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20:15
对付,因为他出身于名门世家,非常有学问并且德高望重,他有着一头白发,穿着早年才有的那种富丽堂皇的宫廷式的装束,显得魁伟而庄严,他不仅看起来富有智慧,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他对事情见解的价值要大于社会上任何其他人的。他的影响很大。当我最终将他征服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所向无敌。在五十多年之后的今天,我凭借几滴老泪承认,我曾经毫不羞愧地感到高兴。
一八四七年的时候,我们住在位于希尔街和梅因街的拐角处的一座较大的白房子里--如今,这座房子还在。虽说连一块儿板子都没有少,却没有原来那么大了。一年前我还见过它,并且注意到了这一情况。那一年的三月,我爸爸在那座房子里去世了,不过几个月后我们家才迁出。这座房子里,不只住了我们这一家,还住了格兰特博士一家。有一次,格兰特博士在街上同雷伯恩博士就一件事进行了争吵,他们用内藏刀剑的手杖互相打起来,在格兰特被送回家时他的遍身都被刺伤了。皮克老博士将他的伤处敷好了,并且每天都会来照料他一会儿。
格兰特家和皮克家,都来自弗吉尼亚.一天,格兰特的伤好了一些,能下地了,他在客厅里坐着聊天,话语中讲到了弗吉尼亚同那些古老的年代。当时我也在场,不过这些人很可能并没有注意到我,因为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是微不足道的。其中皮克博士和格兰特太太的妈妈克劳福德太太两个人,是三十六年前里士满剧场失火烧毁时的目击观众。她们提到了这场难忘的悲剧中那些可怕的细节。通过她们的眼睛,我也将那场灾难看得很鲜明、生动:只见那浓烟滚滚,直上云霄;只见那火焰往上冒,化作赤色;我听到了那饱含绝望的厉声惨叫;透过烟幕,我瞥见了窗口那一张张的脸孔;我看到他们中有些跳向死亡,有些则跳向还不如死亡的残废惨境。直到今天,这幅画面还浮现在我眼前,永难消失。
接下来他们谈到了殖民时代皮克家的大厦,描述那一根根庄严的柱子,宽阔的场地。通过他们的话我凭借想象力东拼西凑,终于对这个地方有了确切的印象。因为过去我没有亲眼见过,或是从旁人嘴里听说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去处,所以对于这一切,我抱有很大的兴趣。他们偶然提到的一个细节,将我的想象强烈地激发了起来。他们那大门边的墙上有一个茶盘那么大的圆洞--那是独立战争时期的一发英国炮弹所留下的痕迹,那段历史是真实的,惊心动魄的,是我以前从未感受过的。
就这样,在三四年以后,按照上面的说法,我成了催眠术表演中的风头人物和唯一的被催眠者。大概是在第二周的开始,表演已经进行了一半,这时,那个非常威风的皮克博士进来了,他穿着一件胸部和袖口都是褶边的衬衫,握着一根杖头镶金的手杖。一个十分恭敬的公民将他原来在格兰特一家人旁边的座位,让给了这位尊贵的大人物。这时候,我正在考虑要发明一些什么新鲜的幻景,来应对催眠术师的话。
“注意,注意看。看那边。那边……看到有东西了吧?注意!好的……说说看吧。”
皮克博士没有料到,他这一进来,令我回想起了三年以前的那次谈话。他为我提供了材料,间接地就成了我的同党和我欺诈行径的同谋。我开始见到一个不大清楚、朦朦胧胧的幻景了。(幻景刚开始时,显得很老套。开头没必要看得太清楚,因为这样看起来似乎你是事先有准备的。)幻景逐步展开,并且越来越活跃,越来越带劲。这是发生在里士满的一场大火。开始,皮克博士还是满冷静的,在他那高雅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有教养的嘲讽。不过,当他认出了这场火的时候。他的表情顿异,眼睛开始闪亮了。一见到这情况,我便马上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将所了解的情景和盘托出,让观众饱餐了一顿关于火与恐怖的描绘,我的描绘足以让他们好一阵子不会忘记了。当我讲完的时候,他们甚至连气都透不过来了--他们被吓呆了。皮克博士早已站了起来--他呼吸急促,嗓门儿很高地说:
“我的怀疑被全部扫空了。这样的奇迹不可能由串通制造而成。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些细微末节,但是他描述得就像亲身经历过一般--而且具有无懈可击的真实性。天知道,这情形只有我清楚!”
我将殖民大厦的事进行保留,直到最后一个晚上才进行表演,利用炮弹洞的细节来进一步对皮克博士的转变进行巩固。他对全场的观众说,我不可能对这个极小的细节有所耳闻,而就是这个细节将这大厦同其他所有的弗吉尼亚大厦区别了开来,并且我所说的是与其完全相符的。这样,事实证明了我于幻景中确实看到了。天啊!
这世上的事情也真是奇怪。当催眠术师所订的合同结束时,全村仅剩下一个人不信任催眠术,这个人就是我。其他的人全都由不信变为相信了。近五十年来,对于催眠术,只有我才保持着坚决、彻底的不信任态度。这是因为我不可能在晚年,去再一次对其进行检验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令我反感。也许这是因为它会将我一生中的某个片段重新唤醒,而这个片段却正是我为了自尊心而希望忘掉的。虽然我内心想的,抑或是力促自己去想的是:我绝对不会碰巧找到一项有分量的“证据”,来证明背后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在进行欺诈的可能。
当时的情况是,没过多久,我便开始厌倦自己的胜利了。在我看来还不到三十天,很快我那靠撒谎得来的光荣便成为了最不愉快的负担。毋庸置疑,有一阵子,我喜欢人家在我的面前将我的光荣事迹多次重复,带着既赞赏又惊叹的语气。可是我还非常清楚地记得,没过多久,对于这件事,我便开始感觉到厌倦和不厌其烦。我再也无法忍受由此而引发的令人作呕的懊恼心理了。于是我深切地了解到,原来世界上那些建立了显赫功勋的人,具有和我一样的经历。我知道,曾经他们也非常爱听有人讲到自己的功勋,这种状态大约会持续三四个星期,在这之后,便很快就会怕人家再次提起。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但愿自己根本就没有打算这么干过。我记得,每当谢尔曼将军听到像“我们行军横穿乔治亚的时候”这样的曲调时,便经常会火冒三丈,而不管他到哪里,都要为他奏并且唱这支歌子。再说,和那些合法的英雄们比起来,我差的不只是一点点。他们只要一想到自己本来那金光灿灿、不可非议的功绩,心中的痛苦便会减少一些。而这样的特权我却没有,不管怎样,我的事迹也不值得人家尊敬。
经验告诉我,叫人家受骗上当非常容易,但要纠正过来却异常艰难!在我做了这些事情的三十五年之后,我去看望已十年未见的老母亲。出于自认为是相当高尚、甚至是那种英雄般的冲动,当时的我曾想,我应该低下头来,承认我那古老的错误,下定这个决心,可费了我很大的气力。我非常害怕见到她脸上会浮起悲哀,眼睛里透出羞愧。不过,苦恼思量了一番以后,我认为那样的牺牲还是理当如此的,于是我鼓起了勇气,向母亲作了坦白。
令我吃惊的是,并没有什么感伤性的场面发生,也没有任何戏剧性的事件,更没有产生乔治?华盛顿式的效果。她听后根本就无动于衷,并且压根就不相信我的话。她自己也这样说了!至此,我就不仅是失望那么简单了。我原本认为,自己将这个无价之宝的秘密抛出来,会得到一笔收益,可谁知却被这样地认为没有什么价值,这真的是令我烦恼。我一次又一次地声明,并且说得越来越激昂,说我在那些早已逝去的夜晚里所干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扯谎、骗人的。她平静地摇摇头,说自己了解得更清楚。听到她的话,我便举起手来“发誓”--接下来便得意地说:“现在你怎么说?”
可是对于她来说,这些话似乎根本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她丝毫都没有动摇自己先前的立场。这真叫我受不了,可是,叫我更加无法忍受的是她根本不顾我发的誓言,为了对我进行驳斥,她提出了一些论据,来证明我掉进了幻影,以至于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些论据只是表明人们能够从一个人的外表来懂得他的内心,并且比他本人还要清楚。过去,我就有些蔑视这些论据,在这之后,也没有变得更加尊敬些。她不肯相信这些幻境是由我自己捏造出来的。她说这是傻话,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她拿里士满大火和殖民大厦作为例子,说我没有捏造它们的本领。后来,我又有了一个主意!我说,她说得完全正确--这些不是我捏造的,而是我听皮克博士说的。甚至如此狠的一炮也打动不了她。她说,皮克博士的证据要强于我的,而他也明白地说过,我没有听说过这类事情的可能。天啊,这是多么可笑并且不可想象的局面啊:因为受骗人所提供的证据,便使一个自首的骗子被判老实,并且无罪开释了!
我满怀羞愧,非常懊恼且又无可奈何地意识到,我这是全线崩溃,败下来了。我手中仅剩下了最后一张不可轻视的牌了。我打了出来,并且寸步不让。既然她如此英勇地对自己的堡垒进行捍卫,我便应该再次摧毁它,虽然那似乎有点不体面,不过败军之将是不懂得怜悯的。我的最后这张王牌便是用针刺肉的事。我打出了它。我郑重其事地说:
“我能够用我的名誉进行担保,当针刺进我肉里的时候我总是疼得无以复加。”
她却只是说:
“这件事都过去三十五年了。现在你确实这么想,不过当时我也在场,我知道得更加清楚。你丝毫也没有畏缩。”
她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安详!而我却相反,都快要发疯了。
我说:“啊,天啊!让我来做给你看吧,我说的全是事实。现在我的胳膊在这里,用针戳--把整根针全戳进去--我丝毫不会畏缩。”
她却只是摇了摇她那长满白发的头,简单明了并且确信不疑地说:“现在你是大人了,当然可以假装不疼。不过那时候还是个小孩,是不可能装出来的。”
这样,一直到她死去,她都始终认为我年轻时候对她撒的谎是不可动摇的真理。卡莱尔曾经说过“谎言不可能持久”.这说明他还不清楚怎样来表达。假如我对这个谎言投了人寿保险的话,那么许多年前,保险费就会把我搞得破了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