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井阳镇,怀春院。
沈百年一番质问,老鸨无话可说,她也实在不敢在跟他辩驳,只求他能看在封盟主的情面放过怀春院一马。
经过敖天行及叶忆芸那么一闹之后,怀春院已经没什么反抗的能力呢?无力再同沈百年一拼,她曾命人去通知过封盟主,为何现今还不见有人来?
“怎么啦,还不愿意?”沈百年道,“是不是一定要我有所表示才能表明沈某的诚意?”
“试问沈庄主所谓的民怨何在?”老鸨有意拖延时间,“莫非只是一纸空文?”
沈百年早已猜到她会出此一问,你给不动容,只抬起双掌轻拍了两拍。脆响在怀春院空荡的屋子内传开,这双掌扣击之声虽不重,却传进每个人的耳中,也刺透了老鸨本已有些胆寒的心。
瞬间,门口涌来一群人,由街道上赶来,大多是井阳镇居民,还有一些外地客商。门口三丈外的马夫及十余名长枪侍卫纷纷退让开去,只留下双手抱头温顺地蹲在地上的通天霸一行二十人。见人流涌来,而且身旁的长枪侍卫退去,他们松开手,缓缓抬起头来,还以为是封盟主派人来救他们了,却不想未曾有一人搭理他们。个个面色铁青,死不了知道,他们看似是来请愿的,实则有着势在必行之气势。
二十人起身急忙退到一旁,刚准备趁乱逃离,却不想刚才的马夫已向他们挥来手势,众长枪金衣侍卫炯炯有神的双目都紧紧盯着他们。他们只好退到马夫跟前,再次双手抱头,一齐低头蹲了下去。
院内沈百年道:“他们大多是本镇居民,另有些许外地客商。多年以来,他们痛恨你们怀春院独揽繁华,花天酒地,歪曲经济伦理,不仅残害了良家妇女,勾魂引魄,令诸多男子沉迷、不务正业,还搅扰了本镇的安宁生息,时至深夜凌晨,仍不停业休歇。如此诸多缘由,难道还不够令你放弃这几间破房子吗?”他将目光转向屋外众人,“诸位请说,沈某所言是也不是?”
“沈庄主所言句句出自咱们肺腑,花妈妈,顺应民心吧,你应该放弃怀春院。”一人说出,所有人都迎合。
“放弃怀春院,退出井阳镇。”
老鸨面色铁青,一时无言,她能够说什么呢?这本就是个借口,怀春院势在必拆。
沈百年示意,抓住她的四人将她放开。
“现在你可以将地契交出,这里有一万两银票,一并付清。”沈百年言罢,身旁四人中有一人由怀中掏出一匝银票,举起拍在了柜台上。
老鸨爱钱,但她更爱命。如果命都没了,有再多的钱花不完又有什么用?她心中十分清楚,刚才抓住她的四人是沈百年最得力的助手。他们是川藏一代的陈家四兄弟,陈家四绝。此四人默契十足,武功超凡,轻功绝顶,如同魑魅魍魉,身影诡异如妖魅。甚至拥有百毒不侵之躯,普天之下,几乎无人可以伤到他们。不知沈百年为何可以将他们收服。凭她及怀春院之力,是断然没有胜算的。沈百年可以给她钱,能够不取她性命,她本不必选择,欣然同意。可是,这其间还存在着一个问题,是她十分顾忌的。当然,还是命,身家性命。她虽然因贪吃而使体态变得极为臃肿,但她的头脑还是异常清醒的。沈百年只应允当她交出地契后不取她性命,却未曾承诺保全她的老命。怀春院不是她的,她无权决定卖与不卖。
封盟主有着掌管此地的最终权力,包括那些蓬莱剑客都是他亲自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说是护卫怀春院,实则也在监视自己。
她该如何决定?不卖?立即会丧失性命,并且拿不到一分钱。卖?她生存的希望仍然十分渺茫。封盟主从不认旧情,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仔细一想,但也许,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奉上,还有一线生机。在钱与命不可兼得之时,她当然会选择命。
没有命便什么都没有了,而钱却可以再挣。等了这许久,还不见封盟主派人来,当然,此次若非封盟主亲临,是绝对解决不掉这道难题的。危难化解不了,拼命只有必败,那么就放弃吧!
“想好没有,上官女侠?”沈百年问。
什么?老鸨刚刚平缓的心又一次翻滚起来,他竟然知道自己复姓上官,并且曾经也是名动一时的女侠。眼前这外表温和的男子,实在太可怕了。难道他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好。”她抑制住心情的激荡,“我可以给你地契,但是你必须保证我们所有人的安全。”
沈百年笑了,她在设陷阱,企图让自己跳下去,既然从商多年,他当然不笨。
“不,我只能保证你一个人的安全,而且也只是在这个小镇上。”
老鸨看向沈百年,他是如此从容淡定。
“你果然不愧为商人。”
“不错,跟商人讨价还价是不会得到称心如意结果的。”沈百年道,“我当然不会杀你们任何一人,并且不会让我的人动你一根汗毛,但若有不属于沈某的势力要致你于死地,则与沈某毫无干系。”
老鸨不言,转身走进里屋,外面的小厮及众蓬莱剑客也都跟随进去,沈百年
并不追,只在外面静静地等,和吴莲芳一起等。两人再度手挽手,相视一笑。
是的,整座怀春院,便是他要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片刻,老鸨走了出来,身后却一个人都没有。他走上前来,一手送上地契,另一手抓起了柜台上的银票,随即准备转身离去。
“慢着,”沈百年审视着地契,发现是真的后不待老鸨追问,便将话题扯开,抬手指向门外,“你一直在等的人或许是他们。”
顺着沈百年的手势,穿过门口众人的身体,她看到了乖巧地蹲在街道上马夫身前的通天霸一行二十人。多么滑稽呀,她不由轻笑一声,冷笑。是的,她是在等他们,但不是为了今天这突发的事。封盟主不愿亲自现身,就说明他已经不在意怀春院了。或许另有原因使他不便现身,她基本可以断定,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他不至于因为一时之愤怒而杀掉自己。
“你会因怜悯而放了他们?”老鸨似问非问地道。
“对。”沈百年点头,浅浅一笑,“我并不喜欢杀人。”
“多谢沈庄主。”老鸨闻言,便动身向外走去。
门口众人都让开,老鸨拖着肥重的身躯走了出去,来到通天霸等人面前。
二十人仍然不敢抬头,静静地蹲在原地,像犯过法的罪人,却悠闲地盯着街道上的青石板。
老鸨摇头,“起来吧!”
他们并不起身,因为这个声音虽然熟悉,却不是可以命令他们的声音,所以他们不敢站起来,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上一眼。
“沈庄主已应允放过你们,快起来。”老鸨这句话虽然说进了他们的心窝,正中其怀,但是面临掉脑袋的事,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不得妄动。
直到马夫得到沈百年的允许,实在承受不了地上这帮愚昧的人而上前踢了通天霸一脚,并大声叫他们“滚”的时候,他们才敢有所行动。却是在众人的注目下同时有节奏地在地上翻滚出一丈远,这才站了起来。
老鸨早已让开一旁看着他们,无言。
众人惊奇地看着这帮跳梁小丑滑稽的表演,摇头无语,只在心里说:无可救药。
他们全部站立起来,泰然自若,无所谓。
怀春院将改为客栈,众女子当然不能再留下。她们似乎对这里十分挂怀,表现出极度的不舍,全都涌出来向曾经如愿让她们逍遥快活的主人,来告慰这段风流的生活。
“花妈妈。”五彩缤纷的颜色在街道上一齐闪动。
老鸨叹了口气,“去吧,此地并不适合你们,嫁夫从良去吧!”
众女交换几声,也都进入院内回到自己的房间清理随身物品。
沈百年对门口众人道:“众位街坊,不日,凤鸣客栈将会开张,到时还请诸位光临,前来喝杯喜酒,以显在下初来乍到之敬意。”
“沈庄主客气,一定一定,届时必到,告辞。”众人齐道。
言罢,他们纷纷离去,沈百年抱拳相送。
待众人走开,沈百年来到老鸨身边。
“给你时间安排准备,一个时辰后沈某将会派人查收。”沈百年和吴莲芳一同走上马车,马夫上车赶马,陈家四绝护卫前后左右,众人离去。
老鸨看着他们离去,不由有些错愕,不想他们并不急着收纳这里。怀春院虽算不上金山银库,但价值连城的旷世奇宝还是有不少的。他竟让自己准备?难道仅仅是为了这几间破房子和这块地吗?
其实,在她拿出地契之前,已命人由院后湖上用船只运走不少珠宝,不想却属多余。或许,也只有她这样爱财的人才会想到这么多吧!她轻蔑地笑了笑,缓缓走向通天霸等人。
“花妈妈。”死不了对她很尊敬,毕竟有求于人。
老鸨并不反对死不了这样称呼她,直接切入正题。
“郭堡主辞世,盟主让你们前往郭家堡吊孝,需尽快赶去。”
“可我们这个样子,该怎么去?”死不了问,通天霸在一旁连连点头。
老鸨掏出一千两银票,给了死不了。
“知你们五人前去,其他人跟我去见封盟主。”她指的当然是包括死不了在内的无锡五雄。
“是。”死不了道,“花妈妈,我们兄弟曾在应天府南门城外遇见过杨琛和雪儿,见他们匆匆赶路,不知欲去何处。”
“好,我会替你们通禀盟主。”老鸨再掏出一千两银票,面无表情地递给了死不了,“这是赏你的。”此刻的她并不在乎钱,倘在平时,怎么可能赏给死不了一千两银票?就算是一两也不可能有。
“谢花妈妈。”死不了满脸兴地点着头,表情正常,还算能接受面前这大喜之事。通天霸不由眼前一亮,他想,一千两银票能买多少只烧鸡,能吃多少桌酒肉啊!从此不愁吃不愁穿,逍遥快活,却忘了仇一下钱别再被人偷了。
五人一同离去,依旧大摇大摆。却不知命运仍然如此曲折,他们将面临的是:在偌大的井阳镇上,即便他们有钱,也买不到任何吃的或是喝的。只得沮丧一阵,天黑之前,熬到下一个小镇暴饮暴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