尼长老写来的?"“不。"“谁,那末?"“一个英国人,名叫威玛勋爵,他化名叫水手辛巴德。"“而对于他,你并不比我对布沙尼长老知道得多吧。"“你错了,在那一方面,我比你进一步。"“那末你见过他罗?"“是的,一次。"“在哪儿见的?"“啊!那一点正巧是我不能告诉你的,假如告诉了你,你就会象我一样聪明了,我并不想那样做。"“信里面讲些什么?"“念吧。"“你很穷,你未来的远景是黑暗而阴沉的。你愿不愿意做一个贵人,喜不喜欢发财和自主?"“老天爷!"青年说,“这样的一个问题还可能有两种答案吗?"

  “请到尼斯去,你可以在几尼司门找到一辆驿车在那儿等候你。经都灵、尚贝里、波伏森湖到巴黎。在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点钟到香榭丽榭大道去找基度山伯爵,向他要你的父亲。你是卡凡尔康德侯爵和奥丽伐?高塞奈黎侯爵小姐的儿子。侯爵会给你一些文件确证这件事实,并准你用那个姓在巴黎社交界露面。至于你的身份,每年有五万里弗的收入是可以维持得很好的了。附奉五千里弗的支票一纸,可到尼斯费里亚银行去兑现,并附致基度山伯爵的介绍信一封,我已嘱咐他供给你一切需求。

  --水手辛巴德"

  “好极了!"少校说,“你说,你已见过伯爵,是不是?"“我刚才离开他。"“他有没有证实信上所说的那一切?"“证实了。"“你懂不懂这一回事?"“一点不懂。"

  “此中必有一个受骗的人。"“总而言之,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当然不是。"“嗯,那末--"“你以为那不关我们的事吗?"“一点不错,我正要说那句话。我们把这出戏扮到底吧,闭着眼睛干去就得了。"“赞成,你瞧吧,我一定把我的角色扮得好好的。"“我从来不曾丝毫怀疑过,我亲爱的爸爸。"基度山趁这个时候重进客厅。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两个男人就互相投在对方的怀抱里。伯爵进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拥抱着。“啊,侯爵,"基度山说,“看来您对于幸运之神送回给您的这个儿子并不失望吧。"“啊,伯爵阁下,我高兴得不得了。"“您感觉如何?"基度山转过去对那个青年人说。“我吗?我的心里洋溢着快乐。"“幸福的父亲!幸福的儿子!"伯爵说。“只有一件事情使我发愁,"少校说,“因为我必须马上离开巴黎。"“啊!我亲爱的卡凡尔康德先生,"基度山说,“我想请您赏脸让我介绍您见见我的几位朋友,我相信您可以在见过他们以后才走吧。"“我悉听您的吩咐,阁下。"少校答道。“现在,阁下,"基度山对安德里说,“把您的实际情况讲出来吧。"“讲给谁听?"“咦,讲给令尊听呀,把您的经济状况讲些给他听听。"“啊,真是!"安德里说,“您说中我的心病啦。"“您听到他所说的话了吗,少校?"“我当然听到。"“但您懂不懂呢?"“懂的。"“令郎说他需要钱用。"“哦!您叫我怎么办呢?"少校说。“您当然应该给他一点罗。"基度山回答。“我?"“是的,您!"伯爵说,同时向安德里走过去,塞了一包钞票到青年的手里。“这是什么?"“令尊给的。"“家父给的?"“是的,您刚才不是告诉他您要钱用吗?他托我把这一包钱给您。"“这算是我收入的一部分吗?"“不,这算是您在巴黎的安置费。"“啊!我的爸爸多好呀!"“别出声!"基度山说,“他不愿意您知道这是他给您的。"“我十分了解他这种体贴的心思。"安德里说,急忙把钞票塞进他的口袋。“现在,二位,我祝你们晚安。"基度山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幸见到您呢?"卡凡尔康德问。“啊,是的!"安德里说,“我们在什么时候可以希望得到那种愉快呢?"“星期六,假如你们--是的--让我想想看--星期六。那天晚上我在阿都尔村芳丹街二十八号的别墅里请客吃饭。我请了几个人,其中有你们的银行家邓格拉司先生。我当介绍你们和他相见,他必需认识你们两位才能付钱给你们。"

  “穿礼服吗?"少校说,这几个字说得相当响。“噢,是的,当然罗!"伯爵说,“制服,十字章,扎脚裤。"“我穿什么衣服呢?"安德里问。“噢,很简单,黑裤子,漆皮鞋,白背心,一件黑色或蓝色的上装,一个大领结。您的衣服可以到勃林或维罗尼克那儿去做。假如您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培浦斯汀可以告诉您。您的服装愈少矫饰,效果就愈好,因为您是一个有钱人。假如您要买马,可以到德维都那儿去买,假如要买马车,可以去找倍铁斯蒂。"

  “我们几点钟来?"青年问道。“六点钟左右。"“我们那个时候准到。"少校说。卡凡尔康德父子向伯爵鞠了一躬,告辞而去。基度山走到窗口前面,看到他们手挽着手正走到对街去。“那两个光棍!"他说。“可惜他们不是真的父子!"于是,在沉着脸想了一会儿以后,“走,我去看摩莱尔去!"他说,“我觉得那种厌恶简直比恨还

使人难受。"

  

第五十七幽会

  

  现在务必请本书的读者允许我们再把你带到维尔福先生屋后的那片园地上。在那扇被半隐在大栗树背后的门外,我们将可以找到几位我们相识的人物。这次是玛西米兰先到。他专心在守候一个人影从树丛中出现,焦急地等着石子路上发出轻巧的脚步声,那盼望了许久的声音终于听到了,他本来只期待一个人,而他却觉察到有两个人在向他走过来。凡兰蒂的迟到得归罪于邓格拉司夫人和欧琴妮的拜访,她们的拜访延长到超出了她所预期的时间。于是,为了表示不对玛西米兰失信,她向邓格拉司小姐建议,邀她到花园里去散一次步,借此表明她的迟延虽然无疑会使他感到烦恼,但却并不是她自己的疏忽所致。那青年凭着一个爱人的直觉,立刻懂得了她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况,心里很感安慰。而且,虽然她避免来到谈话的距离以内,凡兰蒂却安排得很巧妙,可以使玛西米兰看到她的来往;而每一次经过的时候,她总是设法趁她的同伴不觉之中向青年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象是在说:“忍耐一点!你看到这不是我的错。"玛西米兰是很会忍耐的,于是就在脑子里比较这两位姑娘来消磨时间--一个肤色白晰,有一对水汪汪的温柔的眼睛,温雅地微微弯着身体,象一棵垂杨柳;另外一个肤色浅黑,带着一种严厉傲慢的表情,身子笔直,象一棵白杨树。毋庸说,在那青年的眼里,凡兰蒂当然不会相形逊色。约莫半小时以后,小姐们回去了,玛西米兰知道邓格拉司小姐的访问终于已告一段落。不到几分钟,凡兰蒂独自重新走进花园来。为了怕别人注意到她的回来,她走得很慢,她并不立刻直接走近门边,却先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小心地向四周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监视她,然后立刻起身,急急地向门口走来。

  “晚安,凡兰蒂。"一个声音说。

  “晚安,玛西米兰。我让你等了一阵,但你已经看到我迟来的原因了。"

  “是的,我认得邓格拉司小姐。但我不知道你和她这样亲密。"

  “谁告诉你我们很亲密,玛西米兰?"

  “谁都没有告诉我,但看来你们好象是这样的。从你们边走边谈的那种态度上看来,人家以为你们是两个在那儿互诉秘密的女学生呢。"

  “我们刚才谈了一番心事,"凡兰蒂答道。“她告诉我她不愿意和马瑟夫先生结婚,而我也向她承认:我每想到要嫁给伊辟楠先生,就感到多么的痛苦。"

  “可爱的凡兰蒂!"

  “这可以向你说明为什么你能看到我和欧琴妮之间有那种坦率的态度,那是因为在谈到我不能爱的那个人的时候,我想到了我所爱的那个人。"

  “啊,你处处都多好呀,凡兰蒂!你有一种决不能属于邓格拉司小姐的特质!就是那种无法说明的娇柔,这种娇柔之对于一个女人,正如香气之对于花和美味之对于果子一样,美并不是我们对于花和果所要求的唯一的品质。"

  “那是你心里的爱在使你对一切作那样的看法。"

  “不,凡兰蒂,我向你保证。你们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我把你们两个人都观察了一番,凭良心说,虽然我丝毫不想故意贬低邓格拉司小姐的美,但我无法了解任何男子能够真正的爱她。"

  “那是因为,正如你所说的,玛西米兰,我在那儿的缘故。因为有我在旁边,你就不公正啦。"“不,但告诉我--这纯粹是一个出于好奇心的问题,因为我的脑子里浮现了某些有关邓格拉司小姐的念头,所以才问的--"“噢,一定是非常不公正的念头,我不用问就知道的了。当你们来批评我们这些可怜的女子的时候,我们是不用想得到宽容的。"“你至少不能否认,你们自己互相批评的时候,也是非常严厉的。"“假如我们严厉,那是因为我们一般总是在兴奋的情绪之下来批评的。

  但回到你的问题上来吧。"“邓格拉司小姐这次反对和马瑟夫先生结婚,是不是因为别有所恋的缘故?"“我已经告诉你,我和欧琴妮并不能算十分亲密。"“是的,但小姐们不必十分亲密就可以互诉心事。承认吧,你的确向她问过这个问题吧。啊,你在那儿笑啦。"“或许你已经知道那一段谈话了吧,我们和你只隔这一道木板,它可不是一重有力的保证。"“嘿,她怎么说?"“她对我说她谁都不爱,"凡兰蒂说,“她一想到结婚就讨厌。她情愿永远过一种无拘束的独立生活。她几乎还希望她的父亲破产,那末她或许可以象她的朋友罗茜?亚密莱小姐那样成为一个艺术家。"“啊,你看--"“嗯,你想到了什么念头?"凡兰蒂问。“没有什么。"玛西米兰微笑着回答。“那末你为什么要笑呢?"“咦,你自己把眼睛盯着我呀。"“你要我走吗?"“啊,不,不!但我们来谈谈你吧。"“不错,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只有十分钟了。"“天哪!"玛西米兰狼狈地说。“是的,玛西米兰,你说得对,"凡兰蒂用一种抑郁的口吻说,“我对你只是一个可怜的朋友。可怜的玛西米兰,你本来是命中注定该享受幸福的,但却使你在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呵!我常常在痛责我自己,我向你保证。"

  “哦,那有什么关系,凡兰蒂?只要我自己愿意就得啦。我甚至觉得:虽然这种长期悬而不决的状态很令我痛苦,但只要和你相处五分钟,或从你的嘴巴里听到两句话,我就已得到充分的补偿了。而且我也深信:上苍既然造了两颗象我们这样和谐的心,还几乎奇迹似的把这两颗心联合了起来,它不会最后又把我们分开的。"

  “这几句话说得很好,我感谢你。我们两个人都希望吧,玛西米兰,那可以使我快乐一点。"“凡兰蒂,你这样匆匆地要离开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啦?"“我不知道。维尔福夫人派人来请我去,说她要跟我谈一谈,而且这次谈话和我的一部分财产有关。让他们把我的财产拿去吧,我已经太富啦,或许他们拿去以后,就可以让我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了。假如我穷了,你还是会照样爱我吧,是不是,玛西米兰?"

  “噢,我是永远爱你的。只要我的凡兰蒂在我的身边,而且我能确实感到再没有人可以把她从我手里抢走,贫富在我又何足轻重呢?但你不怕这次谈话或许和你的婚事有关吗?"“我不这样想。"“现在,听我说,凡兰蒂,什么都不必怕,因为只要我活着,除了你以外,我决不会再爱任何人。"“你说这句话是想使我安心吗,玛西米兰?"“原谅我,你说得对--我真没有脑筋。哦,我是要告诉你,那天我遇到马瑟夫先生。"“嗯?"“你知道,弗兰士先生是他的朋友。"“那又怎么样?"“马瑟夫先生接到弗兰士的一封信,说他立刻就要回来了。"凡兰蒂的脸变成苍白色,她靠到门上以防跌倒。“这能是真的吗?维尔福夫人是为了这件事来叫我的吗?不,那种消息看来是不会由她来通知我的。"“为什么不?"“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看来维尔福夫人暗底里是反对这件婚事的,虽然她并没有公开反对。"“是吗?那末我觉得我简直该崇拜维尔福夫人的了。"“别这样忙着去崇拜她。"凡兰蒂带着一个忧郁的微笑说。“假如她反对你嫁给伊辟楠先生,她多半是高兴另提亲事的呀。"“别相信那回事,玛西米兰。维尔福夫人并不是挑剔男方,她根本反对结婚。"“反对结婚!假如她那样讨厌结婚,她自己为什么要结婚呢?"“你没有懂得我的意思,玛西米兰。大约在一年以前,我曾谈起要退隐到修道院里去,维尔福夫人虽然说了许多她认为在责任上非说不可的话,但暗底里却赞成那个建议。我的父亲在她的怂恿之下也同意了,只是为了我那可怜的祖父,我才终于放弃了那个计划。你决想象不到当那位老人家望着我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带着怎样的一种表情--他在这个世界上只爱我一个人,而我也几乎可说他是只被我一个人所爱。当他听到我的决心的时候,我永远忘不了他那种责备的眼光,和那两行连珠般流到他那僵硬的脸颊上的极端绝望的眼泪。啊,玛西米兰,我那时极其懊悔不该有那种心思,所以我伏到他的脚下,喊道:‘宽恕我,请宽恕我,我亲爱的爷爷,不论他们怎样对待我,我是永远不离开您的了。’我说完以后,他感激地举眼向天,但没有说一句话。啊,玛西米兰,我或许还得受许多苦,但我觉得我祖父那时的眼光已够补偿一切了。"

  “可爱的凡兰蒂,你是一个安琪儿。我真的不知道象我这样一个在沙漠里东征西剿,以砍杀阿拉伯人为业的人--除非上帝真的认为他们是该死的异教徒--我不知道我凭什么能得到上帝的眷顾,蒙他把你托付给我。但告诉我,你不结婚对维尔福夫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很有钱,太有钱了吗,玛西米兰?我从我的母亲身上可以继承到五万里弗左右的收入。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圣?米兰侯爵夫妇,也可以给我那样多,而诺梯埃先生显然也要立我做他的继承人。我的弟弟爱德华,他的母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遗赠给他,所以和我一比,他就穷得多了。嗯,维尔福夫人把那个孩子疼爱得象一块心头肉,假如我做了修女,我的全部财产就落到我的父亲手里--他可以继承侯爵夫妇和我的财产--再由他转到他儿子的手里。"

  “啊!多奇怪,一个这样年轻美丽的女人竟会这样贪心。"“她这倒也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儿子。你认为那是一种罪恶,但从母爱那方面看,这倒还是一项美德呢。"“但你不能妥协一下,把你的财产分一部分给她的儿子吗?"“我怎么能提这样的一个建议呢,尤其是对一个老是自认为对金钱毫无兴趣的女人?"

  “凡兰蒂,我老是把我们的爱当作一样神圣的东西。所以我用敬意的幕把它包起来,藏在我灵魂的最深处,没有哪一个人知道它的存在,甚至我的妹妹也不知道。凡兰蒂,你允不允许我向一个朋友揭露我对你的爱,和他结一个心腹之交?"

  凡兰蒂吃了一惊。“一个朋友,玛西米兰,这个朋友是谁呀?我有点怕。"

  “听着,凡兰蒂。你有没有在那一个人身上经验到过一种不可抗拒的同情感?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他,你却觉得好象已和他相识了许多时候。你会在心里追问究竟以前是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和他相识的,而虽然再也想不起那时间和地点,但你却依旧相信以前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而这种同情感只是一种旧事重忆?"

  “是这样。"“嗯,当我初次见到那个奇人的时候,我心里的感觉正是那样。"“奇人,你说?"“是的。"“那末,你认识他已经有相当时间了吗?"“只不过八九天而已。"“难道你竟把一个才认识了八九天的人称作你的朋友吗?啊,玛西米兰,我还希望你对于朋友这个衔头的价值定得比较高一点呢。"

  “你的逻辑是对的,凡兰蒂。但不论你怎么说,我决不能摒弃那种本能的情感。我相信我未来的一切幸福一定和这个人有关系--有时候,他那一对无微不察的眼睛似乎已预见到那一切,而他那有力的手似乎在帮助那一切的实现。"

  “那末他一定是一位预言家了。"凡兰蒂微笑着说。“的确!"玛西米兰说,“我常常禁不住要相信他是能预言的--尤其是预言好消息。"“啊!"凡兰蒂用一种忧伤的口吻说,“请让我见见这个人,玛西米兰,他或许可以告诉我究竟能不能得到足够的爱,来补偿我所受的那一切痛苦。"“我可怜的姑娘!你已经认识他啦。"“我认识他?"“是的,救你的后母和她儿子的性命的就是他。"“基度山伯爵?"“就是他。"“啊!"凡兰蒂喊道,“他是维尔福夫人的好朋友,决不能再成为我的朋友了。"“维尔福夫人的朋友!决不可能,我相信你一定弄错了。"

  “不,我的确没有弄错,因为我可以向你保证,他过问我们家务的力量简直是无限的。我的后母谄媚他,把他看作一部集人类的智慧于一身的百科全书。我的父亲钦佩他,说他以前从来没有听到有人以这样雄辩的论调表示过这样崇高的人生观。爱德华崇拜他,他虽然怕伯爵那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但只要伯爵一到,他就会跑上去迎接他,扳开他的手,在那一对手里,他一定可以找到一样有趣的礼物--基度山先生对于我们家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一种神秘的、几乎不可抗拒的控制力。"

  “假若真是如此,我亲爱的凡兰蒂,那末你一定已感觉到,或总之不久就会感觉到他光临的好处。他在意大利遇到阿尔培?马瑟夫,他把他从强盗的手里救了出来。他去见邓格拉司夫人,他送了她一件高贵的礼物。你的后母和她的儿子经过他的门前,他的黑奴救了他们的性命。这个人显然具有左右事物的力量。我从来不曾见过别人能象他那样把朴素和华丽调配得这样和谐。他的笑是这样的甜蜜,当他向我微笑的时候,我不相信他的笑对别人竟能是苦的。啊,凡兰蒂,告诉我,他有没有那样对你笑过?假如有的话,放心吧,你就要快乐了。"

  “我!"那青年女郎说,“他甚至连瞟都不瞟我一眼呢,正巧相反,假如我偶而撞见他,他看来倒象是要避开我。啊,他并不宽宏大量,他也没有你所说那种超凡的慧眼--因为,假如他有的话,他就会看出我的不幸。假如他是宽宏大量的话,看到我这样忧闷和孤独,他就会利用他的势力来为我造福。再假如,象你所说的,他象那太阳,他就会用一缕赋与生命的光线来温暖我的心。你说他爱你,玛西米兰,你怎么知道他的动机?人们对于象你这样一个挂着一把长指挥刀、蓄着一丛威猛的小胡子的军官总是尊敬的,但他们以为压迫象我这样一个只会哭泣的可怜的姑娘是无所谓的。"

  “啊,凡兰蒂,我保证你弄错了。"

  “假如不然的话,假如他对我用外交手腕的话--那就是说,假如他象那种为了最后可以获得支配的权力而先用种种方法来讨好全家每一分子的外交家的话--他就会,即使一次也好,赐给我那种你极口颂扬的微笑。但不,他看出我很不快乐,他知道我对他无用,所以他一点都不注意我。谁知道呢?或许为了要讨好维尔福夫人和我的父亲,他竟在尽可能地迫害我。他不应该这样瞧不起我,这是不公道的,毫无理由的。啊,原谅我,"凡兰蒂说,她注意到了她的话在玛西米兰脸上所产生的影响,“我错了,因为我的心里根本没有那个人的影子,而我却胡乱批评了他一通。我不否认他有你所说的那种力量,也不否认我曾感到过那种力量的存在,但在我这方面说来,与其说那种力量能产生好处,还不如说它能产生祸害更正确些。"

  “好了,凡兰蒂,"摩莱尔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情我们不要再讨论了吧。我什么都不告诉他就是了。"

  “唉!"凡兰蒂说,“我知道我使你很痛苦。噢,我希望有一天能执手请你原谅。但我实在并非对他抱着毫无根据的偏见。告诉我,这位基度山伯爵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承认你这个问题很使我为难,凡兰蒂,因为我说不出伯爵曾给我任何明显的好处。可是,正如我已经告诉过你的,我对他有一种本能的爱,这种爱的来源我无法向你解释。太阳给了我什么好处没有?没有,它用它的光温暖了我,凭着它的光,我可以看见你--只是如此而已。再譬如,某种花香给了我什么好处没有?没有,它的香味使我的嗅觉感到很舒适--当有人问我为什么赞美它的时候,我只能这样说。我对他的友情正如他对我的一样奇怪,一样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一个秘密的声音似乎在向我耳语,说这一次突兀而意外的结交一定不是偶然的。在他最简单的举动上和他最秘密的思想里,我发觉都和我有关,你或许要笑我,但我告诉你,自从我认识了这个人以来,我就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以为我所遇到的一切好运都是他创造出来的。你会说,我没有这种保护也已活了三十年了,是不是?没有关系--但等一等,我且来举一个例。他请我在星期六到他那儿去吃饭,在他,这原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好,我后来又打听到什么消息?这次请客,你的母亲和维尔福先生都要来。我将在那儿会到他们。谁知道那一场会见将来会得出怎么样的好处呢?这种事情表面上极其简单,但我却从中看出一些惊人的意义,从中得到了一种奇怪的信心。我对我自己说,这位奇人表面上虽然是为了大家,但实际上是故意为我安排,让我会一会维尔福先生夫妇的。我也承认,有时候我甚至想从他的眼睛里去探测他究竟是否已猜透了我们的秘密恋爱。"

  “我的好朋友,"凡兰蒂说,“要是我老是听到你象这样没头没尾的讲话,我真要为你的理智担忧,把你看做一个幻想家了。这一次的会见,除了纯粹偶然以外,难道你还可能看出什么别的意义来吗?请稍微想一想。我的父亲是从不出门的,他几次想辞绝这回的邀请。维尔福夫人则正巧相反,她极想去看看这位怪富翁家里的情形,花了很大的气力才说服我的父亲陪她去。不,不!我以前所说的话并没有错,玛西米兰,除了你和我那比僵尸稍微好一点的祖父以外,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可求助的人了。"

  “从逻辑上讲,我知道你是对的,"玛西米兰说,“你那甜蜜的声音平常对我是这样的有力,但今天却没有说服我。"

  “但你的话也没有说服我,"凡兰蒂说,“我承认,假如你不能给我更强有力的证据--"

  “我还有一个证据,"玛西米兰犹犹豫豫地说,“但是--的确,凡兰蒂,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它甚至比那第一个更荒唐。"

  “那就糟了。"凡兰蒂微笑着说。

  “我对于这件事还没有断定。十年的从军生活使我相信,有时我的念头是要靠突然的灵感来决定的,因为那种神秘的冲动好几次救了我的命,它使我偏左或偏右,那致命的枪弹因此就只从我的身边穿过。"

  “亲爱的玛西米兰,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死里逃生归功于我的祷告呢?当你离开的时候,我不再为我自己祷告了,而只是不断地为你祈求平安。"

  “是的,自从你认识了我以后是如此,"摩莱尔微笑着说,“但那可不能适用于我们未曾相识的时候呀,凡兰蒂。"

  “你这个人真惹人生气,一点都不肯相信我的话,但是让我来听听你自认为荒唐的第二个例证吧。"

  “嗯,从这个缺口望过去,你可以看到那匹我骑到这儿来的新买的骏马。"

  “啊,这匹马多雄壮呵!"凡兰蒂喊道,“你为什么不把它牵到门边来呢!我可以和它谈话,它会懂得我的。"

  “你瞧,它是一头极其名贵的牲口,"玛西米兰说。“嗯,你知道我的手头是不宽裕的,而且素有‘理智人’之称。噢,我到一个马贩子那儿去,看到了这匹漂亮的马。我已经给它取名叫米狄亚。我问要什么价钱,他们说要四千五百法郎。所以我不得不打消这条心思了,这是你可以想象得到的。但我承认我走开的时候心头很沉重,因为那匹马很亲热地望着我,把它的头在我的身上擦来擦去,而当我骑在它身上的时候,它又以最讨好的姿态连连腾跃。当天晚上,几个朋友来拜访我--夏多?勒诺先生、狄布雷先生,还有五六个你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绅士。他们提议打扑克。我是从来不玩的,因为我既没有多余的钱可输,也不会穷到想去赢别人的钱来用。但这是在我的家里,你知道,所以除了叫人去拿牌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我就叫人去拿牌。正当他们在桌子前面坐下来的时候,基度山先生到了。他也在他们中间占了一个位子,大家玩起来,结果是我赢了。说来真有点难为情,我竟赢了五千法郎。我们到午夜才分手。我压不住心头的欢喜,所以我跳上一辆轻便马车,疾驶到马贩子那儿。我兴奋地狂拉门铃。来开门的那个人一定把我当作一个疯子,因为我立刻冲到马厩里。米狄亚正站在马槽前面在那儿吃草,我立刻把鞍子和辔勒套上去,它极其温顺地让我摆布,于是把四千五百法郎放到那惊愕的马贩子手里,我开始驰向香榭丽榭大道,要在那儿跑一次夜马以了我的心愿。当我骑过伯爵门前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窗口里还有灯光,而且我好象看到他的影子在窗帘后面移动。哦,凡兰蒂,我坚决地相信他知道我想得到这匹马,他是故意输钱给我去买它的。"

  “我亲爱的玛西米兰,你真的太喜欢幻想了,你不会爱得我长久的。一个生活在这种诗意和幻想世界里的男子,对于我们这种平凡无奇的接触一定觉得太少刺激了。但他们在叫我啦。你听到没有?"

  “啊,凡兰蒂!"玛西米兰说,“从这个栅栏口伸出一只手指给我,让我亲一亲。"

  “玛西米兰,我们说过的,我们只应该把我们自己看作两个声音,两个影子。"

  “随便你,凡兰蒂。"

  “假如我实现了你的愿望,你高兴吗?"

  “噢,当然罗!"

  凡兰蒂踏到门沿上,不但把她的手指,而且把她的整只手都从缺口伸出来,玛西米兰发出一声喜悦的喊叫,跳上前去,抓住伸给他的那只手,在那只手上印了一个狂热的吻。于是那只小手立刻缩了回去,那青年看到凡兰蒂匆匆地向屋里奔去,象是她几乎已被她自己的情感冲动吓倒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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