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年08月13日 11:25
看着慈安宫琳琅满目的摆设,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失去一切的女人,只能用这种方式凭吊自己已经死去的灵魂。
“小妹。”文勋一进正厅,还没见到人就开始亲切的呼唤,女子应声而出,后面是一排宫女跟着,只不过她手中还抱着个小孩子:“二哥,你看苏家的小儿子,多可爱。这眉眼比苏过小时候还精致。”
“你又没见过苏过小时候,怎么知道他儿子比他精致?”文勋笑着伸手,要抱那个伏在妹妹肩头的小孩子。
“我猜的嘛。”文嫣笑着哄怀中的孩子:“清洛宝贝,给太尉抱抱,好不好?”
小男孩终于转过身,狭长的凤眸看向文勋,不只是文勋,就连好奇抬头的万俟安然都被惊呆在原地了。
文勋结果苏清洛,反复赞叹道:“此子真是有奇貌,幸为男子,否则必是倾城祸水。小小年纪,就已如玉树兰芝,他日不知到再生出怎样的仙气来?”
“我听说他有个孪生姐姐,长相却是极其一般。想来幸好如此,才是国家之幸。”文后看了一眼始终呆住的万俟安然笑道:“这是你的那个小丫头,看她也看的呆住了。你就做主,把这个小玉人给了她吧。”
文勋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安然将来是要成女皇的,要有个配得上她的夫婿。安然,我就把清洛定给你,好不好?”
万俟安然看着那双眼睛,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想到万俟昴宿,那个曾经她世界里的神,她从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是他的小妾,为他生下优秀的万俟家的后代。她曾经一心一意的侍奉着那个妖娆的大少,心无旁骛。
如果那天她没有去接万俟毕宿,没有看着他手心里的海棠花笑,没有捡回伏虎,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起来?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像是她错过的昴宿的童年。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文勋笑着把小男孩交给她,小孩子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的说:“安然姐姐……父亲让我向你问好。”
安然一下子僵住了,她缓缓的转过头,看着那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眸子,依旧闪着天真的光,她知道这个苏家的小儿子是被当做筹码送进来的。她抱紧他,但是她不能让他受伤,他那么像昴宿,她的天神。她不允许他受一点伤害。
登基典礼在即的时候,小皇子也失踪了,那个时候苏清洛和安然都在太后的宫殿,他们看着那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一反平日易怒的性格,只是淡淡的问:“找了吗?”
下人们回复怎么也找不到时,文太后挥挥手:“那就算了,告诉太尉大人吧。”
下人们都应命撤下,文太后一个人坐在那里,满身的鼎铛玉石,华贵自在的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孩子,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问安然:“小姑娘,你爱过一个人吗?”
“回太后,安然不曾。”安然回答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又升起那张妖媚的脸。
“我曾经爱过,可以说即使现在也爱着。”文太后缓缓的开始拔下手上的戒指,一枚一枚任它掉落在地上:“可是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爱任何帝王,他们最爱的永远是这大好的河山。”
“太后!太后!不好了!苏侍郎和严将军反了!”外面是急急的拍门声。万俟安然下意识的搂紧身边的苏清洛,她知道苏过这样做,就代表已经舍弃了他这个儿子。
“没关系,你们下去吧。”文太后开始拔头上的发钗,笑着看了万俟安然一眼:“别担心,万俟姑娘。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也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我为我最爱的男人满手血腥,最后他反而嫌弃我心狠手辣,我这辈子是连鸡都不敢杀的,却为他杀人都不眨眼。但是我错了……”
文太后凄清的发出几声残破的笑:“我听说你身上又九色纹龙佩,大哥想知道先帝是不是二哥毒死的。二哥什么也不说,他也想知道先帝是不是大哥毒死的。他们都错了,他们的智慧和先帝比起来错在情上,他们以为先帝会顾念他们的劳苦,可是先帝没有。”
文太后站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开始缓缓的重新梳妆:“姑娘,这辈子,永远不要爱帝王。我只告诉你,那个孩子还小,总有一天他会忘了这一切,但你还是捂住他的耳朵吧。”
安然听话的捂住了苏清洛的耳朵,苏清洛也乖巧的没有挣扎。
文太后的梳子在头上停了一下,然后说道:“先帝当年患了不治之症。他知道苏过是大哥选择的王佐之才。可是文家的势力太强大了。当今陛下的母亲是我毒杀的,那是因为陛下要她死,用一种隐晦的死法。我毫不犹豫的做了,但是先帝之道,陛下若是掌权,必然会与我的家族起冲突,辛苦得来的天下将会倾颓。于是……”
文太后的梳子掉在了地上,她站起身,对着镜子,仿佛在看着其他的什么东西:“他自己服毒了,慢慢的,一日一日的,我在那里偷偷地看着一切。但是我爱他,我什么都不说。我要看着他毁灭我们家。”
“他要毒发的那一天,他叫来了苏过,他留下遗诏,他甚至算准了大哥会提前发现。大哥一向是听他的,知道他要毁了我们家,大哥绝不犹豫,亲手将整个家族戴上这条不归路。”
安然觉得有些不对,因为文太后的唇似乎越来越苍白,但是捂着清洛耳朵的她又无法动弹,上前查探。
“我们文家曾经是凤朝显赫三百年的士族,天下大乱,我们举族相从。无数子弟,死于战乱;多少英才,凋敝沙场。先帝也未曾让我们失望,天下平定后,我们的家族权倾天下。”
文太后笑着抚摸身上的九凤袍:“当年他亲手为我披上这件皇后的袍子,说我当永远与他并肩,站在这河山之上。我不是为了河山,那是男人才要的,我要的是与他并肩。为此我不洗一切,甚至是我文家上下百口的性命!”
“九泉之下……”文太后的嘴角突然流出了血,摇摇晃晃的,安然还没来得及扶她,她便倒在了地上。安然顾不得捂住苏清洛的耳朵,跑到文太后身边,文太后笑着继续说道:“我要问问先帝……他还记不记得……在临淄王府初见时,他插在我发上的那朵海棠花……”
文太后说完闭上了眼,没有了气息,小小的清洛似乎也一时吓呆了,而海棠花勾起了安然最伤痛的回忆,她咬着自己的唇,接着门突然被撞开了,士兵列队进来,安然回头,看到随着士兵之后跑进来的是个稍大一点的男孩,眉宇之间的英气凛然不可犯。他扫视了一圈,然后跑上前抱起了苏清洛,急切的问道:“小弟,没事吧?”
安然知道,这就应该是那个被誉为龙章凤姿的苏家大少爷。
苏清洛摇摇头:“没事,大哥。”
“你呢,万俟姑娘?”苏清臣看着安然身上的血渍,有些担心。
“那是太后,不是我的。”万俟安然摇摇晃晃的,有些站不稳:“丞相大人呢?”
“站在皇宫城头和陛下对峙的时候暴卒了。”苏清臣的回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太尉大人呢?”
“刚刚在慈安宫外被击毙……”苏清臣迟疑了一下又说:“如果万俟姑娘快些的话,现在还能说两句话。”
那是苏清臣第一次眼见神之子与常人的不同,他看到一抹青色掠过,万俟安然就不见了踪影。
那还是雪地,不过是白雪被血染的发红,安然到了那个人跟前的时候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在他身上,那闭着的眼用力的睁开,艰难的抬起手抚上哭的不成样子的小脸:“不管……不管……你是为什么……来到我身边……我都没有……遗憾……安然。”
“大人!”安然嘶哑的低吼着。
“能不能……能不能叫我一次父亲……”喉头似乎涌上了血,让文勋不能正常的说话。
安然连忙为他顺气,哭着叫道:“父亲……”
文勋笑了,他的手缓缓垂下,用力说道:“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安然,我想你活着。”
说完,文勋彻底的闭上了眼睛,头一歪,垂在了安然的怀中。
安然伏在他的尸体上,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早上那杯下了化功散的茶,他没有一丝迟疑的喝下去,看着自己微笑的说谢谢;他害怕他死后,因为他的太过宠爱,自己不再被万俟家接受,最后不忘嘱咐她,要将一切都责怪于他。
她搂着那具在雪地里很快丧失了热气的尸体,她知道,这是一尸两命,万俟安然也死在了这里,在凤翥三年的冬天,万俟安然也死在了慈安宫外,与太尉文勋,她的父亲一起。
文家株连九族,满门抄斩,那场血染了凤朝半壁江山的文后之乱就此落幕,乡野间的说书人总是这么描绘着文氏兄妹。
那是一个喝处子之血永驻清纯的文后,那是一个玩弄朝纲的阴险丞相,那是一个杀人为乐的暴虐太尉。他们无不是满目狰狞,青面獠牙。只是还有多少人记得,就在不到百年之前,天下大乱的时候,临淄王得到文家的协助,在诸侯中维护了凤朝的霸业,那个时候,人们亲昵的称呼文翰为“琉璃娃娃”,而叫文勋“玉面修罗”。他们忘记了,在文后刚刚登上后位的时候,天下都称她为凤后,母仪天下。
史书上,对这段轰轰烈烈的叛乱和整个文家的覆灭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凤翥三年末,文氏家族逆,时苏侍郎,严将军起兵勤王。丞相暴卒,太尉负隅而死,文太后服毒。次年春,文氏灭门。
苏易简曾在太史令那里看到过这段文字,她无不好奇的问自己的父亲:“文氏家族已算是篡权夺位,为何简单的只写了一个逆字?”
那个时候苏过还披着那件孔雀绒的披风,在看书。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又看了看正在倒茶的青露,只是说:“青露,带小姐下去吧。这些不是她该看的。”
“是。”青露拉着苏易简的手走了,苏过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他的目光停在了女儿刚刚翻开的书上,嘴颤动了两下,最后只吐出一句:“老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