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年12月23日 13:00
对抗的不是老爷的话,而是那匆匆流逝的岁月,“可是……,我。”他看到老爷那张渐渐发福的脸,还有变得温和的气色,老爷变了,自从有了大小姐以来老爷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怀念以前的老爷,那个轻轻松松把他打败的欧阳瑾,那个和他刀光剑影走天涯的欧阳瑾。可是他也如此深爱着、崇敬着现在的老爷,不管怎样,老爷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会变的。“我,我,恐怕再也找不回手套了。”
老爷坐在椅子上,他握着扶手的手抖了一下,原来阿途还是无法从内疚和自责中走出,他心中隐隐作痛,缓了缓,端起桌边的青花茶杯饮茶。“你坐下来。”欧阳瑾喝了一口茶后,他加重语气说。
身体僵硬有如身负重铁,但他还是在老爷身边的椅子处坐了下来。整个身体突然一软,陷入椅中。
老爷为他倒了一杯茶,几十年的情意,老爷已把他自家兄弟看待,看到阿途疲弱的样子,他不免有些不忍,“手套,手套。我不是叫你尽力而为便可吗?”
尽力而为。多么苍白的借口啊,阿途心里暗暗地笑了,一种冷冽的讥讽。总是志在必得的他现在沦为尽力而为了,不再年轻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看到欧阳途的沉默以及有如阴云笼罩的脸色,他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虽是一句由衷的安慰,却也是对无情岁月的喟叹。他未尝忘了银蚕丝手套对于他和阿途的意义。
它不只是一件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宝物,同时还承载了他们两人那段难忘的回忆。欧阳瑾脸色沉着,眼中光景似也回到了那段日子。他开口说道,话中的意味竟然是甜美的,“那双手套”,他开始打开那段尘封已久的回忆,“我还记得那时我们一起北上游历,一个富商的女儿被盗匪劫去当压寨夫人,富商着急在城墙上张榜悬赏,我们也不知其中利害揭了榜便去找富商。”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欧阳途心神触动,脑中思绪激荡,他挺直了腰板,“那些府上的家丁也够胆小的,听到是不要命的强悍盗匪吓得不行。”
老爷笑笑,为成功转变了话题感到欣慰,“哪是他们胆小,而是我们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罢了。”第二天他们带着几个胆子稍大的家丁就上山去了,等到了寨门才发现那些并非一般的闲散之徒,在门上站立的匪徒吓得家丁往回就走了。
“那几个家丁临阵逃了也不在意,我们在那里潜伏到夜晚才动手。”欧阳瑾的脸上露出愉悦、自豪的神情,心中那股男儿热血也在逐渐沸腾起来。是啊,他也曾是个有血有肉、敢拼敢打的人。
欧阳途心中舒展,心情也好了很多,仿佛那条刀疤也在展开了笑容,“我们在寨中拼杀到天亮,最后大当家倒下血流了一地。而我们刀剑、脸和衣服上都是别人的鲜血,我们躺在那个匪首不远的草地上,急促而尽情地呼吸,草地上拂过的风,还有划过脸颊的草叶。”他还记得当初的情景,那种混杂血腥味的泥草香,在风中吹遍了整个匪寨,他们已经丧尽了身上的每一份力,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在冰凉的草地里。
那天,清晨的光线仿佛也是温柔的。欧阳瑾眼中的光是淡淡的,如同湖面上泛动的光芒,对于之后的事情他不由地笑了笑,“那个富家女儿……”。她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没有受伤,却像个垂死之人,眼中写满了惧怕,
“她那时喜欢我不假,可我心不在此。”他躲避欧阳瑾的眼光,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欧阳瑾端起茶杯再喝,他额头的皱纹因为脸上的笑容横着爬开,“当初年轻,心性未定。要是现在遇到,恐怕你也会答应吧。”
这话说得在理,几十年过去,自己也无法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了。“对啊,我可能会留下来呢。”欧阳途点头同意地说。
欧阳瑾没有说话,杯中的清淡茶水滑入腹中,可香味还停留在齿间。“然后我们就在富商家的宝物中选了那个手套。”说完也有淡淡的忧伤,不是因为手套被银龙他们偷去,而是因为这段故事已经成为了过去,无数这样的日子和他的青春以及热血成为了过往云烟,不再回来。
欧阳途也有些惆怅,脑中若有所失,不过那扇沉重的心门已经打开,他没有了刚进门时那份心系千斤的重量。
老爷欧阳瑾吞咽下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挂着的缅怀过去的笑意如云雾般消散,他口气郑重地说,“虽然紫娟他们跳下千丈悬崖,也不代表他们没有生还之机。”
欧阳途心头颤动,这样的可能性他未尝没有想过,可是话由老爷说来,却让他恍如梦醒:是啊,紫娟他们个个厉害,为何不作殊死搏斗却生生朝深渊里跳了下去。云桥那声凄厉的惨叫,风哮雪飞、崖不见底的绝处,还有对于本职的执着蒙蔽了他的思维,让他本能地以为紫娟他们已经葬身拳头崖。
可是分明还有这样一种希望:他们还活着。他怀中的那张地图沉甸甸的,他用手探去,有几分温热,那是身体贡献的热量。像是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灼热,他猛地收回了手,那手不由颤了一下,那宽黑的剑眉也皱了皱,难道他们是因为什么而去的,并非是绝望之下投崖自尽。
这是一种豁然开朗、峰回路转的心情,可是却始终无法启动眉梢展开笑容,他艰难地、挣扎地尝试,以为抓到了希望的矛头,本发现又陷入了另一种失落当中,“被银龙他们骗了。”他喃喃地说,但他仍不明白这其中究竟。
欧阳老爷默默地看着他在自我解救,觉得不忍,心中藏匿多时的话在嘴边打转正欲说出,门口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个男子摇动手中的铁扇,梳理整齐的黑色长发被一个带子扎在脑后,“欧阳大人,那些话还是由我说吧。”他走入房中,向着欧阳瑾尊敬地微微鞠躬,开始对这个执着到固执不已的欧阳大侠说出了整个事件,他说的时候眼中是充满期待的,那种嫌恶的笑容不再有了。
欧阳大侠听完后沉默着。后来他被老爷留下,两人闲聊到金色余辉洒满整个院落,他们一起走出,看着远空下的缤纷彩霞,被府上礼仪陈规的束缚他已多年没有如此畅快地聊过了,和老爷,也是当年那个欧阳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