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年10月26日 20:52
片了。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大黄冲一个来人叫了起来。我抬头一看,是潘萌。此人是我初中的同桌,考试没少抄我卷子,见到我十分热情,挥手问好。
我向潘萌打听去哪儿买点东西送女朋友而且要十块钱以内的。潘萌沉思了一会,说:“你送笼包子吧。”
我强忍着心平气和,说:“人家肯收我还怕馊了呢!”
潘萌面露难色,说:“十块钱能买到什么啊?这样吧,你从我这拿五十,回去有钱了再还我。”
我本来打算说那多不好意思啊,可是一张嘴却又加了三个字:“那多不好意思啊,谢谢了。”
用这笔意外的钱我买了一个音乐盒、一对合金钢戒指和一对小乌龟,吃着一串烤螃蟹踏上了回家的路。进家门的时候我把包子往桌子上一放,老爸头也没抬地摸索着吃,眼睛始终看着电视上的烟草广告。爸爸问我音乐盒是干嘛的,我说塞袜子的。问多少钱,我说连上包子全花光了。老爹俩眼一瞪,说:“什么?一个木头盒子八块钱?快赶上骨灰盒子了!”我赶紧亮出王八,“还有俩王八呢。”老爸一把夺过来,托在手里和它俩大眼瞪小眼,问:“这么小,够谁吃的?比你闫叔养的小多了!”我说:“这是小的,还没长大。”老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原来是王八羔子啊!不对,应该说是王八犊子。”我点头。
如果我告诉老爸盒子是花了二十买的,老爸的第一反应不是问那十块钱哪儿来的,而是让眼前的骨灰盒派上用场。我突然想起来老爸和潘萌他爹是烧香拜把子的兄弟,于是问道:“爹,我潘叔最近怎么样?还有他儿子潘萌呢?”
“老潘还在工地上干包工头啊,他那儿子最近好像在给奶厂跑业务,成天骑着摩托满街窜,见了面连招呼都不稀罕和我打,小东西。”老爹边往嘴里塞包子边说,“怎么想起来问这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今天看到潘萌了,穿的挺精神,我就问问你呗。”
“精神是精神,老潘早晚得后悔,哎。”
“潘叔后悔啥?”
“后悔啥?后悔没教他儿子好好上学,后悔让他这么早就出来跑社会,后悔……后悔没给他买人身保险。别问这么多了,睡去吧先。”
“哦。”
我爸提到的奶厂是我们这的一家山寨产品加工厂,这种厂子经常是一家生产几家产品,而且横亘各种领域。像这个奶厂就能生产牛奶、饮料、方便面一系列食品,听说还有卫生纸副业,而且全都是名牌。像脉劲饮料、康师父方便面、猛牛酸酸乳。这些产品长期毒害广大消费者,有一次我妈从城里带回来一瓶饮料给了叔叔家的小妹妹,她接过来看了一眼说:“这瓶是假的,姜年达写成美年达了!”
我收好盒子和王八,回到里屋睡觉。朦朦胧胧之间,我摸到墙上有东西,便撑起胳膊眯了眼睛看,原来是我小学刻上的好好学习。我吃力地回想着小时候的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仿佛一梦三四年。第二天我被屋后树上的鸟叫吵醒,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大自然的声音感到厌恶。起床一看,竟然已经到了中午。我走到堂屋寻摸点吃的东西,听到临墙里那只老不死的公鸡又开始打鸣了。我说它是老不死的公鸡绝非骂我们邻居,而是因为这只公鸡真的是一只活了很久可是本来不该被孵出来的一只鸡。因为它清晨总是一声不吭,到了中午开始嘹亮地打鸣。它活了七八年没老死本来就是鸡界的一大神话,在我看来这些年它没有被邻居砸死或者被隔壁老头杀了吃掉更是神奇。后来听大人一说我才知道它没被砸死是因为大家一听见它叫就知道该做饭了。说到底它还是一只报时的家禽,不过叫得更加独到。早晨一个村子里已经有十来只鸡在叫了,多它一只少它一只没什么关系。中午打鸣的它为大家提供了更为有用的信息。可是我就是看它不顺眼,大概是受了多年教育的原因,看见不走寻常路的就想得而诛之。那些早晨打鸣的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我赶紧打理行装上路去长沟,因为庆海他妈刚刚出院。我在长沟站下了车在商店买了一篮鸡蛋,老板非要跟我要篮子钱,还说篮子不能吃可是拿出鸡蛋还能用,比如装装东西。我反驳道:“桔子皮不能吃还能泡茶呢,你见过卖桔子扒皮卖的吗?”老板说:“没了皮,桔子两天就坏了。”“没了篮子鸡蛋拎不出去就碎了!”老板说不过我,嘟囔一句:“不买拉倒。”我惹不过,赔笑道:“玩笑玩笑,我出篮子钱就是了。”老板看了我一眼,说:“不要了。”
我拎着鸡蛋出去,步行去庆海的高庄。之前我们一直嘲笑庆海的家乡,因为和八戒的老家太像了。今日发现高庄果然名副其实,建在了半山腰的一个山坳中。地势优越,依山傍水。山下发大水年年都有受灾的,可是高庄一直都很安全。虽然洪水来了一点都没事,但是下场泥石流估计一个都跑不了。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此话一点不假,虽然我属马的,可是脚力实在差劲,遥遥的看见高庄,可是感觉那山跟着你的脚步往后挪。一路上又累又渴,才发现忘记在商店买瓶水了。追山途中我不止一次想磕开一个鸡蛋喝蛋清解渴。
好不容易进了高庄,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庆海家住哪儿,真后悔自己没学过风水什么的找找哪儿是所谓的龙头地段。我跟乡亲们打听庆海,无奈都说不清楚。老大妈说,你要是问狗剩驴蛋什么的我还知道。我这才明白此村的老人都喜欢叫孩子的小名,我不知道庆海的小名是狗蛋还是驴剩,又不能打听一个在全乡大会上被点名批斗的老教师住哪儿,这样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公安局派来翻案底的线人,万一乡民变刁民,拿出砸警车的劲头抓住暴打一顿,我就太委屈了。只好问有那家女主人最近动了手术。看着乡亲们同情的眼神,猜他们估计在想:这娃怎么拎着鸡蛋找病人?探病探出病了吧?
一个出来倒泔水的老大妈说:“你是说二憨他娘吧?在村口大槐树下第二家。”我回头看去,说了声谢谢就折了回去,在门口定了定气。冲里面大吼一声:“二憨!开门!”隐约中我听到有人走过来,然后便看到庆海探出头来,一脸疑惑,“你怎么来了?”
我往门里边挤边说:“进屋说进屋说。”
我刚走进来,庆海突然骂道:“狗日的你怎么知道我小名?”低头一看,又问:“你拎什么鸡蛋啊?”
我不搭理他,环顾着这个小院。矮矮的墙头上长着矮矮的墙头草,门后堆着一排啤酒瓶,看得出家里有个酒鬼。厕所旁边有一堆柴火,柴火里隐约夹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公文包,外加三个黑乎乎的屋门。总体来说除了缺个磨盘和陕西农村没什么区别。我把包脱在楼梯台阶上,问:“你妈呢?不是上个星期出院吗?”“出倒是出了,可是谁知道这医院的返工率这么高啊,刚出医院就出问题了,回去复查,可能是阑尾没切干净。”庆海气气地说,“真不知道市立医院那‘消费者信得过’的牌子是怎么来的,八成是订做的。”我问:“那也能订做?”
“怎么不能啊!你想伪造医科大学的毕业证也行啊!”
“干嘛伪造医科大学的啊?要造就造好的,干嘛不造清华北大的?”
“傻了吧你。假币越是小面值越好花,你造清华大学毕业证就像是造一万一张的票子。咱这地方出来清华北大,那不是山神庙养出个唐僧啊!谁信啊!”庆海不屑地说。
“你说的在理。”我说,“对了,你爹呢?在医院吗?”
“没,在码头装煤呢。抓紧时间干完这几趟活就能安稳过个好年了。”庆海说。
我一愣,盘算着现在刚过年没几个月,庆海家是不是只有除夕夜这一个节日啊?
下午时分庆海他爹回来了,刚一进门庆海就介绍我说是庆海他爹从前的学生,今天特意过来看看。庆海爹木讷地说“好”,然后蹲在地上捞锅里昨天的面条。庆海把一盘炒鸡蛋搁在桌子上,庆海爹一愣,问:“今天下了几个?够炒一盘子了。”庆海没好气地说:“下个屁,你看那几只母鸡都快过更年期了,早断蛋了。这是你学生送来的,他听说他师娘病了特意来看看。”高老师一听,马上放下筷子笑容满面地握住我的手使劲摇,“哎呀呀,来一次就来一次嘛,还带什么东西嘛!”我一看这架势还真有点干过教育的样子,尤其像校长。
在庆海他爸吃饭的空当我出来观察了下这辆自行车。车梁上用胶带封了一张纸条,上书“谁偷我车谁是我孙子,生儿子没屁眼儿。”除了字体刚劲根本不能让人把它和一位老教师联系起来。估计庆海他爹之前也就是写“本车车主是一位落魄教师,望诸位贵贼不要染指,不胜感激”之类的话,后来实在是被偷怕了才冒着自己重孙子没屁眼儿的风险大肆诅咒。行窃者稍微有点文化的话,一看这么恶毒的话贴在了这么一个轮子不圆浑身锈气的车上,外加一把用原配钥匙都要开半天的烂锁,估计就不会偷了。吃过饭,高老溜达着去街上买了包烟回来抽着走了,庆海听见老爸在门外跨上自行车远去,于是关掉电视,说:“咱走吧!”我说去哪儿,庆海一拍我,说:“傻了啊,去学校啊!”我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背上包出门。
在车上我问庆海有没有给桂枝买点礼物,庆海一拍脑门,懊恼地说:“糟糕!放假那天我在医院待了一天,根本没时间去买。”我把俩戒指扔给他,说:“拿去,回去请我吃一个星期早点啊。”庆海有点不情愿,“趁火打劫啊你,这么俩扳指你给我要一星期早饭。”我没好气地说:“这不是扳指这是戒指,扳指是武林盟主戴的。不要得了,我送给小雅。”“别别别,只是……你这也太黑了吧,俩戒指要我十块钱啊。我们那这东西两毛一个的。”我当时就火了:“两毛一个那是顶针,你奶奶给你缝开裆棉裤用的。你见过谁傻逼似的带着俩顶针逛街的……”我话没说完庆海就把脸扭到一边,车窗上的一双眼圈红了。
“我没见过我奶。”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碰触到庆海的痛处了。失去亲人的痛苦要远大于死亡的痛苦,因为死了的就一了百了,活着的却要受到煎熬。所以每当想到我死去的爷爷的时候,说自己生不如死真的一点不为过。我沉默了好久,试探性地说:“庆海啊,你就当我放了个屁,没熏到你吧?这样吧,咱俩哥们一场,这俩戒指算我送你的,分文不取!怎么样?”
“真够哥们儿!”庆海笑着拍我的肩膀。而我全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伤痛中痊愈的,说不定比我痊愈的还早。
我看着嘻嘻哈哈的庆海,怀疑自己被窗外的世界涮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