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孤雁篇》。原载于1923年2月15日《清华周刊》第269期《文艺增刊》第4期,署名"一多",后收入《红烛》。)
太阳吟
太阳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阳!
又逼走了游子的一出还乡梦,
又加他十二个时辰的九曲回肠!
太阳啊,火一样烧着的太阳!
烘干了小草尖头的露水,
可烘得干游子的冷泪盈眶?
太阳啊,六龙骖驾的太阳!
省得我受这一天天的缓刑,
就把五年当一天跑完那又何妨?
太阳啊--神速的金乌--太阳!
让我骑着你每日绕行地球一周,
也便能天天望见一次家乡!
太阳啊,楼角新升的太阳!
不是刚从我们东方来的吗?
我的家乡此刻可都依然无恙?
太阳啊,我家乡来的太阳!
北京城里的宫柳裹上一身秋了吧?
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样!
太阳啊,奔波不息的太阳!
你也好像无家可归似的呢。
啊!你我的身世一样地不堪设想!
太阳啊,自强不息的太阳!
大宇宙许就是你的家乡吧。
可能指示我我的家乡的方向?
太阳啊,这不像我的山川,太阳!
这里的风云另带一般颜色,
这里鸟儿唱的调子格外凄凉。
太阳啊,生活之火的太阳!
但是谁不知你是球东半的情热,
同时又是球西半的智光?
太阳啊,也是我家乡的太阳!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乡,
便认你为家乡也还得失相偿。
太阳啊,慈光普照的太阳!
往后我看见你时,就当回家一次;
我的家乡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原载于1922年11月25日《清华周刊》第260期《文艺增刊》第1期,署名"一多",收入《红烛》时有改动。)
寄怀实秋
泪绳捆住的红烛
已被海风吹熄了;
跟着有一缕犹疑的轻烟,
左顾右盼,
不知往哪里去好。
啊!解体的灵魂哟!
失路的悲哀哟!
在黑暗的严城里,
恐怖方施行他的高压政策:
诗人的尸肉在那里仓皇着,
仿佛一只丧家之犬呢。
莲蕊间酣睡着的恋人啊!
不要灭了你的纱灯:
几时珠箔银绦飘着过来,
可要借给我点燃我的残烛,
好在这阴城里面,
为我照出一条道路。
烛又点燃了,
那时我便作个自然的流萤,
在深更的风露里,
还可以逍遥流荡着,
直到黎明!
莲蕊间酣睡着的骚人啊!
小心那成群打围的飞蛾,
不要灭了你的纱灯哦!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原载于1922年11月25日《清华周刊》第260期《文艺增刊》第1期,署名"一多",诗末原写有"九月,十日,美国,芝城"。后收入《红烛》有改动。)
晴朝
一个迟笨的晴朝,
比年还现长得多,
像条懒洋洋的冻蛇,
从我的窗前爬过。
一阵淡清的烟云
偷着跨进了街心……
对面的一带朱楼
忽都被他咒入梦境。
栗色汽车像匹骄马
休息在老绿荫中,
瞅着他自身的黑影,
连动也不动一动。
傲霜的老健的榆树
伸出一只粗胳膊,
拿在窗前的日光里,
翻金弄绿,不奈乐何。
除外了一个黑人
薙草,刮刮地响声渐远,
再没有一息声音--
和平布满了大自然。
和平蜷伏在人人心里;
但是在我的心内
若果也有和平的形迹,
那是一种和平的悲哀。
地球平稳地转着,
一切的都向朝日微笑;
我也不是不会笑,
泪珠儿却先滚出来了。
皎皎的白日啊!
将照遍了朱楼的四面;
永远照不进的是--
游子的漆黑的心窝坎!
一个恹病的晴朝,
比年还过得慢,
像条负创的伤蛇,
爬过了我的窗前。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原载于1923年1月13日《清华周刊》第267期《文艺增刊》第3期,署名"一多",收入《红烛》时作了较大改动。)
忆菊
--重阳前一日作
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
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
攒在紫藤仙姑篮里的菊花;
守着酒壶的菊花,
陪着螯盏的菊花;
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
镶着金边的绛色的鸡爪菊;
粉红色的碎瓣的绣球菊!
懒慵慵的江西腊哟;
倒挂着一饼蜂窠似的黄心,
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
长瓣抱心,密瓣平顶的菊花;
柔艳的尖瓣攒蕊的白菊
如同美人的拳着的手爪,
拳心里攫着一撮儿金粟。
檐前,阶下,篱畔,圃心的菊花:
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
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
金的黄,玉的白,春酿的绿,秋山的紫……
剪秋萝似的小红菊花儿;
从鹅绒到古铜色的黄菊;
带紫茎的微绿色的"真菊"
是些小小的玉管儿缀成的,
为的是好让小花神儿
夜里偷去当了笙儿吹着。
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
他的枣红色的瓣儿,铠甲似的,
张张都装上银白的里子了;
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儿
还拥着褐色的萼被睡着觉呢。
啊!自然美的总收成啊!
我们祖国之秋的杰作啊!
啊!东方的花,骚人逸士的花呀!
那东方的诗魂陶元亮陶渊明(约365-427),字元亮,号五柳先生,谥号靖节先生,入刘宋后改名潜。东晋末期南朝宋初期诗人、文学家、辞赋家、散文家。
不是你的灵魂的化身罢?
那祖国的登高饮酒的重九
不又是你诞生的吉辰吗?
你不像这里的热欲的蔷薇,
那微贱的紫萝兰更比不上你。
你是有历史,有风俗的花。
啊!四千年的华胄的名花呀!
你有高超的历史,你有逸雅的风俗!
啊!诗人的花呀!我想起你,
我的心也开成顷刻之花,
灿烂的如同你的一样;
我想起你同我的家乡,
我们的庄严灿烂的祖国,
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
习习的秋风啊!吹着,吹着!
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
金的黄,玉的白,春酿的绿,秋山的紫……
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
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
秋风啊!习习的秋风啊!
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原载于1923年1月13日《清华周刊》第267期《文艺增刊》第3期,署名"一多",原诗题下无"重阳前一日作",诗后写有"一九二二年十月二十七日美国芝城"。收入《红烛》时有改动。)
秋色
--芝加哥洁门合森公园里
"诗情也似并刀快,剪得秋光入卷来。"
--陆游
紫得像葡萄似的涧水
翻起了一层层金色的鲤鱼鳞。
几片剪形的枫叶,
仿佛朱砂色的燕子,
颠斜地在水面上,
旋着,掠着,翻着,低昂着……
肥厚得熊掌似的
棕黄色的大橡叶,
在绿茵上狼藉着。
松鼠们张张慌慌地
在叶间爬出爬进,
搜猎着他们来冬的粮食。
成了年的栗叶
向西风抱怨了一夜,
终于得了自由,
红着干燥的脸儿,
笑嘻嘻地辞了故枝。
白鸽子,花鸽子,
红眼的银灰色的鸽子,
乌鸦似的黑鸽子,
背上闪着紫的绿的金光--
倦飞的众鸽子在阶下集齐了,
都将喙子插在翅膀里,
寂静悄静地打盹了。
水似的空气泛滥了宇宙;
三五个活泼泼的小孩,
(披着橘红的黄的黑的毛绒衫)
在丁香丛里穿着,
好像戏着浮萍的金鱼儿呢。
是黄浦江上林立的帆樯?
这数不清的削瘦的白杨
只竖在石青的天空里发呆。
倜傥的绿杨像位豪贵的公子,
裹着件平金的绣蟒,
一只手叉着腰身,
照着心烦的碧玉池,
玩媚着自身的模样儿。
凭在十二曲的水晶栏上,
晨曦瞰着世界微笑了,
笑出金子来了--
黄金笑在槐树上,
赤金笑在橡树上,
白金笑在白松皮上。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
是些绚缦的祥云--
琥珀的云,玛瑙的云,
灵风扇着,旭日射着的云。
哦!这些树不树了,
是百宝玲珑的祥云。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
是紫禁城里的宫阙--
黄的琉璃瓦,
绿的琉璃瓦;
楼上起楼,阁外架阁……
小鸟唱着银声的歌儿,
是殿角的风铃的共鸣。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
是金碧辉煌的帝京。
啊!斑斓的秋树啊!
陵阳公样"陵阳公样"即用对称形式结构的纹样,也是唐代织锦中经常采用并有特色的图案形式。的瑞锦,
土耳其的地毡,
Notre Dame巴黎圣母院。的蔷薇窗,
Fra Angelico安吉利科(约1400-1455),意大利文艺复兴前期佛罗伦萨画派的著名画家。的天使画,
都不及你这色彩鲜明哦!
啊!斑斓的秋树啊!
我羡煞你们这浪漫的世界,
这波希米亚的生活!
我羡煞你们的色彩!
哦!我要请天孙织件锦袍,
给我穿着你的色彩!
我要从葡萄,橘子,高粱……里
把你榨出来,喝着你的色彩!
我要借义山济慈的诗
唱着你的色彩!
在蒲寄尼的La Boheme《波西米亚》,意大利音乐家蒲寄尼作曲的歌剧。里,
在七宝烧的博山炉里,
我还要听着你的色彩,
嗅着你的色彩!
哦!我要过这个色彩的生活,
和这斑斓的秋树一般!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
秋深了
秋深了,人病了。
人敌不住秋了;
镇日拥着件大氅,
像只煨灶的猫,
蜷在摇椅上摇……摇……摇……
想着祖国,
想着家庭,
想着母校,
想着故人,
想着不胜想,不堪想的胜境良朝。
春的荣华逝了,
夏的荣华逝了;
秋在对面嵌白框窗子的
金字塔似的木板房子檐下,
抱着香黄色的破头帕,
追想春夏已逝的荣华;
想的伤心时,
飒飒地洒下几点黄金泪。
啊!秋是追想的时期!
秋是堕泪的时期!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
秋之末日
和西风酗了一夜的酒,
醉得颠头跌脑,
洒了金子扯了锦绣,
还呼呼地吼个不休。
奢豪的秋,自然的浪子哦!
春夏辛苦了半年,
能有多少的积蓄,
来供你这般地挥霍呢?
如今该要破产了吧!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原载于1923年2月15日《清华周刊》第269期《文艺增刊》第4期,署名"一多"。又于1922年7月19日《致梁实秋》信中题作《晚秋》。)
废园
一只落魄的蜜蜂,
像个沿门托钵的病僧,
游到被秋雨踢倒了的
一堆烂纸似的鸡冠花上,
闻了一闻,马上飞走了,
啊!零落的悲哀哟!
是蜂的悲哀?是花的悲哀?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
小溪
铅灰色的树影,
是一长篇恶梦,
横压在昏睡着的
小溪的胸膛上。
小溪挣扎着,挣扎着……
似乎毫无一点影响。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
稚松
他在夕阳的红纱灯笼下站着,
他扭着颈子望着你,
他散开了藏着金色圆眼的,
海绿色的花翎--一层层的花翎。
他像是金谷园里的
一只开屏的孔雀吧?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
记忆
记忆渍起苦恼的黑泪,
在生活的纸上写满蝇头细字;
生活的纸可以撕成碎片,
记忆的笔迹永无磨之时。
啊!友谊的悲剧,希望的挽歌,
情热的战史,罪恶的供状--
啊!不堪卒读的文词哦!
是记忆的亲手笔,悲哀的旧文章!
请弃绝了我吧,拯救了我吧!
智慧哟!勾引记忆的奸细!
若求忘却那悲哀的文章,
除非要你赦脱了你我的关系!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
烂果
我的肉早被黑虫子咬烂了。
我睡在冷辣的青苔上,
索性让烂的越加烂了,
只等烂穿了我的核甲,
烂破了我的监牢,
我的幽闭的灵魂
便穿着豆绿的背心,
笑迷迷地要跳出来了!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
色彩
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
自从绿给了我发展,
红给了我情热,
黄教我以忠义,
蓝教我以高洁,
粉红赐我以希望,
灰白赠我以悲哀;
再完成这帧彩图,
黑还要加我以死。
从此以后,
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
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本诗曾抄录与1922年12月1日《致梁实秋》,是作者拟写的长诗《秋林》的一节,收入《红烛》时有改动。)
梦者
假如那绿晶晶的鬼火
是墓中人的
梦里迸出的星光,
那我也不怕死了!
(本诗出自《红烛·孤雁篇》。)
二月庐
面对一幅淡山明水的画屏,
在一块棋盘似的稻田边上,
蹲着一座看棋的瓦屋--
紧紧地被捏在小山的拳心里。
柳荫下睡着一口方塘;
聪明的燕子--伊唱歌儿
偏找到这里,好听着水面的
回声,改正音调的错儿。
燕子!可听见昨夜那阵冷雨?
西风的信来了,催你快回去。
今年去了,明年,后年,后年以后,
一年回一度的还是你吗?
啊?你的爆裂得这样音响,
迸出些什么压不平的古愁!
可怜的鸟儿,你诉给谁听?
那知道这个心也碎了哦!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
雨夜
"千林风雨莺求友。"
--黄庭坚
几朵浮云,仗着雷雨的势力,
把一天的星月都扫尽了。
一阵狂风还喊来要捉那软弱的树枝,
树枝拼命地扭来扭去,
但是无法躲避风的爪子。
凶狠的风声,悲酸的雨声--
我一壁听着,一壁想着:
假使梦这时要来找我,
我定要永远拉着他,不放他走;
还要剜出我的心来送他作贽礼,
他要收我作个莫逆的朋友。
风声还在树里呻吟着,
泪痕满面的曙天白得可怕,
我的梦依然没有做成。
哦!原来真的已被我厌恶了,
假的就没他自身的尊严吗?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
睡者
灯儿灭了,人儿在床;
月儿的银潮
沥过了叶缝,冲进了洞窗,
射到睡觉的双靥上,
跟他亲了嘴儿又偎脸,
便洗净一切感情的表象,
只剩下了如梦幻的天真,
笼在那连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这才是人的真色相!
这才是自然的真创造!
自然只此一副模型;
铸了月面,又铸人面。
哦!但是我爱这睡觉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这可爱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发可怕。
啊!让我睡了,躲脱他的醒吧!
可是瞌睡像只秋燕,
在我眼帘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飞去了,
不知几时才能得回来呢?
月儿,将银潮密密地酌着!
睡觉的,撑开枯肠深深地喝着!
快酌,快喝!喝着,睡着!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还响点擂着,鼾雷!
我只爱听这自然的壮美的回音,
他警告我这时候
那人心宫的禁闼大开,
上帝在里头登极了!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
雪
夜散下无数茸毛似的天花,
织成一片大氅,
轻轻地将憔悴的世界,
从头到脚地包了起来;
又加了死人一层殓衣。
伊将一片鱼鳞似的屋顶埋起了,
却总埋不住那屋顶上的青烟缕。
啊!缕缕蜿蜒的青烟啊!
仿佛是诗人向上的灵魂,
穿透自身的躯壳:直向天堂迈往。
高视阔步的风霜蹂躏世界,
森林里抖颤的众生争斗多时,
最末望见伊的白氅,
都欢声地喊着:"和平到了!奋斗成功了!
这不是冬投降的白旗吗?"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
黄昏
太阳辛苦了一天,
赚得一个平安的黄昏,
喜得满面通红,
一气直往山洼里狂奔。
黑暗好比无声的雨丝,
慢慢往世界上飘洒……
贪睡的合欢叠拢了绿鬓,钩下了柔颈,
路灯也一齐偷了残霞,换了金花;
单剩那喷水池
不怕惊破别家的酣梦,
依然活泼泼地高呼狂笑,独正玩耍。
饭后散步的人们,
好像刚吃饭了蜜的蜂儿一窠,
三三五五的都往
马路上头,板桥栏畔飞着。
嗡……嗡……嗡……听听唱的什么--
是花色的美丑?
是蜜味的厚薄?
是女王的专制?
是东风的残虐?
啊!神秘的黄昏啊!
问你这首玄妙的歌儿,
这辈嚣喧的众生
谁个唱的是你的真义?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最初发表于1920年10月22日《清华周刊》第195期,署名"风叶",收入《红烛》时有改动。)
诗人
人们说我有些像一颗星儿,
无论怎样光明,只好作月儿的伴,
总不若灯烛那样有用--
还要照着世界作工,不徒是好看。
人们说春风把我吹燃,是火样的薇花,
再吹一口,便变成了一堆死灰;
剩下的叶儿像铁甲,刺儿像蜂针,
谁敢抱进他的赤裸的胸怀?
又有些人比我作一座遥山:
他们但愿远远望见我的颜色,
却不相信那白云深处里,
还别有一个世界--一个天国。
其余的人或说这样,或说那样,
只是说得对的没有一个。
"谢谢朋友们,"我说,"不要管我了,
你们那样忙,哪有心思来管我?
你们在忙中觉得热闷时,
风儿吹来,你们无心地喝下了,
也不必问是谁送来的,
自然会觉得他来的正好!"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
印象
一望无涯的绿茸茸的--
是青苔?是蔓草?是禾稼?是病眼发
花?--
只在火车窗口像走马灯样旋着。
仿佛死在痛苦的海里泅泳--
他的披毛散发的脑袋
在噤哑无声的绿波上漂着--
是簇簇的杨树林攒出禾面。
绿杨遮着作工的--神圣的工作!
骍红的赤膊摇着枯涩的辘轳,
向地母哀求世界的一线命脉。
白杨守着休息的--无上的代价!--
孤零零的一座秃头的黄土堆,
拥着一个安闲,快乐,了无智识的灵魂,
长眠,美睡,禁止百梦的纷扰。
啊!神圣的工作!无上的代价!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原载于1920年10月22日《清华周刊》第195期,后收入《红烛》。)
风波
我戏将沉檀焚起来祀你,
那知他会烧的这样狂!
他虽散满一世界的异香,
但是你的香吻没有抹尽的
那些渣滓,却化作了云雾
满天,把我的两眼睛障瞎了;
我看不见你,便放声大哭,
像小孩寻不见他的妈了。
立刻你在我耳旁低声地讲:
(但你的心也雷样地震荡)
"在这里,大惊小怪地闹些什么?
一个好教训哦!"说完了笑着。
爱人!这戏禁不得多演,
让你的笑焰把我的泪晒干!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原载于1921年5月20日《清华周刊》第220期,原题《爱的风波》,署名"HSL",后收入《红烛》。)
回顾
九年的清华生活,
回头一看--
是秋夜里一片沙漠,
却露着一颗萤火,
越望越光明,
四围是迷茫莫测的凄凉黑暗。
这是红惨绿娇的暮春时节:
如今到了荷池--
寂静的重量正压着池水
连面皮也皱不动--
一片死静!
忽地里静灵退了,
镜子碎了,
个个都喘气了。
看!太阳的笑焰--一道金光,
滤过树缝,洒在我额上;
如今羲和替我加冕了,
我是全宇宙的王!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
志愿
马路上歌啸的人群
泛滥横流着,
好比一个不羁的青年的意志。
银箔似的溪面一意地
要板平他那难看的皱纹。
两岸的绿杨争着
迎接视线到了神秘的尽头--
原来哪里是尽头?
是视线的长度不够!
啊!主呀,我过了那道桥以后,
你将怎样叫我逍遣呢?
主啊!愿这腔珊瑚似的鲜血
染得成一朵无名的野花,
这阵热气又化些幽香给他,
好攒进些路人的心里烘着吧!
只要这样,切莫又赏给我
这一副腥秽的躯壳!
主呀!你许我吗?许了我吧!
(本诗出自《红烛·雨夜篇》。原载于1921年10月1日《清华周刊》第224期,署名"风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