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1:42
天带进村庄,欢迎,亲爱的夏天,绿色的小谷粒。
在波希米亚的塔博尔,人们把神像带出城,从高崖扔进水里,他们唱道:死神在水上游,夏天马上要来到,我们为你送走死神,我们带来夏天,哦,神圣的马克塔,让我们的小麦和黑麦,有一个好年成。
在波希米亚另外一些地方,他们把死神带到村头,唱道:我们送死神出村,让新年进村,亲爱的春天,我们向你表示欢迎青青的草,我们向你表示欢迎。
他们在村后架起火葬堆,他们在堆里烧掉草人,同时辱骂它嘲笑它。然后他们回去,唱道:我们送走了死神,
带回了生命,他已经在村里住下来,为此,让我们欢乐地歌唱。
在摩拉维亚的一些村子里,如在杰斯尼茨和塞坦多夫,年轻人在四旬斋的第三个星期天集合起来,做一个草人,戴一顶皮帽,穿一双旧皮袜子,如果能弄到这些东西的话。于是把偶像悬在一根柱子上,由小孩子们带到开阔的田野里去。在路上,他们唱着歌,歌里说,他们在送走死神,把亲爱的夏天带进屋里,和夏天一起还带进五月和花卉。到了预定的地方,他们围着偶像站成一圈跳舞,大叫大喊,然后突然向偶像冲去,用手把它撕碎。最后把碎片堆成一堆,把杆子也折断,全都用火点燃。它一面烧,队伍一面围着它高兴地跳,为春天赢得的胜利而高兴;当火快灭的时候,他们到各家去讨鸡蛋礼物,用以举行宴会,注意把请赏的理由说成是他们把死亡送走了。
前面的例证表明,人们常常是怕死神像,带着憎恨厌恶的心情对待它。如村中居民急于把偶像从自己这里转到邻村去,邻村的人又不愿接待这位不祥的客人,都足以证明它引起的恐惧。还有,在卢萨西亚和西里西亚,有时是让偶像从人家窗子里伸进去看一眼,认为这家就会有人在一年内死去,除非他付款赎命,并且,扔掉偶像后,有时扛像的人飞跑回家,唯恐死亡会跟着他,如果他们有人在跑时摔倒,那就认为他在一年内会死去。在波希米亚的克鲁迪姆,死神像是用十字架做的,顶上插一个头并戴上面具,身上披一件衬衣。在四旬斋的第五个星期天,男孩子们把这个偶像拿到最近的河边或池边去,站成一排后将它投入水中。然后都跳进去追赶它;一赶上它就不准再有人下水。未进水或最后进水的男孩一年内会死去,他还得把那死神偶像拿回村里,然后把它烧掉。另一方面,人们认为带出死神像的那一家一年内不会死人;有时认为赶走了死神的村子受到保佑,不得疾病或瘟疫。在奥地利的西里西亚,有些村子在死亡星期日前的星期六用旧布、干草、稻草做一个偶像,目的是把死亡赶出村去。在星期天,人们带着棍棒和皮条,在存放偶像的房子前面集合。于是四个男孩在欢呼声中用绳子把偶像从村里拉过,其余的人就用棍棒和皮条抽打它。到了属于邻村的一块地里,他们放下偶像,饱打它一顿,把碎片散在田里。人们认为送走了死神的村子全年平安,没有任何传染病。
第四节迎夏
在前面那些仪式里,继赶走死神之后,接着迎春天、夏天或生命回来,这仅是
暗示,最多也只是宣布一下。在下面的例子里却有明明白白的表演。如在波希米亚的某些地方,死神像在日落时扔到水里淹死;然后女孩子们在树林里去砍下一棵树顶带青的幼树,把一个妇女打扮的偶像挂在上面,再全部用绿色、红色、白色绸带点缀起来,然后拿着这个“列托”(夏天)到树林里去游行,收集礼物,并且唱道:
死亡在水里游,春天来拜访我们,带着红红的鸡蛋,还有黄黄的烤饼。我们送死神出村,我们接夏天进村。
在许多西里西亚的村子里,对死神像恭敬一番之后,剥去它的衣服,骂着它扔进水里,或在田里把它撕成碎片。然后青年人到树林里去,砍下一棵小杉树,剥去树干的皮,把它装上长青植物、纸扎蔷薇、染色蛋壳、各色碎布等花彩。这棵树装饰完毕,就叫做夏天或五月。男孩带着它挨家走,唱着应节的歌,向人家请赏。他们的歌里有下面这么一段:
我们送走了死神,我们带回亲爱的夏天——夏天和五月所有的花儿鲜艳。
有时候他们还从树林里带回打扮得很漂亮的人像,名叫夏天、五月或新娘;在波兰地区称做齐万娜,即春天的女神。
在爱森纳赫[在德国东部],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青年人常捆一个代表死神的草人在车轮上,他们把它滚到小山顶上。然后点燃草人,让它同轮子一起滚下山坡。第二天,他们砍倒一棵高大的杉树,用绸布条装饰起来,立在平地上。然后,人们爬上树去取下绸布条。在上卢萨希亚,用稻草和破布做的死神像,戴上新婚新娘供给的面纱,穿上最近死过人的人家供应的上衣。穿戴完毕就把人像拴在长杆的一端,由最高最壮的女孩扛着快走,其余的人用棍子和石头击打偶像。谁要打中了,肯定那一年不会死。这样,死神被带出村子,扔到水里或扔到邻村界内。在回家的路上,每人折一根青枝,高高兴兴地拿着,等到村边时就将它扔掉。有时候,那邻村的青年人追赶过来,把偶像又扔回来,不愿意让死神留在他们那边。因此两边的人有时
还打起来。
在这些情况里,死神由偶像代表被扔掉,夏天或生命由树枝或树代表,被带回来。但是有时候,人们似乎又赋予死神偶像以新的生命力,通过一种复活的形式,它又成了普遍苏醒的工具如在卢萨希亚的某些地面,只有妇女管送死神的事,不容男人插手。她们整天地穿着丧服,做一个草人,给它穿上白衬衣,让它一手拿扫帚,一手拿镰刀。她们一面唱着歌,让顽童跟在后面扔石头,一面把偶像带到村边,在那里把它撕碎。然后她们砍下一棵好看的树,把衬衣挂在树上,唱着歌把它带回家来。特兰西尔维尼亚地方有个名叫布拉勒的村庄,离赫尔曼斯塔不远,村里的萨克森人在升天节的时候,用下面的方式举行“送走死神”的仪式,早祷完毕,所有的女学生都到她们一个同学的家里去,在那里给死神装扮。做法是拿一把脱过稻粒的稻草,大致扎成人头人身的样子,两只手是用扫帚柄水平地穿过身子做成的。人像穿着年轻农妇的节日衣服,戴上红头巾,银胸针,手臂和胸上悬着大量的绸布条。女孩子们赶忙地做着,因为晚祷的钟马上要响了,死神必须及时做好,摆在打开的窗户上,让所有去教堂的人在路上能看见。晚祷完毕,长久盼望的时刻来到了,开始第一次带死神游行;这是女学生独有的权利。两个较大的女孩提住偶像的两臂走在最前面,其余的人排成两行相随。男孩儿们不许参加游行,但他们排在队伍的后面,张嘴羡慕地唱着“美丽的死神”。于是队伍走过村里所有的街道,女孩子们唱起一支老的歌曲,开头是:
,deineLiebeReiehtsoweitderHimmelist[德文,大意是:上帝,我的父亲,你的爱竟像天空一样辽阔。]
调子与这首歌的普通唱法不一样。当游行的队伍穿过了每一条街之后,女孩子们到另外一家去,她们对着在她的后面的一群焦急多事的男孩把门关上,她们把死神剥光,把光光的草杆从窗户扔给男孩子们,他们赶忙拿着它,不唱歌,跑出村去,把破烂的偶像扔进附近的河里。完了之后,这场小戏的第二幕开始了。男孩子把死神送出村的时候,女孩们留在屋里,其中一个现在已穿好偶像穿过的一切漂亮服饰。这样穿戴之后,她由队伍领着穿过所有的街道,唱着原先唱的那首歌。游行完毕后,她们都回到扮演主角的女孩家中去。在这里有一场宴会等着她们,男孩子又不得参加。民间相信孩子们可以安全地先吃醋栗和其他水果。这一天死神已经被送走,因为死神过去都专门藏在醋栗里,现在则被消灭了。现在他们还可以大胆地到户外洗澡。直到近年来,摩拉维亚的一些德国人村子举行的仪式还与这相近。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复活节后第一个星期日的下午聚会,一齐做一个草人代表死神。给偶像穿上
色彩鲜明的绸条和衣服,捆在一根长杆的顶上,然后又唱又喊地把偶像背到最近的一块高地上去,在这里剥掉偶像的漂亮衣服,把它扔下坡去,或让他滚下坡去。然后有一个女孩再穿上从死神像身上取下来的漂亮衣服,由她领头,列队走回村庄。有些村子的做法是把偶像埋在全乡声名最坏的地方;有一些村是把它扔进流水里。
在上述卢萨西亚的仪式里,毁掉死神像以后带回家的树显然等于以前所说的习俗中在死神被扔掉或毁掉之后作为夏天或生命的代表而带回的那些树或树枝。但是把死神像穿的衬衣披到树上,显然是表明树是毁去的偶像在新形式中的一种苏生。在特兰西维尔尼亚和摩拉维亚的习俗中也表现了这一点:女孩穿上死神穿过的衣服,被领着游村时唱送走死神所唱的歌,其用意都在于她是刚被毁去的神灵的复活。所以,这些仪式中虽然都表现了死神的毁灭,但这些例子表明,不能把死神看作像我们理解死神那样的是纯粹破坏的因素。如果带回的树是春天苏醒的草木的标志,却穿上刚被毁掉的死神穿过的衬衣,其目的绝不可能是阻滞或反对植物的苏醒,而只可能是培植它、促进它。所以,刚被毁掉的神灵——即所谓死神——一定具有某种苏醒复活、促进生长的影响,它能把这种影响传给植物界,甚至动物界。某些地方遵守一种风俗,拿几块死神草像的碎片,把它们放在田里促使庄稼生长,或放在牲口槽里使牲口繁殖。那么,说死神像具有促进生命的品德,是勿庸置疑的。在奥地利的西里西亚有一个村子名叫斯巴琴多夫,人们高唱着歌,把稻草、小树和破布做的死神像带到村外一个开阔的地方,在那里把它烧掉。正烧的时候,大家都争着抢碎片,用空手从火焰里把碎片取出来。每一个得到偶像碎片的人都把它拴在自己园子里最大一棵树的树枝上,或是把它埋在自己的地里,相信这会促使庄稼长得好一些。奥地利西里西亚的特罗波地区,男孩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做一个草人,由女孩子给它穿上妇女的服装,挂上绸条、项链、花圈,把它拴在一根长杆上,然后带出村去,后面跟一队男女青年,又闹、又哭、又唱歌。到达目的地——村外的一块田地——之后,就去掉偶像的衣服和装饰品,然后人们涌向前,把它撕成小块,大家争夺碎片。人人都想得到一把做偶像的草,因为人们相信这样一把草放在牲口槽里可以使牲口繁殖。或者是把草放在鸡窝里,认为这能防止母难把蛋带走,并使它们更好地孵蛋。如果背死神像的人扔掉死神后用背死神的棍子打牲口,也能使牲口肥胖或多产,这种信念也是认为死神像有增殖的能力。也许棍子原先是打过死神的,因而得到死神所具有的繁殖力。我们还讲到过,在莱普西克,把死神的草像给年轻的妻子们看,可使她们多生育。
似乎很难把五朔树和毁掉死神后带进村里的树或树枝区分开来,扛它们的人说是带回夏天,所以这些树显然是代表夏天的;在西里西亚,它们通常确是称为夏天和五月。有时在“夏天”树上系一个娃娃,它不过是再一次代表夏天,正如“五月”有时候同时由一棵五朔树或五朔娘娘来表示。还有,“夏天树”跟“五朔树”一样
是用绸条等等装扮的;跟五朔树一样,如果很大,就把它们栽在地上,让人爬上去;如果小,就由男孩女孩拿着挨家走。唱着歌收钱。好像是为了证明两套风俗原是一套似的,背夏天树的人有时宣布他们迎来了夏天和五月。所以,“迎五月”的风俗和“迎夏天”的风俗,基本上是一样的;“夏天树”不过是“五朔树”的另一种形式,唯一的区别(除了名称而外)是它们各自被迎来的时间不同,五朔树通常是5月1日迎进来,夏天树则是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迎回来。所以,五朔树如果是体现树精或草木精的,夏天树也必然是体现树精或草木精的。但是,我们已经谈到过,夏天树在某些例子里是体现死神的复活。那么,在这些例子里,称为死神的偶像也必然体现树精或草木精。这种推论可以得到证实;第一,人们认为死神偶像的碎片对植物和动物的生命都具有使之成活和增殖的影响。我们在本书前面已谈到过,人们认为这种影响是树精特有的属性。第二,死神偶像上有时点缀着树叶,或是用大小树枝、大麻或脱粒后的稻草把子扎成的,有时是悬在一棵小树上,由女孩子拿着收钱,正如五朔树或五朔娘娘的做法一样,也正如夏至树和悬在树上的娃娃一样。总之,我们只得认为,至少在某些例子里,驱走死神和迎进夏天不过是死神和草木精在春天复生的另一形式,我们在野人被杀又复活的扮演中已经见到了。狂欢节的埋葬和复活也许是表达同样想法的另一方式。如果认为狂欢节和死神偶像一样具有促进生命和增殖的影响,把狂欢节的扮演者埋葬在粪堆下面,那是很自然的。的确,爱沙尼亚人在忏悔节星期二那天照一般做法把草人带出村庄,他们不叫它狂欢节,而称它为树精(木奇克),他们把它拴在林中的一棵树顶上,用以明显表示偶像和树精是一个,在那里挂上一年,几乎每天都有人向它祈祷和献祭,求他保护牲畜:因为跟真正的树精一样,木奇克是保护牲口的。有时候木奇克是用玉米秸做的。
这样,我们就可以大致推论出,狂欢节、死神和夏天,都是我们探讨的许多风俗中某种神灵人格化的较晚近的不适当的表现形式。这些名字的抽象性本身就说明它们起源于现代;因为像狂欢节和夏天这种时间和季节的拟人化或像死亡这种抽象观念的拟人化,都不是原始人所具有的。但这些仪式本身都带有远古时期的印记;所以,我们几乎不得不认为它们所体现的那些观念原本是属于更简单更具体的一类。任何一棵树,或者是某种树,甚或某棵个别的树,这种观念是相当具体的,足以提供一个基础,由于逐渐概括的过程,从这个基础上就可以得到一个更广泛的草木精灵的观念。但是这种关于草木的总概念很容易与草木在各季节中的表现混淆起来;所以用春天、夏天或五月代替树精或草木精灵就是很容易很自然的事了。还有,将死亡的树或草木这个具体的概念在类似的概括过程中变成一般死亡的概念,因而在春天送走将死或已死草木作为它复活的第一步,这种做法经过一段时候扩展成为要从村里或地方上驱除死亡。在这些春天的仪式中,死亡原是指冬天将死或已死的草木,这种观点得到W·曼哈德的大力论证,他以死亡这个应用于成熟的玉蜀黍的精
灵这个名词,加以类比,从而肯定了这种观点,一般是把成熟的玉蜀黍的精灵看成衰老,不是看成死亡,所以通常称它为老人或老妇。但是在有些地方,一般认为玉蜀黍的精灵住在收割时最后的一把谷秸里,这把谷秸在这些地方称为“死家伙”;人们警告孩子们不要到田里去,因为死亡就住在玉蜀黍里,特兰西尔维尼亚的萨克森人小孩子在收割玉米的季节玩一种游戏,由一个满身铺着玉米叶的孩子扮作死亡。
第五节夏冬之战
有时候,农民中流行的风俗把植物在冬季潜伏的力量和在春天苏醒的活力两者间的对比,分别用扮演冬天和夏天的演员之间的戏剧性斗争来表现。如在瑞典的城镇里,每逢五朔节总有两队骑马的年轻人互相对峙,好像要拼个你死我活。两队中,一队由穿皮衣的冬天代表者领导,他扔下雪球和冰块,以延长寒冷的天气。另一队由披新鲜树叶和花卉的夏天代表者指挥。在假斗中,夏天队战胜了,仪式以宴会结束。又如在莱茵河中部地带,穿常春藤的夏天代表和穿谷草或水草的冬天代表战斗,最后战胜了冬天的代表。打败的敌人被摔倒地上,剥去他的草衣,撕成碎片撒开,同时两位斗士的年轻伙伴们一齐唱着歌,祝贺夏天战胜冬天。然后,他们带着夏天的花环或树枝,挨家收集鸡蛋、咸肉等礼物。有时候,扮演夏天角色的斗士穿着树叶
花卉,头上戴一顶花圈。在帕拉丁特[今德国莱茵河西地区,古巴伐利亚的一个地区。],这种模拟的格斗竞赛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举行。在巴伐利亚全境,与此同样的戏也在同一天表演,有些地方一直保持到19世纪中叶或更晚的时候。夏天出来,穿一身绿,点缀着飞飘的绸带,怀里是一根开花的树枝或小树,上面挂着苹果和梨。冬天则裹在皮帽和皮大衣里,手里拿一把雪铲和连枷。他们各有后卫跟着,穿相应的衣服,他们走遍全村的街道,在各家门口停下来,唱几段古老的歌,因此得到面包、鸡蛋、水果等礼物。最后格斗一阵之后,冬天为夏天所败,被浸到村中的井里,或随着喊声笑声从村里把他赶到树林去。
在下奥地利的戈弗里茨,忏悔节星期二那天有两个扮演夏天和冬天的人挨家走,处处都有孩子们极高兴地欢迎他们。夏天的代表穿白衣服,拿一把镰刀;他的伙伴扮演冬天,头上戴一顶皮帽,胳臂和腿都包着稻草,手拿一柄连枷。在每家门前,他们轮流唱歌。在不伦瑞克[现属德国下萨克森州]的德罗姆林,直到现在每年降灵节期间,都有一队男孩和一队女孩扮演夏冬之间的斗争。男孩挨家跑着,唱歌、叫喊,摇铃,以赶走冬天;他们后面跟着低声唱歌的女孩子,由一个五月新娘领着,全身穿得漂漂亮亮,佩上花朵和花冠,代表温和的春天降临。在从前,冬天这一角色由一个草人来表示,由男孩子们拿着,现在则由一个化装的真人扮演。
在北美中部爱斯基摩人当中,在欧洲已蜕化为单纯戏剧表演的冬夏代表之间的斗争,却仍然是一种巫术仪式,众所周知的目的是要影响天气。在秋天,当暴风雪宣告北极的阴沉的冬天来到的时候,爱斯基摩人分成两组,分别称为松鸡和鸭子,松鸡组包括所有冬天出生的人,鸭子组包括所有夏天出生的人。然后拉开一根长长的海豹皮编的绳子,两组各执一端,尽力把对方拉到自己这边来。如果松鸡组失败了,夏天组赢得胜利,那么整个冬天都可以指望有好天气。
第六节春神的死亡与复苏
在俄罗斯,“埋葬狂欢节”和“送死神”之类的葬仪不是用死神或狂欢节的名目举行的,而是用某些神话人物的名字,如柯斯特鲁邦柯、柯斯特罗马、库帕洛、拉达和雅丽洛。这些俄罗斯仪式在春天或仲夏举行。如在小俄罗斯[旧称,指乌克兰。],在复活节期间常有一个风俗举行春天之神柯斯特鲁邦柯的葬仪。歌手们站一圆圈,围着一个躺在地上像已死去的女孩慢慢走,他们一边走,一边唱:
死了,死了,我们的柯斯特鲁邦柯!死了,死了,我们的亲爱的!
等到女孩突然跳起来,于是歌队快乐地喊道:苏醒了,苏醒了,我们的柯斯特鲁邦柯!苏醒了,苏醒了,我们的亲爱的!
在圣约翰节的头一天(仲夏节的头一天),用稻草做一个叫库帕洛(Kupalo)的人物,“穿上妇女服装,戴着项链和花冠。然后砍一棵树,缀上绸带后,立在某个预先选好的地方。他们给树取个名字,叫玛莉娜(Marena,冬天或死亡),草人放在这棵树附近,还放一张桌子,桌上是酒和食物。然后点一堆火,青年男女成双地围火跳舞,并带着人像。第二天就把树和人像装饰品取下来,把两者都扔到河里去。”在6月29圣彼得节的时候,或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俄罗斯举行“柯斯特罗马(Kostroma)的葬仪”或拉达(Lada)或雅里洛(Yarilo)的葬仪。在奔萨和辛比尔斯克两个行政管理区,葬仪的方式如下。在6月28日点一堆火,第二天少女们选一人扮演柯斯特罗马。她们的同伴深怀敬意地向她行礼,把她放在木板上,抬到河边。在那里,她们让她下水洗澡,最大的一个女孩做一个菩提树皮的篮子,拿
它当鼓敲,然后她们回到村里去,开始游行、游戏、跳舞,尽欢一天。在穆罗姆地区,柯斯特罗马由一个草人表示,穿妇女的衣服,戴着花。把它放在饲料里,唱着歌拿到湖边或河边去。这时人群分为两起,一起攻打草人,一起保护草人。最后攻打的人得胜,剥去草人的衣服和装饰,把草人撕成碎片,把做草人的草踩在脚底下,然后把它扔到水里;同时,保护草人的人用手捂着脸,假装悲悼柯斯特罗马的死亡。在柯斯特罗马地区,于6月29或30举行雅里洛的葬仪。人们选一个老人,给他一
口小棺材,里面放一个像普里阿普斯神[希腊罗马神话中男性生殖力和外生殖器之神]的小像,表示雅里洛。他把这带出镇外,后面跟着妇女唱挽歌,做出表示悲哀失望的姿态。在开阔的田地上挖一个坟,在嚎哭声里把人形放下去,然后开始游戏跳舞,“使人想起古代异族斯拉夫人的葬仪游戏”。在小俄罗斯,雅里洛这个人像被放在棺材里,在日落时带着游街,周围是酒醉的妇女,她们不断悲哭道:“他死了!他死了!”男人把人像拿出来摇晃,好像他们要把死人唤活。然后他们对妇女说:“女人们,别哭。我知道什么比蜜还甜。”但妇女们继续啼哭,像在葬仪上一样。“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呵?他人真好哇。他再也不起来了。我们怎么跟你分得开呵?没有你还成什么日子呵?哪怕是一会儿工夫,你也起来一下呀。他到底是起不来了,他起不来了。”最后人们把雅里洛葬入坟墓。
第七节植物的死亡与复活
这些俄国习俗与奥地利和德国的所谓“送死神”的那些习俗属于同样的性质。所以,如果本书对后者所作的说明是对的,那么,俄罗斯的柯斯特鲁邦柯、雅里洛等等原来也必定是草木精灵的体现,他们的死亡也必定是看作他们复活所必需的开端。死亡以后必然复活,这在我们所描写的仪式(第一个柯斯特鲁邦柯的死亡与复活)中是表演出来了的。这些俄罗斯的仪式中,有一些是在仲夏纪念草木精的死亡,其理由可能是夏天的衰退是从仲夏节开始,这个节日以后,白昼开始缩短,太阳开始了自己不愉快的行程:
黑乎乎的凹地里,那里躺着冬天的寒冷。
在一年的这样一个转折点里,人们可能认为植物也具有夏天的那种刚刚出现的,虽然还几乎无法察觉出来的衰退,原始人很可能选这样的转折点作为从事巫术仪式的适当时刻,希望用这种仪式阻止植物生命的衰退,至少也要保证植物生物的复活。
但是,植物死亡虽是表现在这些春天和仲夏的仪式中,有一些仪式还表现了它的复活,而某些仪式里的一些特点却很难只用这个假设来说明。这些仪式常具特有的庄严的葬仪、嚎哭和丧服,的确对造福于人的植物精的死亡很适合。但是,为什么送走偶像时常常很高兴,为什么拿棍子和石头攻打它,对它辱骂、诅咒,这些我们又怎样说明呢;扛偶像的人一扔下它就赶快跑回家,这种匆忙中所表露的对偶像的恐惧,偶像看过的任何人家不久就有人要死去的这种信念,我们又怎么说明呢?这种恐惧也许可以用一种信念来解释,认为死去的植物精具有某种传染性,接近它是危险的。不过这种解释有些勉强,此外,它还不能说明送走死亡时的笑闹。所以,我们必须承认在这些仪式中有两种彼此不同的、似乎对立的特点:一方面为死亡哀愁,对死者深爱和尊敬;另一方面,对死者害怕怀恨,高兴他的死亡。这两种特点中,前一个如何说明我已经试着表明过,后者与前者为什么结合得那么紧,则是我在后面要试图答复的问题。
第八节印度的类似习俗在印度卡纳格拉地区,少女在春天遵循一种习俗,与前面描写的某些欧洲的春天习俗极为近似。这种习俗叫做拉里·卡·米拉,即拉里的庙会,拉里是湿婆[印度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主神之一,即毁灭之神,善行之神,舞蹈之神。]或帕婆提[即雪山神女,湿婆的妻子。]的一个小小的涂色的泥塑偶像。这个习俗在整个卡纳格拉地区都流行,对它
的纪念完全限于年轻妇女,时间是“且特”(3~4月间)的绝大部分直到巴撒赫(4月)的桑克兰。在3月的某个早上,村里所有的少女提着装有达伯草和花的小篮子到指定的地方去,在那里她们把花扔成一堆。她们使花堆立成一圈,唱着歌。一连十天,每天如此,直到花草堆已经相当高的时候。然后,她们在林子里砍两棵树枝,每根树枝头上带三个尖,然后把它们尖朝下地放在花堆上,形成两个三角架或两个锥形物。她们请会做偶像的人做两个泥偶像,放在两根树枝朝上的尖端上,一个代表湿婆,一个代表帕婆提。然后女孩子们分为两起,一起代表湿婆一边,一起代表帕婆提一边,按常人为这两个偶像举行婚礼,婚仪做得很周全。结婚后,她们举行宴会,宴会费用是她们请父母捐献的。然后在第二年的桑克兰(巴撒赫),她们都一起到河边去,把两具偶像扔在一个深池子里,在那里哭起来,好像她们在举行葬仪。附近的男孩子常常逗她们,游水追偶像,把它们拿上来,在女孩子哭偶像时,他们摇晃偶像。据说(女孩子参加)庙会的目的是为了得一个好丈夫。
在这个印度仪式中,湿婆和帕婆提这两尊神被看成草木精似乎由偶像之被放在花草堆上的两根树枝上得到证明。在这里,跟欧洲民间习俗中常见的一样,草木神有双重代表,植物和偶像。这两尊神在春天结婚是与欧洲仪式相符的,欧洲春天草
在火圈中舞蹈的湿婆神。湿婆神是印度的舞蹈之神,在欢乐和悲伤时喜欢跳舞,创造了刚柔两种舞蹈,被誉为舞王。舞蹈姿态的湿婆被称为Nataraja,是流传至今的古印度湿婆像中最多的一种。
木精的结婚是由五月王和五月娘娘、五月新娘、五月新郎等等表示的。把偶像扔进水里,为它们悲悼,等于欧洲习俗中把死亡、雅里洛、柯斯特罗马等等名义的死去的草木精扔进水中并为之哀悼一样。另外,这种习俗在印度,同欧洲常见的习俗一样,都是妇女们完成的。人们对这种习俗的观念,即认为能使姑娘们配上好丈夫的想法,可以从人们相信的植物精灵能够促使男人同草木一样加快生育繁殖的观念得到解释。
第九节用巫术招引春天
关于上述的以及其他许多类似的仪式,我们经过探索得出一般的解释,就是:它们原来都是巫术的仪式。目的在于促使自然界在春天复苏。人们以为达到这一目的的办法就是模仿和感应。由于对事物的真正起因没有认识,原始人以为要造出他生命依存的伟大自然现象,只有仿造这些现象。他在林间隙地、山岭峡谷、荒漠平原,或迎风在海岸演出的小小戏剧,通过秘密的交感或神秘的影响,能够立即引起更强有力的演员予以接受并在更大规模上再现出来。他想像通过用花草枝叶化装的办法,可以帮助荒芜的大地长出青翠的草木来覆盖自己,通过扮演冬天的死亡和埋葬,可以赶走那阴郁的季节,为春天的回来铺平道路。如果我们觉得这一切对于我们是很难想像的,我们自己很难具有这样的思想境界,我们却可以比较容易地勾画出原始人的真切心情:当原始人最初开始提高了自己的思想,不仅只求满足自己肉体上的需要,而且还在思考事物的起因的时候,可能已感觉到了我们今天称之为自然法则的那种连续的自然变化。我们十分熟悉宇宙现象交相更迭的一致性和规律性,不会相信产生这些效果的动因有朝一日会停顿下来,至少在最近的将来不会如此。可是,对于自然稳定性的这种认识,只有通过广泛观察和长期积累的经验才能培养出来。原始人由于观察的范围狭小和传统短暂,还缺乏这种经验的重要因素。可是却必须有这样的经验才能使他在永恒变化并时常造成危害的自然现象面前心情平静。所以,毫不奇怪。日蚀月蚀会使他惊慌失措。他以为如果不大声喊叫并对空射出他那微不足道的箭矢来保卫日月的话,那么天上的怪物就一定要吞噬了它们,这两个天体就一定要毁灭。同样,漆黑的夜晚忽然一片闪电照亮了大块天空,或者北极朦胧的光亮映照着一片苍穹,都会使他惊恐不已。这样也毫不足怪。甚至在一定间隔时期反复出现的自然现象,在他没有认识到它们的规律之前,也会对之忧心忡忡。对于自然界这些定期或周期性变化的认识的迟速,大多取决于某一特殊循环周期的长度。例如,昼夜循环的现象,除南北两极地区外,到处都是。昼夜循环为期既短,又极频繁,所以古人很快就不再担心它的反复出现。当然,我们也知道古代埃及人曾经每天施行巫术,使西天一片晚霞中沉没的、火红的天体,在早晨回到东方来。可是一年四季节序的循环更迭则远非如此。鉴于人生在世,岁月几何,一年光阴,在我们是非常宝贵的。
但是在原始人看来由于记忆的短暂和记时方法的不足,一年的时间似乎如此漫长,根本认识不到它的周期规律。他怀着永恒的惊异,守望着天地景象变化,随着光热的更易,动植物生命的代谢,或有益于其逸乐,或威胁其安全,因之亦喜亦忧。秋天,刺骨的风卷起寒林中落叶,他看着光秃的树枝,疑虑它们还会再绿吗?随着冬季太阳一天天低下去,他疑惑它是否还能回复原先的天路旅程?甚至下弦的月亮在东方地平线上显得一天比一天缩小的时候,也会在他脑子里引起疑惧:一旦月儿全部消失了,恐怕就不再有明月了!
以上这些以及千千万万其他疑虑麇集在原始人的脑际,搅扰着他的心灵,他第一次开始思考他所生活的世界的神秘,筹划着比明天更远的未来。因此,很自然地,
带着这些思想和恐惧,他要尽其所能试图使凋谢的繁花再绽枝头,使冬季低下的太阳旋回到夏天太空原来的高度,令下弦的月亮恢复银盘似的满盈。假如我们高兴的话,对于原始人的这些徒然的努力可以报之一笑。然而,正是这些长期的努力实验(其中许多注定必然要失败),原始人们才从经验中认识到自己的某些努力无济于事,有些则获得了成果。无论怎样,巫术仪式毕竟只是一些试验,有的失败了,却仍继续在做,那只是因为,如我们已经指出的,那些从事巫术的人们还认识不到自己的失败。随着知识进步。这些仪式或者已完全停止,或者当初兴此仪式的动机目的早已忘记,不过由于习惯力量尚在延续。它们已从原来的高位跌落,不再是某一地区人们福利与生命之所依和必须确切遵行的庄严礼仪。它们逐步降为单纯的壮观表演、化装游乐和消遣,并最终为老年人们完全舍弃;一度曾经是圣哲最严肃的职业,到后来却成了儿童的游戏。我们欧洲祖先的巫术仪式正是古代巫术衰朽没落最后阶段的东西,绝大部分迄今依稀残存,但正在受推动人类向新的未知目标前进的道德的、才智的、和社会的各种力量的荡涤。对于那些离奇习俗和别致仪式的消亡,我们可能很自然地觉得有些遗憾,因为它们为我们这个似乎平庸沉闷的时代保存了上古时期某些清新别有风韵的东西,是这个世界的青春的气息。然而想到那些美好的仪式表演、那些现在看来是天真无知的娱乐,都有其愚昧迷信的根源;假如说它们是人类努力进步的记录,它们也是人类无成果的首创精神、白费劳力、历经挫折的希望的丰碑;尽管它们有着鲜艳的服饰、鲜花、彩带和音乐,它们却更多地具有悲剧的性质而不是笑剧。当我们想到这些的时候,我们遗憾的心情就会大大减轻了。
我对这些仪式所作的解释,是紧步W.曼哈德的后尘的。自本书最初写成以后,一项新的发现有力地证实了我的解释。这项发现是:澳大利亚中部的土人还经常进行巫术仪式,目的在于催醒即将来临的可谓澳大利亚之春的自然界的处于蛰伏之中的能力。在澳大利亚中部荒芜地区,季节的转换特别突然、特别鲜明。那大片沙石荒野的地方,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凄凉。经过长期干旱之后,一连几天倾盆大雨就一下子变成一派青翠的平原,出现大量的昆虫、蜥蜴、青蛙和鸟类。在这样时刻,大自然面貌的这一奇妙转变,连欧洲的目击者也比喻为魔术般的景观,就无怪乎未开化的人们要实际地这样看待它了。现在美好季节的到来已经在望,澳大利亚中部土人习惯在这时期特别进行巫术仪式,其公开的意图就是要大量繁殖他们的粮食作物和家畜。因此,这些仪式同我们欧洲农民春天的习俗极其相近——不仅时间上相近,目的也相近。因为我们很难相信我们的原始祖先在实行这些旨在促进作物春天复苏的仪式时只是想闻到早开的紫罗兰的芳香,采撷最早的报春花,或观赏微风中摇曳的水仙,而不是从真正实际考虑,即从人的生命同植物生命紧密相联,如果植物生命毁灭,人也不能生存这一实际来考虑的,澳大利亚未开化的土人相信巫术仪式有效。通过观察,每当仪式以后,或迟或早,植物动物都有增产,他们的目的达
到了,也证实了巫术仪式的效验。因此,我们可以假定,古代欧洲未开化的人也是这样。看到丛林中的新绿,满布苔藓的河岸上绽开了春天的花朵,燕子从南方飞来了,太阳在天空越爬越高。他们欢迎这许多可见的标志,证明他们的巫术确有成效,鼓舞着他们更具愉悦的信心;他们按照自己愿望塑造的世界,一切都很好。只有秋天里,随着夏天的逐渐消逝,自然界衰败的征兆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和忧虑,冲击着他们的信心:永远不教冬天和死亡来临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