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6
膨胀的话,可得好好向维奥莱特 ·德 ·梅尔维尔小姐学习学习。
“‘先生,’她说,声音就像来自冰山。‘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按照我的理解,你是来离间我和我的未婚夫格鲁纳男爵的。我接见你,不过是遵从父命。我有言在先,无论你说什么,都不可能对我产生丝毫影响。 ’
“华生,我真替她难过。当时我对她的感觉就像是对自己女儿的感觉那样。我不善言辞。我用的是脑子,不是感情。但那天我对她说的话,全是发自肺腑的。我给她讲了,一个在婚后才发觉男人真相的女人,会处在多么可怕的境地,她不得不屈服于沾血的双手的拥抱。我对她和盘托出,将来的羞辱、恐怖、痛苦、绝望,等等,都说了。但我的所有热切话语都没能使她那象牙般的脸颊上增添一丝血色,没能使她那呆呆的目光中现出一丝感情。我想起那个流氓说的催眠状态。看她那样子,真叫人感到她是生活在远离尘嚣的迷梦之中。但她的回答是果断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耐心地听你讲完了,’她说,‘但你的话对我没用,我早料到了。我知道,我的未婚夫阿德尔伯特一生坎坷,引起了某些强烈的仇恨和不公平的诽谤。有很多人都曾来这里进行诽谤,你是最后一个。也许你出自好意,不过我听说你是一个受雇的侦探,反对男爵和受雇于男爵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但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仅此一次就能明白:我爱他,他爱我,即使全世界都反对,我也权当是耳旁风。他气质高贵,就是偶失小节,还有我呢!我可能上帝特意派来的,就是要帮助他恢复真正的高尚水平。’不过,说到这儿,她的目光落到我同伴的身上,‘我不知道这位小姐是谁。 ’
“我刚要回答,没料到这个女孩子像旋风一样开了口。如果你想看看冰和火相撞是什么样子,就请看这两位女子吧。
“‘我来告诉你我是谁,’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气得嘴都歪了,‘我是他最后一个情妇。被他引诱、受用、糟蹋、抛弃到垃圾堆上的人有 100多个,我算一个。他也正想这样对你啊!你到头来很可能会羞愧而死,但那还算是最好的。我对你说,蠢女人,如果你嫁给这个男人,你就等死吧 !要么你伤透心,要么你小命玩儿完,他带你走的不是这条路,就是那条路。我不是出于对你的感情才说这个话,你死不死关我屁事!我纯粹是出于对他的仇恨,是为报仇,他怎么治我我怎么治他。但横竖都一样,你不用这么瞪着我,我的大小姐,过不了三天半,你也许会变得比我更贱!’
“‘我认为没有必要谈下去了,’德 ·梅尔维尔小姐冷冷地说,‘我再说最后一句,我知道我未婚夫一生中有 3次被狡猾的女人纠缠,我相信他,即使他做过什么错事,也早已诚心悔过了。 ’
“‘3次!’我的同伴尖声嚷道,‘你这个傻瓜!双料儿的蠢货!’
“‘福尔摩斯先生,’那冰冷的声音说,‘我请求你结束这次会晤。我是遵从父命来接见你的,但我不是来听疯叫的。 ’
“温德小姐嘴里骂着猛然蹿上前去,要不是我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她早已揪住那位让人恼火的女子的头发了。我把她拉到门口。万幸啊,没有经历一番大吵大闹,我就把她拉上了马车。实话对你说吧,华生,虽然表面冷静,但我心里很气愤,因为在这个我们想拯救的女人的极端自信和冷静里面,真有一种令人反感的东西。情况就是这些,现在你都明白了吧。看来我必须另想办法了,因为第一招已经失败。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华生,说不定还会用上你呢。不过也许下一步是由他们走,不是我们走。 ”
的确如此,他们的打击来了。应该说,是他的打击,因为我始终不相信那位小姐参与其中。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我是站在便道的哪一块方砖上的。就是在那里,我的目光落在一个广告牌上,心里一阵恐慌。地点是在大旅馆与查令十字街车站之间,一个单腿售报人正在那里陈列他的晚报。日期是上次晤谈以后两天。黄底黑字写着可怕的大标题:福尔摩斯被谋害。
我记得我呆若木鸡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我记得我慌乱地抓了一张报纸,忘记了付钱,还被售报人教训了几句。最后我站在一家药店门口,找到了那一段恐怖的电文:
我们遗憾地获悉,著名私人侦探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受到谋害性攻击,情况危急。迄今未获详细报道,据传事件发生于 12时左右,地点是在里金大街罗亚尔咖啡馆门外。福尔摩斯先生受到两名持棍者的攻击,头部及身上被击中。据医生诊断,伤势十分严重。福尔摩斯当即被送进查令十字街医院,其后由于本人坚持,被送回了贝克街其住所。攻击者看上去穿着讲究,行凶后从人群中穿过罗亚尔咖啡馆,向葛拉斯豪斯街方向逃逸。估计凶手来自常受福尔摩斯精明侦查而屡遭破获的犯罪集团。
不用说,我只是匆匆瞄了一眼新闻,就跳上一辆马车直奔贝克街。在门厅我遇见著名外科医生莱斯利 ·奥克肖特爵士,门外停着他的马车。“没有直接危险,”他说,“有两处头皮裂伤和几处严重青肿。已经缝过几针,打过吗啡,应该安静休息,但是几分钟的谈话应无大碍。”
于是我轻轻走进黑暗的卧室。病人完全醒着,我听到一个微弱、嘶哑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窗帘被拉下了四分之三,但是有一线斜阳射进来,照在福尔摩斯裹着绷带的头上,一片殷红的血迹浸透了白色的纱布。我在他旁边坐定,低下了头。
“好了,华生,不要这样害怕,”他的声音很弱,“情况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严重。”“谢天谢地!但愿如此!”“你知道,我是棍击运动家。我完全可以对付那家伙。第二个人上来,我终于招架不住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福尔摩斯?很显然,是那个坏家伙唆使他们干的。你发话吧,我这就去揭了他的皮!”
“好华生,我的老伙计!咱们可不能那样干,还是让警察抓他们吧。但毫无疑问,他们早就准备好逃脱法网了。等着瞧着,我有我的打算。首先要尽量夸大我的伤势。他们会到你那里打听消息的,你要大吹特吹。什么能活一周就算万幸啦,脑震荡啦,昏迷不醒啦……随你的便!说得越严重越好。 ”
“但是莱斯利 ·奥克肖特爵士那里怎么办?”
“他那里好办。他将会看到我最严重的情况,我会想办法的。 ”
“还要我做什么?”
“要的。告诉欣韦尔 ·约翰逊,叫那个女孩子躲一躲,那些家伙快要找她的麻烦了。他们当然知道,在这个案子里,她是我的助手。既然他们敢动我,也肯定不会放过她。这件事很急,今晚就要办。 ”“我这就去。还有什么吩咐?”“把我的烟斗放在桌上——还有装烟叶的拖鞋。好!每天上午来这里,咱们讨论讨论作战计划。 ”那天晚上,我和约翰逊立即安排,把温德小姐送往偏僻的郊区,暂避风头。接下来的 6天里,公众都以为福尔摩斯已经濒临死亡。病情报告书说得十分严重,报纸上刊载了一些不祥的报道。但每天的连续访问让我确信,情况并不那样糟。他那结实的身体和坚强的意志正在创造着奇迹。他恢复得很快,我想,有时候,他实际感到的恢复速度比他对我装出来的还要快。这个人有一种爱保密的习惯,时常引发戏剧性效果,但往往弄得连最知心的朋友也不得不去猜测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把这个格言执行到了极端的地步:只有独自策划的人才是安全的策划者。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接近他,但还是时常感到与他之间隔着什么。
到了第七天,伤口已经拆线,但报纸上却报道说他得了丹毒。在同一天的晚报上有一条消息,这条我必须去告诉他,不管他是真病假病。这条消息简单地报道说,在本星期五由利物浦起航的丘纳德轮船卢里塔尼亚号的旅客名单中,有阿德尔伯特 ·格鲁纳男爵,他将前往美国料理重要财产事宜,归来再行举办与维奥莱特 ·德 ·梅尔维尔小姐(这个独生女)的结婚典礼,等等。在我念这段消息的时候,福尔摩斯那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种冷冷的、全神贯注的神情,我知道他受到了打击。
“星期五?!”他大声说道,“只剩下整三天了。我认为这恶棍是想逃了。但他跑不了,华生!我敢保证,他跑不了!现在,华生,请你替我办点事。 ”
“我来就是替你办事的,福尔摩斯。 ”
“那好,请你从现在起,花 24小时的时间,一门心思钻研中国瓷器。 ”
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我也没问什么问题。长期的经验使我学会了服从。但在我离开他的房间走到贝克街上的时候,我的脑子开始盘算,我究竟该如何去执行这样一道离奇的命令。我坐车来到圣詹姆斯广场的伦敦图书馆,把这个问题交给我的朋友洛马克斯副管理员。到后来,我夹着一本部头相当大的书回到了住所。
据说那种认真记下案情、能在星期一就质问证人的律师,不到星期六就把他勉强学来的知识忘光了。当然了,我不敢自称已经是陶瓷学权威了,但那天整整一个晚上,加上整整一夜(除了中间的短暂休息),以及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我真的是在勤学苦记大批的名词。我记住了著名烧陶艺术家的印章、神秘的干支纪年法、洪武和永乐的标志、唐寅的书法,以及宋元初期的鼎盛历史,等等。第二天晚上,当我去看福尔摩斯的时候,我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些知识。虽然从报纸的报道中你不可能猜出这种情况,但他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他用手托着他那裹满了绷带的脑袋,深深坐在他惯坐的安乐椅里。
“嗨,福尔摩斯,”我说,“要是相信报纸上说的话,你正在咽气呢。”
“那个嘛,”他说,“那正是我要造成的印象。怎么样,你学习成果如何?”
“至少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
“那很好。你或许已经可以就这个问题进行内行的交流了?”
“我想可以吧。 ”
“请你把壁炉架上那个小盒子给我拿过来。 ”
他打开盒盖,拿出一个用东方丝绸严密包裹着的小物件。然后他打开包裹,里面露出一个极为精致、深蓝色的小茶碟。“这玩意儿必须小心翼翼地用手拿。这是件货真价实的明朝青花瓷器,就是在克里斯蒂市场上[伦敦当时的一个艺术品市场]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如果是一整套,那就价值连城了。但实际上,除北京紫禁城外,还有没有一整套很难说。真正的收藏家见到这玩意儿没有不眼红的。 ”
“我拿它干什么呢?”
福尔摩斯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希尔 ·巴顿医生,半月街 369号。 ”
“这是你今天晚上的姓名,华生。你将去拜访格鲁纳男爵。我知道一点他的生活习惯,晚上 8点他可能有空儿。可以先给他写一封信,告诉他你要来访,并对他说你将带给他一件稀有的明朝瓷器。最好还是自称医生,这角色你可以演好。就说你是收藏家,碰巧得到这套宝物。你曾耳闻男爵在这方面颇有爱好,并且如果对方出高价,你可以转让这批瓷器。 ”
“什么价钱呢?”
“问得好,华生。要是你不知道自己货物的价钱,那就会吃败仗了。这个碟子是詹姆斯爵士给我拿来的,是他主顾的收藏品。就是说它举世无双的,也不为过。”
“我可以提议由专家来估价。 ”
“真高明!华生,你今天真有灵感。可以提出克里斯蒂什么的。不要自己提出价钱。 ”
“如果他不肯见我呢?”
“会的,他会见你,他的收藏癖已到了狂热地步,尤其是中国瓷器,在这方面他是一个公认的权威。你坐下,华生,我来念信的内容,无需要求回信,只需说明你将造访,并且说清造访原因。 ”
这封信写得既十分得体、简短、有礼,又能打动收藏者的好奇心。福尔摩斯立刻就派一个街道送信人送去了。当天晚上,手持珍贵茶碟,怀揣巴顿医生名片,我就冒险前往了。
格鲁纳住宅庭园的华美的确可以说明他相当富有,正如詹姆斯爵士所言。一条曲折的甬道,两旁栽种着珍贵的灌木,直通装饰着雕像的花园。这座宅子原是一个南非金矿大王在其全盛时期修建的,那带角楼的长形低房子,在建筑艺术上虽说像噩梦一样的阴沉,但就其规模和坚固性来看,却相当壮观。一个仪表不俗、可以授予主教职位的男管家把我让到大厅,转交给一个身穿华丽长毛绒衣服的男仆,男仆再把我带到男爵面前。
男爵正站在位于两个窗子之间的一个敞开的大柜橱前面,里面摆着他的部分中国陶瓷。我进屋时,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花瓶转过身来。
“医生,请坐,”他说,“我正在翻检自己的收藏,不知还能不能出得起高价来增添珍品。你瞧,这个小花瓶是唐朝出品, 7世纪的古物,你也许有些兴趣。我相信这是最精的手工和最美的瓷釉。你说的那个明朝碟子带来了吗?”
我小心地打开包裹,把碟子递给他。他在书桌前坐下来,把灯拉近(因为天色越来越黑了),开始细心鉴赏。这时,黄色灯光照在他脸上,让我可以从容地端详他的相貌。
他的确是个十分漂亮的男人。他在欧洲享有美男子之名,真的名不虚传。他也就是中等身材,但体态优雅、灵活。他脸色黝黑,近似东方人,有着乌黑发亮、疲倦的大眼睛,对异性颇具诱惑力。他的鬓发很黑,胡子短而尖,油饰整洁。他五官端正、耐看,只有偏薄的嘴唇有些例外。假使我看到过一个杀人犯的嘴的话,就是在这儿了。它是他脸上的一道冷酷凶残的切口,口角紧绷,冷漠无情,令人生畏。他把胡子角向上留起露出嘴角是不明智的,因为这成了天然的危险警告,使受害者警觉。他语调文雅,举止倜傥。年纪看上去不过 30出头,事后才知道他已经 42岁。
“好得很!真是好啊!”他终于开口了,“你是说你有六个一套。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听说过这样不同凡响的珍品。据我了解,在英国,只有一个能配上它,但那绝不会流到市面。如不见怪,巴顿医生,敢问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呢?”
“那个关系不大吧?”我以一种我能装出的最无所谓的口气说道,“反正你也看出来了,它是真品。在价钱方面,我听专家的。 ”
“这太神秘了,”他的乌黑大眼睛里闪着怀疑,“收购这样的珍贵物品,我当然想知道与它有关一切情况。它确实是真品,对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不过,我必须估计到一切可能的情况。如果事后证明你无权出售它,怎么办呢?”
“我保证,不会有这种事。 ”
“这就又引出另一个问题,就是你的保证究竟有什么价值?”
“我的信用银行对此负责。 ”
“那自然。但这笔交易还是让我觉得太稀奇古怪了。 ”
“成不成交悉听尊便,”我装作满不在乎地说,“我首先想到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有名的鉴赏家,但我在别处也不愁卖出去。 ”
“谁告诉你我是鉴赏家的?”
“我知道你写过一本专著。 ”
“你读过那本书吗?”
“没有。 ”
“好家伙,这可叫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你自称是一个鉴赏家和罕见珍品的收藏家,却不愿用心去查阅一下唯一能告诉自己的珍品价值的著作,你怎么解释?”
“我很忙,我是开业医生。 ”
“这是答非所问。如果一个人有真爱好,不管他有什么别的业务,也总会找时间钻研。你在信里说你是鉴赏家。 ”
“我就是鉴赏家。 ”
“那么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来考考你?我不得不对你说实话,医生,如果你真是医生的话,情况越来越可疑了。请问,你知道圣武天皇以及他和奈良附近的正仓院的关系吗?怎么,你不知道吗?那么请你讲一讲北魏在陶瓷史上的地位。”
我装着发怒地跳了起来。“先生,这太过分了,”我说,“我来这里是给你面子,而不是当小孩子被你考试的。我的陶瓷知识也许比不过你,但我不能回答如此无礼的提问。 ”他瞪着我。他眼中的慵懒全然不见了。他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凶残的嘴唇之间闪现出牙齿。
“你搞的什么鬼?你是奸细。你是福尔摩斯的探子。你在愚弄我。听说这家伙就要咽气了,于是他就派奸细来摸我的底。你私自闯进了我的住宅。好啊!你进来容易,出去难!”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我退了一步,准备他冲上来,因为他已勃然大怒。也许他一开头就怀疑我了,也许是提问让我露出破绽,总之,明摆着,不可能是其他的了。他把手伸到一个小抽屉里,疯狂地乱翻起来。就在此时,好像有点什么动静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站在那里,侧耳倾听着。
“好啊!”他喊道,“好啊!”
他一下子就冲进进身后那间小屋。
我一个箭步跳到门口。我看到的景象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通往花园的大窗敞开着,福尔摩斯像鬼影一样站在窗前,头上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脸色煞白。一转眼的工夫他就消失不见了,我听见了他身子擦着树叶的声音。宅子的主人大吼一声,也冲到窗口。
就在此时,我看得清清楚楚,突然有一只手臂,一只女人的手臂,从树丛中伸出一挥。与此同时,只听男爵发出一声可怕的惨叫(这叫声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男爵两手紧捂着脸满屋乱跑,头在墙壁上砰砰乱撞。接着他倒在地毯上乱滚乱翻,一声声的尖叫在屋内回荡。
“水!看在上帝的面上,拿水来啊!”他叫嚷着。
我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水瓶朝他奔去。这时男管家和几个男仆也赶来了。当我跪下一条腿把受伤者的脸转向灯光时,有一个仆人昏了过去。硫酸已经腐蚀了整个面孔,从耳朵和下巴上往下滴着。他一只眼已经蒙上白翳,另一只红肿起来。几分钟以前我还在赞赏的五官,如今已像一幅美妙的油画被画家用粗海绵抹乱。它们已模糊、变色,失去人形,十分恐怖。
我简略地向其他人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泼硫酸情况。有几个仆人爬上窗口,有的冲到草地上,但是天色已黑,又下起雨来。受伤人在嚎叫之余,痛骂那个泼硫酸的复仇者。“她就是那个女魔鬼温德!”他大叫着,“这个魔鬼,她跑不了!跑不了!我的天啊,疼死我了!”
我用油敷了他的脸,给他包扎,给他打了一针吗啡。在这场灾祸面前,他对我的怀疑彻底消除了。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仿佛我有能力把他那死鱼般的眼睛救过来。要不是我想起他那咎由自取的罪恶一生,我也许会对这样的美貌被毁之事洒下同情之泪。而此时我对他那发烫的手心感到厌恶。当他的家庭医生和会诊专家前来接替我的时候,我顿感松了一口气。另外还来了一个巡警,我把自己的真实名片递给了他。不这样做不仅愚蠢,也没有用,因为苏格兰场对我的相貌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对福尔摩斯的相貌。此后,我离开了这座阴森恐怖的住宅。不到一小时,我就抵达了贝克街。
福尔摩斯正坐在他平时常坐的安乐椅中。他面色苍白、筋疲力尽。他听着我叙述男爵被毁容,大为震惊。倒不仅仅是因为受伤虚弱,就连他那钢铁般的神经似乎也感受到了震撼。
“这就是罪恶的代价,华生,绝对是罪恶的代价!”他说,“早晚要遭报应。天知道,这个人可谓恶贯满盈。”他又说。随后他从桌上拿起一个黄色本子。“这就是那个女人说的本子。要是这个本子不能打消这场婚事的话,那世界上恐怕没什么东西能用得上了。但这个本子能达到目的,一定能。这是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女人都不能容忍的。 ”
“这是他的恋爱日记吗?”
“不如说是他的淫乱日记!随你怎么称呼吧。那个女人第一次提到这本日记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是一把利器,只要我们能拿到它。当时我什么也没说,因为这个女人可能会走漏风声。但我一直在盘算着它。后来他们把我打伤,使我有机会让男爵相信用不着再提防我。这都是有利的。本来我打算多等几天,但他的访美加速了我的行动。他肯定不会把这么富有暴露性的文件留在家里,所以我们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夜间去偷是不可能的,他防范很严。但如果能把他的注意力引开,就会有机可乘。这就用上你和你的蓝色茶碟儿了。当然,我必须搞清楚这个本子到底放在什么地方。我知道我可以利用的时间不多,因为你的陶瓷知识有限。到了最后关头,我还是找来了那个女子。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偷偷地藏在怀里的小包儿是什么呢?我还以为她是为帮我而来的,没想到她还有自己的特殊目的!”
“他已猜到我是你派的了。 ”“就怕这个。不过,你缠住他的时间虽然不够让我安全逃走,但已足够让我拿到日记了。詹姆斯爵士,欢迎,欢迎!”这位彬彬有礼的客人已经应邀而来了。他刚才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倾听福尔摩斯叙述事情的经过。“你真是创造了奇迹,不折不扣的奇迹!”听完之后,他说,“不过,如果男爵的伤势真像华生医生说的那样严重,我们不用日记也完全能取消这场婚姻了。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像德 ·梅尔维尔这类的女人是不会这样行事的。她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毁了容的殉道者而更加爱他。不,我们要摧毁的对象绝不是他的外形,而是他的道德。这本日记会使她醒悟过来,照我看,它是世界上唯一能使她冷静的东西。这是他亲笔写的日记,她肯定会相信的。 ”
詹姆斯爵士把日记和珍贵茶碟都拿走了。由于还有自己的事要办,我就同他一起来到了街上。一辆马车在等候。他跳上车,对戴帽徽的车夫匆忙地发了一句话,就急急驶离了。他把大衣的半边挂在窗口,用来遮住车箱上的家徽,但我早已借着一扇气窗射来的灯光,看了个清清楚楚。我大吃一惊,转身跑上楼,回到福尔摩斯的房间。
“我发现咱们的主顾是谁了,”我兴冲冲地大声报告我的新消息,“你当是谁,原来就是……”
“是一个忠实的朋友和慷慨的绅士,”福尔摩斯抬手止住了我。“不要再说了。 ”
我不知道这本暴露罪恶的日记是怎样被利用的。可能是詹姆斯爵士办的。更可能的是,他把这个不大好处理的事儿交给小姐的父亲去办了。总而言之,结果十分圆满。 3天之后,晨报上登出一条消息,说阿德尔伯特 ·格鲁纳男爵与维奥莱特 ·德 ·梅尔维尔小姐的婚礼已经取消。同一家报纸也刊载了刑事法庭对吉蒂 ·温德小姐案件的第一次开庭。她受到泼硫酸的严重指控。但在审讯过程中,审理出可以减轻其罪责的种种事实,结果她只判了此类犯罪的最轻徒刑。歇洛克 ·福尔摩斯本来受到盗窃指控的威胁,但既然目的高尚、主顾显赫,于是连铁面无私的英国法庭也变得灵活和富有人情味儿。他始终没被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