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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书名:老子的智慧 大道无所不在 作者:老聃 本章字数:10147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01:09


第八十一章

  

  【原文】

  信言[1]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2],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3],博者不知.

  圣人不积,既以为人[4],己愈有[5];

  既以与[6]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注释】

  [1]信言:诚实可靠的话.

  [2]辩:巧辩,善于运用辞令.

  [3]博:炫耀.黄瑞云先生注:"‘博’与‘溥’同义,布也,陈也,此处犹言炫耀."

  [4]既以为人:尽全力帮助别人.

  [5]有:富有.

  [6]与:给予.

  【译文】

  诚实、可靠的话并没有什么溢美之词,华而不实的漂亮话不值得信赖.

  善良的人不会去巧辩,满口辞令的人不善良.

  有真知灼见的人不炫耀自己,炫耀自己的人,都见识浅薄.

  圣人不把自己的知识积攒起来,留给自己用,越是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助别人,越是不会缺少;帮助别人的越多,自己得到的也越多.

  自然的规律是,为万物的发展提供便利,而不去伤害它们;圣人的处世之道是,只做自己的事情,而不去与人争长论短.

  【阐述】

  美与信,善与辩,知与博,这些范畴在老子的思想视野中,是矛盾对立的一组组关系.事物的表面现象和内在实质往往是不一致的.我们最爱打趣的一句话就是:小偷从来不说自己是小偷.小偷必定要伪装,总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便自己能顺利得手.所以,我们对似是而非的表象要小心,要提防.

  这一章的矛盾对立关系,老子之所以说得这么绝对,就是在矫枉过正,想让你有穿透表面现象的眼力.这个世界的本相往往会被很多假象遮蔽,所以,你要小心,还要留心.例如"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无非是告诉我们,信实的言论多是朴实的,所以听起来可能不怎么好听;甘美的话头有很多修饰性的东西——比如电视购物节目中的导购员往往会有极其兴奋的表情和声嘶力竭的嗓音,装腔作势大喊大叫——看起来很"美",实际上并不怎么可信.

  美言,听起来好,但并不一定管用.真诚信实的话往往不中听,但往往因为合乎情理而产生实际效果.这就是所谓的"忠言逆耳利于行".

  诚实的人说到做到,无须用美丽的言辞来装饰自己.心中有鬼,心存欺诈的人,为了取信于人,常常是用各种动听的语言把自己伪装起来.但格言毕竟只是格言,生活是复杂的,因此不可绝对化.但是有一点是根本而不可更改的,那就是批评的言辞或是过度赞美等并非真诚的言辞,是绝对没有市场的.

  美好的东西想要占为己有,并且希望占有的越多越好,这是自古以来人都有的强烈欲望之一.但是老子说:"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这是说圣人不囤积为自己用,相反总是考虑他人,越是这样自己就拥有的越多;给予别人的越多,自己得到的就越多.这即如儒家所说的"成人成己",成就他人其实也就是在成就自己.世界上有矛盾对立的关系,这一关系又可以是相反相成的.

  老子在本章的结语中,又把我们的思绪聚焦到"天道"和"人道"."人道"可以逆推到"天道",以获得合理性的论证,同时"天道"的"利而不害"可以推衍至"人道"中,转化为"为而弗争".不争,就是不私自占有,不断帮助他人,成就人世间的大爱.

  纷乱的世界有太多的纷争,为名,为利;有太多的算计,为"芝麻",为"西瓜".私意私欲充斥在每个角落,竞逐争夺无时不在进行,人心纠结在淆乱盲动之处.老子寄望于人的"为",这个有为其实就是"无为",顺自然而动,得来的成果不据为己有,且尽可能地去"利万物",此为人间之大爱.

  史记?老子列传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着书."于是老子乃着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着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而养寿也.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隐君子也.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假,假仕于汉孝文帝.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昂太傅,因家于齐焉.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

  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故着书辞称微妙难识.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神仙传

  老子者,名重耳,字伯阳,楚国苦县曲仁里人也.其母感大流星而有娠.虽受气天然,见于李家,犹以李为姓.

  或云,老子先天地生.

  或云,天之精魄,盖神灵之属.

  或云,母怀之七十二年乃生,生时,剖母左腋而出.生而白首,故谓之老子.

  或云,其母无夫,老子是母家之姓.

  或云,老子之母,适至李树下而生老子,生而能言,指李树曰:以此为我姓.

  或云,上三皇时为玄中法师,下三皇时为金阙帝君,伏羲时为郁华子,神农时为九灵老子,祝融时为广寿子,黄帝时为广成子,颛顼时为赤精子,帝喾时为禄图子,尧时为务成子,舜时为尹寿子,夏禹时为真行子,殷汤时为锡则子,文王时为文邑先生.

  一云,守藏史.

  或云,在越为范蠡,在齐为鸱夷子,在吴为陶朱公.皆见于群书,不出神仙正经.未可据也.

  葛稚川云:洪以为老子若是天之精神,当无世不出.俯尊就卑,委逸就劳.背清澄而入臭浊,弃天官而受人爵也.夫有天地则有道术,道术之士,何时暂乏.是以伏羲以来,至于三代,显名道术,世世有之,何必常是一老子也?皆由晚学之徒,好奇尚异,苛欲推崇老子,故有此说.

  其实论之,老子盖得道之尤精者,非异类也.

  按史记云:老子之子名宗,事魏为将军,有功,封于段.至宗之子汪、汪之子言、言之玄孙瑕,仕于汉.瑕子解,为胶西王太傅,家于齐.则老子本神灵耳,浅见道士,欲以老子为神异,使后代学者从之,而不知此更使不信长生之可学也.何者?若谓老子是得道者,则人必勉力竞慕;若谓是神灵异类,则非可学也.

  或云:老子欲西度关,关令尹喜知其非常人也,从之问道.老子惊怪,故吐舌聃然,遂有老聃之号.亦不然也.今按《九变》及《元生十二化经》,老子未入关时,固已名聃矣.老子数易名字,非但一聃而已.

  所以尔者,按《九宫》及《三五经》及《元辰经》云:人生各有厄会,到其时,若易名字,以随元气之变,则可以延年度厄.今世有道者,亦多如此.

  老子在周,乃三百余年,二百年之中,必有厄会非一,是以名稍多耳.欲正定老子本末,故当以史书实录为主,并老仙经秘文,以相参审.其它若俗说,多虚妄.

  洪按《西升中胎》及《复命苞》及《珠韬玉机》、《金篇内经》,皆云:老子黄白色,美眉,广颡长耳,大目疏齿,方口厚唇;额有三五达理,日角月悬;鼻纯骨双柱,耳有三漏门;足蹈二五,手把十文.以周文王时为守藏史,至武王时为柱下史.时俗见其久寿,故号之为老子.夫人受命,自有通神远见者,禀气与常人不同,应为道主,故能为天神所济,众仙所从.

  是以所出度世之法,九丹八石,金醴金液;次存玄素守一,思神历藏,行气炼形,消灾辟恶,治鬼养性,绝谷变化,厌胜教戒,役使鬼魅之法.凡九百三十卷,符书七十卷,皆老子本起中篇所记者也,自有目录.其不在此数者,皆后之道士,私所增益,非真文也.老子恬淡无欲,专以长生为务者,故在周虽久,而名位不迁者,盖欲和光同尘.内实自然,道成乃去,盖仙人也.

  孔子尝往问礼,先使子贡观焉.子贡至,老子告之曰:"子之师名丘,相从三年,而后可教焉."

  孔子既见老子,老子告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也."

  孔子读书,老子见而问之曰:"何书?"

  曰:"《易》也.圣人亦读之."

  老子曰:"圣人读之可也,汝曷为读之?其要何说?"

  孔子曰:"要在仁义."

  老子曰:"蚊虻噆肤,通夕不得眠.今仁义惨然而汩人心,乱莫大焉.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染而黑,天之自高矣,地之自厚矣,日月自照矣,星辰固自列矣,草木固有区矣.夫子修道而趋,则以至矣,又何用仁义!若击鼓以求亡羊乎?夫子乃乱人之性也."

  老子问孔子曰:"亦得道乎?"

  孔子曰:"求二十七年而不得也."

  老子曰:"使道可献人,则人莫不献之其君;使道而可进人,则人莫不进之其亲矣;使道可告人,则人莫不告之兄弟矣;使道可传人,则人莫不传之其子矣;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道不可居也."

  孔子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诵先王之道,明周、召之迹,以干七十余君而不见用,甚矣人之难说也."

  老子曰:"夫六艺,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陈哉?今子所修者,皆因陈迹也.迹者履之出,而迹岂异哉?"

  孔子归,三日不谈.子贡怪而问之.孔子曰:"吾见人之用意如飞鸟者,吾饰意以为弓弩射之,未尝不及而加之也;人之用意如糜鹿者,吾饰意以为走狗而逐之,未尝不衔而顿之也;人之用意如渊鱼者,吾饰意以为钩缗而投之,未尝不钓而制之也.至于龙,乘云气,游太清,吾不能逐也.今见老子,其犹龙乎,使吾口张而不能翕,舌出而不能缩,神错而不知其所居也."

  阳子见于老子,老子告之曰:"虎豹之文,猿猱之捷,所以致射也."

  阳子曰:"敢问明王之治."

  老子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以不自己;化被万物而使民不恃;其有德而不称其名;位乎不测而游乎无有者也."

  老子将去而西出关,以升昆仑.关令尹喜占风气,逆知当有神人来过,乃扫道四十里.见老子而知是也.老子在中国,都未有所授,知喜命应得道,乃停关中.

  老子有客徐甲,少赁于老子,约日雇百钱,计欠甲七百二十万钱.甲见老子出关游行,速索偿不可得,乃倩人作辞,诣关令,以言老子.而为作辞者,亦不知甲已随老子二百余年矣,唯计甲所应得直之多,许以女嫁甲.甲见女美,尤喜,遂通辞于尹喜.得辞大惊,乃见老子.

  老子问甲曰:"汝久应死,吾昔赁汝,为官卑家贫,无有使役,故以《太玄清生符》与汝,所以至今日.汝何以言吾?吾语汝到安息国,固当以黄金计直还汝,汝何以不能忍?"

  乃使甲张口向地,其太玄真符立出于地,丹书文字如新,甲成一聚枯骨矣.喜知老子神人,能复使甲生,乃为甲叩头请命,乞为老子出钱还之.老子复以太玄符投之,甲立更生.喜即以钱二百万与甲,遗之而去.并执弟子之礼,具以长生之事授喜.

  喜又请教诫,老子语之五千言,喜退而书之,名曰《道德经》焉.

  尹喜行其道,亦得仙.汉窦太后信老子之言,孝文帝及外戚诸窦,皆不得不读,读之皆大得其益.故文景之世,天下谧然,而窦氏三世保其荣宠.

  太子太傅疏广父子,深达其意,知功成身退之意,同日弃官而归,散金布惠,保其清贵.及诸隐士,其遵老子之术者,皆外损荣华,内养生寿,无有颠沛于险世.其洪源长流所润,洋洋如此,岂非乾坤所定,万世之师表哉?故庄周之徒,莫不以老子为宗也.

  故事新编?出关

  老子毫无动静地坐着,好像一段呆木头.

  "先生,孔丘又来了!"他的学生庚桑楚,不耐烦似的走进来,轻轻地说.

  "请……"

  "先生,您好吗?"孔子极恭敬地行着礼,一面说.

  "我总是这样子,"老子答道."您怎么样?所有这里的藏书,都看过了罢?"

  "都看过了.不过……"孔子很有些焦躁模样,这是他从来没有的."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很长久了,够熟透了.去拜见了七十二位主子,谁也不采用.人可真是难得说明白呵.还是‘道’的难以说明白呢?"

  "你还算运气的哩,"老子说,"没有遇着能干的主子.六经这玩意儿,只是先王的陈迹呀.那里是弄出迹来的东西呢?你的话,可是和迹一样的.迹是

鞋子踏成的,但迹难道就是鞋子吗?"

  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白鶂们只要瞧着,眼珠子动也不动,然而自然有孕;虫呢,雄的在上风叫,雌的在下风应,自然有孕;类是一身上兼具雌雄的,所以自然有孕.性,是不能改的;命,是不能换的;时,是不能留的;道,是不能塞的.只要得了道,什么都行,可是如果失掉了,那就什么都不行."

  孔子好像受了当头一棒,亡魂失魄地坐着,恰如一段呆木头.

  大约过了八分钟,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就起身要告辞,一面照例很客气地致谢着老子的教训.

  老子也并不挽留他,站起来扶着拄杖,一直送他到图书馆的大门外.孔子就要上车了,他才留声机似的说道:"您走了?您不喝点儿茶去吗?"

  孔子答应着"是是",上了车,拱着两只手极恭敬地靠在横板上;冉有把鞭子在空中一挥,嘴里喊一声"都",车子就走动了.

  待到车子离开了大门十几步,老子才回进自己的屋里去.

  "先生今天好像很高兴,"庚桑楚看老子坐定了,才站在旁边,垂着手,说,"话说得很不少……"

  "你说得对."老子微微地叹一口气,有些颓唐似的回答道."我的话真也说的太多了."他又仿佛突然记起一件事情来,"哦,孔丘送我的一只雁鹅,不是晒了腊鹅了吗?你蒸蒸吃去罢.我横竖没有牙齿,咬不动."

  庚桑楚出去了.老子就又静下来,合了眼.图书馆里很寂静.只听得竹竿子碰着屋檐响,这是庚桑楚在取挂在檐下的腊鹅.

  一过就是三个月.老子仍旧毫无动静地坐着,好像一段呆木头.

  "先生,孔丘来了哩!"他的学生庚桑楚,诧异似的走进来,轻轻地说."他不是长久没来了吗?这的来,不知道是怎的……"

  "请……"老子照例只说了这一个字.

  "先生,您好吗?"孔子极恭敬地行着礼,一面说.

  "我总是这样子,"老子答道,"长久不看见了,一定是躲在寓里用功罢?"

  "那里那里,"孔子谦虚地说,"没有出门,在想着.想通了一点:鸦鹊亲嘴;鱼儿涂口水;细腰蜂儿化别个;怀了弟弟,做哥哥的就哭.我自己久不投在变化里了,这怎么能够变化别人呢!"

  "对对!"老子道,"您想通了!"

  大家都从此没有话,好像两段呆木头.

  大约过了八分钟,孔子这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就起身要告辞,一面照例很客气地致谢着老子的教训.

  老子也并不挽留他.站起来扶着拄杖,一直送他到图书馆的大门外.孔子就要上车了,他才留声机似的说道:"您走了?您不喝点儿茶去吗?"

  孔子答应着"是是",上了车,拱着两只手极恭敬地靠在横板上;冉有把鞭子在空中一挥,嘴里喊一声"都",车子就走动了.

  待到车子离开了大门十几步,老子才回进自己的屋里去.

  "先生今天好像不大高兴,"庚桑楚看老子坐定了,才站在旁边,垂着手,说,"话说的很少……"

  "你说得对."老子微微地叹一口气,有些颓唐地回答道,"可是你不知道:我看我应该走了."

  "这为什么呢?"庚桑楚大吃一惊,好像遇着了晴天的霹雳.

  "孔丘已经懂得了我的意思.他知道能够明白他的底细的,只有我,一定放心不下.我不走,是不大方便的……"

  "那么,不正是同道了吗?还走什么呢?"

  "不,"老子摆一摆手,"我们还是道不同.譬如同是一双鞋子罢,我的是走流沙,他的是上朝廷的."

  "但您究竟是他的先生呵!"

  "你在我这里学了这许多年,还是这么老实,"老子笑了起来,"这真是性不能改,命不能换了.你要知道孔丘和你不同:他以后就不再来,也再不叫我先生,只叫我老头子,背地里还要玩花样了呀."

  "我真想不到.但先生的看人是不会错的……"

  "不,开头也常常看错."

  "那么,"庚桑楚想了一想,"我们就和他干一下……"

  老子又笑了起来,向庚桑楚张开嘴:

  "你看:我牙齿还有吗?"他问.

  "没有了."庚桑楚回答说.

  "舌头还在吗?"

  "在的."

  "懂了没有?"

  "先生的意思是说:硬的早掉,软的却在吗?"

  "你说得对.我看你也还不如收拾收拾,回家看看你的老婆去罢.但先给我的那匹青牛刷一下,鞍鞯晒一下.我明天一早就要骑的."

  老子到了函谷关,没有直走通到关口的大道,却把青牛一勒,转入岔路,在城根下慢慢地绕着.他想爬城.城墙倒并不高,只要站在牛背上,将身一耸,是勉强爬得上的;但是青牛留在城里,却没法搬出城外去.倘要搬,得用起重机,无奈这时鲁班和墨翟还都没有出世,老子自己也想不到会有这玩意.总而言之:他用尽哲学的脑筋,只是一个没有法.

  然而他更料不到当他弯进岔路的时候,已经给探子望见,立刻去报告了关官.所以绕不到七八丈路,一群人马就从后面追来了.

  那个探子跃马当先,其次是关官,就是关尹喜,还带着四个巡警和两个签子手.

  "站住!"几个人大叫着.

  老子连忙勒住青牛,自己是一动也不动,好像一段呆木头.

  "阿呀!"关官一冲上前,看见了老子的脸,就惊叫了一声,即刻滚鞍下马,打着拱,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聃馆长.这真是万想不到的."

  老子也赶紧爬下牛背来,细着眼睛,看了那人一看,含含糊糊地说:"我记性坏……"

  "自然,自然,先生是忘记了的.我是关尹喜,先前因为上图书馆去查《税收精义》,曾经拜访过先生……"

  这时签子手便翻了一通青牛上的鞍鞯,又用签子刺一个洞,伸进指头去掏了一下,一声不响,撅着嘴走开了.

  "先生在城圈边溜溜?"关尹喜问.

  "不,我想出去,换换新鲜空气……"

  "那很好!那好极了!现在谁都讲卫生,卫生是顶要紧的.不过机会难得,我们要请先生到关上去住几天,听听先生的教训……"

  老子还没有回答,四个巡警就一拥上前,把他扛在牛背上,签子手用签子在牛屁股上刺了一下,牛把尾巴一卷,就放开脚步,一同向关口跑去了.

  到得关上,立刻开了大厅来招待他.这大厅就是城楼的中一间,临窗一望,只见外面全是黄土的平原,愈远愈低;天色苍苍,真是好空气.这雄关就高踞峻坂之上,门外左右全是土坡,中间一条车道,好像在峭壁之间.实在是只要一丸泥就可以封住的.

  大家喝过开水,再吃饽饽.让老子休息一会之后,关尹喜就提议要他讲学了.老子早知道这是免不掉的,就满口答应.于是轰轰了一阵,屋里逐渐坐满了听讲的人们.同来的八人之外,还有四个巡警,两个签子手,五个探子,一个书记,账房和厨房.有几个还带着笔、刀、木札,预备抄讲义.

  老子像一段呆木头似的坐在中央,沉默了一会,这才咳嗽几声,白胡子里面的嘴唇在动起来了.大家即刻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听.只听得他慢慢地说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大家彼此面面相觑,没有抄.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老子接着说,"常有欲以观其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大家显出苦脸来了,有些人还似乎手足失措.一个签子手打了一个大呵欠,书记先生竟打起瞌睡来,哗啷一声,刀、笔、木札,都从手里落在席子上面了.

  老子仿佛并没有觉得,但仿佛又有些觉得似的,因为他从此讲得详细了一点.然而他没有牙齿,发音不清,打着陕西腔,夹上湖南音,"哩""呢"不分,又爱说什么"":大家还是听不懂.可是时间加长了,来听他讲学的人,倒格外的受苦.

  为面子起见,人们只好熬着,但后来总不免七倒八歪斜,各人想着自己的事,待到讲到"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住了口了,还是谁也不动弹.老子等了一会,就加上一句道:",完了!"

  大家这才如大梦初醒,虽然因为坐得太久,两腿都麻木了,一时站不起身,但心里又惊又喜,恰如遇到大赦的一样.

  于是老子也被送到厢房里,请他去休息.他喝过几口白开水,就毫无动静地坐着,好像一段呆木头.

  人们却还在外面纷纷议论.过不多久,就有四个代表进来见老子,大意是说他的话讲得太快了,加上国语不大纯粹,所以谁也不能笔记.没有记录,可惜非常,所以要请他补发些讲义.

  "来笃话啥西,俺实直头听弗懂!"账房说.

  "还是耐自家写子出来末哉.写子出来末,总算弗白嚼蛆一场哉啘.阿是?"书记先生道.

  老子也不十分听得懂,但看见别的两个把笔、刀、木札,都摆在自己的面前了,就料是一定要他编讲义.他知道这是免不掉的,于是满口答应;不过今天太晚了,要明天才开手.

  代表们认这结果为满意,退出去了.

  第二天早晨,天气有些阴沉沉,老子觉得心里不舒适,不过仍须编讲义,因为他急于要出关,而出关,却须把讲义交卷.他看一眼面前的一大堆木札,似乎觉得更加不舒适了.

  然而他还是不动声色,静静地坐下去,写起来.回忆着昨天的话,想一想,写一句.那时眼镜还没有发明,他的老花眼睛细得好像一条线,很费力;除去喝白开水和吃饽饽的时间,写了整整一天半,也不过五千个大字.

  "为了出关,我看这也敷衍得过去了."他想.

  于是取了绳子,穿起木札来,计两串,扶着拄杖,到关尹喜的公事房里去交稿,并且声明他立刻要走的意思.

  关尹喜非常高兴,非常感谢,又非常惋惜,坚留他多住一些时,但看见留不住,便换了一副悲哀的脸相,答应了,命令巡警给青牛加鞍.一面自己亲手从架子上挑出一包盐,一包胡麻,十五个饽饽来,装在一个充公的白布口袋里送给老子做路上的粮食.并且声明:这是因为他是老作家,所以非常优待,假如他年纪轻,饽饽就只能有十个了.

  老子再三称谢,收了口袋,和大家走下城楼,到得关口,还要牵着青牛走路;关尹喜竭力劝他上牛,逊让一番之后,终于也骑上去了.作过别,拨转牛头,便向峻坂的大路上慢慢地走去.

  不多久,牛就放开了脚步.大家在关口目送着,去了两三丈远,还辨得出白发,黄袍,青牛,白口袋,接着就尘头逐步而起,罩着人和牛,一律变成灰色,再一会,已只有黄尘滚滚,什么也看不见了.

  大家回到关上,好像卸下了一副担子,伸一伸腰,又好像得了什么货色似的,咂一咂嘴,好些人跟着关尹喜走进公事房里去.

  "这就是稿子?"账房先生提起一串木札来,翻着,说.

  "字倒写得还干净.我看到市上去卖起来,一定会有人要的."

  书记先生也凑上去,看着第一片,念道:

  "‘道可道,非常道’……哼,还是这些老套.真教人听得头痛,讨厌……"

  "医头痛最好是打打盹."账房放下了木札,说.

  "哈哈哈!我真只好打盹了.老实说,我是猜他要讲自己的恋爱故事,这才去听的.要是早知道他不过这么胡说八道,我就压根儿不去坐这么大半天受罪……"

  "这可只能怪您自己看错了人,"关尹喜笑道,"他那里会有恋爱故事呢?他压根儿就没有过恋爱."

  "您怎么知道?"书记诧异地问.

  "这也只能怪您自己打了瞌睡,没有听到他说‘无为而无不为’.这家伙真是‘心高于天,命薄如纸’,想‘无不为’,就只好‘无为’.一有所爱,就不能无不爱,那里还能恋爱,敢恋爱?您看看您自己就是:现在只要看见一个大姑娘,不论好丑,就眼睛甜腻腻的都像是你自己的老婆.将来娶了太太,恐怕就要像我们的账房先生一样,规矩一些了."

  窗外起了一阵风,大家都觉得有些冷.

  "这老头子究竟是到那里去,去干什么的?"书记先生趁势岔开了关尹喜的话.

  "自说是上流沙去的,"关尹喜冷冷地说,"看他走得到.外面不但没有盐,面,连水也难得.肚子饿起来,我看是后来还要回到我们这里来的."

  "那么,我们再叫他着书."账房先生高兴了起来,"不过饽饽真也太费.那时候,我们只要说宗旨已经改为提拔新作家,两串稿子,给他五个饽饽也足够了."

  "那可不见得行.要发牢骚,闹脾气的."

  "饿过了肚子,还要闹脾气?"

  "我倒怕这种东西,没有人要看."书记摇着手,说,"连五个饽饽的本钱也捞不回.譬如罢,倘使他的话是对的,那么,我们的头儿就得放下关官不做,这才是无不做,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

  "那倒不要紧,"账房先生说,"总有人看的.交卸了的关官和还没有做关官的隐士,不是多得很吗?"

  窗外起了一阵风,括上黄尘来,遮得半天暗.这时关尹喜向门外一看,只见还站着许多巡警和探子,在呆听他们的闲谈.

  "呆站在这里干什么?"他吆喝道,"黄昏了,不正是私贩子爬城偷税的时候了吗?巡逻去!"

  门外的人们,一溜烟跑下去了.屋里的人们,也不再说什么话,账房和书记都走出去了.关尹喜才用袍袖子把案上的灰尘拂了一拂,提起两串木札来,放在堆着充公的盐、胡麻、布、大豆、饽饽等类的架子上.

  鲁迅

  193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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