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年03月20日 13:37
晃都过去这么些年,盛帝心里不由苦味掺甜,难以诉说。
“皇兄?”昭阳长公主一直在旁边观察盛帝,看到他眼神渐深,不禁出口轻唤,将他的思绪拉回。
盛帝眼底掠出一抹憾色,轻咳一声以掩饰方才的出神,接着抬手示意敬嫔起身,眼睛顺势落在还在地上跪着的文相身上,假装讶问道:“文相怎么还跪着呢?快请起,地上凉染上风寒可不好。”
“谢皇上……”文相在心底苦笑却不敢表露出来,手掌撑地缓缓将身子撑起后转身退回到自己座位,背脊流过一阵阵寒流。
盛帝双眼微眯复又睁开,视线在那人身披的斗篷上停驻,摇曳夺目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阶下青砖之上,巍细犹如杨柳之姿,浅浅笑开道:“既然来了琴师不妨就弹奏一曲,让在场宾客一饱耳福如何?”
锦兮闻言抬头,目中隐有浮冰游动,手指攥紧袖口,颔首赔罪道:“皇上!今夜裴锦受到惊吓略感不适,勉强弹奏只会有失水准影响众位雅兴,故恳请皇上准许裴锦先行告退。”
“哼!不愧是天下第一,琴师好大的架子!”陈璎珞发出一声骄纵的嗤笑,讽刺十足。
谢朝雨从这暗涌浮动中觉察出什么,忙打圆场道:“皇上,易地而处,任何人遭遇这种事情都会感觉害怕,恐惧难平,皇上又何必强人所难?再者朝雨虽技不如人,却也懂得曲由心生的道理,忧,惧,恐,怖所编成的乐曲正如琴师所言,非但起不了助兴作用,反而适得齐反,有损煞佳节美景。若是皇上想听,不妨等琴师身子好些?”
又是这个谢朝雨,三番两次和自己作对,陈璎珞气恼地回瞪她几眼,对方不以为意,闪亮的一双明眸裹着笑意转而对锦兮示好,可惜她并没有回应,陈璎珞看在眼里,得意的笑出声。
还未进宫,那些人就已经开始了,舒婕妤收回目光,抬袖用以掩住嘴角一抹冷笑,装作疑惑又似不经意道:“谢小姐说的极是,若是换成我只怕连话都说不出,哪像琴师还能稳稳的站在这里回话?不过嫔妾倒有几分好奇,你说文嫔偷偷跑出来也就算了,怎么偏偏撞见的是裴琴师你?那么偏僻的地方都能遇见,运气着实不一般……我劝琴师你呀,赶紧拜拜菩萨,求菩萨多保佑才是!”
这个疑问裴远压在心底一直都没有问出口,如今被别人一语道出仿佛一颗种子忽然在心底生了根发出芽一下子冒到嗓子眼,咚……咚……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如此一提,文相也顿时想起文妃出事前曾派人送给自己一封信,内容正是让他调查裴锦。可惜后面发生一连串事情耽搁下来,险些快要被他忘之脑后。出于政治上的嗅觉,文相越来越觉得这个裴锦不简单,再一想到最近的传闻,霍得将头偏转到一边,看见原本中途离开的人竟不知何时又重新回到位子上。
幽阙仍旧着一袭暗青色窄袍,金线浮云滚边,肩宽腰窄,玉带束腰,显得十分利落且贵气,千万灯火从他背后射过来,勾勒得他周身线条英挺不凡,乌木般的黑色瞳孔盛满迷人的华光,眉清凌傲如远山,竟然和这位裴家小姐有着惊人的相似。
似是觉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幽阙目光微动往这边看,和这样一双寒光荡漾似海深邃的双眸交锋,文相自认不是对手,率先低下头用饮尽杯中残酒来掩饰,可那人却紧抿了唇,盯着阶下众人从眸底迸发出一抹森然戾气。
政治是细致的流沙,一旦深入腹地便退无可退,进如狂风暴席让人无法抵挡,退如金乌入海只留下一抹血色墨晕。没有规则,圆滑善变,成为安王这是幽阙必须接受的条件,承受怀疑、接受试探,然后不在乎,不理会,不认同,交出自己的心被这些细纱一点点打磨。
但在硬如珍珠的内心最深处始终埋藏一份无人可知的柔软,不容许被践踏,被伤害,哪怕是前功尽弃,哪怕是身首异处。
黑暗里,幽阙的手指已经握紧成拳,愤怒的火焰正一点点烧毁这片流沙,至于远处那抹残辉始终是洋溢在他脸上最温暖的笑容。
“皇上!其中内情,请皇上先宽恕裴锦之罪,裴锦才敢说!”锦兮清冷的声音瞬间将那道残辉冷却,幻化成头顶高悬的弦月,独自漫过汹涌之河,剥离出最后一颗火种。
如此远离了如蒸烤炙的煎熬,盛帝终于听见来源于命运的一声喟叹,星辰之上的轨迹还在运行,而他已不敢再次摊开手,稍显迟疑,凝视不语。
“看在玉瑶的面上,你尽管直说,朕恕你无罪。”半晌,盛帝才轻启薄唇。
“是!”锦兮似乎被什么所触动,眉宇间忽而盈满了求而不得的苦涩,一贯清冷的声线流露几分脆弱,如雨打霜花,一鞭鞭,引起了在座诸位心间的阵阵涟漪与颤悸。“皇上明鉴,裴锦虽是出身名门,无奈命里无福,破祖伤父,虽有幸蒙得贵妃娘娘垂怜,依旧自认为不祥之人,不敢与人来往,更不敢同人说……今日乃裴锦生辰……幼时凡我生辰,家中定会庆祝,今年裴锦孤身在此,不想有例外,故一人独庆,足矣。”
“庆祝生辰在屋子里过不就好了,琴师你为何非要前往西苑?”陈璎珞眼里依旧充满不信,继续问道。
裴远嘴角微张,有什么话想说却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锦兮看在眼里,缓缓低下头,眼波脆弱似打破一地的琉璃,“陈小姐不知,裴锦幼时所居恰在宫墙西方,一人向西也只因……思家心切。”
一句思家心切仿若万箭穿心,在幽阙心底狠狠插出几个大窟窿,忍不住双手一拍,将金丝楠木做成桌案硬生生拍出一道裂纹,骇得原本还咄咄逼人的陈璎珞不敢再多嘴。
“够了!裴姑娘自小身世孤苦自然比不得你们这些高门娇女,眼下裴贵妃刚生了病,你们就巴巴上来欺负,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嗯?难不成以后裴姑娘想去哪儿都要提前知会你们一声不成?”
几乎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一双冷眸,裹挟着冰河决堤迸发出的彻骨凉意,如山压顶,如水淹身,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畏于安王之势,在场一众均不敢上前挑衅,默默承受之余,只能将全部系望寄托在盛帝身上,毕竟臣子再横也不敢和皇上叫板。
盛帝薄唇半扬,眯着眼接受来自各方的求救目光,一点点汇聚成眸中最深沉的墨色,卷过风光旖旎的莲灯艳色,再添了点铺陈于夜色之中最闪亮的星辰之辉,直直激-射向前命中那人心中最为珍视的柔软不可亵渎之地,蓦然开口道:“原来今日是琴师你的生辰,哎……你看玉瑶不在,都没人提醒朕,害朕险些酿成大错!子先呐,难道连你也忘记了吗?你这个兄长是怎么当的?”
语气清淡,对裴远颇有几分责怪的意味,实际却是对他的一记敲醒,他应该牢牢记住锦兮现在的身份,而不是一味保全裴家。
裴远觉得一股寒流正顺着脊背涌上头顶,虽然冰冷却意外将他脑中杂乱的念头全部摒弃,回想白日里发生过的一幕幕画面,再看身旁锦兮悲伤已无,略带讥诮的眼神,瞬间化作无数无形的针刺痛了眼球,挑破了血肉,喉中隐隐泛出腥甜味。
他忍着痛,拱手认错道:“是!皇上教训的是,裴远有罪!请皇上责罚!”
“罚就不必了,只盼望裴将军日后能牢牢记住,莫辜负……才是”辜负盛帝?还是辜负锦兮?盛帝说的含糊,唇瓣微勾,渲染出三分佛偈难辨的晦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