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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间谍之死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最后的致意 作者:(英)柯南·道尔 著;傅怡 译 本章字数:11416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第八章间谍之死

  

  晚上九点钟,那是八月的第二天--世界历史上最可怕的八月,天气酷热而干燥,人们内心满是恐怖,却无望地沉寂着,不由得令人想到,那是让人敬畏的上帝对这个日益堕落的世界的咒诅。太阳已经落山了,可它的余晖还把天边的彩霞烧得通红。天上有星星在闪烁了,海面上,船只的灯光闪烁在漆黑的海湾中。

  这时候,在一个花园人行道的石栏边,站着两位有名的德国人,石栏后面有一长排低矮破旧的小房子。他们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远处悬崖下的那片黄色的海滩。弗·波卡曾经像一只饥饿游荡的山鹰,四年前他在这处悬崖上栖息下来。他们一边抽烟,一边低声交谈,两支雪茄发出红色亮光,仿佛地狱里魔鬼的眼睛,露出那凶恶的光芒,窥探着世界上的万物。随时策划阴谋,准备制造恐怖。

  弗·波卡是效忠于德国皇帝的众多谍报人员之一,他相当优秀,具有出类拔萃的能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被作为谍报骨干派往英国执行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

  那些知道内情的人通过这项使命,更加清楚地见识了他的卓越才华。其中的一个就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公使使馆的一等秘书冯·贺勒男爵。男爵的那辆具有一百马力的本茨轿车停在不远处的乡间小路上,时刻准备着把它的主人带到伦敦去。

  "要是不出意外,"男爵摸摸下巴,"你这个星期也许能回到柏林。"停了一下他又说:"亲爱的朋友,你到了那边,也许会感到惊讶,因为你将受到特殊的欢迎,国内最高当局对你的工作非常重视。对此,我也略有耳闻。"男爵身材高大,宽肩厚胸,说话声音沉稳,这些对他的政治生涯起着相当关键的作用。

  弗·波卡笑了。

  "想骗他们很简单,只怪他们太单纯了。"他说。

  "我可没觉得。"男爵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他们有奇特的传统,因此他们有奇特的约束,所以我们要学会听从他们,不然我们就看不到他们的陷阱--他们在温和纯朴外表底下对一个陌生人,一个他们不相信的人所设下的陷阱。他们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温和,可是后来,你会碰到突然发生的严重事件,这时你才会知道自己所达到的限度。你得让自己适应事实,例如必须遵守他们固有的风俗习惯。"

  "你是说'良好的礼貌'这些东西吗?"弗·波卡叹了口气,好像他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一样。

  "应该是吧,说具体一点,是那些难以想象的被他们叫作传统被我们叫作陋习、偏见的东西。我就犯过一次最大的错误--我觉得我还有资格谈论自己的错误。一个人要是很清楚我的工作,肯定会知道我的成就。那时候,我第一次来到这儿,被邀请去参加一个内阁大臣家里的聚会。那不能叫作别墅,简直是一个罗浮宫,也不知道皇帝对他是怎么看的。那是一次相当盛大且严肃的聚会。"

  弗·波卡点点头:"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去过那里。"

  "那次谈话非常随便,真让人惊讶,不用说,我当然是例行公事地向柏林简要汇报了情报。可是很不幸,我们那位首相非常大意,他居然在广播中大谈对这次所谈论的内容了如指掌,哎--"男爵叹着气说。

  "他们自然怪到你头上了!"弗·波卡淡淡地说。

  "没错,厄运降临到了我身上。你不知道我这次吃的亏,我跟你说,他们那些英国人在这种情况下可不再像绵羊那样温柔老实了。我为了消除这事的影响,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整整被冷落了两年,没有任何建树。但是,现在像你这副运动家的姿态--"

  "不,不,不要叫它姿态,姿态是做作的,一点也不像我这样,我生来就是个运动家,自然地由内到外,我热爱它。"弗·波卡高傲地说。

  "好,那太棒了,你是一个运动的老行家,'一个了不起的德国家伙',你会赛艇,就和他们玩赛艇,你会马球,就去和他们打马球,把你的本事全拿出来,和他们在各项运动中比试一番。据说你单人四马车赛曾在奥林匹亚获过奖,还与一个年轻军官比过拳击。了不起,谁能想到一个酗酒、上夜总会、在城里四处闲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一个热爱体育的绅士居然是欧洲最棒的特工人员?谁也想不到,这个宁静的乡村住宅会是个中心,在英国的破坏活动中,有一半都是在此地进行的。天才啊!我亲爱的弗·波卡简直是个地道的天才!"男爵笑出声来。

  "过奖了,男爵,但是我肯定我这四年没有虚度光阴,你还不知道,我有一个小仓库,进去参观一下吧。"

  两人踏上了台阶穿过客厅来到一个小木门前,弗·波卡推开门走进去把电灯打开,高大的男爵跟了进来。弗·波卡拉下厚厚的窗帘,将屋里罩得密不透风,一丝光线也不露,做完了所有防范措施后,才转身面向客人。

  "有的文件已被转移,"他说,"我妻子和家属昨天就离开这里去了福里锡,他们带走了那些不重要的文件,其他重要的文件,我要求使馆保管。"

  "放心好了,你的名字已被列入使馆私人随员名单,你和你的行李都没问题。当然,我们不是非得离开,英国也许会扔下法国不管,让它听天由命,我们推测英法之间还没签订具有约束性的条约。"

  "比利时呢?"

  "应该也一样吧。"

  弗·波卡摇摇头说:"我不清楚,这怎么行得通,明明有签订好的条约摆在那,比利时也许永远也摆脱不了这种屈辱了。"

  "至少她可获得暂时的和平。"

  "那她的荣誉呢?"

  "哼!"男爵冷笑道,"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功利主义时代,先生,荣誉已成为历史,那概念属于陈腐的中世纪。此外,英国没有别的准备,这是难以想象的。要知道,我国的战争税高达五千万,人人都能看出我们的企图,跟在《泰晤士报》登了广告,上了'头版新闻'一样明显,而英国人还未从梦中醒来,这太不可思议了。国内也都在揣测这个问题,我的任务就是寻找答案。另外,我们也能见到四处都对我们有一股怨气,我的任务还有平息这些怨气,可是这好像不可能,没人相信一个边念经边踩死生命的人。但是,我肯定,他们在某些重要问题上,如军需品的储备,潜水艇的装备,烈性炸药的制造等都没有准备好。特别是我们挑起了爱尔兰内战,里面闹得一团糟,英国自顾不暇,还怎么参战?"

  "它确实得替自己的前途考虑。"

  "这也许是另一码事了,我觉得,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将对英国有一个明确的计划,也许你的情报对我们会极其重要。对英国来讲,这是迟早的事,在哪天都可以,反正我们作好了攻打英国的所有准备。要是在明天,我们会准备得更充分,如此一来,英国肯定要放明智一点,不去参加它的那些盟国作战也许更好。不去理它,那不关我们的事。这周就可决定他们的命运,我们继续说你的那些文件。"他悠然自得地坐在一个带深紫色花布罩的靠椅里抽雪茄,烟雾不时从鼻孔里冒出来,就像传说中一只喷火的毒龙在喷火。

  在书房的四周,都有挂着帘子的书架,弗·波卡搬开其中一个,就有一个黄铜做的大保险柜露了出来。他从表链上取下一把钥匙,拨弄了一阵密码,放进钥匙,"咔嗒"一声,柜门打开了。

  "你看。"他说。

  男爵看着大保险柜里一排排的分类架,上面有很多标签,他蹲下身,认真看上面的标题,"港口防御飞机基地""朴茨茅斯要塞"等等,每格都放满了文件和计划。

  "不简单!"男爵说,他那根长时间没抽的雪茄已经熄灭了。

  "男爵,这些是我在四年中弄到的。这对一个四处游荡,酗酒的乡绅来讲,干得不坏吧!不过我的珍品马上就到了,我还给它留好了位置。"他指着一个书架,标签上写着"海军信号".

  "这里不是有份文件了吗?"

  "唉,那也是我想方设法得到的,但海军部太狡诈了,把密码全改了,这些都成了废纸,这是一次重大的打击,是我所有战役中最惨重的一次,前功尽弃。但是,还好我有存折和一个好助手阿里提蒙,今晚将圆满收官。"

  男爵发出一阵叹息,好像有点失望。

  "我不想等了,你明白,我们各就其位,各司其职,而且必须准时。我本希望把这次巨大的成功消息带过去,但来不及了,阿里提蒙没说出具体时间吗?"

  "你看一下这份电报。"弗·波卡打开电报:

  今晚一定带火花塞来。

  阿里提蒙

  "什么火花塞?"

  "哦,他扮作汽车行家,我自然是开汽车的,我们讲的是汽车术语,各种配件表示各种信息,散热器代表战列舰,油泵代表巡洋舰,火花塞就是指海军信号。"

  "这电报是什么时间发的?"

  "今天中午,来自朴茨茅斯。"

  "你准备怎么打发他?"

  "办好此事,给他五百镑,此外还有工资。"

  "哼!"男爵哼了一声,"这种贪婪的东西,是的,这种卖国贼用处很大,但是给他们那么多钱,太便宜他们了,我真不甘心。"

  "我可不这样认为,对阿里提蒙,我什么都舍得给他,因为他干得很出色。不论什么货,只要我给他足够的钱,他一定能交货,找这么一位出色的合作者,确实不容易。况且他不是什么卖国贼,我肯定,与一个真正的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相比,我们日耳曼贵族对英国人的愤慨之情是微不足道的。"

  "什么,他是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

  "如果你听他说话,与他相处得久一些,你自然会相信我。不过他有时好像很难理解,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好像在向英国人宣战,也向英国国王宣战了。我认为你该见见他,就知道我没说假话,你非得走吗?他随时会来的。"

  "不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我已经超过该停留的时间了,我们只好明天早上等你来。等你从豁克公爵的别墅里拿到那本信号薄,你在英国的任务就圆满结束了。你又能自由地四处闲逛了。啊!匈牙利的葡萄酒!"他叫道,指着那个沾满灰尘的高脖子酒瓶,旁边还有两个琥珀色的高脚杯。

  "喝一杯好吗,在你走之前?"

  "不了,谢谢,虽然我很想喝,但那会误事的。"

  "阿里提蒙非常喜欢喝酒,尤其是匈牙利的葡萄酒,他常到我这里痛饮!他是个火性子,你应该在一些小事上敷衍他一下,我保证,我得仔细察看他。"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外面的台阶上,那辆本茨轿车正在台阶旁,见二人走出来,司机便踩动油门发动了车子。"我觉得现在一切都那样寂静太平,也许一周之内便会生出令人惊奇的火花,到那个时候,英国海岸可就不会如此平静了。那将是多热闹,多令人振奋的事啊!我们要是有飞船,那天堂也将不再太平了,那时候,天上地下全都是我们的世界,哈哈!咦,这人是谁?"

  在他们后面,一扇窗户透出灯光,屋内有一盏古老的旧灯,灯下坐着一个脸色红润、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头戴一顶乡村软布小帽,她弯着腰在织什么,还不时停下来抚摩一下蜷缩在旁边凳子上的大黑猫。

  "她是我的仆人摩茜。"

  男爵笑了。

  "她真是不列颠的化身,无忧无虑,对周围的变化毫不知情。但愿他们永远这样,好了,弗·波卡,再见吧!"他招了招手,进了小轿车,车灯"叭"地打开照出两道金黄色的光芒,男爵仰面靠在后座上,想象着欧洲将要发生的惨剧和他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当载着他的车在乡间小路上行驶时,一辆福特轿车从对面开过来,可他没看见。

  看见本茨车的灯光消失后,弗·波卡才缓缓回到书房,他的那位老管家摩茜已经关灯休息了。他的房子一片漆黑,沉静,他慢慢地走,心里面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他有庞大的家业,家里的人都平平安安,在这个住宅里,除了那位老太婆,便是他自己独占的地方,想到这里,他无比兴奋。

  书房里的很多东西需要整理,他边想边行动起来,最后,他英俊的脸被文件上腾起的火光照得通红,他的眼光随火苗而跳动。一只灰色的旅行包放在桌上,他认真地收拾、查看,把那些贵重的物品放在一块,打算装入提包内。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了汽车声,他放心地舒了口气。把皮包上的皮带系好,并把保险柜门关上,锁好,就走到外面去了。

  他站在台阶上,看到一辆小汽车停在门口,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快速走向他,司机悠闲地点了一只烟,靠在椅子上,好像打算整夜守在那里值班一样。

  "好了吗?"弗·波卡着急地问,打开门迎接客人。

  那人得意地挥动一下黄色小纸包作为回答。

  "今天晚上,你必须热烈欢迎我,先生,我可是满载而归啊。"他叫道。

  "信号?"

  "我在电报里说的东西,全部在这,信号机、火的密码、可尼式的无线电报,但是你知道,这就够难了,虽然是复制的。想拿原文件,不是一般的危险,不过复制品跟真件一样对你有用,我保证这肯定是真的,你放心好了!"他非常亲热地拍了拍那位德国人的肩膀,可德国人躲了一下,他显然不习惯这种亲昵的方式。

  "请进,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要的就是它,复制的肯定比原来的好,如果原件丢了,他们一定会换密码,那我们又会失败一次,你觉得复制品可靠吗?"

  那个人走进书房,躺在椅子上,伸开四肢,他六十来岁,又高又瘦,长相清晰,留有一撮山羊胡子,讲话的时候一翘一翘的。他拿出一根雪茄,闻了一下,划了根火柴点上了。

  "怎么,准备搬走了?"他边说边向四下打量。保险柜前的书架子仍在原地,帘子也是开着的,他看了一下用手指着问:"你把文件放在那里啊?"

  "有何不可?"

  "哦,兄弟,你把文件放在那里面!你脑子没问题吧?他们会认为你是间谍的,早知道我写给你的信都被放在这个不安全的地方,我还写,简直是个笨蛋。"

  "谁也打不开这个保险柜,"弗·波卡说,"不管你采用任何工具,任何方法,要是不用我的方法,绝不能打开它。"

  "锁呢?"

  "同样开不了,锁是双层的,你明白是怎样的吗?"

  "不明白。"那个美国人回答。

  "你要开锁,首先得知道一个字跟几个号码。"他站起身,指向钥匙孔四周的双层圆盘。

  "外层拨字母,内层拨数字。"

  "嗯,很好啊!"

  "因此,你别认为它很简单,这是四年前专门请人制造的,我告诉你,我是怎样选择数字和字母的,你看看如何?"

  "我不清楚。"

  "你看,我选择的字是'八月',数字是'1914'."

  那美国人脸上露出惊喜和赞赏的表情。

  "嗯,好极了,这的确很巧妙。"

  "对啊,世界上没几个人能猜出这个号码,对吧?你现在却知道了,我明天就不干了。"

  "可是,兄弟,明天你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了。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我可不想自己呆在这个鬼地方。在这里,过不了一周,英国肯定会发火的,我必须离开,到大洋对面去,在那里观火。"

  "你是美国人,他们拿你没办法的。"

  "没用的,杰克·贞默斯不也是美国人吗,不也一样在英国坐牢?你告诉英国警察自

己是美国人,根本不起作用,他们会说:'现在你是在英格兰的土地上犯了罪。'"阿里提蒙搓着手说。

  "提到杰克·贞默斯,我认为你没有尽全力保护你的手下,是不是?"

  "你说什么?"弗·波卡严厉地说。

  "哦,你看,你是他们的头,对不对?你应该竭力保护他们,不让他们有什么闪失,你有没有救过他?就说贞默斯--"

  "他是个白痴,那都怪他自己。"

  "我承认他是白痴,可你更得保护他。"

  "都是由于他自作主张,他那是自作自受,还有那个混账赫立斯。"波卡愤怒地说。

  "那简直是个疯子。"

  "哦,他是个笨蛋加精灵鬼,从早到晚与一百来个想方设法对付他的混蛋打交道,真让人受不了,另外还有那个叫斯特那的--"

  "他?"

  弗·波卡愣了一下,惊讶极了,脸色也变得很苍白。

  "斯特那怎样了?"

  "哼,怎样了?他被逮住了,就这么简单,他的铺子昨晚被抄了,人和文件统统进了朴茨茅斯监狱。你一拍屁股就走人了,可怜的他还要吃些苦头,能留条命就算不错了,因此,你要走,我得跟你走。"

  弗·波卡向来沉稳,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这次,他明显地感到了焦虑,向来信心十足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安的神情。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使他震惊。

  "他们怎么会抓到他呢?这真是个糟糕的打击。"

  "更严重的还在后面,我认为下一个要抓的就是我,快了!"

  "不能吧!"

  "怎么不能,也不知警察从哪儿弄到的线索,一些便衣常出现在周围的小店、小铺,前些天我的房东--波来顿太太也被查问了。我一看到这些就觉得不好,我应该赶快点,先生,我奇怪那些警察怎么会知道!自从我签字为你做事后,斯特那是你损失掉的第五个人,这使我害怕。如果我不快点,天知道第六个人会是谁。先生,你是怎么认为的?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替你卖命的人因失败而受罪,你就不感到羞愧吗?"

  弗·波卡满脸通红,两只眼睛冒着凶光。

  "你胆敢跟我这样说话?"

  "先生,别生气,如果我不敢做不敢当,绝不会替你办事,但是,我还是要直截了当地把想法说出来,据说,对于德国政客来讲,一名谍报人员就是一部任你们操纵的机器,要是没了利用价值就会过河拆桥。"

  弗·波卡突然站起身来,"叭"地一声,一只玻璃杯让他摔得粉碎。

  "你居然说我出卖自己的谍报人员!"

  "先生,我可没这样说,不过总是一个骗局,你们必须把问题弄清楚,我是不想再玩命了,我要去荷兰,尽快。"

  弗·波卡尽力压住怒火。

  "我们如此愉快地合作了这么久,真不该产生口角,"他尽量装得和气一些,苦笑道,"你干得很棒,我明白你冒了多大危险,吃了很多苦,我不会忘记这一切,谢谢你!你尽快去荷兰,再从鹿特丹乘船去纽约。到下周,别的航线就都很危险了。把那个簿子给我吧,我要把它跟其他文件一起收好。"

  那位美国人从怀里慢慢地取出一个小包,犹豫不决,没有要交给他的意思。

  "钱呢?"他问。

  "什么?"

  "现金,酬劳,五百镑。他妈的,那个枪手最后翻脸不认账,我只得答应再付他一百镑了事,不过他也是被迫无奈的。我只好再给他一百镑,事情就成功了,自始至终,一共花了我两百镑。因此你就这样打发我,好像……"

  弗·波卡轻蔑地望着那个美国人,苦笑道:"老兄,你不相信我,你是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对,我们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生意场上的规矩不用多说,交易嘛!"

  "行,就照老样子,"他坐下来,从支票簿上快速撕下一张,匆忙写了两下,却没有递给他的同伴,"我俩的关系既然这样了,阿里提蒙先生,生意场上最讲究信用,你都不信任我了,那我也没必要信任你了,对吧?"他说着转身看了一眼那个美国人,"支票就在这里,但是我有权利在你取款之前检查你的纸包。"

  在他脸上放了一块浸有氯仿的海绵。美国人一句话不说便把纸包递给他,弗·波卡打开纸包,他看见了一本蓝皮的小书。他觉得奇怪,坐在那里发呆,似乎在思考什么,书的封皮上印有金字--《养蜂实用手册》。正在这个间谍头子对着这与谍报毫无关系的书名发傻时,一只坚实冰冷的大手伸过来使劲掐住了他的脖子,在他那扭曲变形的脸上放了一块浸有氯仿的海绵。

  "华生,我们干一杯!"福尔摩斯说着举起了一个帝国牌葡萄酒瓶。

  桌子旁边坐着的那位急忙递给他酒杯。

  "好酒啊,福尔摩斯。"

  "好酒,华生,这位躺在沙发上的朋友跟我讲,这酒肯定是从弗朗兹·约瑟夫在申布龙皇宫的专门酒窖运来的,麻烦你打开窗户,氯仿的气味有碍于我们品酒。"

  福尔摩斯站在半开的保险柜前,慢慢地把一本本卷宗拿出来,认真地翻阅,然后把它们整齐地装入弗·波卡的提包。那位德国人正躺在沙发里,睡得香着呢。他的胳膊被一根粗绳反绑着,双脚被一根皮带捆着。

  "别怕,华生,没人会来打搅我们,请按门铃,行吗?屋里除了摩茜就没其他人了,她的作用太大了,我佩服她的勇气,我一开始处理这个案子,就告诉了她所有的情况。哦,摩茜,祝你好运,万事如意,你听到这些肯定会感到高兴。"

  过道上出现了一位笑容可掬、身体健康的老太太,她向福尔摩斯行屈膝礼,会心地笑了笑,然后她用稍微不安地眼光瞅了一下躺在沙发上的脸孔扭曲了的德国人。

  "摩茜,没事,别担心,他没伤着。"

  "好,先生,从他的知识水平上来讲,倒不失为一位平易近人的主子。他昨天还让我和他太太一块去德国,但那就不能配合你的行动了,对吧?"

  "没错,摩茜。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很放心,晚上我们等你的信号,等了很久。"

  "先生,有那个秘书在呢。"

  "我知道。他的车就从我们车旁开过去的。"

  "我还以为他不走了呢,先生,我想他要是一直呆在这,我就很难和你们配合了。"

  "对,我们大概等了四十多分钟,才发现你屋里射出了灯光,那时才知道没有什么障碍了。摩茜,明天你到了伦敦,可以到克拉瑞治饭店向我报告。"

  "是,先生。"

  "我猜你打算走了。"

  "没错,先生,他今天寄了七封信,详细地址我都记下来了。"

  "太好了,摩茜,我明天再看一下,晚安,祝你好运,太太。"老太太离开后,福尔摩斯又说:"这些文件都不重要了,因为德国政府早就掌握了文件提供的情报,原件根本没法再送到国外。"

  "那么,这些都是些没有价值的文件了。"

  "话不能这样说,华生,它至少还能证明哪些东西已被人知道,而哪些尚未被人发现,有很多此类文件都是经我之手送过来的,所以根本靠不住。能看见一艘德国巡洋舰按我提供的布雷区的计划在索伦海上航行,那是我晚年的荣誉。你呢,华生--"他丢掉手边的工作,转身扶着老朋友,亲切地说:"我还未见识你的'庐山真面目'呢,你这些年过得如何?一切都好吗?看上去你仍旧是从前那个可爱、开朗的孩子。"

  "我想我似乎年轻了二十岁,福尔摩斯,当我接到你要我开车去哈里奇见你的电报时,乐晕了,我极少那样兴奋。不过你,福尔摩斯--你也没什么变化,还和原来一样,只是你那可爱的山羊小胡子看上去很滑稽。"

  "华生,这就是我为祖国所作的贡献,"他边说边捋着他那极富男人味的小胡子,"可是明天将变成不愉快的回忆,等我理过发,打扮一下,明天在克拉瑞治饭店亮相时,肯定会恢复了我扮演美国人之前的模样,我在扮演这个角色以前--不好意思--我的英语已经很长时间不用了。"

  "福尔摩斯,可你已经退了休啦,听说在南部草原的一个小牧场上,你与蜜蜂、花香、沁人心脾的空气和书本生活在一起,像神仙一样,自由自在地隐居着。"

  "是的,华生,这就是我自在生活的成就--我这几年的结晶!"他从桌上拿起那本书,神气地念出全名:《养蜂实用手册兼论隔离蜂王的研究》。"这是我辛辛苦苦劳动的结果,我仔细观察那些勤劳的小蜜蜂,就像我曾经观察伦敦的罪犯一样。"

  "那你为何又继续了你的工作?"

  "哦,这个我也感到不解。仅仅是一个外交大臣,我还应付得了,但是连首相也准备光临寒舍--是这样的,华生,这位沙发上躺着的先生对我国人民可真好。他有一大帮人,我们的很多事情都失败了,可找不出原因,也怀疑过间谍,还抓了一些,可实际上,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中间有一支秘密的核心力量,很有必要揭露它,我得担负起这个责任,所以,我就重出'江湖'.华生,我用了两年的时间作准备,不过两年并不是毫无兴趣的,我现在把详细情况告诉你,你就明白事情有多复杂了。我从芝加哥开始远游,中间加入了布法罗的一个爱尔兰秘密团体,为斯基巴伦的警察带来了不少麻烦,历经波折,终于引起了弗·波卡手下的谍报人员的注意,他认为我聪明机敏、勇敢,便推荐我作了谍报人员。我从那时起就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我巧妙地使他的大多数计划出了差错,最关键的是使他手下的五名最厉害的谍报人员进了监狱。我一刻不停地监视他们,成熟一个,我消灭一个,直到最后,他仍不知情。嗯,华生,没事吧,希望你一切如旧。"

  他最后这句话是讲给弗·波卡听的。他在一阵喘气和眨眼之后,没办法只好安静地躺在那里听着。他现在像野兽一样吼了起来,用德语不停地咒骂。他气得浑身发抖,福尔摩斯在他咒骂的同时在旁边迅速查看文件。

  "虽然德国话一点也不动听,但很有表达力。"当弗·波卡骂累了,停下来后,福尔摩斯戏弄道。"喂!喂!"他接着说,他的眼睛此时盯着一张即将放进箱子的临摹图。"还应该再抓一个,我竟然不知道这位彬彬有理的主任会计是个完完全全的无赖,我虽然长时间监视人,弗·波卡先生,你得回答我许多问题。"

  那位沉睡了很长时间,又叫骂了半天的德国人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望着捕获他的人,表情相当奇怪,既惊讶又充满愤恨。

  "阿里提蒙,我告诉你,我得跟你比试一下,"他非常庄重地慢慢说道,"哪怕有天大的风险,就算花去我毕生的精力,被撞得头破血流,我也得与你比试。"

  "你那老掉牙的调子又来了,我都听烦了,这调子只有死去的莫莱亚提教授才会喜欢唱,塞达斯提恩·莫兰上校也喜欢。可是你非常相信的第六个谍报人员,仍然活着,他也曾为你卖命地工作,他现在正活得愉快着呢!他在南部草原上养蜂,过着自由自在的令你嫉妒的隐居生活。"福尔摩斯悠哉地说道。

  "我诅咒你,这个不要脸的卖国贼!""我诅咒你,这个不要脸的卖国贼!你该死!……"

  "弗·波卡先生,我跟你说,芝加哥的阿里提蒙先生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他现在已经消失了。"

  "那你是谁呢?"

  "这不重要,你如果感兴趣,告诉你也无妨,我这不是头一次跟你家里的人打交道了,过去,我在德国做过大笔生意,也许你对我的名字并不陌生。"

  "我愿意知道。"德国人冷谈地说。

  "在你堂弟亨里奇当帝国公使时,使艾丽·艾泰里和前波希米亚国王分居的人是我;从虚无主义者克里普曼的魔爪中救出你母亲的哥哥的人也是我,我还--"

  弗·波卡惊奇地站起身来。

  "原来是同一个人。"他喊道。

  "没错。"福尔摩斯笑道。

  弗·波卡听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倒在沙发里。"那些情报大多数是经你手的。"他大叫,"那算什么,看,我干了什么?把自己毁灭了,永远毁灭了。"

  "这肯定不可靠,全部需要仔细核对,可你却没时间和精力去核对。你们的海军上将也许发现了,新式大炮比他想的大得多,巡洋舰的速度肯定更快。"福尔摩斯说。

  弗·波卡绝望地掐住了自己的咽喉。

  我俩使劲抓着他被反绑的胳膊。"其他细节到时候自然全一清二白。可是,弗·波卡先生,你具有一种德国人少有的特性:你是一位出色的运动员。当你意识到你这位以智胜人者反被人以智取胜时并不对我怀有恶意,不管怎样你为你的祖国尽力了,我也为我的祖国尽了力,这是合乎常理的,"他把手放在那位屈服的弗·波卡肩上,客气地说,"这比败在某些卑鄙无耻的敌人手里强得多。华生,文件都准备好了,你要是能帮我处理一下这个犯人,我觉得我们马上就能出发去伦敦了。"

  想搬动弗·波卡可不简单,他身强力壮,粗手粗脚,奋力挣扎,最后,我俩使劲抓着他被反绑的胳膊,让他慢慢走上花园小道。几个小时前,他还骄傲地走过这条小道,接受那外交官的祝贺。虽然他拼命挣扎,但最后仍然被我们抬过来塞进车里,他那个贵重的提包就放在旁边。

  "假如条件可以,我们尽量使你舒服一点。弗·波卡先生,我要是替你点一支烟,放进你嘴里,应该不算没礼貌吧?"安排好一切之后,福尔摩斯说。

  不过一切照顾在这个怒火冲天的德国人身上全是白费。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应该明白,你们如此对我,假如是你们政府的意思,那就成了战争行为。"他说。

  "哦,真的?那你的政府又该怎样解释这一切行为呢?弗·波卡先生,我倒想听一听。"福尔摩斯拍拍旁边那个贵重提包说。

  "你只能代表你自己,因此你无权抓我。这件事是绝对非法的。"

  "绝对的?"福尔摩斯问。

  "你们绑架德国公民。"

  "还盗窃他的私人文件。"

  "哼,你们干的好事,你们心里清楚,等着瞧,路过村子时,我肯定会呼救。"

  "先生,如果你那么无知,也许会为我们提供一个路标--'悬吊着的普鲁士人',因此扩大我们乡村旅店的两种有限权利。英国人相当有耐心,不过目前他们有些恼火,最好别招惹他们,你还是老实点,跟我们到苏格兰场去,你可以在那里派人去请你的朋友冯·贺勒男爵,尽管这样,你会发现,你不可能填补他为你在使馆随员当中保留的空缺了。你嘛,华生,还是继续和我们一块干你的老本行吧,走,我们到台阶上站会儿,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宁静的谈话了。"

  两位好朋友谈了一会儿,回忆过去的往事,他们的俘虏这时还想逃脱,可最终仍旧失败了。当他俩走向汽车时,福尔摩斯指着身后月光下寂静的大海,心有所想地摇摇头。

  "华生,好像要刮东风了。"

  "我想不会,现在很暖和。"

  "哦,兄弟!你简直是变幻莫测时代里固定不变的时刻,不久之后会刮东风的。这股风将会很寒冷,不过,风暴之后,将更加纯洁,我们美好而强大的国家会屹立在灿烂的阳光下。华生,我们该上路了,开车。我得赶紧去兑现一张五百镑的支票,要是开支票的人能停付,他肯定会停付的,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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