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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米尔沃顿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2 作者: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11427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7


第四章米尔沃顿

  

  我现在讲的事情发生在多年以前,尽管如此,我说起来还是有些担心。因为在很长时间里,哪怕是最谨慎、最有节制地把事实讲出去,都是不可能的。如今因为主要人物已经不会再受人间法律的制裁,所以能够有保留地讲述,而不致损害任何人的名声。这件事是歇洛克 ·福尔摩斯先生和我平生经历的最为奇异的案件。如果我略去日期或其他能使人追溯到事情真相的情节,请读者原谅。

  一个严冬的傍晚,福尔摩斯和我出去散步,回来时大约已经 6点钟了。福尔摩斯打开了灯,灯光照出桌子上有一张名片。他看了名片一眼,不禁哼了一声,便把名片扔在地板上。我捡起来读道:

  “查尔斯 ·奥格斯特斯 ·米尔沃顿阿倍尔多塔韩姆斯德区代理人”

  我问:“他是谁?”“伦敦最坏的人。”福尔摩斯答道,然后坐下来把腿伸到壁炉前。“名片背后有什么字吗?”

  我把名片翻过来,读道:

  “6点半来访—— C.A.M。”

  “哼,他就要来了。华生,当你到动物园站在蛇的前面,看着这种蜿蜒爬行的带毒动物,看着它吓人的眼睛和邪恶的扁脸,你肯定会有厌恶的感觉并且想要避开吧?这就是米尔沃顿给我的感觉。我跟至少 50个杀人犯打过交道,就连其中最坏的犯人,也比不上他那样使我深恶痛绝。可是我又不能不和他有事务往来,他到这儿来,确实是我约的。 ”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华生,听我慢慢告诉你。在诈骗犯的圈子里,他可以说是无人可及的。上帝帮他的忙,尤其是那些名誉和秘密被米尔沃顿控制的女人更不得不帮忙。他有一副微笑的面孔和铁石般的心肠,进行勒索,再勒索,直到把她们的血吸干。这个家伙有特殊的本事,本来是可以在更体面的行业中发迹的。他的方法是,让人们知道,他愿意付出很高的代价收买有钱有势的人的信件。他一方面从不忠诚的男女仆人手里得到这些东西,另一方面更多地从上流社会的流氓手里弄到,这些人常常骗得喜欢轻信的妇女的感情和信任。他做买卖绝不小气,我偶然听说他付给一个仆人 700镑,只是为了买一张有两行字的便条,结果造成一个贵族家庭的毁灭。市面上的任何事情都会传到米尔沃顿那里。这个大城市里有成百上千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吓得脸色发白。谁也不知道他哪一天会耍到自己身上,因为他有钱又有手腕,可以为所欲为。他还能把一张牌留下好几年,等到可以赢得最大的赌注的时候才打出去。我说过,他是伦敦最坏的人。试问,一个发脾气时打老婆的暴徒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呢?为了往自己已经够满的钱袋里继续塞钱,他会一步步地、从容地去折磨人们的心灵。 ”

  我很少听到我的朋友这样激烈地说话。

  我说:“那么这个人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

  “从法律上说是应当的,但是实际上很难做到。譬如,控告他让他坐几个月牢,可是随之自己也将身败名裂,这对于一个女人有什么好处呢?所以,受他害的人不敢反击。要是他敲诈一个无辜的人,我们一定抓他,可是他狡猾得像魔鬼一样。如果不能按正常出牌,我们一定要找出别的方法打击他。 ”

  “为什么他要到我们这儿来呢?”

  “因为一位委托人把她的不幸案件交到我手中。这个人很有名气,她就是贵族小姐依娃 ·布莱克维尔,上一季度初登社交界的最美丽的女士。过两周她将要和德温考伯爵结婚。这个恶魔弄到几封轻率的信,华生,更糟糕的是,信是写给一个穷年轻乡绅的。但是,这些信足以破坏她的婚姻。要是不给他一大笔钱,米尔沃顿就会把信送给伯爵。我受委托见他,要尽我的力量把价钱压低。 ”

  街上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我向窗外望去,只见楼前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双驾马车,车上明亮的灯光照着一对栗色骏马的光润腰腿。仆人打开门,一个矮小而强壮、穿着粗糙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的人下了车。过了一分钟他来到屋子里。

  查尔斯 ·奥格斯特斯 ·米尔沃顿年纪约在 50岁,头大,显得很聪明,面孔又圆又胖,皮肤很光滑,并且总是带着冷笑,两只机敏的灰眼睛在金边大眼镜后面闪闪发光,脸上带点匹克威克先生的那种仁慈,并且堆着假笑,眼里射出锐利而不耐烦的寒光。他的声音也像他的表情那样,既温和又稳重。他一面向前走着,一面伸出小而胖的手,嘴里低声说他第一次来没有见到我们很感到遗憾。福尔摩斯不理睬那只伸出来的手,而且冷冰冰地看着他。米尔沃顿微笑着的嘴咧开了一些,他耸耸肩,脱下他的大衣,放在一个椅子背上,精心叠好,然后坐下来。

  他用手向我坐的方向一指,说道:“这位先生是谁?这样讲话慎重吗?方便吗?”“华生医生是我的朋友和同事。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样问,是为了您的委托人好。事情是微妙难言的……”“华生医生已经听说过了。 ”“好吧,我们就谈生意。您说您是依娃女士的代理。是不是她已经委托您接受我的条件了?”“你的条件是什么?” “7000镑。 ”“这个条件可以改一下吗?”“亲爱的先生,我觉得讨价还价是很不愉快的,总之,要是在 14号不付钱,18号的婚礼便一定不能举行。”他挤出令人极不舒服的微笑,脸上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福尔摩斯想了一会儿,说道:

  “你好像把事情看成是不能更改的了。我当然知道这些信的内容。我的委托人一定会按照我的建议去做。我要劝说她把全部事情告诉她未来的丈夫,并相信他的宽宏大量。 ”

  米尔沃顿咯咯地笑了。他说:“很显然,你不了解这位伯爵。 ”从福尔摩斯疑惑的表情上,我确实看出福尔摩斯是不了解的。他问:“这些信有什么害处呢?”米尔沃顿回答:“害处很大,不是一般的大。这位女士的信写得很有趣。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德温考伯爵是不会喜欢这些信的。既然你的看法不同,我们不再多谈了。这不过是一桩买卖。假如你认为把这些信交到伯爵手中不会有损你的委托人的利益,那么,付出这样一大笔钱收回这些信当然是很不明智了。”他站起来去拿他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

  福尔摩斯又气又恼,脸色发灰。他说:“等一下。没必要这样快就走。在这样一个难以言传的问题上,我们当然应该努力避免流言蜚语。 ”米尔沃顿又坐到原来的椅子上。他咕哝着说:“这个问题你只能这样办,这在我的预料之中。 ”福尔摩斯继续说:“可是依娃女士并不富有。我作证, 2000镑一定会用光她的全部财产,你说的数目是她力所不能及的。所以我请求你降低你的要求,按照我定的数目交钱退信,我担保你再难以弄到更多的钱了。 ”米尔沃顿似笑非笑,嘴角咧开了一些,并且诙谐地眨着眼睛。他说:“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个女士的财产情况的确如此。可是你要知道,一个女士的结婚是她的朋友和亲属替她效力的最好时机。要买一件像样的结婚礼品,他们或许犹豫不决。可是买这些信,我向他们保证,这些信所给他们的快乐,要比伦敦的全部宴会所给的还要多。 ”

  福尔摩斯说:“那是办不到的。 ”

  米尔沃顿拿出厚厚的一本东西,喊道:“哎呀呀,多么不幸!请看这个!要是这些女士们不做些努力,我只能说她们太不明智了。”他举着一封便笺,信封上印着家徽。“这是……不过,在明早以前是不该说出名字的。可是,到时这封信将会落到这位女士的丈夫手中,只是因为她不肯把她的钻石首饰换成纸币,拿出一点点钱来。这真是太可惜了!你记得贵族麦尔兹女士和中尉多尔金的订婚趣闻吗?结婚的前两天,《晨报》上有一段报道,说婚礼取消。为什么?说起来令人难以相信,只要拿出 1200镑这样小小的一笔钱,问题本来是可以解决的。难道这不可惜吗?我没想到你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竟然不顾你的委托人的前途和名誉,在这儿讨价还价。福尔摩斯先生,你实在出乎我意料。 ”

  福尔摩斯回答:“我所说的是实话。她没法弄这么多钱。毁坏这位妇女的一生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同意我说的这笔数量并不算小的钱,对你岂不更好?”

  “福尔摩斯先生,你不了解。事情传出去将会对我间接地有很大好处。我手下有八九件事已到办理的时候了。要是在这些人中传开我对依娃女士要价很高,我想她们全都会更加理智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福尔摩斯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华生,到他身后去。别让他出去!先生,现在让我们看看你本子里有什么!”

  米尔沃顿像老鼠一样一下子退缩到屋子旁边,背靠墙站着。

  接着他翻开上衣的前襟,拿出一支手枪柄,然后说:“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先生,我早就料到你会搞些意外。这种威胁常常有,可是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我老实告诉你,我是全副武装,既然法律不反对自卫,我是准备好要动枪的。而且,如果你认为我会把全部信件放在笔记本中带来,那就完全错了。我怎么做这种傻事呢?先生们,我今天晚上还要见一两个人,而到韩姆斯德区又很远。”他走向前来,拿起他的大衣,手放在枪上,转身走向门口。我抄起一把椅子,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又放下了。米尔沃顿鞠了一个躬,微笑一下,眨眨眼,然后走出屋去。很快我们听到砰的关门声,以及嘎啦嘎啦的车轮声。马车走远了。

  福尔摩斯坐在火旁一动不动,他的手深深地插在裤子口袋里,下巴低到胸前,眼睛盯着发光的余烬。足有半小时他默然不动,而且一言不发,然后带着已经打定主意的姿态站了起来,走进他的卧室。过了一会儿,走出来一个俏皮的青年工人,长着山羊胡须,样子十分得意。他在灯旁点燃泥制烟斗,对我说:“华生,我过些时候回来。”接着他就消失在黑夜之中。我知道他已经打算要和查尔斯 ·奥格斯特斯 ·米尔沃顿较量,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场战斗竟会采取那样不同寻常的方式。

  那些日子福尔摩斯整天穿着这身衣服进出,不必说,他的时光是在韩姆斯德区度过的,而且他是有收获的。可是对于他所做的具体的事情,我却一无所知。终于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风在呼啸,雨“哒哒”地打在窗上,他出征归来了。他卸掉了化装,坐在火前,并且以他沉默而内敛的方式得意地笑了起来。

  “华生,你不会觉得我是要结婚了吧?”

  “不,当然不。 ”

  “告诉你,你会高兴的,我已经订婚了。 ”

  “亲爱的朋友,我祝……”

  “和米尔沃顿的女仆。 ”

  “哎呀,福尔摩斯!”

  “华生,我需要情况。 ”

  “你做过头了吧?”

  “这是必需的一步。我装扮成一个生意兴隆的管子工,名叫埃斯柯特。每天晚上我都和她出去,和她聊个没完。天啊,聊的是什么呀!可是,我弄到了我所要的情况。我对米尔沃顿的家了如指掌。 ”“福尔摩斯,可是这个女孩子呢?”他耸耸肩。“亲爱的华生,没有别的办法。桌子上的赌注是这样的,你只好尽力出牌。

  不过,我庆幸自己有个情敌,我一转身他就会把我挤掉。今晚的天气多好!”

  “你喜欢这种天气?”

  “它适合我的计划。华生,我打算今天晚上闯入米尔沃顿的家。 ”

  听到这句话,而且是用十分坚决的语气慢慢说出的,我不禁全身打颤,呼吸也停了。像是黑夜的闪电,一瞬间照亮野外的一切角落,我想得到这个行动可能产生的每一个后果,如查出、被捕、受尊重的事业以不可挽回的失败与屈辱告终,我的朋友将会受到可恶的米尔沃顿的摆布。

  我大声说:“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三思而后行吧!”

  “我亲爱的朋友,我仔细地想过了。我从来没有冲动行事过,要有其他办法可行,我不会贸然采取这样的措施。仔细想一下,我想你会认为这样做在道义上是无可非议的,虽然从法律上说是犯罪的。闯入他的家无非是强行拿走他的本子,这事你会赞同的。 ”

  我心里权衡了一下这件事。我说:“是的,只要我们的意图是拿那些用于非法目的的物品,这一举动在道义上便是正当的。 ”“既然在道义上是正当的,那么我要考虑的只是个人风险的问题。如果一个女士迫切需要帮助,一个绅士不应过多考虑个人安危。 ”

  “你将被误解。 ”

  “的确,这是一种冒险。可是除了去拿回这些信以外没有其他办法可行。这位不幸的女士没有钱,又没有可信任的亲人。明天是限期的最后一天,除非我们今天晚上弄到这些信,不然这个恶棍就会说到做到,使这位女士身败名裂。所以,我不是让我的委托人听天由命,就是打出这最后一张牌。华生,只能和你说,这是我和米尔沃顿间的生死决斗。你看到了,他已经赢得了第一个回合,但是我的自尊和荣誉一定要我战斗到底。 ”

  我说:“我不赞同这样做,可是我想只能如此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你不必去。 ”

  我说:“除非你不去。我已经说了要去,绝不悔改。要是你不让我和你一同去冒这个险,我就要到警察局去告发你。 ”

  “你帮助不了我。 ”

  “你怎么知道?未来的事很难说清。不管怎样,我的主意已定。除你以外,别人也有自尊和荣誉的。 ”

  福尔摩斯显得有些不耐烦,但是终于舒展开了眉头,他拍着我的肩膀。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朋友,就这样办。我们在一起生活好几年了,要是我们全死于同一颗子弹,那倒很有意思。华生,我坦率地对你说吧,我一向有个想法,就是要犯一次收效很高的罪。就这点来说,这次是难得的机会。你看!”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整洁的皮套子,套子里有一些发亮的工具。“这是上等的、最好的盗窃工具,镀镍的撬棒、镶着金刚石的玻璃刀、万能钥匙等,完全能够应付各种情况的需要。还有在黑暗中用的灯。样样东西全准备好了。你有走路不出声的鞋吗?”

  “我有橡胶底的网球鞋。 ”

  “很好!有面具吗?”

  “我能用黑绸子做两个。 ”

  “我看得出来,你做这种事情是很有天赋的,很好,你再做两个假面具。走前我们吃点现成的东西。现在是 9点半。 11点我们会赶到车尔赤住宅区,然后再到阿倍尔多塔要走一刻钟,半夜以前我们就能开始工作。无论如何,我们两点以前可以在口袋中装着依娃女士的信回来。 ”

  福尔摩斯和我穿上夜礼服,这样就像是两个喜欢看戏的人正往家走。在牛津街我们叫了一辆两轮马车去韩姆斯德区的一个地方。到达后,我们付了马车钱,并且扣上我们的外衣,因为很冷,风好像要吹透我们似的。我们沿着荒地的边缘走着。

  福尔摩斯说:“这件事需要高度谨慎。那些信件就锁在这个家伙书房的保险柜里,他的书房就是他卧室的前厅。不过,正像所有会照料自己的壮汉一样,他睡觉睡得很死。我那个未婚妻阿格萨说,在仆人的住房里,把叫不醒主人拿来说笑。他有个忠心耿耿的秘书,整个白天从不离开书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夜晚去。他

还有一条凶猛的狗,总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最近两个晚上我和阿格萨约会很晚,她把狗锁住了,好让我利落地走掉。就是那所房子,院子里的那栋大房子。进大门向右穿过月桂树。我们就在这里戴上面具吧!你看,没有一个窗户有一点灯光,一切都很顺利。 ”

  戴着黑丝绸面具,我们二人似乎变成了伦敦城里那些最好斗的人了。然后悄悄地走近这所寂静而又阴暗的房子。房子的一边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并且有几个窗户和两扇门。

  福尔摩斯低声说:“那是他的卧室,这扇门正对着书房。这儿对我们最合适,可是门又上着闩又锁着,要进去就会弄出很大声音。到这边来。这儿有间花房,门对着客厅。 ”

  花房上着锁,福尔摩斯去掉一圈玻璃,从里面拨开了锁。我们进去了,他随手关上门。从法律上来看,我们已经成了罪人。花房里温暖的空气和异国花草的浓郁的芳香迎面袭来,差点使得我们不能呼吸。在黑暗中他抓住我的手,领我沿着一些灌木快速走过,我们的脸擦过灌木。福尔摩斯有在黑暗中辨认事物的特殊能力,这是精心培养出来的。他一面仍然拉着我的手,一面开了一扇门。我模糊地感觉到我们进入了一个大房间,并且在这个房间里有人不久前吸过雪茄烟。他在家具中间摸索着向前走,又开了一扇门,我们过后又随手关上。我伸出手摸到几件上衣挂在墙上,我知道我是在过道里。我们穿过这间过道以后,福尔摩斯又轻轻地开了右手边的一扇门。这时有个东西向我们冲过来,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可是当我察觉到那不过是一只猫的时候,很想笑出声来。这间房里,火炉烧着,并且也充满了浓厚的烟草味。福尔摩斯踮着脚尖走进去,等我进去以后,他轻轻地关上门。我们已经来到了米尔沃顿的书房,对面有个门帘,可见那里通往他的卧室。

  火烧得很旺,照亮了全屋。靠近门有个电灯开关,可是就算安全,也不能开灯。壁炉旁有个很厚的窗帘,挡住我们刚才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凸窗。壁炉的另一旁有个门通向阳台。屋子中间摆着一张书桌,后面有把转椅,转椅上的红色皮革闪闪发光。对着书桌有个大书柜,上面放着一座雅典娜的半身大理石像。在书柜和墙中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个高高的绿皮保险柜,柜门上的光亮铜把映着壁炉的火光。福尔摩斯悄悄地走过去,看了看保险柜。然后他又溜到卧室的门前,站在那儿歪着头专心地听了一会儿。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这时,我突然想到通过外边的门很适合作退身之路,所以我检查了这扇门,惊喜地发现门既没有上闩也没有上锁。我碰了一下福尔摩斯的手臂示意,他转过戴着面具的脸向门的方向看。我看出他吓了一跳,并且对我的行动感到意外,而他的反应也让我感到意外。

  他把嘴放在我的耳边说:“这样不好,不过我还没有完全弄清你的意思。不管怎样,我们要抓紧时间。 ”“要我做什么?”

  “站在门旁。要是听见有人来,从里面上了门闩,我们可以从我们来的道儿走出去。要是他们从那条道儿来,我们的事办完可以从这个门走,如果没有办完我们可以藏在凸出的窗帘后面。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站在门旁。我刚才的害怕感觉消失了,这种感觉是在我们保卫法律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而今天我们是在藐视法律;现在一种强烈的愿望激荡着我的心,我感到我们的使命是崇高的,我们的行为不是自私的,而是富于骑士精神的,并且也认清了我们敌人的丑恶本性。这些使得我们这次冒险显得更加有趣。我毫无犯罪的感觉,反而对于我们的险境感到高兴和振奋。我羡慕地看着福尔摩斯打开他的工具袋,他像一个正进行复杂手术的外科医生,冷静、科学、准确地选择他的工具。我知道福尔摩斯有开保险柜的特别嗜好,我也理解他面前那个绿色怪物给予他的喜悦,正是这条巨龙吞噬了许多美丽女士的名声。他把大衣放在一把椅子上,卷上夜礼服的袖口,拿出两把手钻,一根撬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在中间的门旁,盯着其他的两个门,防备紧急情况。尽管如此,遇到阻挠时应该做些什么,我并不清楚。福尔摩斯集中精神干了半小时,像个熟练的机械师一样放下一件工具,又拿起另一件。最后我听到嗒的一声,保险柜的绿门拨开了,我看见里面有许多纸包,分别捆着,用火漆封着,上面还写着字。福尔摩斯挑出一包,但是在闪烁的火光下看不清字迹,他拿出他在黑暗中使用的小灯,因为米尔沃顿就在旁边的屋内,开电灯太危险了。突然我看见他停了下来,专注地听,接着他立刻关上保险柜的门,拿起他的大衣,把工具塞在口袋里,就奔向凸出的窗帘,并且招手要我也过去。

  我到了他那儿,才听到使他的敏锐感觉警惕起来的声音。远处传来砰的关门声。又有迅速走近的沉重脚步声,在重重的落步声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低微的沙沙声。脚步声已到了屋外的走道,在门前停下来,门开了。随着响亮的嗒的一声电灯开了。门又关上了,我们嗅到强烈的刺鼻的雪茄烟味。然后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有人在不断踱来踱去。最后脚步声停了,可是又听到椅子嘎吱一声。然后听到钥匙在锁中啪嗒一声,以及纸张的沙沙声。

  我刚才一直不敢看,但是现在我轻轻地分开我前面的窗帘往里窥视。我感到福尔摩斯的肩压住我的肩,所以我想他也在看。米尔沃顿的又宽又圆的后背正对着我们,几乎伸手就能够着。显然我们把他的行动估计错了,他一直没有在卧室里,而是坐在房子另一边的吸烟室或台球室里抽烟,那儿的窗户我们刚才没有看见。他的头又圆又大,头发已经灰白,头上还有一块因秃了而发光,这些就在我们视线的前方。他仰靠在红漆椅子上,两条腿伸出,一支雪茄烟斜叼在他嘴上。他穿一件紫红色军服式的吸烟服,黑绒领子的。他手里拿着一叠很厚的法律文件,懒散地读着,嘴里吐着烟圈儿。看不出他会不久改变他的平静和舒适的姿势。

  我感到福尔摩斯悄悄地抓住我的手,并且用力握了一下表示信心,仿佛是说这种情况他有把握对付,他的心情也很稳定。从我这儿能看见,我不知道他是否也看到了,保险柜的门没有完全关好,米尔沃顿随时能发现这点。我暗中打定主意,要是我从米尔沃顿凝视的姿态上看出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就立即跳出去,用我的大衣蒙住他的头,把他按住,剩下的事交给福尔摩斯去办。但是米尔沃顿没有抬头看。他懒散地拿着文件,一页一页地翻阅他的律师的申辩。后来我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会到卧室去,但是还没到那个时候,事情就有了意外的发展,没顺着我们的想法进行。

  我看到米尔沃顿几次看表,有一次他带着不耐烦的样子站起来又坐下。未曾料到在这想不到的时间里,竟会有约会,直到我听见外面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米尔沃顿放下他的文件,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不久又传来微弱的声音,然后有轻轻的敲门声。米尔沃顿站起来,开了门。

  他不客气地说:“嗯,你晚来了将近半小时。 ”

  这就是为什么米尔沃顿没有进门,到了深夜仍然不睡的原因。我听到一位妇女衣服的轻微的沙沙声。刚才当米尔沃顿的脸转向我们这边的时候,我把窗帘中间合上了,但是这时我又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现在他又坐在椅子上,嘴角上仍然叼着雪茄烟。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对面站着一个女人,身材高瘦,肤色黝黑,戴着黑面纱,下巴处系着斗篷。她的呼吸急促,她柔软身躯的每个部位全都因为激动而震颤。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你使我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我希望你不会辜负这一夜。你在别的时间来不行吗?”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

  “好吧,你不能来就不能来吧。要是伯爵夫人很难对付,你现在等到机会和她较量了。祝福你。你为什么打颤?对了,振作起精神来。我们现在谈交易吧。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你说有五封信要卖,其中包括伯爵夫人达尔伯的。我要买。这很好。只要是有用的货……呵,是你?”

  那个女人没说一句话,揭开她的面纱,并从下巴那儿解开斗篷。出现在米尔沃顿面前的是一张美丽、清秀、黑黝黝的脸,曲鼻梁,又黑又硬的眉毛遮住一对坚定的、闪闪发光的眼睛,薄薄的双唇上带着坏笑。

  她说:“是我,就是你毁坏了她一生的那个女人。 ”

  米尔沃顿笑了,但是恐惧使他的声音发抖。他说:“你太顽固了。你为什么迫使我走绝路呢?我不会因为自己去伤害一只苍蝇,但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困难,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定的钱数完全是你可以满足的。可是你却没有。 ”

  “所以你把信送给了我的丈夫,他是世上最高尚的人,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这些信伤透了他正直的心,他死去了。你记得昨天晚上,我从那个门进来,恳请和哀求你怜悯我。你讥笑我,你现在仍想讥笑我,不过你那颗懦夫的心,不能不使你的嘴唇发抖。是的,你想不到在这儿又见到我,但是正是那天夜晚,教会了我怎样面对面地见你,而且是单独地见你。查尔斯 ·米尔沃顿,你还要说什么?”

  他一面站起来一面说:“别以为你可以威胁我。我只要提高一下嗓音,叫来我的仆人,马上会抓起你来。不过我宽容你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怎样来的立刻怎样走,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

  那个女人的手放在胸前站在那儿,她的薄薄的嘴唇上,仍然带着就要杀人的微笑。

  “你没有机会像毁坏我的一生一样再去毁坏更多人的生活了。你也没有机会像绞杀我的心一样再去绞杀更多人的心了。我要从世界上消除掉你这个毒虫,你这条恶狗,吃这一枪,一枪,一枪,一枪,再一枪!”

  她掏出一支发亮的小手枪,子弹接连不断地打进米尔沃顿的胸膛,枪口距离他的前胸不到两英尺。他蜷缩了一下然后向前倒在书桌上,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并且双手在文件中抓挠着。最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吃了一枪,就滚倒在地板上。他大声说:“你把我打死了。”然后安静地躺在那儿。这位妇女目不转睛地看了看他,又用她的脚跟向他朝上的脸踢了一下。她又看了他一眼,仍然不见他有动静。一阵沙沙的衣服摩擦声音响起,接着夜晚的冷空气吹进这间出事的屋子,复仇者已经走了。

  即使我们出面干涉,也不会使这个人免于一死。这位妇女一枪又一枪地打在米尔沃顿蜷缩的身上的时候,我刚要跳出来,福尔摩斯冰冷的手使劲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理解了福尔摩斯的意思,这不是我们的事,是正义打倒一个恶棍,不应忘记我们有我们的责任和目的。这位妇女刚一冲出屋去,福尔摩斯便敏捷地轻轻地迈了几步,出现在另一扇门旁,他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我们听到这栋房内传来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枪声惊动了这栋房内的所有的人。福尔摩斯沉着地快步走到对面,站在保险柜旁,两手抱起一捆捆信件,倾倒在壁炉里。他反复这样做,直到保险柜空了才停止。这时有人转动门把手并且敲门。福尔摩斯迅速地回头看了一下。那封预告米尔沃顿末日将临的信,仍然摆在桌子上,信上溅满了他的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抛到熊熊的火焰中。他拔出通到外面的一扇门上的钥匙,我们前后跟出了门,从外面把门锁上。他说:“华生,这边走。从这个方向走,我们可以越过花园的墙出去。 ”

  我简直不能相信,警报会传得那样快。我回头一看,这栋大房子的灯全亮了。前门开着,一个一个的人影正跑出来往小道上去,整个花园吵吵嚷嚷全是人。当我们从阳台上出来时,有个家伙喊了一声抓人,并且紧紧跟随着我们。福尔摩斯好像对这里的地形了解得很清楚,他迅速地穿过小树丛,我紧跟着他,在后面追赶我们的那个人气喘吁吁。挡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座六英尺高的墙,然而他一下子就翻了过去。当我跳的时候,我感到有一个人的手抓住我的踝骨,但是我踢开他的手,爬过长满草的墙头,脸朝下跌倒在矮树丛中,福尔摩斯立即扶起我来。我们一起飞快向前跑去,穿过韩姆斯德荒地。我们跑了两英里才停下来,并且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我们的身后是一片寂静。我们已摆脱掉追逐者们,平安无事了。

  办完这件不寻常的事,我就将它记录下来。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我们正在抽烟,表情严肃的仆人把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带进我们简陋的客厅。

  他说:“早安,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您现在很忙吗?”

  “还不至于忙得没时间听你讲话。 ”

  “我想要是你手头没有特别的事,你也许愿意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非常奇怪的案件,这事是昨天夜里在韩姆斯德区发生的。 ”福尔摩斯说:“啊!怎样的案件?”

  “谋杀,一件非常惊人的特别的谋杀案。我知道你对于这类案件非常感兴趣,要是你能去阿倍尔多塔一趟,给我们提些建议,我会非常感激你的。我们监视这位米尔沃顿先生已经很久了,老实说,他真是一个恶棍。人们知道他持有一些书面档案,可以用来勒索。杀人犯们把这些材料全烧了。没有拿走任何贵重物品,所以犯人们可能是有地位的人,他们的目的只是防止这些资料传到社会上。 ”

  福尔摩斯说:“犯人们?不止一个?”

  “是的,他们是两个人,差一点当场把他们抓住。我们有他们的足迹,知道他们的外貌,十之八九我们会查出他们来。第一个人行动相当敏捷,第二个人被一个花匠的学徒捉住,经过挣扎才得逃脱。这人中等身材,身体强壮,下颚是方的,脖子较粗,有连鬓胡,戴着面具。 ”

  福尔摩斯说:“仍然相当模糊,听起来好像你在描述华生。 ”

  雷斯垂德打趣地说:“的确是,我是在描述华生。 ”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我怕我无法帮助你。我知道米尔沃顿这个家伙,我认为他是伦敦最危险的人物之一,并且我认为有些犯罪是法律无法干涉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私人报复是正当的。不,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的同情是在犯人那边,而不是在被害者那边,所以我不会去办理这个案件。 ”

  对于我们亲眼目睹的这一杀人惨案,那天上午福尔摩斯对我没有说一句话。我看出他一直在沉思。我看得出,从他迷茫的眼神和心不在焉的态度来看,他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我们正在吃午饭,他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天啊!华生,我想起来了!戴上你的帽子!我们一起去!”他快速地走出贝克街,来到牛津街,继续向前走,快到了摄政街广场。就在左手边,有一个商店橱窗,里面全是当时著名人物和美人的照片。福尔摩斯的眼睛凝视着其中的一张,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穿着朝服、庄严的皇族妇女,头上戴着高高的镶着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看着那缓缓弯曲的鼻子,那浓厚的眉毛,那端正的嘴,那刚强的小小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也就是那位伟大的政治家和贵族的古老而高贵的头衔时,我的呼吸屏住了。我们彼此对望了一眼,当我们转身离开橱窗的时候,他把一个手指放到嘴唇前,暗示我对此事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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