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7
还有一条凶猛的狗,总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最近两个晚上我和阿格萨约会很晚,她把狗锁住了,好让我利落地走掉。就是那所房子,院子里的那栋大房子。进大门向右穿过月桂树。我们就在这里戴上面具吧!你看,没有一个窗户有一点灯光,一切都很顺利。 ”
戴着黑丝绸面具,我们二人似乎变成了伦敦城里那些最好斗的人了。然后悄悄地走近这所寂静而又阴暗的房子。房子的一边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并且有几个窗户和两扇门。
福尔摩斯低声说:“那是他的卧室,这扇门正对着书房。这儿对我们最合适,可是门又上着闩又锁着,要进去就会弄出很大声音。到这边来。这儿有间花房,门对着客厅。 ”
花房上着锁,福尔摩斯去掉一圈玻璃,从里面拨开了锁。我们进去了,他随手关上门。从法律上来看,我们已经成了罪人。花房里温暖的空气和异国花草的浓郁的芳香迎面袭来,差点使得我们不能呼吸。在黑暗中他抓住我的手,领我沿着一些灌木快速走过,我们的脸擦过灌木。福尔摩斯有在黑暗中辨认事物的特殊能力,这是精心培养出来的。他一面仍然拉着我的手,一面开了一扇门。我模糊地感觉到我们进入了一个大房间,并且在这个房间里有人不久前吸过雪茄烟。他在家具中间摸索着向前走,又开了一扇门,我们过后又随手关上。我伸出手摸到几件上衣挂在墙上,我知道我是在过道里。我们穿过这间过道以后,福尔摩斯又轻轻地开了右手边的一扇门。这时有个东西向我们冲过来,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可是当我察觉到那不过是一只猫的时候,很想笑出声来。这间房里,火炉烧着,并且也充满了浓厚的烟草味。福尔摩斯踮着脚尖走进去,等我进去以后,他轻轻地关上门。我们已经来到了米尔沃顿的书房,对面有个门帘,可见那里通往他的卧室。
火烧得很旺,照亮了全屋。靠近门有个电灯开关,可是就算安全,也不能开灯。壁炉旁有个很厚的窗帘,挡住我们刚才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凸窗。壁炉的另一旁有个门通向阳台。屋子中间摆着一张书桌,后面有把转椅,转椅上的红色皮革闪闪发光。对着书桌有个大书柜,上面放着一座雅典娜的半身大理石像。在书柜和墙中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个高高的绿皮保险柜,柜门上的光亮铜把映着壁炉的火光。福尔摩斯悄悄地走过去,看了看保险柜。然后他又溜到卧室的门前,站在那儿歪着头专心地听了一会儿。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这时,我突然想到通过外边的门很适合作退身之路,所以我检查了这扇门,惊喜地发现门既没有上闩也没有上锁。我碰了一下福尔摩斯的手臂示意,他转过戴着面具的脸向门的方向看。我看出他吓了一跳,并且对我的行动感到意外,而他的反应也让我感到意外。
他把嘴放在我的耳边说:“这样不好,不过我还没有完全弄清你的意思。不管怎样,我们要抓紧时间。 ”“要我做什么?”
“站在门旁。要是听见有人来,从里面上了门闩,我们可以从我们来的道儿走出去。要是他们从那条道儿来,我们的事办完可以从这个门走,如果没有办完我们可以藏在凸出的窗帘后面。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站在门旁。我刚才的害怕感觉消失了,这种感觉是在我们保卫法律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而今天我们是在藐视法律;现在一种强烈的愿望激荡着我的心,我感到我们的使命是崇高的,我们的行为不是自私的,而是富于骑士精神的,并且也认清了我们敌人的丑恶本性。这些使得我们这次冒险显得更加有趣。我毫无犯罪的感觉,反而对于我们的险境感到高兴和振奋。我羡慕地看着福尔摩斯打开他的工具袋,他像一个正进行复杂手术的外科医生,冷静、科学、准确地选择他的工具。我知道福尔摩斯有开保险柜的特别嗜好,我也理解他面前那个绿色怪物给予他的喜悦,正是这条巨龙吞噬了许多美丽女士的名声。他把大衣放在一把椅子上,卷上夜礼服的袖口,拿出两把手钻,一根撬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在中间的门旁,盯着其他的两个门,防备紧急情况。尽管如此,遇到阻挠时应该做些什么,我并不清楚。福尔摩斯集中精神干了半小时,像个熟练的机械师一样放下一件工具,又拿起另一件。最后我听到嗒的一声,保险柜的绿门拨开了,我看见里面有许多纸包,分别捆着,用火漆封着,上面还写着字。福尔摩斯挑出一包,但是在闪烁的火光下看不清字迹,他拿出他在黑暗中使用的小灯,因为米尔沃顿就在旁边的屋内,开电灯太危险了。突然我看见他停了下来,专注地听,接着他立刻关上保险柜的门,拿起他的大衣,把工具塞在口袋里,就奔向凸出的窗帘,并且招手要我也过去。
我到了他那儿,才听到使他的敏锐感觉警惕起来的声音。远处传来砰的关门声。又有迅速走近的沉重脚步声,在重重的落步声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低微的沙沙声。脚步声已到了屋外的走道,在门前停下来,门开了。随着响亮的嗒的一声电灯开了。门又关上了,我们嗅到强烈的刺鼻的雪茄烟味。然后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有人在不断踱来踱去。最后脚步声停了,可是又听到椅子嘎吱一声。然后听到钥匙在锁中啪嗒一声,以及纸张的沙沙声。
我刚才一直不敢看,但是现在我轻轻地分开我前面的窗帘往里窥视。我感到福尔摩斯的肩压住我的肩,所以我想他也在看。米尔沃顿的又宽又圆的后背正对着我们,几乎伸手就能够着。显然我们把他的行动估计错了,他一直没有在卧室里,而是坐在房子另一边的吸烟室或台球室里抽烟,那儿的窗户我们刚才没有看见。他的头又圆又大,头发已经灰白,头上还有一块因秃了而发光,这些就在我们视线的前方。他仰靠在红漆椅子上,两条腿伸出,一支雪茄烟斜叼在他嘴上。他穿一件紫红色军服式的吸烟服,黑绒领子的。他手里拿着一叠很厚的法律文件,懒散地读着,嘴里吐着烟圈儿。看不出他会不久改变他的平静和舒适的姿势。
我感到福尔摩斯悄悄地抓住我的手,并且用力握了一下表示信心,仿佛是说这种情况他有把握对付,他的心情也很稳定。从我这儿能看见,我不知道他是否也看到了,保险柜的门没有完全关好,米尔沃顿随时能发现这点。我暗中打定主意,要是我从米尔沃顿凝视的姿态上看出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就立即跳出去,用我的大衣蒙住他的头,把他按住,剩下的事交给福尔摩斯去办。但是米尔沃顿没有抬头看。他懒散地拿着文件,一页一页地翻阅他的律师的申辩。后来我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会到卧室去,但是还没到那个时候,事情就有了意外的发展,没顺着我们的想法进行。
我看到米尔沃顿几次看表,有一次他带着不耐烦的样子站起来又坐下。未曾料到在这想不到的时间里,竟会有约会,直到我听见外面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米尔沃顿放下他的文件,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不久又传来微弱的声音,然后有轻轻的敲门声。米尔沃顿站起来,开了门。
他不客气地说:“嗯,你晚来了将近半小时。 ”
这就是为什么米尔沃顿没有进门,到了深夜仍然不睡的原因。我听到一位妇女衣服的轻微的沙沙声。刚才当米尔沃顿的脸转向我们这边的时候,我把窗帘中间合上了,但是这时我又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现在他又坐在椅子上,嘴角上仍然叼着雪茄烟。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对面站着一个女人,身材高瘦,肤色黝黑,戴着黑面纱,下巴处系着斗篷。她的呼吸急促,她柔软身躯的每个部位全都因为激动而震颤。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你使我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我希望你不会辜负这一夜。你在别的时间来不行吗?”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
“好吧,你不能来就不能来吧。要是伯爵夫人很难对付,你现在等到机会和她较量了。祝福你。你为什么打颤?对了,振作起精神来。我们现在谈交易吧。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你说有五封信要卖,其中包括伯爵夫人达尔伯的。我要买。这很好。只要是有用的货……呵,是你?”
那个女人没说一句话,揭开她的面纱,并从下巴那儿解开斗篷。出现在米尔沃顿面前的是一张美丽、清秀、黑黝黝的脸,曲鼻梁,又黑又硬的眉毛遮住一对坚定的、闪闪发光的眼睛,薄薄的双唇上带着坏笑。
她说:“是我,就是你毁坏了她一生的那个女人。 ”
米尔沃顿笑了,但是恐惧使他的声音发抖。他说:“你太顽固了。你为什么迫使我走绝路呢?我不会因为自己去伤害一只苍蝇,但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困难,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定的钱数完全是你可以满足的。可是你却没有。 ”
“所以你把信送给了我的丈夫,他是世上最高尚的人,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这些信伤透了他正直的心,他死去了。你记得昨天晚上,我从那个门进来,恳请和哀求你怜悯我。你讥笑我,你现在仍想讥笑我,不过你那颗懦夫的心,不能不使你的嘴唇发抖。是的,你想不到在这儿又见到我,但是正是那天夜晚,教会了我怎样面对面地见你,而且是单独地见你。查尔斯 ·米尔沃顿,你还要说什么?”
他一面站起来一面说:“别以为你可以威胁我。我只要提高一下嗓音,叫来我的仆人,马上会抓起你来。不过我宽容你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怎样来的立刻怎样走,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
那个女人的手放在胸前站在那儿,她的薄薄的嘴唇上,仍然带着就要杀人的微笑。
“你没有机会像毁坏我的一生一样再去毁坏更多人的生活了。你也没有机会像绞杀我的心一样再去绞杀更多人的心了。我要从世界上消除掉你这个毒虫,你这条恶狗,吃这一枪,一枪,一枪,一枪,再一枪!”
她掏出一支发亮的小手枪,子弹接连不断地打进米尔沃顿的胸膛,枪口距离他的前胸不到两英尺。他蜷缩了一下然后向前倒在书桌上,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并且双手在文件中抓挠着。最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吃了一枪,就滚倒在地板上。他大声说:“你把我打死了。”然后安静地躺在那儿。这位妇女目不转睛地看了看他,又用她的脚跟向他朝上的脸踢了一下。她又看了他一眼,仍然不见他有动静。一阵沙沙的衣服摩擦声音响起,接着夜晚的冷空气吹进这间出事的屋子,复仇者已经走了。
即使我们出面干涉,也不会使这个人免于一死。这位妇女一枪又一枪地打在米尔沃顿蜷缩的身上的时候,我刚要跳出来,福尔摩斯冰冷的手使劲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理解了福尔摩斯的意思,这不是我们的事,是正义打倒一个恶棍,不应忘记我们有我们的责任和目的。这位妇女刚一冲出屋去,福尔摩斯便敏捷地轻轻地迈了几步,出现在另一扇门旁,他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我们听到这栋房内传来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枪声惊动了这栋房内的所有的人。福尔摩斯沉着地快步走到对面,站在保险柜旁,两手抱起一捆捆信件,倾倒在壁炉里。他反复这样做,直到保险柜空了才停止。这时有人转动门把手并且敲门。福尔摩斯迅速地回头看了一下。那封预告米尔沃顿末日将临的信,仍然摆在桌子上,信上溅满了他的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抛到熊熊的火焰中。他拔出通到外面的一扇门上的钥匙,我们前后跟出了门,从外面把门锁上。他说:“华生,这边走。从这个方向走,我们可以越过花园的墙出去。 ”
我简直不能相信,警报会传得那样快。我回头一看,这栋大房子的灯全亮了。前门开着,一个一个的人影正跑出来往小道上去,整个花园吵吵嚷嚷全是人。当我们从阳台上出来时,有个家伙喊了一声抓人,并且紧紧跟随着我们。福尔摩斯好像对这里的地形了解得很清楚,他迅速地穿过小树丛,我紧跟着他,在后面追赶我们的那个人气喘吁吁。挡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座六英尺高的墙,然而他一下子就翻了过去。当我跳的时候,我感到有一个人的手抓住我的踝骨,但是我踢开他的手,爬过长满草的墙头,脸朝下跌倒在矮树丛中,福尔摩斯立即扶起我来。我们一起飞快向前跑去,穿过韩姆斯德荒地。我们跑了两英里才停下来,并且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我们的身后是一片寂静。我们已摆脱掉追逐者们,平安无事了。
办完这件不寻常的事,我就将它记录下来。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我们正在抽烟,表情严肃的仆人把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带进我们简陋的客厅。
他说:“早安,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您现在很忙吗?”
“还不至于忙得没时间听你讲话。 ”
“我想要是你手头没有特别的事,你也许愿意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非常奇怪的案件,这事是昨天夜里在韩姆斯德区发生的。 ”福尔摩斯说:“啊!怎样的案件?”
“谋杀,一件非常惊人的特别的谋杀案。我知道你对于这类案件非常感兴趣,要是你能去阿倍尔多塔一趟,给我们提些建议,我会非常感激你的。我们监视这位米尔沃顿先生已经很久了,老实说,他真是一个恶棍。人们知道他持有一些书面档案,可以用来勒索。杀人犯们把这些材料全烧了。没有拿走任何贵重物品,所以犯人们可能是有地位的人,他们的目的只是防止这些资料传到社会上。 ”
福尔摩斯说:“犯人们?不止一个?”
“是的,他们是两个人,差一点当场把他们抓住。我们有他们的足迹,知道他们的外貌,十之八九我们会查出他们来。第一个人行动相当敏捷,第二个人被一个花匠的学徒捉住,经过挣扎才得逃脱。这人中等身材,身体强壮,下颚是方的,脖子较粗,有连鬓胡,戴着面具。 ”
福尔摩斯说:“仍然相当模糊,听起来好像你在描述华生。 ”
雷斯垂德打趣地说:“的确是,我是在描述华生。 ”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我怕我无法帮助你。我知道米尔沃顿这个家伙,我认为他是伦敦最危险的人物之一,并且我认为有些犯罪是法律无法干涉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私人报复是正当的。不,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的同情是在犯人那边,而不是在被害者那边,所以我不会去办理这个案件。 ”
对于我们亲眼目睹的这一杀人惨案,那天上午福尔摩斯对我没有说一句话。我看出他一直在沉思。我看得出,从他迷茫的眼神和心不在焉的态度来看,他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我们正在吃午饭,他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天啊!华生,我想起来了!戴上你的帽子!我们一起去!”他快速地走出贝克街,来到牛津街,继续向前走,快到了摄政街广场。就在左手边,有一个商店橱窗,里面全是当时著名人物和美人的照片。福尔摩斯的眼睛凝视着其中的一张,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穿着朝服、庄严的皇族妇女,头上戴着高高的镶着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看着那缓缓弯曲的鼻子,那浓厚的眉毛,那端正的嘴,那刚强的小小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也就是那位伟大的政治家和贵族的古老而高贵的头衔时,我的呼吸屏住了。我们彼此对望了一眼,当我们转身离开橱窗的时候,他把一个手指放到嘴唇前,暗示我对此事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