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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书名:马克 · 吐温自传 作者:马克·吐温 本章字数:5632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20:16


第四十一章

  我们都非常喜欢爸爸走路的样子,因为很特别,他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大多数人都不喜欢。他总是在屋子里面边走边想,甚至连吃饭时上菜的间隙都是这样。

  从前,有一位夫人来看我们,她是我们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她在我家住了一个星期。虽然我们尽力想让她高兴,但还是没有成功,我们不清楚是什么原因。第二天一早,她便起锚开船走了。我们做出种种的猜测,但就是无法将这个谜解开。后来我们搞明白了毛病出在什么地方,那就是我在上菜的间隙来回走动,她认为我这是跟她合不来。

  也许读者早已猜到了,“年轻人”这个词,正是我妻子对我的爱称。这个称呼有点儿嘲讽,也有点儿亲热的意思,为我起这个称呼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莉薇认为,我在心理上以及生理上的某些特点和习惯,应该是属于那些比我年轻很多的人的。

  爸爸非常喜欢动物,尤其是猫。我们有一个很可爱的小灰猫,他叫它“懒鬼”(爸爸喜欢穿灰色的衣服,来同他的灰色头发和眼睛相搭配)。他将它放到肩膀上四处转,这情景特别好看:灰猫紧贴着爸爸的灰色大衣和头发,在他肩膀上呼呼大睡。他为我们那些猫所起的名字也很好玩,叫什么迷路的基特、小丑、艾布纳、德国小姐懒鬼、布法罗?比尔、克利夫兰、索尔?马什、索比?塞尔,和瘟疫以及饥荒什么的。

  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我们家里有一只黑黑的母猫,我为它取名叫撒旦,撒旦有个很黑的小崽子,我为它取名叫罪恶。然而,对于孩子们来说,代名词是非常难以掌握的。有一天,小克拉拉进来了,它的黑眼睛里面流露出不满的神色,她说:“爸爸,我们应该惩罚撒旦一顿,因为它总是躲进温室里面,一直呆着,它的小猫在楼下用力招呼它,它丝毫都不理睬。”

  爸爸的话说得很重,我有个想法,在他刚和妈妈结婚时他说话应该是不那么重的。一位同他认识的太太,很喜欢打断别人的讲话,但是爸爸对妈妈说,他认为他应该对这位太太的丈夫说:“当上帝让大地有光时,多亏你的夫人不在边上,简直是谢天谢地。”

  啊,正像前面我说过的,我的女儿是一个忠诚的历史学家。她没有对人家的种种弱点进行掩饰,而是将缺点和优点同等对待。当然,我确实说过她所引的这一句话--甚至于在今天,简便是离当年已经这么久了,我仍旧认为:要是上帝说“让大地有光”时,前面提到的那位太太如果在场的话,也一定会将他的话打断。这样,我们就会一直处于黑暗当中。

  有一天爸爸说:“我是一个大人物,而大人物纯粹是由精华化成的。”(爸爸清楚我在为他写传记,他就是为了这个才说这句话的)他一点儿都不喜欢上教堂,至于原因是什么,之前我一直都不清楚。到了现在我才知道。有一天他对我说,他最无法忍受别人一直讲自己,但他自己讲自己却能持续好几个钟头,丝毫都不厌烦。当然,他是在说笑话,不过我倒是相信,这说的是实在话。

  苏西说我的话说得重,这令我非常不安。我还记得,在结婚后的头十年中,我经常因为这个毛病而在家里对我的舌头特别留心。有时候,一些人、事实在是太令人无法承受,我就走出屋子,走得远一些,一定要出出气。我将妻子对我的尊重以及支持看得比全人类的还要重要得多,我唯恐有一天,她会发现我只不过是个伪君子,所以,在家里我总是将有些话说得特别克制。在这十年当中,我非常当心,也克制得特别成功,所以虽然我常常会有点儿内疚,但仍旧十分快乐,就像从来都没有过什么罪过那样。

  可是到了后来,终于有件事情让我原形毕露了。那是某一天早上,我在浴室里盥洗时,一不小心将门留了一个两三英的缝隙,这可是我头一次没有关紧门。我本来知道非要关紧不可,因为对于我来说,刮胡子是很烦人的工作,也是一桩不容易顺利通过的考验,每次非要靠嘴上说点话帮忙才能坚持到底。可是这次,我没有进行防备,也没有注意到。这次,我在使用刮胡刀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特殊的困难,所以我只是嘟囔了一些不雅的话,就算应付过去了,还没有像平常我有时候生气那样大声吵吵--既没有谩骂和怒斥,也没有狂吼和号叫。

  在那之后我穿上了衬衫。我的衬衫是由我自己发明的,襟开在背后,扣子也开在后边--如果还算有扣子的话。这次,当我看到纽扣掉了时,我的脾气一下便上来了,话音也随之高了起来,开始声大气粗,脏话不断。但我并不用担什么心,因为浴室的门还是挺结实的,我满心以为门是关得挺严实的。

  于是我打开了窗子,将衬衫扔了出去。那件衬衫就掉在了灌木丛上,去教堂的人们,如果高兴的话,在路过时便可以对它进行一番瞻仰,衬衫和过路人之间只隔有五十英尺的草坪。我一面在远处雷鸣般地吼叫着,一面将另外一件衬衫披在了身上,结果又发现那件衬衫没有钮扣,于是我的话音就随着这令人恼怒的特殊情况增高了,并且我又一次将衬衫扔出了窗外。

  我的火实在是太大了--太疯了--情绪也失控了,我看也没看第三件衬衫,就怒气冲冲地将它披到了身上,可是它又没有纽扣,可想而知,这件衬衫也像它的兄弟们那样被我无情地扔到了窗外。然后我在进行了一番整顿之后,如同骑兵冲锋那样,用尽了自己全副的精力,将这万恶的纽扣、衬衫和世界全部骂了个够。在进行这样的大冲杀的过程中,我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露出一道缝的门上,这下我可真是被吓呆了。

  我用了好长的时间才将盥洗结束。我故意将时间拖得很长,以便进行一下思考,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我情愿克莱门斯夫人还没有醒,但是我心里明白,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我又不能从窗口逃出去,因为窗口太小,只能扔出去一件衬衫。最后,我打定了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毅然决然地逃过卧室,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将日子过下去。

  我将这段满是惊险与惶恐的路的前半段走得非常成功,我看都没看她一眼,因为那会有危险。不过明明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我却还要装的像没事人一样,可就不容易了,我一边向前走,一边一点点地失掉了对自己的表演的信心。我的目标是位于左手边的那扇门,因为那个位置距离我的妻子最远。要知道,自这座房子建成以来,就从没有开过那扇门,不过如今,这扇门似乎是老天赏赐给我的一个最佳的避难场所。

  床还是这张床,如今我就睡在这里,一个又一个早上,十分郑重地对这些历史陈迹进行口授。正是这张古老的雕刻精致的黑色威尼斯床架子--令人感到舒适的床架子,宽敞得足以让一家人都睡得很好。在螺旋形的柱子,床头的板子以及床脚的板子上,刻着一个个的天使,令睡觉的人能够感到安宁,可以做个好梦。

  当时我走到屋子中央的时候,不得不停了下来,我已经没有继续朝前走的勇气了。我感觉,有一双责怪的眼睛正在盯着我--甚至连那些雕刻的天使们也都在不怀好意地对我进行着观察:你应该知道,当自己心里明白,有人从背后盯着你时,那是什么样的滋味!你肯定会转过脸来--这是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当时我就转过了脸。那时候,床还是像现在这样放着,只不过床脚应该是在床头那边就是了,如果床放得正,床头那高高的板子就能遮住我,不过床脚的板子没能遮住,从上面就能看到我。我终于露出了原形,没有任何遮拦。

  我转了个身,无论如何,这个动作我也没能忍住--可是我转过身后见到的那些情景,在历经了这么多年之后还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当中,异常清晰。

  我见到妻子那黑黑的头正靠在雪白的枕头上--我见到那张年轻而又美丽的脸,我见到了她那双和蔼的眼睛里面有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是愤怒、怨恨而又失望的目光。我感觉自己垮了下来,在她那种目光的注视之下,我感觉自己无地自容。在她那哀怨的怒视之中,我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足有一分钟之久--我应该说,那段时间似乎很长很长,直到之后我的妻子张开了嘴巴,将我在浴室里说过的最后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话是被重复得丝毫不差的,但是那语音语调却软声软气,被说得懒懒的,一点都不顺畅,似乎她刚开始学着讲话似的,似乎一个小孩在学说大人的话,但对于这话的原意却根本就不懂得,说得既不熟练,也不得法,所以显得有些可笑。将这些伟大的语言说得是那么软弱无力,那么的不协调、不熟练,这是在我的一生中,从来都没有过的。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谁能够将那些话说得那么不入调、不和谐、不适当,搭配得是那么的糟糕,就像强有力的语言却和软弱无力的音乐配在了一起。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因为那时候我是犯罪的人、负疚的人,非常需要仁慈与怜悯。我尽量忍着不要爆发,并且总算做到了--但只听到她严肃地说:

  “听,现在你知道那些话有多难听了吧。”

  这时候我的笑神经再也忍不住了,空中到处都是我的弹片,你能够听到那咝咝的响声。我说:

  “哦,莉薇,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么难听的话,但愿上帝能够对我进行宽恕,我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然后她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了。后来,我们两人都笑个不停,肚子都疼了,直到最后实在是笑不动了,精神上也就和解了。

  吃早饭时,孩子们都在--六岁的克拉拉,八岁的苏西--她们的妈妈很小心地提到了话说得重的事。她说得非常小心,措辞非常注意,因为她不想让孩子们起疑心,不想在孩子们面前说我,她只是小心地对说话太重这种事情进行责怪,说这样不好。接着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是啊,妈妈,爸爸就是说话很重。”我深深地骇然了!原本我以为这个秘密全天下仅我一人知道,肯定不会引发别人的任何疑心,我以为在她们的心目中,我还是挺文雅的。我问道:

  “你们这些淘气鬼,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喔,”她们说,“你在大厅里向乔治解释什么事的时候,我们经常倚着栏杆听。”

  在爸爸最近出版的新书中,有一本《王子与贫儿》 .毋庸置疑,这是他所写过的书当中最好的一本了。有些人希望他能够保持自己原来的风格,有的先生写信对他说:“我特别喜欢《赫克贝里?芬》,我非常高兴地看到,现在你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风格。”这让我感到烦恼,非常烦恼,因为令我感到不安的是(苏西因为这个字而感到不安,但又拿不准。她在上面加上了一个“u”,不过重新考虑后便又删掉了),真正了解爸爸的人如此之少。在他们看来,马克?吐温是个对任何事情都开玩笑的幽默家,“他那一头蓬松的棕红色头发,该赶紧让理发师处理一下了,他还长着一管罗马式的鼻子,留有一撮短须,他的脸上布满了悲哀忧愁,眼梢满是皱纹,”类似的描述还有很多,人们就是这样描绘爸爸的。

  我曾经让爸爸写一本书,将他那富于同情心的天性展示出来,在某些方面来说,《王子与贫儿》正是这样一本书。有很多可爱的想法充满了全书,还有那些语言,非常好,简直是十全十美。在我看来,书中最为动人的场面之一,就是贫儿坐在马背上,而他的一些贵族则在“登基朝拜的行列”里面簇拥着他,这个时候他见到了自己的妈妈,和后面种种美妙的下文。接着下文便写到了他的妈妈是如何冲到他身边去,却只见他伸出手,将手掌朝外,被国王的一个部下粗鲁地推到了一边。接下来又写,当她被从他那里推开去时,他说的那些可耻的话:“这个女人我不认识。”说完后,这个小贫儿想起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良心上是多么不安啊。又写了后来他的权势是如何变得毫不足道,威风是如何化为灰烬的。这个小小的场面是多么了不起,多么美丽动人啊,爸爸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我从来都没有见到有谁能具有像爸爸那样多方面的感受。《王子与贫儿》里面充满了动人的地方,但又总是到处都透露出一丝幽默。书中还对加冕典礼进行了描写--就在小国王将皇冠再一次找回之后,那令人感动的加冕典礼上,爸爸又对玉玺进行了描写,他写到了贫儿说的话,说玉玺是他用来“打核桃吃的”.喔,写得多好玩,多有趣啊。爸爸写的东西,简直没有一行不带点儿幽默的,在我看来,以后也将永远会是这样。

  孩子们总是帮她们的妈妈对我的手稿进行编辑:她总是握着笔,坐在田庄的走廊上,同时高声朗诵我的文稿。这个时候,孩子们就会带着怀疑的眼神,警惕地看着她,因为她们相信,只要读到特别满意的段落时,她总会将它划掉,这个想法是有依据的,非常有根据。只要是她们觉得满意的段落,往往就含有某种力量,非得加以修改或是删改不可;而她们的妈妈,也总是如此处理的。

  为了好玩,也为了能够自孩子们的抗议中得到些乐趣,我经常对自己编辑的天真无邪的信任进行滥用。我常常故意将一些措词粗俗的字眼掺进故事里,用来博得孩子们的一笑,然后再亲眼看着那支无情的笔对其生杀予夺的权力进行施展。

  我总是同孩子们共同请求宽大为怀,将一项又一项的理由提了出来,并且装成非常认真的样子。她们总是很快便会上当,她们的妈妈也上了当。这是一场极不公平的二对一比赛,但这又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我无法拒绝这样的逗笑取乐。我们时常取得胜利,皆大欢喜,然后我再自己偷偷地删掉那一段,这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它让我们三个人都得到了非常大的乐趣。其实,由我来剔除掉这一段粗制滥造的词句,只不过是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

  克拉拉和我都相信,有关于鞭打的那一般,是爸爸在同祖母开玩笑。这段是指《汤姆?索耶历险记》中所写的那一段。“给我鞭子。”姑妈用手将鞭子高高举起,并在空中挥舞着,情况非常紧急,“啊,姑妈,看一下你背后!”老太太转过身来,一把将裙子抓住,这才没有出什么危险。那小子立刻就溜走了,越过那非常高的木栅栏逃了,逃得无影无踪。

  在这一点上,苏西和克拉拉讲得是很对的。

  苏西还说:

  我们清楚爸爸老是逃学。他随时都准备装死,因为那样就可以不用上学去了,他准备得多好啊。

  祖母没有办法让爸爸上学,于是就让他到印刷所去学印刷。他去了,慢慢地接受到了一些教育,令他能够干得像那些年轻时就开始勤奋学习的人那样出色。

  这些揭露既彻底,又公正。如果我在其他人眼中也像在苏西眼中那样容易被识破,那在我这一生当中,就有很多事都是白费力气的了。

  值得引起注意的是,在夸奖我时,苏西并没有言过其实,在对我进行揭露时也是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她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公平、传记式的冷静。另外还有一点值得引起注意的是,也是苏西作为传记家,值得称道的是,她一直都将称颂和批评分配得非常公正而又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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