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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风云落幕 第十八章 梦里心结

书名:纵横天下 作者:慕吟雪 本章字数:10910

更新时间:2011年11月18日 20:12


遥远的天幕下是起伏的山峦,白色的积雪层层叠叠地覆盖着土黄色的山峰。

毡帐连绵,在纯白中点缀着严肃的深墨色。

两国的边境一片苍凉,没有华丽的宫室,没有绮丽的梅花。

昏昏暗暗的浩瀚天空,似乎永远不会有阳光出现,只有悲怆的灰白与夜里的繁星互相交替着出现。

距白壑川一战已经过去十天。

十天内,军营中的气氛凄迷而肃杀。

皓皓雪原上,万千军士目睹自己的主帅被一刀斩杀,据内部传言,上昊是因中毒后剧痛难忍才令路训痛下杀手。

虽然消灭了周边的残军,,但少帅的死亡对战士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上昊从军多年,乃是军心所向,且其善用兵以诡道,多年来战功赫赫,深得将士信任,因此在军中的威严很难消褪。

鲁迅虽然也是善谋的良将,但毕竟实战经验少,对此处的地形也不甚了解,面对雪国强抵,很难掌控全军,令人颇为担忧。

这士气低迷的夜晚,一处军帐内烛火摇曳,几位首领围聚在桌边正商量着什么。

“残军已被歼灭,现在战士都在休养。”

“是啊,边关苦寒,人烟稀少,残军一走,咱们可是轻松多了。”

征袍加身,烛火照耀着军人们魁梧高大的身形。

“我看着关外也没有什么敌人了,战士们可以轻松一些。”

“不如,咱们干脆将几十里外的守军撤了吧?”

“是啊是啊,没必要警惕成那样。”

将士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嘈杂的议论声中忽然传来一个不合群的声音。

“不行,不能撤下守军。”

这个人的声音并不响,却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谭将军见状率先走上前,双手抱拳,刚要施礼,却被对方制止了下去。

烛光只驱散了半边阴影,朦胧昏暗的光芒映照出座椅上军人颀长的身姿。

和帐内所有人一样,他穿着银亮的戎装,只是脸上却多了张面具。

精铁打制而成面具很薄,从眉骨开始一直遮没了鼻梁,将军人的半张脸完全盖住。

昏暗之中,众将士只看得清此人的眼睛,他的眼睛阒黑,明亮,冷醒中透着几分野性。

“上少——”有将士惊讶的脱口而出,却立刻被打断。

“上昊已死,从此军中再也没有这个人。”椅上的军人语气淡漠,他的声音很低也很轻,有种重病未愈的虚弱,“现在起,我只是从都城来支援尧城的军师,你们明白了么?”

众将士面面相觑,眼里相继闪过欣喜,继而立刻坚定地抱拳道,“是!”

椅上的军人微微颔首,一干人中只有路训没有应声,他瞪着戴面具的人半天才道,“你这人想吓死我啊,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知道躺一会儿,这要换作我说不定都咽气了。”

“你言重了。”军人好像笑了笑,声音还是很低,“边关的守军暂时不能撤,毕竟对付雪国,最大的敌人是肖世英,此人不除,我们一日难安。”

“你是担心肖世英会偷袭?”路训问道。

“是,所以决不能松懈,你们明白了么?”军人肃然颔首,他的嘴唇上没有什么血色,可人却始终坐得很直,很挺。

多年的军旅生涯似乎已将坚强变成了一种习惯。

“但你不露面,战士们都垂头丧气的,哪有什么士气?”路训皱起了眉头,神色颇为苦恼。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半笼的阴影里,他抿唇压抑住几声轻微的咳嗽,继续静静道,“把边关处的地形图拿给我,我要看看有哪些据点容易被击破。”

“是。”一名战士领命而去。

说罢,他又看向路训道,“等天亮的时候,你和我去边境走一趟,我想重新调度一下军队。”

路训犹豫了半晌,他很担心这重伤的人会不会没有跑到边境就昏过去,不过鉴于他向来强悍能忍的作风,路训还是点了点头,继续跟将士们讨论会议。

白壑川,小雪似牛毛般细,随着风悠悠地漫天而下。

这里的战争刚刚结束,狼藉的沙场上横尸遍野,有些已被白雪埋没在地下。

风吟,雪落,带走一片孤独的魂魄。

每一个死在战场上的人都是孤独的,他们背井离乡,没有任何亲人陪伴。

大鸟掠过长空,雪原广阔,沙场血腥。

一个幽紫色的身影徘徊于交叠的横尸间,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鬼魂,一个幽灵。

死去的士兵早已在纷乱的战场上被狂奔的战马蹂躏,他们面目全非,只剩一片血肉模糊。

她一个一个地找,一个一个的认。

方圆几十里都是尸体,她忽然很惊讶,原来自己是那么大胆,对死人竟毫无恐惧。

是不是因为死去的魂魄里有他,所以才不会害怕?

她慢慢停下了脚步,默默站在原地。

连死了都不能见一面,这场残忍的游戏到底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沙场上,狂风肆虐着瘦弱的女子,紫色的裙袂飘舞,如同一朵盛放的哀怨之花。

女郎失魂落魄地环顾四周,已经十几天过去了,她吃不下,也睡不着,每天只能勉强咽下几口粥,现在已憔悴不堪。

天渐渐转亮,没有太阳,只能看见白色的晓光拂去了夜的深黑。

遥远地方,地势起伏,雪原高处有一双眼睛睁静静望着风雪中的女子。

军人策马在边境巡视,却不料又撞见了她。

“这个女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路训驾马而来,和他并肩眺望。

戴面具的青年没有辩驳,只是沉默地注视那袭孑然的紫衣。

路训摇头,不愿多言,只是耸肩道,“你的伤还没好,不宜在冷风里呆那么久,到时候倒了我可负担不起。”

“我没事,只是她……”马上的军人犹豫着不肯走。

“唉……”路训望着漫天雪花,“你这人不是一向很理智么?怎么偏偏对她那么固执,嗨,真是个死心眼。”

“呵,人一辈子能固执的机会不多,只要自己不后悔,那也没什么。”面具后的眼睛渐渐落寞起来。

路训闻言,握缰远眺,也是心生感慨,”有时候想想,我的运气还真不错,嘿嘿,觉得自己运气好的人,日子一般都过得不赖。”

“是,你一向乐观。“军人颔首赞同。

远处,雪国的延边地带,零乱的战场外,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以及将士们的吆喝声。

白壑川位于两国边境,雪国的巡逻小队时常会路过此处。

他们好像也远远发现了战场中的佳人,此时闲来无聊,纷纷策马向着丽人围拢。

“走吧,我最讨厌看这种事情。”路训眉头一皱,调转了马头,却惊讶的发现身边的军人紧紧握住缰绳,目光凝聚在远处,隐约有几分愠色。

只见远处的沙场上,女郎被十几个骑兵包围起来,风中远远传来了不正经的哄笑。

他看见她转身走,没走几步便被人一鞭子抽倒在地上。

远远的,军人再也忍不住,马鞭一挥,疾驰而去,“你先走!我很快就回来!”

“喂!喂!你的伤还没好!喂——!”路训摸了摸鼻子,徒劳的大喊了几声,直看到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只好悻悻离去。

不管怎样,几个小兵绝不是他的对手,这一点,路训很有信心,所以他走了,走得很快,连头也没回一下。

诗雅跑了几步想摆脱这群士兵,可她几天没有怎么进食,毫无力气,本想施展轻功,却连气也提不上来。

马鞭从身后袭来的时候,她根本没力气躲。

鞭子上的尖刺将她一只衣袖狠狠扯落下来,白皙的手臂上被划出又长又深的一道血口。

这下她跑不动了,完全跑不动了,所以她干脆不跑了。

白雪地里,她勉强撑起身,回眸一笑,“呦,这么多男人呀,一起上我可受不了呢……”

骑兵们看着她娇媚的姿态,咽了咽口水,说不出话来。

诗雅身子半支,一手慢慢理着雪白的长发。

这个动作将她曼妙的曲线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漂亮么?”她笑得像个妖精。

“漂亮……”一干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们是不是都很想要我?”

“是……”

“那像我这样的美人,你们舍得让给别人么?”她咯咯娇笑。

“不舍得……”骑兵们一个个舔着越发干燥的嘴唇,真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把她据为己有。

“不过……我只喜欢厉害的男人,”她随意的把玩着一缕发丝,曼声道,“不如……你们比试比试,谁最厉害,我就先跟谁好。”

骑兵们愣住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很久,忽然挥起大刀向对方头上砍去。

见到这样的情况,诗雅笑了,她笑得很悠闲,人却已一跃而起,用尽全力往前狂奔起来。

紫纱长裙飞扬在身后,她的脚步踉跄虚浮。

“那娘们儿跑了!”

“该死的!给我追!”

……

原本互相残杀的士兵见状,立刻收刀策马紧追上来。

很快,身后的马蹄声便近了很多,诗雅越跑越慢,力气在逐渐耗尽。

如果真的被这群禽兽玷污,她以后一定会让他们断子绝孙,女郎紧咬嘴唇,只听得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忽然,身后的马蹄声散乱起来,又马儿扬蹄嘶鸣,刀剑碰撞,以及惨呼倒地的声音。

诗雅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察看,便觉得腰上一紧,长长的马鞭席卷而来,圈住女子的细腰王半空中一提。

她落到了马上,落到了一个冷冰冰的怀抱里,军人的手臂紧箍着她的腰。

女郎疯了一样挣扎起来。

一个人拼命的时候,力气总是特别大。

所以很快,她便觉得耳畔一热,一个低哑的声音道,“你不要乱动,我抓不住你。”

诗雅陡然停下了反抗,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只觉得心在狂跳。

耳边风声呼啸,战马疾驰而过,女子裙袂飞扬。

她艰难地侧过头去,却发现这个人带着面具,面具后有双很黑,很亮的眼睛,带着独特的,熟悉的阒静。

她望着这双眼睛,很久说不出话来,半晌,只觉得心口一热,一行血丝从嘴角沁出,然后便什么意识也没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躺在一张床上。

洁白的纱帐蒙蒙胧胧地垂落下来,纱帘外映出了军人颀长的身影,他就站在窗边,背对着她。

“醒了就起来把这碗汤喝了。”好像是故意的,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不想让她认出来。

诗雅没有回答。自顾自坐起身,撩开纱帐走下床来。

“我不要喝汤,我要回去。”她漠然地说着话,不去看他。

“你喝完汤就能回去。”他没有动,只是低声道。

“我说了,我不喝。”诗雅自顾自挪步向门口走去,还为走出几步便无力地跌了下去。

幸好那人全神贯注,及时扶住了她,“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怎么可能走得动?”

诗雅瞪了他一眼,忽然甩开他的手,“没有力气我也有办法回去。”

话音刚落,她便又用尽全力大喊起来,“店家——!店小二——!快来!”

她知道这是一家客栈,客栈里一定有车可以雇。

这么大的叫声惊得店小二飞快的跑了上来,慌张的询问,“怎么了?客官有什么事?”

“给我……给我雇辆车……”方才用了太大力气,女子坐在地上,长发散乱,说话都断断续续。

店小二愕然看着她的样子,犹豫地转向了另一个人,“这位军爷,真的要雇车么?”

“不用,她喝醉了,别理她。”军人的目光投落在女子身上,只是淡淡回答。

店小二也懒得找麻烦,立刻陪着笑,转身走了出去,重新掩上了门。

“喂!喂!”诗雅连爬带走的冲到门口,拼命用力捶门,“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店小二!你给我回来!这个人是个强盗!他强抢民女!快叫人把他抓起来!!”

喊了很久,没人理她,她终于喊不动了。

客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沉默里,她回头看着他,忽然冲上去对他闷头就打。

军人没有还手,只是一味地忍让后退,女子不小心捶到了他胸口的伤,他闷哼了一声,抬手捂住伤口。

就在这当口,诗雅忽然伸手一把扯下了军人脸上的面具。

“我在做梦?”她看着他,目不转睛。

“是,你在做梦。”他就站在她面前,脸色是病态的苍白,黑亮的眼睛里却多了份说不出的温柔。

诗雅痴痴望着他,然后看向桌上热气腾腾的浓汤,忽然问道,“你说喝了这汤我就能走了,那么梦呢?梦就结束了?”

“没错,喝完了汤,梦就结束了。”他只能苦笑。

“好……”女郎慢慢走到桌边,捧起汤,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然后她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转身,放下纱帐躺回了床里。

“你这是做什么?”军人不解地看着她奇怪的举动。

“做第二个梦。”诗雅盖上被子,闭上眼,看上去很安详。

客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风声来回吹动,啸叫声令人发怵。

冰冷的军靴踩过木制的地板,他一步步走向床边,伸手轻触纱帐,想要拂开却迟迟没有动手。

“第二个梦……可以开始了么?”诗雅缓缓睁开眼睛,凝望着纯白的流苏帐顶。

“……可以了。”他放下手,站在帘外,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郎微笑,笑容像躲温柔的水莲。

“死的滋味,怎么样?”她静静地躺着,轻轻地说话。

“你尝过,应该知道。”上昊的语气很平,他后退了一步,走到窗边的楠木椅上坐下。

“是啊,我们现在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丽人轻叹一声,“真好,这样咱们终于互不相欠了。”

“是,是很好。”军人坐直了身子,淡漠的笑容里隐约透着嘲弄。

“这个地方真安静,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说过话了。”风轻吹着洁白的纱,女郎的声音也像白纱一样轻柔,“刚才,你说我是在做梦,那无论我在梦里说了什么,都不会伤害到你,对么?”

“对,这只是一场梦,醒来了就什么也不会记得。”军人靠在椅背上,双目轻合,似乎很疲惫,“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好……我说……你听好,”女郎平静地看着朦胧的纱帐,嘴角的笑很淡,很凉,“这些话,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现在,没有必要隐瞒。其实……这些年……我还是有些恨你的。”

上昊的眼角微微一跳,他没有打断她的话。

“虽然我父母是自尽而死,你并没有伤我家人,但毕竟晔国是我的家,你毁了我的家,我怎么能不恨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

“我很抱歉……”他只能这么说,因为解释没有任何说服力。

“不用说抱歉,这不是你的错。君令难违,我懂,只是有些感情不是理智完全控制得了的。”

女郎的语音平静如水,无波的水,她嘴角的笑意忽然浓了起来,变得很微妙,“其实,你应该看出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折磨你,其实,我是故意的。”

上昊睁开了眼睛,直视着帐中的人,他的眼神似乎也复杂起来。

美人笑了,笑容里有种很尖锐的东西,它像根刺,蔷薇的刺。

她现在想伤人,刺伤眼前的人,就像刺伤她自己一样。

“我知道,刀剑无法真正伤害你,只有我才能带给你心灵上痛苦。”

诗雅慢慢坐起身来,隔着朦胧的纱帐看着窗边静坐的人。

她的笑容依然很微妙,目光却很温柔,温柔而残酷,“知道么?每次看到你眼里的痛苦,我就很高兴;所以你一去悦音坊,我就卖弄风情,勾引男人,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这样就能看到你的痛苦,我才能高兴,哈哈,有时候我高兴得简直想发疯呢。”

上昊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人影,他的目光很平静,眼底却已有暗涌层叠而起。

这样的眼神透着无形的压迫力,让人不寒而栗。

“告诉你,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又不怕你。”她冷笑着隔帘而望,声音却依然娇美动听,“怎么?现在我说了这么多实话,你不高兴了?是不是也开始恨我了?恩?”

对话在此处凝固。

屋子里没有声音,连呼吸声也无法听见。

杂乱的感情喷发的前一刻往往也是最冷酷的一瞬。

“你说话啊!总是什么都不说!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也可以当作不知道!好啊!你行啊!谢谢你这些年对我那么好!让我可以变本加厉地把你往火坑里推!!”

再也忍不住,她用力一捶床冲他大喊起来。

上昊倏地收回目光,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嘴角却已有一丝抽搐。

好像发现了他的神色变化,丽人抓紧了手中的被子,她不给他开口的时间,也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大声道,“这些年我做了多少好事你知不知道?是我把你一步步逼到了一无所有!这样我才满意!我才高兴!”

她说着大笑起来,嗤嗤道,“你毁了我的家,可你偏偏是我丈夫;我把你逼得一无所有,可我偏偏是你老婆,哈哈……这样咱们才能扯平!这样才能扯平!”

“是!你说的没错!”军人终于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大步流星的走向她,“非要这样!非要这样才能扯平!!”

他走到床边一把扯落了半边纱帐,一股少见的狠戾气息从这年轻军人身上散发出来。

上昊近乎粗暴地将纤弱的女子拽到眼前,紧紧扳着她的肩,俯身逼视着她。

他的眼睛里布着红丝,神情如同一头负伤的野狼,“我知道你恨我!无论我怎么做你还是会恨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我也有感情!”

他不是铁打的,即使可以一个人抗下许多事情,即使可以承受很多伤害,但无法无动于衷。

他是人,他也会难过,会痛苦。

“哈,你终于生气了……”诗雅悠悠轻笑,苦涩又欣慰,“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你冲我发火。”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目光清明了几分。

无论如何,他还是个很冷静的人。

于是,军人慢慢放松了手劲,呼吸依然因怒意而有些急促。

“其实,你可以反击啊,为什么不反击呢?只要在太后那儿说上那么一句话,我必死无疑。”她看着他,轻声问道。

上昊放开了她,兀自在床沿上坐下。

女子憔悴的容颜令他怎么也发不出火来。

他好像有些后悔,看着女子方才被他用力扳痛的削肩,不自然地抬起手,又放下,“你……你痛么?”

女子轻哼一声,伸手揉了揉肩膀,白了他一眼,嗔道,“当然痛啊,你等着,待会儿我会打还的!”

“我……”戎装青年微扬眉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静静坐着。

两人相对僵持着,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那么清楚的落寞。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眼神,诗雅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喂!你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我能打什么主意?对你,我向来很没注意。”上昊苦笑,这时才想起了她的问题,脱口道,“我不会反击,你应该知道原因。”

他略微沉吟,好像不知道怎么表达,许久才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被人伤害的滋味并不好,我尝过就足够了,何必把你扯进来?”

互相伤害的游戏最没有意义。

听着他的回答,诗雅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她瞪着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冷风吹拂着两人身后残余的白纱,雪越下越大,灰白的天空衬得这个世界愈发凄凉。

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不管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真真实实地就在眼前。

女郎柔软的双臂环上了年轻军人的脖子,她吻了吻他的唇。

过于激动地情绪让两人的嘴唇变得冰凉。

可这冰冷的吻却融化了她眼中的坚冰,隐忍多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十几天了,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温柔环绕,情丝缱绻,上昊忍不住俯过身,细碎的吻温柔地落在了她晶莹的泪颜。

熟悉的人,蔷薇花般的气息,他闭上眼感受着女子的温度和馨香,滚烫的眼泪似乎能温暖他荒芜孤寂的心灵。

木窗被风吹得嘎吱作响,飘落的纱帐如水般层层荡漾开来。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隔着铠甲却还是触动了胸口的伤。

“对不起,”她连忙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歉疚道,“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还惹你生气……”

“没什么,”上昊不甚在意,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我明白。”

她是故意激怒他,就是想让他发火,这样才能消除女郎心里的愧疚,否则她无法平衡自己的情绪。

“客官——!你的药好了!”楼下,店小二忽然高喊了一声。

上昊想起了什么,立刻起身,“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诗雅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有些担心,许久才道,“好,那你快点回来,我等你。”

军人刚走出几步,蓦然听到这句话,脚步竟是慢了下来。

“我等你。”

这是一句多么简单又美妙的话。

归来时有人等待,面对的不再是冷清的府邸,漆黑的华窗,

夜色中曾经有春花一样烂漫的笑容相迎,有银铃般的笑语回荡。

其实这就是幸福。

有时得来太容易的东西,总是被人轻易地忽略。

诗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疲倦地靠在软塌上,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门外,生怕他一去就不再回来。

好在没过多久,上昊便回到了房中,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盛有清水的木桶,另一手拿着包草药和纱布。

半躺的女子松了一口气,容颜舒展开来,好象一朵悠悠绽放的花。

上昊走到床边坐下,“你把手给我。”

“为什么?”诗雅不明所以,反而把手臂缩回了被子里。

“刚才被人抽了那么狠一鞭子,伤口肯定很深,我帮你擦药。”上昊抿唇道。

“哦,不,不用了,我自己会上药,你……你去外面转转。”诗雅笑得很是尴尬。

上昊看着她,颇是不解,想了想才迟疑着道,“我只是想帮你上药,没有别的意思。”

听到这样的回答,诗雅拉着被子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轻笑道,“就算有别的意思又怎么样?你又不是外人。”

说着,她又伸出一根手指,调皮地刮了刮了军人英秀的脸庞,“不过……我的上昊最乖了,对吧?”

军人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抓住女子的手,轻轻吻她的指尖,苍白的脸颊竟染上了几丝淡红的颜色,“我出去了,你一个人会上药么?”

诗雅为难地嘟了嘟嘴,“我没上过药。”

“就知道你不会。”他淡淡笑了,不再征询女子的意见,兀自掀开被子将她受伤的手臂拉了出来。

一条很深很长的伤从肩膀出蔓延下来。

“这伤口多难看,我不想然你看嘛。”女郎很不高兴地别开眼。

“都伤成这样了,还要管好看难看,”军人看着这道深长的口子,剑眉微蹙,“你还真是朵奇葩。”

他将白纱布浸泡在清水中,然后绞干了擦拭女子的伤口,再将捣烂的草药敷上,最后用干净的纱布将受伤的手臂缠了起来。

药的凉意缓解了伤的刺痛,看着细心为她包扎的人,淡淡的温馨像柔风一样吹开了女子的心扉,她看着他,忽然有些心酸。

“如果不及时包扎,伤口溃烂就麻烦了。”在纱布尾端打了个结,一切处理完毕,他一抬眼便看见了她泪眼朦胧的样子。

“怎么了?”上昊无措起来,她的眼泪总是让他束手无策。

“我……我没事……只是……只是很想你……”她擦着眼泪,忍不住向他怀中靠去,“我以为你死了……真的死了……”

对亡故之人的思念总比对在世之人的思念来得汹涌,因为知道有生之年永无相见之日,所以思念中总有几分绝望的感情。

上昊拥着怀中女子,轻抚她的长发。

他的动作很轻柔,内心却很沉重。

凄凉的沉重盘踞在荒芜的心头,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有这么无力的感觉。

诗雅小心地伏在他肩头,生怕碰到他的伤口,他低头吻了吻女子的柔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

许久,诗雅擦干了眼泪,努力微笑起来,“上昊,无论怎么样,我都没有后悔嫁给你。”

她仰起残留着泪痕的脸颊,淡淡微笑,笑容中有一种满足,“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身边不会缺漂亮的官家小姐,可这么多年,你心中只有我,我……我很高兴……”

一番简单的表白竟令这辗转风月的女子羞赧起来,她脸颊微烫,目光闪向了别处。

“你真的这样想?”冷峻的容颜柔和下来,他欣慰的同时也有些惊讶,“我以为……我以为你并不相信我。”

“我的确怀疑过,若是在六年前,我或许不会怀疑,只是这些年,我在风尘中看了太多凉薄的感情,所以……”女郎螓首低垂,略有怅惘。

褪去了最初热烈的你侬我侬,肌肤厮磨,有多少人能够珍惜洗尽铅华后的真情?

所谓的爱经不起时光的沉淀,有时几十年的携手共济也能自一朝一夕间分崩离析。

她并不想要轰轰烈烈,惊世骇俗,也不需要花前月下,甜言蜜语。

十指相扣,长相厮守,一心一意走到生命的尽头的感情那才真正珍贵如舍利。

“上昊……”层层哀伤在女郎的眼眸深处涌起,“知道吗,不久以后,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她蜷缩起身子,捂住脸细声啜泣起来,“可我不想那样……”

仿佛无法面对他,诗雅推开那人,转身低泣起来。

上昊将她轻轻拉回来,伸手环住她的肩。

“上昊……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地方……”

“我可以带你走,可你不会跟我走……”

诗雅无言以对。

他说得没错,她不会跟他走,她的使命太重了,放不下。

“对不起……”纤丽的女子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着。

上昊不再说话,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忽然用力抱住她,好像要将她揉入自己的生命。

胸口的刀伤因为这个拥抱而剧烈地抽痛起来。

无声的痛苦像烙铁一样印入了他的心中,他的血肉,直至全身每一个细胞,一如他对怀中女子的感情,沉默着浸入了骨髓,渗透了灵魂。

他们不知道此刻静静的拥抱能延续多久。

相聚对他们而言太匆忙,是不是非要这样才能懂得珍惜彼此的相伴?

“第二个梦……也要结束了?”她的眼泪再也流不动,只是静静靠在他肩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

“我不知道……”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醒来便可以忘记一切,可偏偏他记得那么清楚,清楚得好像所有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那我能继续做第三个梦么?”她惨淡一笑。

“可以……”

“第三个梦里会有你呢?”

“……”他犹豫了很久,才轻轻答道,“会有的。”

“真的?”

“……”他没有底气再回答。

“其实上昊,你并不擅长骗人。”诗雅轻轻一笑,闭上了眼睛。

第三个梦里会有他么?

有了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他们的结局似乎永远都逃不开离别。

既然这样,那相见不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

她不愿想以后,也不愿想过去,就这样相依相偎,至少在此刻,圆满还停留在彼此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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