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年03月30日 09:21
兮却在背后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刻薄,“你刚才的话并非出自真心,对吗?你只是想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到这个肮脏的地方!”
“你……”
顺着裴远的目光,沉沉暗夜仿佛都作了衬景,锦兮侧首玉立,披风下露出的一角青帛,如同青嫩柳枝冲破一方天空,绽放在万宫阕阁之前,衣华如锦,人美如玉,却自有一番铮然铁骨,叫人不忍呼吸。
这个世界早已注定了弱肉强食,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一切,自然也不会理解被自己随意放弃的东西或许是别人拼上十几年才能拥有。不过是一次小小算计,就令裴远萌生倦意,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远远逃离,这是他的权利,锦兮不会唾弃,可现实以无可避免的姿态摆在自己面前,就是带着身负重伤的觉悟,哪怕手脚溃烂,有些话她永远不会轻易说出口,反会带进坟墓随自己的躯体一起湮灭在清冷、如杀意泼墨覆盖的漫长孤夜之中。
……
寒夜如同将死之人一场漫长的睡眠,眼前的视线被熟悉的黑色所覆盖,却倏然伴随一记铿鸣撕开豆大一片亮光,万千星辉透过裂缝挥洒而下,铺满天地,于佛陀前绽放一轮最美妙的东方红日,再献上最美丽的一束颜韶花,花香,茶香彼此交织流淌在琴弦柔软悠长的曲调中,居高声却不自远,垂清露却明疏桐,深沉叠伏,尽在锦兮不断变换的指尖中。
端坐五色锦帘之后的贵妇一直闭目静听,待听到羽音结尾,仍旧静默沉思,摇头轻叹道:“哀家自诩也是懂琴之人,二十年来也听过不少大家演奏,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锦兮坐在椅上,也不起身,颔首道:“太妃谬赞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宁太妃缓缓睁开眼,透过层叠繁复的锦帐遥望那弹琴之人,问道:“哀家记得你素来穿红色衣裙,这两日怎么尽换些素衣?跟我们这些老人一样,实在乏味。”
锦兮笑了笑,修长睫羽上下翻飞,就像临空欲飞的蝴蝶停在一朵素净高洁的莲花,嗓音如琴,低沉婉转,“回太妃,裴锦年岁已大,不再适合那些鲜艳的颜色,还是……留给将要进宫的娘娘们吧。”
“哦……”越过漫长的轻咦,十二层千鸾绣袍铺过玉阶,穿过锦帘,最后停在琴案前,眉眼微低,似是轻叹,“看来是有人说些什么了?哎……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裴锦愚钝,不明白太妃的意思?”锦兮故意装没听懂,轻咦反问,眼睛一直盯着琴弦没有抬头。
此刻宁太妃就站在面前,发髻里斜插着的十二缕金凤步摇展翅欲飞,折射出冰冷而深邃的光,似一道无形的目光考验锦兮。
“太妃娘娘,昭阳长公主求见。”从屋外进来一名宫女,向宁太妃秉告。
宁太妃听完点点头,“知道了,宣她进来。”接着目光重新转向锦兮,对她说,“你下去吧,明天这个时辰再过来。”
“是!裴锦告退!”锦兮敛眉静默站起,向宁太妃行完礼后,双手抱琴便往外走。
出屋时昭阳长公主正往屋里走,两人擦肩而过,彼此一个眼神的交锋后,再无交集。锦兮脚步刚踏出门槛,背后的朱红色木门立刻从里面关上,继续往外走去,顺手将琴递给浣芝,再由碧簪为自己披好披风,门帘被掀开,一股湿冷而缠绵的气息顿时扑面袭来。
“主子,您身子还没好,贵妃娘娘特意交代了让您这两天千万当心,多顾惜自己身子才是。”碧簪看着天气皱眉,忍不住提醒锦兮。
锦兮不以为然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不必多说。”
浣芝在后面接话道:“主子!碧簪姐姐还不是担心您的身子啊!这乍暖还寒的,要是冻坏了谁给宁太妃弹琴啊?”
锦兮脚步不慢,双眼却微微眯起,开口道:“……宫中能人众多,我若病了,太妃再找其他人便是!”
浣芝闻言,小步快走,凑到她身边道:“主子有所不知,太妃娘娘本就是大家,自小受名师指点,一般的琴师根本看不上眼的!还有,奴婢听说主子您可是第一个连续三天被宁太妃叫去的,由此可见太妃她老人家对主子可是格外赏识!”
“格外赏识?你觉得宁太妃对我好是件好事?”锦兮难得开了口,多说几句,顺带看一眼浣芝,眼底辨不清喜怒。
“那是自然!”浣芝面露微笑,满口替锦兮着想,“宁太妃虽然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好歹也是一品太妃,有她替您做主,看谁还敢怠慢琴师!”
自打上回那件事发生后,玉贵妃一直称病不起,宫里的事物皆由敬妃打理,风水轮流转,请安的人忙不迭都往楚阳殿跑,哪里还记得静澹宫?且锦兮再怎么受器重,也不过是个五品琴师,身份低微,又不善交际,由不得浣芝要多替她着想,如果能得宁太妃赏识,好处日后肯定少不了,连底下做奴才的也脸上有光。
想到这,浣芝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不断在她耳边吹风,可锦兮一直脸色淡淡,随口问了一句:“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别是只挑好的逗我开心!”
浣芝面露微笑,回答道:“回禀主子,奴婢可不敢随意乱说,这些都是奴婢听芷宫里的人说的!”
“哦……原来你还认识宁太妃身边的人?”锦兮不动声色问。
浣芝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继续道:“主子不知,奴婢自小入宫,原先是在宋嫔娘娘那当差。当时奴婢年纪太小,做不了事就被派去昭阳长公主那儿伺候,后来有幸陪公主去宁太妃那儿几次,这一来二回去奴婢这才和芷宫里的人相熟!”
“既然你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怎的长公主下嫁你没有跟着去?”锦兮没料到这个浣芝居然有这么一段经历,眉梢上扬,兴趣十足,“她眼下正在宁太妃寝宫请安,不如就留你下来,和长公主一叙旧情,可好?”
浣芝也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听出锦兮话里有话,连忙撇清道:“主子说笑了!主子您去哪,奴婢就去哪!岂有留下私会旧主子一说!再说了,当年奴婢年纪尚小,根本没有机会贴身侍候长公主,奴婢和长公主其实没有什么旧情的,主子您误会奴婢了……”
“是吗……”方才还说经常陪公主走动,这会儿倒说旧情不深,锦兮在心底冷笑,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语气像是聊天,随便的又将话题转向碧簪,问道:“那碧簪你呢?原先是怎么入的宫?又是在哪里当差?”
碧簪反应慢了一拍,先是啊了一声,才回复道:“禀告主子,奴婢十岁的时候被带进宫,原先一直在皇后宫里当差后来……之后没多久就调到玉贵妃这里。”
“皇后宫里?这么说,碧簪你见过皇后了?”已故皇后的事让锦兮心弦一动,眼中洑流着万千银光。
碧簪却脸色白了几分,额头有冷汗冒出,干巴巴道:“主子说笑了……奴婢资质浅陋哪有福气去伺候皇后,只是个院里打扫的低等婢女罢了。不过皇后娘娘是宫中大忌,主子您以后还是少提为妙?”
“为何?”锦兮继续问。
碧簪嘴角嗫嚅,似有不敢吐露之言,浣芝见此,环顾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才敢帮着开口道:“据说皇后娘娘当年是因难产而死……这件事给皇上的打击很大,在宫里头也是禁忌!主子您可千万不要再同别人说!”
锦兮眸光微瞥,见碧簪一副深有余悸的样子,神情无异,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浣芝见锦兮竟然听进去自己的劝告,喜上眉梢,趁热打铁道:“恕奴婢多嘴,难得皇上对主子您青眼有加,眼下玉贵妃生了病不理事,您更应该注意言行莫要惹皇上生气才是!”
好几回浣芝都远远看见锦兮和皇上起了冲突,好在皇上大人大量没有计较,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就被打入大牢,听候发落,所以她这话名为保全锦兮,实是点醒倒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