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年08月20日 06:16
还要过多久？她还要忍多久以后才能解脱？
当初选择走进宫这条路时，她恐怕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后悔的一天。
窗外，燥热的风温暖不了妃子的心，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在叫她，“可秀……”
可秀？
对了，白可秀，她原来的名字。
贵妃靠在窗边没有回头，她一定是又做梦了。
白可秀，这个名字从她入宫那一刻起便不复存在，她已被皇帝赐字为‘毓’——秀丽美好的意思。
“可秀……”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隐约有些颤抖。
真的有人在叫她？
妃子疑惑地回过头，她的身后立着一个沉默高大的男子，他的衣上染着血，微合的双目显现出一种宁静和深邃。
“黑，黑鹰？你怎么来了？”贵妃怔怔地望着他，好像一移开目光，他便会消失一样，很久，妃子才猛然站了起来，慌乱四顾，“你疯了么？居然闯到宫里来……万一发现了……”
“祖炎帝已死，刺杀成功了。”黑鹰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沉声道出了事实。
“什么？你们，你们成功了？”贵妃又惊又喜，心里还有一份复杂难言的感伤，她喃喃道，“那么……晔国……”
“晔国的大军已在攻城。”黑鹰清俊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毓贵妃愣了很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讷讷点头，“这么说来……我终于能解脱了？”
清艳的妃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因太过释然而无力地坐了下来。
黑鹰站在她身边，他感觉到了她的欣喜，不由伸出手，轻轻抚过女子洁美的面颊，声音低沉而温柔，“放心，今后你再也不用留在皇宫中了，我们走吧。”
“是啊……再也不用呆在这让人发疯的地方了……”毓贵妃失神地望着一处，忽地凄然一笑，“可是，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我带你走，”向来沉默的将军声音柔和难比往日。
这样的语气只有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时才会有的，他的笑很淡，却很让人安心，“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
贵妃抬起头凝望着他，眼神变了又变。
眼前的男子是她的一生中最初的也是唯一的爱恋，可是她明白，他的温柔不属于她，所以，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走了，”妃子一笑，疲惫而淡然，隐约有几分绝望，“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宫里都做了些什么，如果像我这样的人都能活下去，那怎么对得起那些早逝的冤魂呢。”
轻抚女子面颊的手一顿。
其实黑鹰在来之前便已隐隐料到她会这么说，可真正直面时，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这世上本就没有对错，对晔国人民而言你是英雄。”
妃子幽幽笑了起来，“你以为这些年我这么做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晔国？”
“难道不是？”黑鹰将军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白可秀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是说不出的苦涩，“不错，所以，你不用劝我了，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你不走？难道你不知道祖炎帝一死，所有嫔妃都需殉葬，你——”高大的将军难以相信女子疯狂的决定，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不错，我愿意殉葬。”妃子点了点头，好像生死是件再轻松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殉葬。”
“这是我的事，黑鹰，”白可秀平静地看着他，“我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卖花的盲人女孩，什么事都要别人来作主。”
提到过去的事，黑鹰刚想开口反驳却被女子抢夺了话语权，“璇霓她还好么？”
将军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提起别人，顿了半晌，才低声道，“她很好。”
贵妃释然颔首，她的叹息很疲惫，仿佛一生的精力都用尽了。
“其实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也改变不了你的心，”多年过去，纤柔的女子已多了份淡然和从容，“你的心里一直都只有她，而我，就像你的小妹妹，你可以很疼我，也可以放弃难得的机会让名医给我一个人治眼睛，但我永远也得不到你其他的感情。”
“我……”似乎想要辩驳，可黑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很多年前，我一个人在街头卖花，人家见我是瞎子，总是想方设法欺负我，可是你，你不仅买我的花，还保护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盲人，两个相似的人总是特别能互相理解，不是么？”
没有要求对方回答，毓贵妃独自叙述着。
往事的回忆令她的双颊恢复了血色，阳光照耀在窗边女子的脸上，她看上去透着幸福而满足的美丽。
“一直到璇霓出现，我才明白，她才是配得上你的凤凰，那种战场上腾挪飞掠的英姿我是连万分之一也比不上的。也是了，一个胆小怯懦，处处需要依赖别人的卖花女怎么比得上她那样的名将之后？”
仿佛是出于自卑，一丝黯然染上了女子的眉眼，黑鹰听着她说话，始终一言不发。
“当年雩之国攻下晔国后，我被人当作俘虏抓入了宫中，献给祖炎帝。本来我是有机会逃走的，就是不逃走也可以自杀。可是我却没有，我不但进了宫，还一步步往上爬，知道为什么吗？”
白可秀笑了起来，好像她自己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人。
“因为我想证明，哪怕我不会握剑，不会骑马，我也一样可以做大事，一样比得上璇霓！于是就抱着这样的信念，后宫沉浮，我活到了现在，居然还差点当了雩之国的皇后，这一切是多么可笑……是不是？”
说着，笑着，她的眼泪却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滑落。
“知道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我暗中用计杀了无数后宫美人，皇后也是死在我的手上，连我的亲生儿子我也没有放过……”
白可秀浑身颤抖起来，她的双手紧紧握着膝上的衣裙，往事历历在目，让她害怕的不是身处的地狱，而是她自己。
黑鹰颓然后退了一步。
他是盲人，他的感情无法通过眼睛泄露，因此永远只能埋藏在心底。
“说出来，你也觉得我可怕了，对么？”仿佛理解对方的感受，贵妃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知道我依赖你，所以总是不忍心伤害我，即使你和璇霓订了婚，心里也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你也不忍心对我明说。”
“白可秀……”许久，黑鹰的话语宛如叹息，“我一直知道你不聪明，可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笨。”
“是啊，我是笨，可没有办法啊，”妃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窗外的微风吹拂着女子耳畔的发丝，她愈发惨淡，“以后，你再也不用被我束缚着，好好和璇霓在一起吧。”
“这就是你希望的么……”黑鹰张了张口，仿佛用尽全力在压抑着什么。
“不错，不要让我背负着那么多罪过活下去，那才是真正的折磨。”白可秀望着他，目光中有乞求，“以前我总是害怕孤独，什么事都不愿离开你，现在，就让我一个人走吧。”
她温柔地望着他，最后一眼的温柔，“黑鹰，如今的我已经不需要别人的肩膀了。”
听到这样的话，高大的将军一颤，他豁然背过身去，许久才平静下来，“好，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决定……”
说罢，他一步一步向宫外走去，仿佛每走一步都需要用尽一生的力量。
白可秀远远注视着他，良久，似乎再也看不下去，她猛然转过头，泪水决堤而下……
丽秀宫外，诗雅静静地守候。
沉默中，高大的将军默然立在她身侧。
“她……不愿走么？”诗雅迟疑地询问。
黑鹰默然颔首，似乎不愿多话，只是一步步拾阶而下。
诗雅望着同伴的背影，向前迈了一步，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口道，“你没有告诉她么？”
黑鹰停顿在原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说？”诗雅看着他，目光中蕴含着沉痛的悲凉，“为什么不告诉她，从前你并不是瞎子，是你请了名医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她。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的人，其实只有她一个。”
“呵呵……”黑鹰突然沉沉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垂下头去，双手颤抖，紧握成拳，低声喃喃，“因为……我怕她会疯……”
他始终没有告诉她，在他心里珍藏的一直都是当年那个卖花女温柔纯净的笑颜，只是迫于家族的压力才与别人订了婚。
在他眼里，巾帼凤凰又如何？那终究不是他要的。
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又积累下了这么多错误，后宫中的那个女子如何接受得了这样温柔又残酷的事实？
“我……我不想让她疯……”
说完这句话，黑鹰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停留的重量，大步向前走去。
城内话别，城外战乱，今天的艳阳依然高照，可却照不出人间离愁。
殊不知，这风云乱世究竟要承载多少哀痛才能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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