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23:38
年.
2 揭橥:标明,揭示.
3 比京:指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
当时外国政府之对于中国革命党,亦多刮目相看.一日予从南洋往日本,船泊吴淞,有法国武官布加卑者,奉其陆军大臣之命来见,传达彼政府有赞助中国革命事业之好意,叩予革命之势力如何.予略告以实情.又叩以:"各省军队之联络如何?若已成熟,则吾国政府立可相助."予答以未有把握.遂请彼派员相助,以办调查联络之事.彼乃于驻扎天津之参谋部派定武官七人,归予调遣.予命廖仲恺往天津设立机关,命黎仲实与某武官调查两广,命胡毅生与某武官调查川滇,命乔宜斋与某武官往南京、武汉.时南京、武昌两处新军皆大欢迎.在南京有赵伯先接洽,约同营长以上各官相见,秘密会议,策划进行.而武昌则有刘家运接洽,约同同志之军人在教会之日知会开会,到会者甚众,闻新军镇统张彪亦改装潜入.开会时各人演说,大倡革命,而法国武官亦演说赞成,事遂不能秘密.而湖广总督张之洞乃派洋关员某国人尾法武官之行踪,途上与之订交,亦伪为表同情于中国革命者也.法武官以彼亦西人,不之疑也,故内容多为彼探悉.张之洞遂奏报其事于清廷,其中所言革命党之计划,或确或否.清廷得报,乃大与法使交涉.法使本不知情也,乃请命法政府何以处分布加卑等.政府饬彼勿问,清廷亦无如之何.未几法国政府变更,而新内阁不赞成是举,遂将布加卑等撤退回国.后刘家运等则以关于此事被逮而牺牲也.此革命运动之起国际交涉者也.
同盟会成立未久,发刊《民报》鼓吹三民主义,遂使革命思潮弥漫全国,自有杂志以来可谓成功最着者.其时慕义之士,闻风兴起,当仁不让,独树一帜以建义者,踵相接也.其最着者,如徐锡麟、熊成基、秋瑾等是也.丙午萍醴之役 1,则同盟会会员自动之义师也.当萍醴革命军与清兵苦战之时,东京之会员莫不激昂慷慨,怒发冲冠,亟思飞渡内地,身临前敌,与虏拼命,每日到机关部请命投军者甚众.稍有缓却,则多痛哭流泪,以为求死所而不可得,苦莫甚焉.其雄心义愤,良足嘉尚.独惜萍乡一举为会员之自动,本部于事前一无所知,故临时无所备.然而会员之纷纷回国从军者,已相望于道矣.寻而萍醴之师败,而禹之谟、刘道一、宁调元、胡瑛等竟被清吏拿获,或囚或杀者多人.此为革命同盟会会员第一次之流血也.
由此而后,则革命风潮之鼓荡全国者,更为从前所未有,而同盟会本部之在东亦不能久为沉默矣.时清廷亦大起恐慌,屡向日本政府交涉,将予逐出日本境外.予乃离日本,而与胡汉民、汪精卫二人同行而之安南,设机关部于河内,以筹划进行.旋发动潮州黄冈之师,不得利,此为予第三次之失败也.继又命邓子瑜发难于惠州,亦不利,此为予第四次之失败也.
时适钦、廉两府有抗捐之事发生,清吏派郭人漳、赵伯先二人各带新军三四千人往平之.予乃命黄克强随郭人漳营,命胡毅生随赵伯
1丙午萍醴之役:指1906年的萍醴起义.
先营,而游说之以赞成革命.二人皆首肯,许以若有堂堂正正之革命军起,彼等必反戈相应.于是一面派人往约钦廉各属绅士乡团为一致行动,一面派萱野长知带款回日本购械,并在安南招集同志,并聘就法国退伍军官多人,拟器械一到,则占据防城至东兴一带沿海之地,为组织军队之用.东兴与法属之芒街仅隔一河,有桥可达,交通甚为利便也.满拟武器一到,则吾党可成正式军队二千余人,然后集合钦州各乡团勇六七千人,而后要约郭人漳、赵伯先二人所带之新军约六千余人,便可成一声势甚大之军队.再加以训练,当成精锐,则两广可收入掌握之中.而后出长江以合南京、武昌之新军,则破竹之势可成,而革命可收完全之效果矣.乃不期东京本部之党员忽起风潮,而武器购买运输之计划为之破坏.至时防城已破,武器不来,予不特失信于接收军火之同志,并失信于团绅矣.而攻防城之同志至时不见武器之来,乃转而逼钦州,冀郭军之响应.郭见我军之薄弱,加以他军为之制,故不敢来.我军遂进围灵山,冀赵军之响应.赵见郭尚未来,彼亦不敢来.我军以力薄难进,遂退入十万大山.此为予第五次之失败也.
钦廉计划不成之后,予乃亲率黄克强、胡汉民并法国军官与安南同志百数十人,袭取镇南关,占领三要塞,收其降卒.拟由此集合十万大山之众,而会攻龙州.不图十万大山之众以道远不能至,遂以百余众握据三炮台,而与龙济光、陆荣廷等数千之众连战七昼夜,乃退入安南.予过谅山时为清侦探所察悉,报告清吏.后清廷与法国政府交涉,将予放逐出安南.此为予第六次之失败也.
予于离河内之际,一面令黄克强筹备再入钦廉,以图集合该地同志;一面令黄明堂窥取河口,以图进取云南,以为吾党根据之地.后克强乃以二百余人出安南,横行于钦、廉、上思一带.转战数月,所向无前,敌人闻而生畏,克强之威名因以大着.后以弹尽援绝而退出.此为予第七次之失败也.
予抵星洲 1数月之后,黄明堂乃以百数十人袭得河口,诛边防督办,收其降众千有余人,守之以待干部人员前往指挥.时予远在南洋,又不能再过法境,故难以亲临前敌以指挥之,乃电令黄克强前往指挥.不期克强行至半途,被法官疑为日本人,遂截留之而送之回河内;为清吏所悉,与法政府交涉,乃解之出境.而河口之众,以指挥无人,失机进取,否则,蒙自必为我有,而云南府亦必无抵抗之力.观当时云贵总督锡良求救之电,其仓皇失措可知也.黄明堂守候月余,人自为战,散漫无纪;而虏四集,其数约十倍于我新集之众,河口遂不守.而明堂率众六百余人退入安南.此为予第八次之失败也.
后党人由法政府遣送出境,而往英属星加坡.到埠之日,为英官阻难,不准登岸.驻星法领事乃与星督交涉,称此六百余众乃在河口战败而退入法境之革命军,法属政府以彼等自愿来星,故送之至此云云.星督答以中国人民而与其本国政府作战,而未得他国承认为交战团体者,本政府不能视为国事犯,而只视为乱民;乱民入境,有违本政府之禁例,故不准登岸.而法国邮船停泊岸边两日.后由法属政府表白:当河口革命战争之际,法政府对于两方曾取中立态度,在事实上直等于承认革命党之交战团体也,故送来星加坡之党人,不能作乱
1星洲:指新加坡.
民看待等语.星政府乃准登岸.此革命失败之后所发生之国际问题也.
由黄冈至河口等役,乃同盟会干部由予直接发动,先后六次失败.经此六次之失败,汪精卫颇为失望,遂约合同志数人入北京与虏酋拼命,一击不中,与黄复生同时被执系狱,至武昌起义后乃释之.
同盟会成立之前,其出资以助义军者,不过予之亲友中少数人耳,此外则无人敢助,亦无人肯助也.自同盟会成立后,始有向外筹资之举矣.当时出资最勇而多者张静江也,倾其巴黎之店所得六七万元尽以助饷.其出资勇而挚者,安南堤岸之黄景南也,倾其一生之蓄积数千元,尽献之军用,诚难能可贵也.其他则有安南西贡之巨商李卓峰、曾锡周、马培生等三人,曾各出资数万,亦当时之未易多见者.
予自连遭失败之后,安南、日本、香港等地与中国密迩者皆不能自由居处,则予对于中国之活动地盘已完全失却矣.于是将国内一切计划委托于黄克强、胡汉民二人,而予乃再作漫游,专任筹款,以接济革命之进行.后克强、汉民回香港设南方统筹机关,与赵伯先、倪映典、朱执信、陈炯明、姚雨平等谋,以广州新军举事,运动既熟,拟于庚戌年正月某日发难.乃新军中有热度过甚之士,先一日因小事生起风潮,于是倪映典仓卒入营,亲率一部分从沙河进攻省城,至横枝冈,为敌截击.映典中弹被擒死,军中无主,遂以溃散.此吾党第九次之失败也.
时予适从美东行至三藩市 1,闻败而后,则取道檀岛、日本而回东
1三藩市:即旧金山.
方.过日本时,曾潜行登陆,随为警察探悉,不准留居.遂由横滨渡槟榔屿,约怕失、克强、汉民等来会,以商卷土重来之计划.时各同志以新败之余,破坏最精锐之机关,失却最利便之地盘;加之新军同志亡命南来者实繁有徒,招待安插,为力已穷;而吾人住食行动之资,将虞不继.举目前途,众有忧色.询及将来计划,莫不唏嘘太息,相视无言.予乃慰以:"一败何足馁?吾曩之失败,几为举世所弃,比之今日,其困难实百倍.今日吾辈虽穷,而革命之风潮已盛,华侨之思想已开,从今而后,只虑吾人之无计划、无勇气耳!如果众志不衰,则财用一层,予当力任设法."时各人亲见滨城同志之穷,吾等亡命境地之困,日常之费每有不给,顾安得余资以为活动.予再三言必可设法.伯先乃言:"如果欲再举,必当立速遣人携资数千金回国,以接济某处之同志,免彼散去.然后图集合,而再设机关以谋进行.吾等亦当继续回香港与各方接洽.如是日内即需川资五千元;如事有可为,则又非数十万大款不可."予乃招集当地华侨同志会议,勖以大义,一夕之间,则醵资 1八千有奇.再令各同志担任到各埠分头劝募,数日之内,已达五六万元,而远地更所不计.既有头批的款,已可分头进行.计划既定,予本拟遍游南洋英荷各属,乃荷属则拒绝不许予往,而英属及暹逻亦先后逐予出境.如是则东亚大陆之广,南洋岛屿之多,竟无一寸为予立足之地,予遂不得不远赴欧美矣.到美之日,遍游各地,劝华侨捐资以助革命,则多有乐从者矣.于是乃有辛亥三月二十九广州之举.是役也,集各省革命党之精英,与彼虏为最
1醵资:凑钱.
后之一搏.事虽不成,而黄花冈七十二烈士轰轰烈烈之概已震动全球,而国内革命之时势实以之造成矣.此为吾党第十次之失败也.
先是陈英士、宋钝初、谭石屏 1、居觉生等既受香港军事机关之约束,谋为广州应援;广州既一败再败,乃转谋武汉.武汉新军自予派法国武官联络之后,革命思想日日进步,早已成熟.无如清吏防范亦日以加严.而端方调兵入川,湖广总督瑞澂则以最富于革命思想之一部分交端方调遣.所以然者,盖欲弭患于未然也.然自广州一役之后,各省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清吏皆尽入恐慌之地,而尤以武昌为甚.故瑞澂先与某国领事相约,请彼调兵船入武汉,倘有革命党起事,则开炮轰击.时已一日数惊,而孙武、刘公等积极进行,而军中亦跃跃欲动.忽而机关破坏,拿获三十余人.时胡瑛尚在武昌狱中,闻耗,即设法止陈英士等匆来.而炮兵与工程等营兵士已多投入革命党者,闻彼等名册已被搜获,明日则必拿人等语.于是迫不及待,为自存计,熊秉坤首先开枪发难,而蔡济民等率众进攻,开炮轰击督署.瑞澂闻炮,立逃汉口,请某领事如约开炮攻击.以庚子条约,一国不能自由行动,乃开领事团会议.初意欲得多数表决,即行开炮攻击以平之.各国领事对于此事皆无成见,惟法国领事罗氏乃予旧交,深悉革命内容;时武昌之起事第一日则揭橥吾名,称予命令而发难者.法领事于会议席上乃力言孙逸仙派之革命党,乃以改良政治为目的,决非无意识之暴举,不能以义和拳一例看待而加干涉也.时领袖领事为俄国,俄领事与法领事同取一致之态度,于是各国多赞成
1谭石屏:谭人凤,号石屏.
之.乃决定不加干涉,而并出宣布中立之布告.瑞澂见某领事失约,无所倚恃,乃逃上海.总督一逃,而张彪亦走,清朝方面已失其统驭之权,秩序大乱矣.然革命党方面,孙武以造炸药误伤未愈,刘公谦让未遑,上海人员又不能到;于是同盟会会员蔡济民、张振武等,乃迫黎元洪出而担任湖北都督,然后秩序渐复.厥后黄克强等乃到.此时湘鄂之见已萌,而号令已不能统一矣.按武昌之成功,乃成于意外,其主因则在瑞澂一逃;倘瑞澂不逃,则张彪断不走,而彼之统驭必不失,秩序必不乱也.以当时武昌之新军,其赞成革命者之大部分已由端方调往四川,其尚留武昌者只炮兵及工程营之小部分耳,其他留武昌之新军尚属毫无成见者也.乃此小部分以机关破坏而自危,决冒险以图功,成败在所不计,初不意一击而中也.此殆天心助汉而亡胡者欤!
武昌既稍能久支,则所欲救武汉而促革命之成功者,不在武汉之一着,而在各省之响应也.吾党之士皆能见及此,故不约而同,各自为战,不数月而十五省皆光复矣.时响应之最有力而影响于全国最大者,厥为上海.陈英士在此积极进行,故汉口一失,英士则能取上海以抵之,由上海乃能窥取南京.后汉阳一失,吾党又得南京以抵之,革命之大局因以益振.则上海英士一木之支者,较他着尤多也.
武昌起义之次夕,予适行抵美国哥罗拉多省之典华城 1.十余日前,在途中已接到黄克强在香港发来一电,因行李先运送至此地,而密电码则置于其中,故途上无由译之.是夕抵埠,乃由行李检出密码,而
1哥罗拉多省之典华城:今译科罗拉多州(Colorado)的丹佛市(Denver).
译克强之电.其文曰:"居正从武昌到港,报告新军必动,请速汇款应急"等语.时予在典华,思无法可得款,随欲拟电覆之,令勿动.惟时已入夜,予终日在车中体倦神疲,思虑纷乱,乃止,欲于明朝睡醒精神清爽时,再详思审度而后覆之.乃一睡至翌日午前十一时,起后觉饥,先至饭堂用膳,道经回廊报馆,便购一报携入饭堂阅看.坐下一展报纸,则见电报一段曰:"武昌为革命党占领."如是我心中踌躇未决之覆电,已为之冰释矣.乃拟电致克强,申说覆电延迟之由,及予以后之行踪.遂起程赴美东.
时予本可由太平洋潜回,则二十余日可到上海,亲与革命之战,以快生平.乃以此时吾当尽力于革命事业者,不在疆场之上,而在樽俎之间,所得效力为更大也.故决意先从外交方面致力,俟此问题解决而后回国.按当时各国情形:美国政府对于中国则取门户开放、机会均等、领土保全,而对于革命则尚无成见,而美国舆论则大表同情于我.法国则政府、民间之对于革命皆有好意.英国则民间多表同情,而政府之对中国政策,则惟日本之马首是瞻.德、俄两国当时之趋势,则多倾向于清政府;而吾党之与彼政府、民间皆向少交际,故其政策无法转移.惟日本则与中国最密切,而其民间志士不独表同情于我,且尚有舍身出力以助革命者.惟其政府之方针实在不可测,按之往事,彼曾一次逐予出境,一次拒我之登陆,则其对于中国之革命事业可知;但以庚子条约之后,彼一国不能在中国单独自由行动.要而言之,列强之与中国最有关系者有六焉:美、法二国,则当表同情革命者也;德、俄二国,则当反对革命者也;日本则民间表同情,而其政府反对者也;英国则民间同情,而其政府未定者也.是故吾之外交关键,可以举足轻重为我成败存亡所系者,厥为英国;倘英国右我,则日本不能为患矣.
予于是乃起程赴纽约,觅船渡英.道过圣路易城时,购报读之,则有"武昌革命军为奉孙逸仙命令而起者,拟建共和国体,其首任总统当属之孙逸仙"云云.予得此报,于途中格外慎密,避却一切报馆访员,盖恶虚声而图实际也.过芝加古 1时,则带同志朱卓文一同赴英.抵纽约时,闻粤中同志图粤急,城将下.予以欲免流血计,乃致电两广总督张鸣岐,功之献城归降,而命同志全其性命.后此目的果达.到英国时,由美人同志咸马里代约四国银行团主任会谈,磋商停止清廷借款之事.先清廷与四国银行团结约,订有川汉铁路借款一万万元,又币制借款一万万元.此两宗借款,一则已发行债票,收款存备待付者;一则已签约而未发行债票者.予之意则欲银行团于已备之款停止交付,于未备之款停止发行债票.乃银行主干答以"对于中国借款之进止,悉由外务大臣主持,此事本主干当惟外务大臣之命是听,不能自由作主也"云云.予于是乃委托维加炮厂总理为予代表,往与外务大臣磋商,向英政府要求三事:一、止绝清廷一切借款;二、制止日本援助清廷;三、取消各处英属政府之放逐令,以便予取道回国.三事皆得英政府允许.予乃再与银行团主任开商革命政府借款之事.该主干曰:"我政府既允君之请而停止吾人借款清廷,则此后银行团借款与中国,只有与新政府交涉耳.然必君回中国成立正式政府之后乃能开议也.本团今拟派某行长与君同行归国,如正式政府
1芝加古:今译芝加哥.
成立之日,就近与之磋商可也."时以予在英国个人所能尽之义务已尽于此矣,乃取道法国而东归.过巴黎,曾往见其朝野之士,皆极表同情于我,而尤以现任首相格利门梳 1为最恳挚.
予离法国三十余日,始达上海.时南北和议已开,国体犹尚未定也.当予未到上海之前,中外各报皆多传布谓予带有巨款回国,以助革命军.予甫抵上海之日,同志之所望我者以此,中外各报馆访员之所问者亦以此.予答之曰:"予不名一钱也,所带回者,革命之精神耳!革命之目的不达,无和议之可言也."于是各省代表乃开选举会于南京,选举予为临时总统.予于基督降生一千九百十二年正月一日就职.乃申令颁布定国号为中华民国,改元为中华民国元年,采用阳历.于是予三十年如一日之恢复中华、创立民国之志,于斯竟成.
1格利门梳:今译克里孟梭(G.Clemence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