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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书名:马克 · 吐温自传 作者:马克·吐温 本章字数:5140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20:16


第十九章

  在《信使报》当学徒的头一年,我做了一件令我五十五年来都始终感到懊悔的事。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正是孩子们喜欢去河里嬉水或是进行一些其他的游戏的天气。可是我是个囚徒。别人全都放假出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情绪非常低落。这是因为我犯了一件罪过,结果招来了这样的惩罚。所以,我只好失掉假期,孤单地度过整个下午。在三层整个儿排字房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不过我还有一个暂时可以算是非常慷慨的安慰。那就是半个长又大的新鲜西瓜,那个西瓜红瓤,已经熟透了。我用小刀将它挖出来,全都填到了肚子里--最后吃得饱饱的,几乎西瓜汁都要从耳朵里流出来了。后来只留下了一个空壳一般的瓜皮。它的个头真大,大到几乎可以用来当做摇篮使用。我不想将它浪费掉,一时又无法想出怎样来摆弄它来解解闷儿。坐在打开的窗口前,我能够望到三层楼下大街上的人行横道,突然冒出了不妨将它扔到什么人的头上去的念头。这样做合适不合适,我也怀疑过,并且在内心深处还有点儿自责。因为这样做虽然自己非常开心,但别人肯定不开心了。不过我还是要试一试。

  我向窗外张望着,看是否有什么合适的人过来--一定要适当的人--不过没有。每当候选人出现的时候,我都会认为不大合适,因此不得不对自己进行克制。最后终于看到一个合适的人走了过来。那便是我的兄弟亨利。在整个儿这个地区,他是最好的孩子。他从不对任何人进行伤害与冒犯。就是好得能把人气死。他善良得有点过分--但这一回他却无法保护自己了。我急切地等着他走近。他闲逛着走了过来,正做着那美妙的夏天之梦,对于上帝会庇护他丝毫都不怀疑。如果他知道我在哪里,这种迷信心理可能就会少一点了。随着他的走近,他的身子缩得越来越短。当他差不多走到我下面的时候,我自高处看,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隐约见到他的鼻子尖和两只正在一前一后跨过来的脚。然后,我便拿好西瓜,估算了一下距离,让空的一头朝下扔了下去。

  我瞄得是如此之准,以至于自己都没有什么话好说。我在扔那个小船似的瓜皮的时候,他距离目标位置还有六步远。得以看到这两个物体逐渐贴近,真是令人感到快乐的事。如果他走了七步或者五步的话,那我就扔不准了。但他恰好走了六步,所以西瓜壳恰好就掉在了他的头顶上,他跌倒在地,下巴颏碰到了地上,西瓜皮像水花一样一块块儿地四散飞开。我想走下去,对他进行安慰。但这样做不安全。他立刻就会怀疑到我身上。不过,我预料他也会怀疑我的。但是,事后两三天中,他没有说任何话--与此同时,我时刻都对他保持着警惕,以免遭到意外--我可真是上当了,还以为这一次他并没有怀疑到是我哩。

  我实在是错了。他只不过是在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出现。接下来,他冲着我的脑袋投了一块鹅卵石,把我脑袋的一边砸起了一个大包,害得我一度要戴两顶帽子。我将这个罪行给妈妈看,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想让亨利挨妈妈的骂,不过从来都没有成功过。要是她看到鼓得如此厉害的这个大包,我想,这次亨利肯定惨了。我给妈妈看了,可是她说没有什么。她根本不想对当时的情况进行追问。因为她知道我肯定是罪有应得,我最好还是将它作为难得的教训接受下来,并且从中受到教益。

  那大约是在一八四九或者一八五○年,奥里昂告别了圣路易的印刷所,到了汉尼巴尔,他盘下了一家叫做汉尼巴尔《新闻报》的周报,将工厂和它的牌子共同收购了,总共花费了五百元现款.这笔现款他是从一个老农那里借来的,利息是一分。那个老农的名字叫做约翰逊。他家距离镇子有五英里。接下来,奥里昂将订报费由二元减到一元。广告费也按照相同的比例进行了削减。这样,只能有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那就是:奥里昂连一分钱都赚不到。他让我离开《信使报》,到他那里去,每周给我三块五。在当时,这已经是很高的工资了,不过除了对他自己之外,奥里昂一直都是大方的,他对任何人都非常慷慨。就我自身的情况来看,他没有花什么钱,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能力给过我钱。到了第一年的年底,他发现必须要节省了。报馆的房租是便宜的,不过也并不是特别便宜。他付不起任何房租。因此就将全部机器都搬到了我们住的地方。搞得我们的住处异常拥挤。他一直将报纸维持了四年。不过一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明白究竟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每到年底,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将欠约翰逊先生的五十块钱利息凑满。在我看来,这五十块钱,在他做这家报馆的主人期间,是除了墨水以及印刷纸张之外唯一一笔现款收支了。这份报纸彻底垮台了。或许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后来他终于将报纸转让给了约翰逊先生,自己去了衣阿华州的马斯卡廷,取得了一家周报的少许股份。仅仅依靠这点点财产他还结不成婚--不过没有关系。他结识了一位迷人而又漂亮的姑娘,她住在位于伊利诺斯州的昆西,那个地方在基厄卡克下面,距离基厄卡克有几英里。他俩订了婚。他爱上姑娘们总是非常容易,不过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过去还从来没有到过要订婚的程度。到如今除了不幸,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因为立刻他又爱上了另外一位基厄卡克姑娘--至少在他自己的想象中是这样的。在我看来,是那个姑娘让他产生了这种想象的。不过他第一件想到的,就是他已经订过婚了,这便让人为难了。他不知道到底该和哪一个姑娘结婚。不过,很快那个基厄卡克姑娘就将这个难题替他解决了。她非常能干。她让他写信给昆西的那个姑娘,将婚约解除,他也照办了。接下来,他同基厄卡克的那个姑娘结了婚。就这样,他们开始在生活道路上进行斗争,结果这场斗争异常艰难,前途非常不容乐观。

  在马斯卡廷谋生,肯定是做不到的。所以奥里昂和他的新娘子便住到了基厄卡克,因为她想同她的亲属近一些。他买下了一点用来承印零星印件的印刷机器--自然是借钱买的--并且立刻降低了印刷价格,低到连学徒也养不起。事情就被这样拖了下去。

  他们从马斯卡廷搬走的时候我不在。在这件事发生(大概是一八五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失踪了,逃到了圣路易。我曾在那里的《新闻晚报》排字房干活,接下来便开始旅行,以便满足自己想要见识这个世界的愿望。对于我来说,那个世界是纽约,一个小规模的世界博览会正在那里举行。博览会刚刚开幕,地点就是后来成为大蓄水池的地方,目前,豪华壮观的公共图书馆正于那里兴建--那个位置是第五条街同第四十二条街。当我到达纽约的时候,身边的零用钱只有两三块,还有十块钱的银行支票被我藏在上衣里子里。我在位于克里

夫街的约翰?阿?格雷以及格林的店里干活,工资简直低得可恶。我住在同样坏到了可恶程度的位于杜安街的工匠寄宿宿舍中。店里支付工资时,给的都是跌价的钞票,但却按票面付。我一星期所赚的工资仅够支付我的食宿。不久,我又到了费城,在《问询报》同《公报》担任“补充排字工人”,就这样干了几个月后。我匆匆忙忙地去了一趟华盛顿,在那里进行了观光。一八五四年,在吸烟车里坐了说不清到底是两天两晚还是三天三晚之后,我回到了密西西比河流域。等到达圣路易时,我真的是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搭乘了开向马斯卡廷的轮船,一上船就马上睡着了,连衣服都没有脱,整整睡了三十六个小时都没有醒。

  在基厄卡克很小的以印刷零星印件为业务的印刷厂做了两年工,我可以说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资,因为奥里昂一直都是什么也付不起--不过,我和迪克?海厄姆的日子过得却特别快活。我不清楚迪克得到了什么,可能只是张空头支票吧。

  那是在一八五六年或者一八五七年--我记得是一八五六年--某一个冬天的午前,我走在基厄卡克的大街上。天气严寒--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地上、人行道上,四处都是小雪片在随风飞舞,真的是千姿万态,可就是在观赏时感觉很冷。一张纸片被风吹着飘过我身边,撞到一户人家的墙上。这纸片的样子吸引了我,我将它捡了起来。那是一张五十元面值的钞票。这种钞票我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在艰难时刻看见这么大数目的钱,在我也是平生第一回。于是我在报上刊登了广告。接下来的几天中,我由于担心害怕而受的罪所付出的代价远在一千元以上。我非常担心失主见到了广告,来认领这笔钱。整整过去了四天,还没有人认领,我再也不想受这个罪了。因为我确信,接下来的四天肯定不会这么太平地过去。我觉得自己必须让这笔钱脱离险境。于是我买了一张到辛辛那提去的车票,准备去那个城市去。到那儿之后,我在赖特森公司的印刷所工作了几个月。

  和我寄宿在同一家公寓的伙伴们都是普通老百姓,男女老少均有。他们都喜欢嘁嘁喳喳,爱开玩笑,也爱享受生活。他们心地善良、性情温和,但都委实没有趣味--只有一个苏格兰人麦克法兰是例外。他四十岁了--年龄刚好大我一倍--不过在各个方面,我们的脾气都截然相反,不过一开始我俩就成为了好伙伴。晚上我总爱闲坐在他房间的炉火旁,舒舒服服地听他一直讲个不停,听冬季风暴发出的沉闷的呻吟声,就这样待着,直到钟鸣十下。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动手烤一条熏鱼。这是他在费城时和早先一位英国朋友萨姆纳学来的,他的熏鱼便是他的睡前酒,也是我该走了的信号。

  他是个细高个儿,身高有六英尺,为人严肃而又诚恳。他不仅自己没有幽默感,也欣赏不了幽默。他的微笑看起来很别致,其作用不过是借以将他的好脾气表示一下,我已经不记得是否听过他大笑了。除我之外,他跟同住的任何其他人都不亲近,尽管他对谁都非常有礼貌,非常和气。大部头的书他有两三本--包括哲学、历史和科学著作--其中最主要的是《圣经》以及他的辞典。在吃完熏鱼以后,他总要靠在床上看书,一直看两三个钟头。

  虽然他很健谈,但很难谈到他自己。虽然向他问个人的事不会惹他生气--但也得不到任何东西。他总是巧妙地岔开话题。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他几乎没怎么上过学,现在学到的这一点东西,都是他自己捡来的。这就是他唯一的自传性的说明了。到底他是个光棍、鳏夫还是与妻子分居的男子,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他的衣服是些便宜货,但却整齐清洁,并被保管得非常好。我们住的宿舍是最便宜的。他每天早上六点出门,到傍晚六点回来。并且他的双手并不白嫩,由此我推想,他做的是工匠手艺,每天工作十小时,工钱很少--不过具体情形我并不清楚。照规矩,像一些术语和隐喻的那些能够表明一个人职业和身份的内容,总是能够在谈话中流露出来的。不过,如果麦克法兰曾经也这么流露过的话,我却一点都没有开窍,虽然这半年中我一直警觉着,看他会不会露出点儿口风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好奇罢了,事实上我并不关心他的行业。但是我希望严格按照侦探的方式侦查出这一点。可就是不成,因此我非常懊恼。在我看来,能在谈话中始终不涉及到自己本行的职业,这种人可实在是了不起。

  他还有另外一个特点:他的那本字典,似乎从头至尾都已经被他背得滚瓜烂熟了。他声称自己能够做到。他坦率地承认这是他的骄傲,他说我随便说的一个英文字,他都能立刻拼出来,并将它的意思解释清楚,不会出现答不出来的现象。我用了好多时间想找出一个单词来把他难倒,可是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结果,最后只得作罢。这样,他便更骄傲、更高兴了。所以,我想,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我还不如早些认输的好。

  对于《圣经》,她也非常熟悉,就像对字典那样。很容易便能看得出,他以哲学家、思想家自居。他的谈话总是涉及严肃的大问题。公平地说,他在谈话的时候思想是高度集中的,并没有出现仅是为了吹嘘自我而同人争辩的情况。

  不过自然,他的思路、推理和哲理化,都是属于那些只受过部分教育而并没有受过多少专门训练的人那一类的。可是偶尔他也能突然发现某种奇异和惊人的东西。比如说,一八五六年的年初--达尔文的《人类起源》震惊世界的前十四五年--可是在辛辛那提的宿舍里,却有麦克法兰这样一个人跟我谈同样的预见性想法。

  概括地来说是同样的想法,但这两种想法又有所不同。麦克法兰的观点是,世界上那些动物的生命是由少数细微胚种历经无数纪发展得来的,这种胚种可能是造物主在开天辟地时安放在地球上的。这种发展是在进化的,是在朝着最后的完美而努力的,一直到人的出现;在那之后这逐步进化的进程便会不幸中断,并且走向毁灭!

  他说,人的心在动物界里是唯一坏的,而人是唯一会有恶意、报复、妒忌、憎恨和自私心理的动物;也是唯一喜欢酗酒的动物。似乎是唯一能够忍受身上肮脏与住处污秽,能够令被叫做爱国主义的这种无耻本能得到充分发展,会对自己的近亲部族进行抢劫、压迫与杀戮,会对全部部族成员进行偷窃与奴役的动物。

  他说,人的智力是一种野蛮的东西,是被外加给他的,这种东西能够令他堕落,以至于水平远远低于其他动物。还说,没有谁在一生中的每一天不是用尽心计,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去牺牲别人的。那些神人中的神人,凭着自己高人一等的智力,令低下的人沦为自己的奴仆,这些奴仆回过头来,又凭了强于别人一点的脑袋,而高踞于其他众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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