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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青春 6和7

书名:活着那些事儿 作者:纸纱窗 本章字数:8095

更新时间:2011年10月26日 20:52


6

回到学校之前我反复叮嘱小雅,不要跟班里人提起我们开始谈的事。她拍着胸脯说:“放心吧,我会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的!”事后我终于明白小雅原来比我更讨厌这个学校,她都把这教室看成墓地了。两节晚自习下来似乎除了小雅她妈每个人都给我道喜了。下了晚自习我正准备回去,小雅拎着俩水壶跑过来:“走,打水去!”

白天大家都成双成对,晚上就谨慎得多,这与督查老师昼伏夜出的蝙蝠习性有关。我知道如果打水被抓到是什么后果,像我这种没什么背景的基本上就是给教务主任添赌资了。可是小雅非要打次水试试,我能做的只有祈祷园丁们别晚上加班照顾祖国花朵。

可是我们的老师们是多么敬业啊。

一路上小雅一手提着一个水壶,我抓着其中一个的把手。放眼其他情侣都像接头特务似的偷偷使眼色,此时那些看着我们的人不是想“真他妈胆大”就是想“真他妈傻帽”。小雅正指着树上贴的脚气神油广告傻笑,一个黑黑的影子就像踩着滑板车一样,平移着飘了出来。小雅吓得水壶一扔就扑到我怀里,当我看到厉主任的脸从阴影里飘出来,我恨不得扶正小雅然后一头钻她怀里。目前的情况想都不用想,最后的审查结果一定是我居心叵测邀请纯洁无知的女同学打水幸好被教务主任撞见避免恶果发生念我初犯不予追究刑事责任罚款五十钦此。最后再喊喊谢主任隆恩之类的废话指望打打折。正当我思忖着要和庆海一起喝风屙屁的时候,小雅突然跳出来大叫一声:“你赔我壶!”老厉顿时愣住了,心想寡人收了这么多年学生的保护费,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强硬的学生,走近一看,原来是楼上的啊。厉主任笑呵呵地说:“小雅啊,打水?”小雅叉上腰,不依不饶道:“别岔话题,赔壶!”厉主任一看这阵势,赶忙做出翻钱状,然后看着我,边掏口袋边问:“哟!这是谁啊?”“哦,他是我一同学,打碎了我的杯子,免费帮我送水上门。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他碎我一个杯子你碎我一个壶。”送水工在后面连连点头。小雅接着说,“这壶是我妈她舅从上海邮过来的,不算邮费也就三十吧。虽然不是你踢破的,但是是你间接弄破的!”老厉一看不掏钱不行了,做了几年土匪被商人打劫的滋味真不好受。最后无奈地从衬衣口袋掏出来三张十元人民币,恋恋不舍地给了小雅,“以后少欺负同学啊,小雅。”“记住了厉伯伯!”小雅一步三跳地拉着我走了。

我送她到了家属院楼下,月色正浓。小雅接过剩下的一只壶,问我:“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嘛?”我看着她的脸蛋说:“明天你请客吃饭。”小雅依然丝毫没有要上楼的意思,一直注视着我。没等我感觉呼吸有什么变化,小雅已经深吸了一口气凑了上来。当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我眼前一片漆黑……

小雅松开我的嘴后,我们俩都迫不及待地大口喘气,暗暗后悔刚才把鼻子的功能忘记了。小雅没有说什么,只是塞给我十元钱。我用眼神问缘由,她说:“买壶啊,傻样。”我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然后一个人返回即将熄灯的宿舍。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厉主任在和一对情侣在水房后砍价。

“八十?也忒贵了啊!”

“嫌贵别摸啊,哪那么多废话?”

此生一定郁闷至极,心想我一没摸你,二没摸你女儿,给你的哪门子钱啊,却还要赔上笑脸。

“别别别主任,我一个同学被抓罚了五十,到我这怎么就涨了三十?”

“因为你难看!行了吗?”

第二天我们俩请庆海他们吃饭,庆海很纳闷,“你昨天还那个唐僧样,怎么这么快就成八戒了?”小雅得意地笑着说:“肯定是被我的真诚打动了。”我把油条筐子推到小雅面前,“如果你很差劲我被你打动的概率还不如被五块钱一个的塑料手枪打个洞的概率大呢——也就是说你并不差劲。”我看到小雅拿起来准备戳我的油条便补上最后一句。

“对了,厉老头昨天没找你妈告状吧?”

“没。”小雅嘴里塞着油条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咋回事?”庆海听到厉老头马上警惕起来,因为那天庆海的羽绒服就是被他扒的。于是我把昨天黑了厉老头三十块钱又被小雅强吻的事情陈述了一遍。庆海夫妇一副夫妻相,同时张大了嘴巴。小雅用油乎乎的小手拍在我的背上,“羞死了,干嘛讲出来?还有啊,谁强吻你了,明明是你趁天黑欺负我!”庆海一副“这句话有道理”的表情,对我露出一个坏坏的笑。我忙辩解:“本来就是嘛!你抱着我的脸就啃,跟兔子啃白菜似的。”小雅委屈地快要哭了,“没有!”

可能当时是我以为小雅主动出击自己被迫反击然后亲了下去,真实情况却是我自己先发制人,那也是小雅先闭眼用假动作晃我。这就好比俩人面对面操着菜刀要拼命,最后搞不清楚谁先剁的谁。不过肯定是最后站着的那个理亏,就算对方挥舞着菜刀吓唬你,你也不能直接一刀劈下去。还没谁会觉得打不过然后自己给自己一刀诬陷你,所以只要最后你站着你就理亏了。所以一有持刀对拼,公安干警的职责就是呼啸着赶到现场,拍几张凶器凶手还有死伤未定者的照片,证明自己一年没有白吃干饭。拉走凶手后打个120把市容整理一下,然后看心情判个死缓无期什么的,审都甭审。初吻这种事情谁理亏谁不理亏直接从性别上就能看得出来,女的初吻象征纯洁,男的初吻只能证明你在这方面没经验。接吻之后一个失去了纯洁一个拿到了经验,所以在回去学校的路上小雅一直哭我一直劝。可是我的每句话都好像催泪弹,越劝越哭。如果被她妈看到她在嚎啕大哭我在一旁劝,那我离荣登极乐的日子就不远了。万般无奈之下,我说:“晚上我再陪你去打水总行了吧?”

“你说的!不去是小狗!”小雅破涕为笑所用的时间足以令子弹汗颜。

这就意味着今天晚上我又得理亏一次。

7

今天是我们返家的日子,我和庆海早早的就收拾好了东西。之前我劝了好久才打消了小雅去我家串串门的想法,真正原因不是我说的“路太远”“你妈妈会担心”什么的,其实是我怕我爹看到我带着一个女同学回家会大义灭亲。

我和庆海步行一段上了一辆巴士,我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看着窗外大运河旁的柳树一颠一颠地往后蹦,心想坐登月车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很快就到了长沟,这是庆海的家乡。相传曾经这真的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沟,有一年登基了一位弱智皇帝,请了一个江湖郎中兼江湖术士一算,发现这条大沟是恶龙所化,不埋掉的话会危害当地百姓。于是皇帝下令征集附近的村民劳力来挖土填沟,圣旨是三天内完工。结果大家干了四天多,本着累死也比砍了强的思想不出沟。累死了将近三分之一当地居民,也就是说有劳动力的男性基本全累死了,致使当地接下来几年的出生率接近零。看来那江湖郎中算的还是挺准的,那条恶龙确实严重危害了当地百姓。

庆海一直吹嘘他家的地理位置好,处于龙头地段。我说:“得了吧,龙头也是恶龙头!”庆海一听就生气了,说:“这明明是条沦落人间的天龙,被昏君稀里糊涂地埋了,造孽啊!”庆海的这句话让我怀疑他是不是那江湖术士的后代。

我将一大包东西拖进家中,爸爸正蹲在水管旁边洗白菜,看了我一眼继续忙活。“来了啊,什么时候走啊?”“后天。”虽然我知道老爸只是问我返校时间,但这不冷不热的口气听着还是像在赶一个蹭吃蹭喝的无赖,我问:“我妈呢?”

“去摘冬瓜了,明天是集,赶去不?”

“去。”

我骤然想起来,明天是我们这一年一度的三月会。说白了就是一次大型的集市,我每次去都会买一笼包子。往年由于治安条件不好,总是会有吃霸王包子和拿了瓷碗不给钱的痞子。由于上头觉得该处理一下这种恶劣风气了或者该处理一下派出所里天天打扑克的恶劣风气了,局长在局里设了几个专线电话。通常是一个电话就能招来十来个警察,而抢包子的不信这满满两车皮警察是冲自己来的,所以总是毫无悬念地被抓,交给老板一百的损失费然后去局子里交罚款。店主总是笑着目送痞子上车,希望给他留个美好印象,下次来耍泼皮还是要到自己店来,恨不得对着他喊“下次给你打八折”。所以现在集会上的摊主看见买东西的不激动,看见那些带墨镜的纹身的穿的花里胡哨的便两眼放光,嘴里还不住念叨:“妈的来抢我吧!”

到了傍晚妈妈回来了,支使我把堵住下水道的白菜叶子掏出来。结果我掏出了一枚五毛的硬币,又为明天的挥霍增加了一笔资金。晚上妈妈端上来一盘干煸白菜。动筷子之前我跑出去看那堆白菜叶子好久,确定没少后才安心回去吃晚饭。

晚上到了睡觉的时间,我才骤然发现我那张小床上堆满了衣服和书,只得委身和老爸挤一张床。第二天一早我被老爸活活踹醒,因为我正抱着老爸毛茸茸的腿死活不松开。我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忆昨晚的梦境。可惜只记得晚上梦到了小雅,可是具体做了什么却记不清了,仿佛砍了人还不知道死没死就跑了,心里十分痛苦。我只得祈求没有在梦里亲她。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埋怨老爸:“爸,你怎么不把腿毛刮刮?看着跟返了祖的似的。”老爸说:“刮了干嘛?这么保暖,这么多年冬天没穿毛裤都没事。”

我第二天早上我牵着大黄揣着老爸给的十块钱零花去赶集。大黄是我家的一条狗,生得却十分娇小。众人叫它大黄是为了纪念之前那个抓老鼠吃老鼠最后吃到被药死的老鼠一命呜呼的大黄狗,待遇如同送给鲁迅《山海经》的阿常。此行带着它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解闷,二是看到谁家小孩对它有意思把它卖了赚点外快。如果用它防身那是不可能,因为出事它蹿得比人快。当年农田里闹兔子灾比较严重,村长在喇叭上忧心忡忡地表明了现在的灾情之严重,又恳切地呼吁有狗的都带着爱犬去抓兔子。当天我一手拉着狗一手拉着车准备装个三五十只回来,听村长口气到了田里一个趔趄就能踩死两三只。大黄也很激动,一路上不住吠叫终于惹了麻烦。一条专门抓兔子的猎犬不务正业直奔大黄而来,嘴角还留着哈喇子,吼叫的时候唾沫乱喷张牙舞爪,乍一看与抽羊角风的颇为神似。大黄愣在原地,旋即一声不吭挣开我手中的绳掉头就跑,十秒钟后消失在村口,神奇的速度让猎犬都傻了。

我突然想到应该给小雅买点礼物,可是满大街十块钱能买到的除了吃的可能只剩下卫生纸和毛

片了。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大黄冲一个来人叫了起来。我抬头一看,是潘萌。此人是我初中的同桌,考试没少抄我卷子,见到我十分热情,挥手问好。

我向潘萌打听去哪儿买点东西送女朋友而且要十块钱以内的。潘萌沉思了一会,说:“你送笼包子吧。”

我强忍着心平气和,说:“人家肯收我还怕馊了呢!”

潘萌面露难色,说:“十块钱能买到什么啊?这样吧,你从我这拿五十,回去有钱了再还我。”

我本来打算说那多不好意思啊,可是一张嘴却又加了三个字:“那多不好意思啊,谢谢了。”

用这笔意外的钱我买了一个音乐盒、一对合金钢戒指和一对小乌龟,吃着一串烤螃蟹踏上了回家的路。进家门的时候我把包子往桌子上一放,老爸头也没抬地摸索着吃,眼睛始终看着电视上的烟草广告。爸爸问我音乐盒是干嘛的,我说塞袜子的。问多少钱,我说连上包子全花光了。老爹俩眼一瞪,说:“什么?一个木头盒子八块钱?快赶上骨灰盒子了!”我赶紧亮出王八,“还有俩王八呢。”老爸一把夺过来,托在手里和它俩大眼瞪小眼,问:“这么小,够谁吃的?比你闫叔养的小多了!”我说:“这是小的,还没长大。”老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原来是王八羔子啊!不对,应该说是王八犊子。”我点头。

如果我告诉老爸盒子是花了二十买的,老爸的第一反应不是问那十块钱哪儿来的,而是让眼前的骨灰盒派上用场。我突然想起来老爸和潘萌他爹是烧香拜把子的兄弟,于是问道:“爹,我潘叔最近怎么样?还有他儿子潘萌呢?”

“老潘还在工地上干包工头啊,他那儿子最近好像在给奶厂跑业务,成天骑着摩托满街窜,见了面连招呼都不稀罕和我打,小东西。”老爹边往嘴里塞包子边说,“怎么想起来问这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今天看到潘萌了,穿的挺精神,我就问问你呗。”

“精神是精神,老潘早晚得后悔,哎。”

“潘叔后悔啥?”

“后悔啥?后悔没教他儿子好好上学,后悔让他这么早就出来跑社会,后悔……后悔没给他买人身保险。别问这么多了,睡去吧先。”

“哦。”

我爸提到的奶厂是我们这的一家山寨产品加工厂,这种厂子经常是一家生产几家产品,而且横亘各种领域。像这个奶厂就能生产牛奶、饮料、方便面一系列食品,听说还有卫生纸副业,而且全都是名牌。像脉劲饮料、康师父方便面、猛牛酸酸乳。这些产品长期毒害广大消费者,有一次我妈从城里带回来一瓶饮料给了叔叔家的小妹妹,她接过来看了一眼说:“这瓶是假的,姜年达写成美年达了!”

我收好盒子和王八,回到里屋睡觉。朦朦胧胧之间,我摸到墙上有东西,便撑起胳膊眯了眼睛看,原来是我小学刻上的好好学习。我吃力地回想着小时候的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仿佛一梦三四年。第二天我被屋后树上的鸟叫吵醒,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大自然的声音感到厌恶。起床一看,竟然已经到了中午。我走到堂屋寻摸点吃的东西,听到临墙里那只老不死的公鸡又开始打鸣了。我说它是老不死的公鸡绝非骂我们邻居,而是因为这只公鸡真的是一只活了很久可是本来不该被孵出来的一只鸡。因为它清晨总是一声不吭,到了中午开始嘹亮地打鸣。它活了七八年没老死本来就是鸡界的一大神话,在我看来这些年它没有被邻居砸死或者被隔壁老头杀了吃掉更是神奇。后来听大人一说我才知道它没被砸死是因为大家一听见它叫就知道该做饭了。说到底它还是一只报时的家禽,不过叫得更加独到。早晨一个村子里已经有十来只鸡在叫了,多它一只少它一只没什么关系。中午打鸣的它为大家提供了更为有用的信息。可是我就是看它不顺眼,大概是受了多年教育的原因,看见不走寻常路的就想得而诛之。那些早晨打鸣的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我赶紧打理行装上路去长沟,因为庆海他妈刚刚出院。我在长沟站下了车在商店买了一篮鸡蛋,老板非要跟我要篮子钱,还说篮子不能吃可是拿出鸡蛋还能用,比如装装东西。我反驳道:“桔子皮不能吃还能泡茶呢,你见过卖桔子扒皮卖的吗?”老板说:“没了皮,桔子两天就坏了。”“没了篮子鸡蛋拎不出去就碎了!”老板说不过我,嘟囔一句:“不买拉倒。”我惹不过,赔笑道:“玩笑玩笑,我出篮子钱就是了。”老板看了我一眼,说:“不要了。”

我拎着鸡蛋出去,步行去庆海的高庄。之前我们一直嘲笑庆海的家乡,因为和八戒的老家太像了。今日发现高庄果然名副其实,建在了半山腰的一个山坳中。地势优越,依山傍水。山下发大水年年都有受灾的,可是高庄一直都很安全。虽然洪水来了一点都没事,但是下场泥石流估计一个都跑不了。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此话一点不假,虽然我属马的,可是脚力实在差劲,遥遥的看见高庄,可是感觉那山跟着你的脚步往后挪。一路上又累又渴,才发现忘记在商店买瓶水了。追山途中我不止一次想磕开一个鸡蛋喝蛋清解渴。

好不容易进了高庄,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庆海家住哪儿,真后悔自己没学过风水什么的找找哪儿是所谓的龙头地段。我跟乡亲们打听庆海,无奈都说不清楚。老大妈说,你要是问狗剩驴蛋什么的我还知道。我这才明白此村的老人都喜欢叫孩子的小名,我不知道庆海的小名是狗蛋还是驴剩,又不能打听一个在全乡大会上被点名批斗的老教师住哪儿,这样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公安局派来翻案底的线人,万一乡民变刁民,拿出砸警车的劲头抓住暴打一顿,我就太委屈了。只好问有那家女主人最近动了手术。看着乡亲们同情的眼神,猜他们估计在想:这娃怎么拎着鸡蛋找病人?探病探出病了吧?

一个出来倒泔水的老大妈说:“你是说二憨他娘吧?在村口大槐树下第二家。”我回头看去,说了声谢谢就折了回去,在门口定了定气。冲里面大吼一声:“二憨!开门!”隐约中我听到有人走过来,然后便看到庆海探出头来,一脸疑惑,“你怎么来了?”

我往门里边挤边说:“进屋说进屋说。”

我刚走进来,庆海突然骂道:“狗日的你怎么知道我小名?”低头一看,又问:“你拎什么鸡蛋啊?”

我不搭理他,环顾着这个小院。矮矮的墙头上长着矮矮的墙头草,门后堆着一排啤酒瓶,看得出家里有个酒鬼。厕所旁边有一堆柴火,柴火里隐约夹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公文包,外加三个黑乎乎的屋门。总体来说除了缺个磨盘和陕西农村没什么区别。我把包脱在楼梯台阶上,问:“你妈呢?不是上个星期出院吗?”“出倒是出了,可是谁知道这医院的返工率这么高啊,刚出医院就出问题了,回去复查,可能是阑尾没切干净。”庆海气气地说,“真不知道市立医院那‘消费者信得过’的牌子是怎么来的,八成是订做的。”我问:“那也能订做?”

“怎么不能啊!你想伪造医科大学的毕业证也行啊!”

“干嘛伪造医科大学的啊?要造就造好的,干嘛不造清华北大的?”

“傻了吧你。假币越是小面值越好花,你造清华大学毕业证就像是造一万一张的票子。咱这地方出来清华北大,那不是山神庙养出个唐僧啊!谁信啊!”庆海不屑地说。

“你说的在理。”我说,“对了,你爹呢?在医院吗?”

“没,在码头装煤呢。抓紧时间干完这几趟活就能安稳过个好年了。”庆海说。

我一愣,盘算着现在刚过年没几个月,庆海家是不是只有除夕夜这一个节日啊?

下午时分庆海他爹回来了,刚一进门庆海就介绍我说是庆海他爹从前的学生,今天特意过来看看。庆海爹木讷地说“好”,然后蹲在地上捞锅里昨天的面条。庆海把一盘炒鸡蛋搁在桌子上,庆海爹一愣,问:“今天下了几个?够炒一盘子了。”庆海没好气地说:“下个屁,你看那几只母鸡都快过更年期了,早断蛋了。这是你学生送来的,他听说他师娘病了特意来看看。”高老师一听,马上放下筷子笑容满面地握住我的手使劲摇,“哎呀呀,来一次就来一次嘛,还带什么东西嘛!”我一看这架势还真有点干过教育的样子,尤其像校长。

在庆海他爸吃饭的空当我出来观察了下这辆自行车。车梁上用胶带封了一张纸条,上书“谁偷我车谁是我孙子,生儿子没屁眼儿。”除了字体刚劲根本不能让人把它和一位老教师联系起来。估计庆海他爹之前也就是写“本车车主是一位落魄教师,望诸位贵贼不要染指,不胜感激”之类的话,后来实在是被偷怕了才冒着自己重孙子没屁眼儿的风险大肆诅咒。行窃者稍微有点文化的话,一看这么恶毒的话贴在了这么一个轮子不圆浑身锈气的车上,外加一把用原配钥匙都要开半天的烂锁,估计就不会偷了。吃过饭,高老溜达着去街上买了包烟回来抽着走了,庆海听见老爸在门外跨上自行车远去,于是关掉电视,说:“咱走吧!”我说去哪儿,庆海一拍我,说:“傻了啊,去学校啊!”我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背上包出门。

在车上我问庆海有没有给桂枝买点礼物,庆海一拍脑门,懊恼地说:“糟糕!放假那天我在医院待了一天,根本没时间去买。”我把俩戒指扔给他,说:“拿去,回去请我吃一个星期早点啊。”庆海有点不情愿,“趁火打劫啊你,这么俩扳指你给我要一星期早饭。”我没好气地说:“这不是扳指这是戒指,扳指是武林盟主戴的。不要得了,我送给小雅。”“别别别,只是……你这也太黑了吧,俩戒指要我十块钱啊。我们那这东西两毛一个的。”我当时就火了:“两毛一个那是顶针,你奶奶给你缝开裆棉裤用的。你见过谁傻逼似的带着俩顶针逛街的……”我话没说完庆海就把脸扭到一边,车窗上的一双眼圈红了。

“我没见过我奶。”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碰触到庆海的痛处了。失去亲人的痛苦要远大于死亡的痛苦,因为死了的就一了百了,活着的却要受到煎熬。所以每当想到我死去的爷爷的时候,说自己生不如死真的一点不为过。我沉默了好久,试探性地说:“庆海啊,你就当我放了个屁,没熏到你吧?这样吧,咱俩哥们一场,这俩戒指算我送你的,分文不取!怎么样?”

“真够哥们儿!”庆海笑着拍我的肩膀。而我全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伤痛中痊愈的,说不定比我痊愈的还早。

我看着嘻嘻哈哈的庆海,怀疑自己被窗外的世界涮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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