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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书名:马克 · 吐温自传 作者:马克·吐温 本章字数:5699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20:16


第二十五章

  那个古老的年代里,楼下是《晨访报》的会计室,二楼是美国造币厂的监督处,布雷特·哈特是监督的专属秘书。四楼是编辑部和记者的住处,五楼,也就是顶楼则是排字房。斯密基?麦克格罗勒尔到来之后,而不是这之前,我同布雷特?哈特一起在他的办公室里待过不少时候。当时哈特给《加利福尼亚报》写了很多东西--包括“缩节本小说”和后附的小品文,并且还担任编辑。我记得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和查尔斯?赫?韦布都是投稿人。还有普伦蒂斯·马尔福德和那个名叫黑斯廷斯的年轻律师。估计有一天他肯定会在文坛大显身手的。那时候,查尔斯?沃伦?斯托达德也是投稿人。现在还深受各家杂志欢迎的安布罗斯?比尔斯,那个时候在旧金山的某家报馆任职--大概是《黄金时代》。我们相处得不错--一起很高兴地搞了不少社交活动。不过这是有了斯密基?麦克格罗勒尔的协助之后。在这以前,都没有这个闲空。斯密基曾经给予过我很大的帮助--共三十天。后来他便陷入到了一场灾难之中。

  造币厂的监督斯韦因先生慧眼识才,发现了布雷特?哈特。他是五十年代到加利福尼亚来的。那个时候他二十三四岁,浪游到了位于怀里卡的露天矿营地。怀里卡这个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个地方发生了一件小意外--开头,那个地方急需一个名字。当时有个面包房,它做好了一个招牌,已经油漆过了,但还没有挂出去,正被摊开来吹干,那个招牌上的BAKERY这个词,除去B外,其他的几个字母都看得清,只是被倒过来了。有一个人将它读颠倒了,念成了YREKA,并认为这就是这个营地的名字。对于这个名字,营地上的人都很满意,所以就采用了。

  哈特在营地里教了几个月书,还编辑了用来替代报纸的一份蹩脚的周刊。除此之外,他还在位于杰卡斯?古尔奇的小煤窑那里呆过一段时间(几年后,我也在同样的地方待过三个月)。哈特就是在怀里卡和杰卡斯?古尔奇,对加利福尼亚州那些丛林地带的景物以及一般的乡间景象进行准确的观察的--公共马车、马车夫、乘客和露天矿工的衣着以及一般生活,赌徒以及他们的女人等,并像照相那样如实地进行了记录。也正是在这些地方,他将以前自己所不懂的关于开矿的知识都学到了,这些观察起来都不困难,也学会了怎样才能让人读起来感觉是出自行家之手;也正是在这些地方他学会了如何才能使用矿工们那些古怪的方言来迷住欧洲人以及美国人--这种方言可以说自天上到地下从来都没有被人用过,只被哈特发明。在哈特之后,这种方言也就失去了生命力,而这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不久后,他便到了旧金山。他在那里的《黄金时代》做排字工,每周的工钱为十元。

  哈特是专门排字的,不过他总是想办法将活干得轻快些,有时还自愿为报纸写稿子进行消遣。主编兼发行人乔?劳伦斯从来都没有见过哈特的手稿,因为压根儿就没有手稿。哈特在活字盘旁干活的同时就在脑子里对他的文学作品进行编写,一边编就一边排了出来。《黄金时代》在表面上以文学报纸自居,不过它所登的文学作品都马马虎虎,徒具文学的形式,深究起来算不上文学。造币厂的监督斯韦因先生留意到了在《黄金时代》的交响乐中出现了一个新的音调--在乐队的嘈杂声中浮出了一个清新有力的音调,能够听得出那是音乐。他问乔?劳伦斯,那个演出者是谁,于是劳伦斯就告诉了他。斯韦因先生觉得,让哈特在这样的地方浪费青春,所得的薪水又是如此微薄,那简直是个耻辱。于是他就带走了他,让他做了自己的私人秘书,平时并没有多少事可做,还拿到了一份高薪。还告诉他说不妨按照自己的爱好去干,发挥自己的才能。哈特非常乐意,于是就开始了他的发展。

  布雷特?哈特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之一,也是我所见过的最无聊的人之一。他装腔作势,既不踏实,又不真诚,在衣着上也经常表现出这些素质。他特别漂亮,虽然脸上满是麻子。不管他的经济状况支付得起还是支付不起的时候--他的衣着打扮总是比当时流行样式还要更先进一些。他总是比当地社会上那些最讲究的人还要明显地更加讲究一些。他对衣着非常讲究。虽说他的衣服都穿得很显眼,但却没有丝毫俗气,或是让人看了感到不舒服的东西。他的衣着总是带有那么一丁点微妙的特征,这些特征微妙得恰到好处,就那么一点儿,就将哈特同那些极端追求时髦的人区分开来了。这往往从他的领带上就能看出来。他的领带往往是单一的颜色,但色彩很艳。往往是深红色的--在他的颚下一片火红,再不就是靛蓝色的,又是那么的鲜艳,仿佛一只鲜艳的巴西蝴蝶停留在那里。哈特对自我陶醉的喜爱到了如此程度,甚至都表现在神情举止以及走路的步法上。那神情举止是优雅且有从容的,他的步法甚至是有点儿做作的,不过对他来说还是恰到好处,因为一点儿也不做作的话,就会同他本人以及他的衣着不相协调了。

  他这个人非常缺乏诚实的气质。在我看来,他根本激动不起来。因为他给人一种对一切都很漠然的感觉。我看他的心只不过是个水泵,没有其他的功能。我几乎不由自主地要说,我的确知道它没有其他的功能。那些日子里,他在三楼上做私人秘书,而我则是四楼上那憔悴困顿的记者,除此之外还有斯密基?麦克格罗勒尔在附近幽灵般地晃来晃去,对于他,我非常熟悉的。五年过后,一八七○年,他接受了人家的聘请来到了东部,到芝加哥《湖边月刊》担任主编。在他横跨大陆时,可真是风光无限,引发了全国的热潮,就像印度总督上任一样,或者说像是哈利彗星在不幸逝去七十五年之后又重新出现一般。这些我也都了解得很清楚。

  后来他横渡大洋去做了领事,先是在德国的克雷菲尔德,后来则到了格拉斯哥担任领事,在这之前有关他的情况,我都非常了解。他再也没有回美国。当他在伦敦逝世时,已经离开美国、离开妻子和女儿整整二十六年了。

  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布雷特?哈特其人。他自狄更斯那儿学到的感伤文笔,能够让别人情不自禁地流泪,因而他的作品在两个半球的农民中间受到了普遍的欢迎。有一次,他自我解嘲似的笑嘻嘻地告诉我,说他已经掌握了令敏感的人流泪的技巧。意思就是,敏感人的眼泪非常宝贵,但是他的运气很好,给发掘到了。

  有一次哈特为了接洽业务,在哈特福德我的家里住了两周,在这期间,有一次,他对我说,他是因为一次偶然事件才出名的--一次曾一度令他非常懊恼的偶然事件。他说,他曾经写过《异教徒的中国人》,当时是写着玩玩的。写完之后便将稿子扔进了废纸篓。没过多久,《横贯大陆月刊》为了排满付印而急需稿子。他没有能用的东西,于是就从字纸篓里找出了《异教徒的中国人》来充数,寄了过去。我们大家都还记得,文章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它的影响遍及基督教国家的每个角落,一周之前,哈特的名字还默默无闻,一周之后便开始声名卓著,仿佛他的名字被用巨笔写到了天际。他将这名声看做是一场灾难,因为那时他已经在着手进行《咆哮营的幸运儿》的创作。那可是一部高级的文学作品。一直以来,他都热切希望,能够凭借这部作品在世人中间出人头地。

  《异教徒的中国人》确实妨碍了这个梦想的实现,但是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多久。不久之后,《田纳西州的伙计》、《咆哮营的幸运儿》以及其他那些巧妙地模仿

狄更斯的作品,都为他带来了更加高雅的荣誉。在旧金山时代,当别人赞美他是成功地对狄更斯进行模仿的作家时,他绝对没有引以为羞而是以此为自豪的。我曾亲耳听他说过,他是全部美国作家中对狄更斯模仿得最成功的一个。这句话就表明了这样的事实,那就是,当时的美国,有许多人在野心勃勃地、不加掩饰地对狄更斯进行模仿。他的一部长篇小说《加布里埃尔?康罗伊》就带有很明显的狄更斯风格,简直就是狄更斯亲笔写出来的。

  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不能够逃避人生,这真的是不幸。在三十六年前,布雷特?哈特成了举世瞩目的人物,在他满载着荣誉动身前往东部的时候,他一生中那些最美好的时光早已过去了。那些时光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尊重的,也是他一生中最值得自己尊重的。他正在进入一个非常悲惨的阶段,那个阶段满是贫困、债务、羞耻、屈辱、受气、辛酸和所谓的誉满全球,这样的名望势必会经常引发他的厌恶,因为这令他的贫困和性格中那些不体面的方面更加突出,不管采用任何艺术的力量也无法掩盖。

  他是快乐的布雷特?哈特,他是心满意足的布雷特?哈特,他是雄心勃勃的布雷特?哈特,他是满怀希望的布雷特?哈特,他开朗活泼,满面笑容,风华正茂,生气勃勃。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布雷特?哈特却客死在了旧金山。那是曾经横跨大陆,声名显赫的布雷特?哈特的尸体,我们都看到了。因为主办者没有派马车去接他,他拒绝前往芝加哥出席一次宴会。在《湖边月刊》不幸垮台之后,他便丢下了自己那宏伟的计划,选择踏上了东去的旅程。为了每年一万元的收入,他同意了为《大西洋月刊》而绞尽脑汁--在那时候这便是一笔巨款了--却没能为这笔巨额收入提供出过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是在不到一年的时候,便将这笔钱收下,然后花了个精光,之后便开始了他向男人借债,靠女人活命的生活。日子过得惨淡而又窘困,虽生犹死,直到最后走进坟墓才算得以了结。

  当他还很年轻,刚来到太平洋沿岸,四处转悠着找黄油面包吃时,曾经有过一次奇异的经历。他和我讲过他早年的一些遭遇。在怀里卡充满激情地挖掘金矿营地,曾经,他教过书,同时还在一对排字工匠所办的小小周报做编辑,以便来搞点儿外快。

  作为编辑,他需要看校样。有一次,校样中出现了一处错误。错误出现在过去年代里的讣告那一栏内。当我们的民族还是软心肠,多愁善感的时候,这个讣告栏的形式在美国曾经是普遍流行于各地的风尚。讣告占据了半栏的位置,是按照格式写的。换句话说,用的是最高级的词汇--笔者想要用最高级的词汇,来对死者汤普森太太进行歌颂,并对她的美德进行高度赞美,所以写下了溢美之词,在最后又按照老套的格式,说了一句:“我们的损失成为她永恒的收益。”

  在校样上,哈特发现了这样的评价:“即便是在怀里卡,她的贞节(Chastity)也非常突出。”当然,这是因为“仁慈”(Charity)这个字被排错了。不过,这点哈特没有想到。他明白是排字工人将字排错了。他也知道只要一查原稿,便会搞清楚。所以,他按照校稿的规矩,依照惯例用笔写明了必须查对原稿。这件事情非常简单,不会浪费他多少时间。他将一道黑线画在了“贞节”这个字的下面,还在边上加了一个用括号括起来的问号。意思不过就是是说:“这个字有问题,请核对一下原稿,改正过来。”可是他却疏忽了另有一条校稿规则。这条规则便是:如果一个字强调不够,那就必须在这个字底下画一条线,这样一来,排字工人就要用斜体字排这个字。

  第二天早上,哈特拿起报纸,随便地看了一眼讣告栏。然后他牵上一只无人照看的骡子,骑着它跑出了镇。他心里非常清楚,用不了多久,那位鳏夫肯定会带着枪找来的。那个讣告栏里,因为玩忽职守而令那段评价的话变为了这样:“即便是在怀里卡,她的贞节也非常突出(?)”--这样一来,讣告就变成了挖苦。这有多么糟,并且时机又是多么的不合适!

  近些日子,我收到了汤姆?菲奇的来信,信中的一句话令我想起了哈特的另外一次遭遇。那个在决斗中被乔?古德曼打坏了腿的汤姆?菲奇--虽然住在亚利桑那,但他还活着。在地球上的各个地方逛荡了许多年以后,菲奇仍旧回到了自己早年所钟爱的地方:那里有沙漠、山艾树和长耳兔,这些都是他所深爱的。这些东西和当地土著居民那古老的风尚,令他精神振奋,青春勃发。那些友好的人拍着他的肩膀,直接称呼他的名字--是啊,暂且不管别人叫他什么,也许你听起来会不顺耳,但菲奇却觉得心里非常舒服。他明白它的深刻含意意义,他明白名字背后的一片深情,所以这对于他的精神来说是音乐,他心里充满了感激。

  《咆哮营的幸运儿》问世时,哈特立刻出了名。人人在提到他的时候,都是在夸他。有一次,他前往萨克拉门托。在他上岸时,忘掉了预订返程的铺位。下午的晚些时候,他来到码头时,才发现自己太疏忽了。很显然,几乎全部萨克拉门托镇的人都想要去旧金山:那长长的队伍从票房沿着跳板和堤岸,一直排到街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哈特只剩下了一个希望。在那些戏院、剧场、汽艇以及轮船上,经常会有五六个比较好的位置被留给那些迟到的著名人士。如果他得以将他的名片悄悄塞给卖票员的话,或许靠他的名字就能得到一个预留的铺位。所以,他就顺着长长的行列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最后同一个来自山里的彪形大汉矿工挨上了肩。此人腰间佩着手枪,头上戴着垂边帽,那帽子将他这位冒险家满是络腮胡子的脸遮住了。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自下巴颏直到靴子尖,都满是星星点点的泥巴。队伍在售票窗口处慢慢地移动,每个人都听到了这样似乎早已注定了的回答:“没有铺位了,连统舱都被挤满了。”哈特将名片递进去时,售票员正对着那个魁梧的大汉,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矿工说这句话。一见到名片,售票员便叫了起来,还一边将钥匙递给他:“啊,见到您可真高兴,布雷特?哈特先生!整个儿特等舱全部给您一个人用,先生。”

  那个没有得到床位的矿工瞪了哈特一眼,他这一眼令周围的气氛顿时阴沉了下来,吓得这位作家的手直发抖,抖得手中的钥匙以及系在钥匙上的木牌都嗒嗒作响。接下来,他就消失在矿工的眼前了。他想藏到救生艇或者是上层甲板上这类东西后,来避开矿工,保个平安。不过,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很快矿工便出现在了那里,并到处张望,等到他一逼近,哈特便立刻转移到了一个躲藏的地方。就这样持续了半个钟头没有出现差错,可是最后终于出了事。哈特的估计错了。当他从一只救生艇后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却没料到和矿工撞了个对面!他知道情况不妙,不过已经来不及再逃了,所以只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着末日的到来。那位矿工严肃地问:“你真是布雷特?哈特吗?”

  哈特承认了,有气无力地。

  “你是写了《咆哮营的幸运儿》吗?”

  哈特再一次供认了。

  “真的吗?”

  “是的。”--声音细的简直像蚊子叫。

  突然,矿工既热烈又深情地喊了起来。

  “妈的!伸出手来!”他的巨掌将哈特的手紧紧握住了,并且使劲地用力。

  汤姆·菲奇自然懂得这个表示欢迎和爱慕之情的话的意思。如果那双手上没有那么多尘土,这话简直是妙不可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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