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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潜艇图的追查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最后的致意 作者:(英)柯南·道尔 著;傅怡 译 本章字数:19521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第四章潜艇图的追查

  

  1895年11月的第三个星期,伦敦浓雾迷茫。从周一到周四的这几天中,我真怀疑是否能从贝克街我们的窗口望到哪怕是对面房屋的轮廓。第一天,福尔摩斯是在为他那本厚厚的参考书编索引中度过的。第二天和第三天,他的耐心则消磨在了新近刚刚喜欢上的一个课题上--中世纪音乐。但是到了第四天,我们吃过早饭,刚把椅子推回到桌下边的时候,抬头看到一阵湿漉漉的雾气从窗外迎面飘来,在玻璃上凝成了一片油腻腻的水珠。我的同伴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单调乏味的平静生活了,他开始不停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时咬咬指甲,敲敲家具,显得非常无聊,甚至还有些窝火。

  "华生,报纸上有什么有趣的新闻?"他问道。

  我当然清楚,他指的是有关犯罪的那些新闻报道。报上有关于革命的新闻,有关于要打仗的新闻,有即将改组政府的新闻,不过这些对他而言都勾不起一点儿兴趣。我看到的那些关于犯罪的报道,几乎没有一件不是平淡无奇的。福尔摩斯叹了一口气,继续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伦敦的罪犯太蠢了。"他边走边发牢骚,就像一个失去对手的挑战者。"华生,你看外边,那么大雾,人影隐隐约约的,完全被包围住了。伦敦的盗贼和杀人犯在这样的天气里行事可真像出没于丛林,谁都看不见它,可等看见时已经扑上你身了,也许只有受害人自己才能看清楚。"

  "肯定有出现许多小偷吧。"我说。

  福尔摩斯不屑地应了一声。

  "这种特殊的天气,绝不是给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准备的。"他说,"幸好我不是罪犯,这可真是这个社会的万幸。"

  "这倒没错,幸亏你不是!"

  "如果我是布鲁克斯或伍德豪斯,或者是那些有很充分理由想要我命的五十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真不知在我自己反被追踪的情况下,我的命还能存多久?一张传票、一次假的约会,就足可以万事大吉了。多亏那些经常有暗杀的拉丁国家--没有雾天。太棒了,终于来了!我们现在有事做了。"

  女仆送来一封电报。我朋友看完后,仰头哈哈大笑。

  "好啊,好啊,他来干什么呢?我哥哥迈克罗夫特要过来!"

  "他过来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有什么好意外的?这就如同在一条乡村小路上,竟迎面开来辆电车。他有他自己的生活轨道,他只会在那些熟悉的轨道上生活。回蓓尔美街他的寓所,去第欧根尼俱乐部,白厅他的办公室--这就是他的生活。他只到过这儿一次,惟一的一次。这回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否则他绝不会劳动自己离开轨道的!"

  "他电报里没说吗?"

  福尔摩斯把电报递给我:

  现为卡多甘·韦斯特之事要见你。即到。

  迈克罗夫特

  "我听说过卡多甘·韦斯特这个名字。"

  "我倒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我确实觉得有点反常,我哥哥竟然要亲自来。看来星球也会脱离轨道。对了,你知道迈克罗夫特是干什么的吗?"

  "我只恍惚记得那么一点儿,在处理'希腊语译员'那个案子时听说过他。他是不是在首相政府里做事?"

  福尔摩斯听完后笑了。

  "那时咱俩刚刚相识,彼此不太了解。关于国家大事,谈起来必须得谨慎小心。你说他在政府里工作,这个完全正确。但如果你说他在某种意义上有时就是英国政府,这也不为过。"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早就料到这点会让你大为震惊。我哥哥迈克罗夫特年薪四百五十英镑,只不过是个小职员,他从未贪图名利,更没有什么野心,但却是这个国家最不可缺少的人!"

  "我现在越听越不明白了。"

  "现在请听我慢慢讲。他的地位很特殊,而且这种地位是他靠自身的才智取得的,能做这事儿的人过去不曾有,今后也不会有,空前绝后。他头脑敏锐,思维缜密,办事非常有条理,记忆力惊人,几乎无人能及。我俩有相同的天赋,只不过各自的发展不同罢了。我倾心于侦缉破案,而他则把才能用到了那些极为特殊的事务上去了。英国政府所有部门的相关结论都将汇总到他那里,他是中心交换站,情报中心,一切由他统一权衡支配。别人也是专家,但他负责总调度。假定某位部长想要有关海军、印度、加拿大以及金银复本位制方面的情报资料,他就会分别从不同部门获取各种互补交叉的信息,但只有他一人可以把这些东西汇总起来,并及时指出各种因素间的相互影响。起初,当局把他当作快捷方便的工具使用,但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位举足轻重且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了。他的大脑分门别类地储存着各种资料,一旦需要马上就可以拿出来。他的判断好多次甚至影响着国家的政策。他生活在那儿,很少外出,除了我由于一些小事去麻烦他,从而令他稍稍放松一下外,别的事他一概不理。可是丘比特今天竟从天而降,到底什么意思呢?卡多甘·韦斯特是谁?他俩又是什么关系?"

  "哎,我想起来了!"我朝沙发上的报纸扑去,"一定是这个人,卡多甘·韦斯特。一个青年,周二早上被发现死在了铁道上,肯定是他!"

  福尔摩斯立刻坐起身,全神贯注,拿着烟斗的手没到嘴边就停住了。

  "事情一定很严重,华生,否则一个人的死是绝不可能使我哥哥改变了他的生活习惯的,非同一般呀。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据我所知,此事没有太多特别的地方。那个人应该是从火车上掉下来摔死的,他并未遭到抢劫,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暴力行为,可以来推想一下他受到过怎样的暴力。难道不是吗?"

  "刚刚验过尸,说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这案子还是有点奇特。"我说。

  "从对我哥哥的影响来看,此事一定不同凡响!"他舒适地躺到了扶手椅子上说,"华生,让我们来看看事情的经过吧!"

  "此人叫阿瑟·卡多甘·韦斯特,二十七岁,未婚,乌尔威奇兵工厂的职员。"

  "瞧,是政府的雇员,这就同我哥哥有关了。"

  "他在出事当晚忽然离开了乌尔威奇兵工厂,最后见过他的人是他的未婚妻维奥蕾特·韦斯特伯莉小姐。他大约是晚上七点半于大雾之中突然离开的。他们俩并未有过任何争吵,她到现在为止也不知这一事故的发生到底因为什么。还有就是,听说发现尸体的人是铁路养路工,叫梅森,他在伦敦地下铁道阿尔盖特站发现了他的尸体。"

  "什么时候?"

  "周二早上六点钟。在东行列车的轨道左侧,离车站非常近,列车在那里从隧道中穿出来。他伤势非常重,头颅破碎--可能是从急速行驶的列车上摔下来的缘故。尸体只能是这样的原因出现在铁路线上。如果要从别处抬过来,不管怎样都必须经过站台,一定会有人看见,站台那儿总有工作人员。这点可以完全肯定。"

  "很好,情况很清楚了。无论他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或是死后被扔下车的,这下我全清楚了,华生,再往下讲。"

  "发现他尸体的那个地方,列车是从西向东行驶的。不过,这些车有的只是市区火车,有的来自威尔斯登和附近的小车站。可以完全肯定的是,死者一定是乘坐当晚这个方向的火车出行的,但不知具体在哪站上车的。"

  "车票!看看就知道了嘛!"

  "他口袋里没有车票!"

  "什么?怎么会没有!华生,这就奇怪了。据我所知,没有车票根本无法进到铁路月台,假设他有车票,可什么原因不翼而飞了呢?是为了掩藏他上车的地点吗?这有一定的可能性。也许把它丢在车厢的什么地方了,这也有可能。很奇怪。我想没有抢劫的迹象吧?"

  "没有。这里有张他的物品清单。钱包里有两英磅十五先令,还有一本首都-州郡银行乌尔威奇分行的支票,两张乌尔威奇戏剧院的门票,是当天的,还有一捆技术文件。"

  福尔摩斯听到这儿,大叫起来:"华生,我找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了!英国政府--乌尔威奇兵工厂--技术文件--我哥哥迈克罗夫特,这就是案子的全部环节。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来了。他自己来说明情况了。"

  果真没过多久,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进了屋。他身材魁梧,高大健壮,显得并不很灵活,可就是在这副笨重的身躯上竟长着一颗无比聪明的脑袋。他眉宇之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威严,银灰色的深沉的双眼大而机警,嘴唇的线条更是显得果敢坚定,眼神敏锐之极,相信不论谁第一眼见到他,都会很容易忽略他那高大的身躯,而永远不会忘记他那超凡的智慧的魅力。

  同他一块进来的是我们的老朋友,苏格兰场的雷斯瑞德警长--精瘦、严肃。俩人阴沉的表情让人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我的朋友同他们握手时一言不发。迈克罗夫特使劲脱掉外衣,一下就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这件事真是伤脑筋,歇洛克,"他说,"你知道,我最不喜欢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不过这回当局说不行。现在,我离开了办公室,人变得更加糟糕。但是,这回的确是个危机,连首相都坐卧难安了。再看整个海军作战部,更是乱得不成样子了,像是捣翻了蜂窝。你从报上看到这个案子了吗?"

  "刚刚看过一点,技术文件指什么?"

  "啊!问题就出在这儿!幸好还没有公开,否则,更会闹翻天的。遇害青年口袋里装了一份文件,是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计划。"

  迈克罗夫特讲这话时严肃的神情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我们静坐在那里等着他讲下去。

  "你们一定听说过吧?"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进了屋。"只听过名称罢了。"

  "它的重要性无可比拟,是英国政府最高机密。我可以告诉你们,在这项计划的效力范围内,将根本不会再有海战。两年前,政府开始从财政开支中暗地拨出一项专款,用于实施这项发明专利,并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这个复杂无比的计划包括三十多个单项专利,每一个单项专利都是构成整体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把这项计划存放在与那兵工厂相邻的一间机密办公室内的一个精工制作的保险箱里,办公室门窗都有防盗系统。因此,按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文件都不可能被轻易拿走。就是海军的总技师想查阅计划的话,也必须去趟乌尔威奇的那间机密办公室,否则绝对看不到。然而如今我们竟在伦敦市区,在一个年轻小职员的衣袋发现了这些机密。官方认为,这太恐怖了!"

  "不过你们不是已经找回来了吗?"

  "没有,歇洛克,根本没找回来!危险就在这儿!我们还没有找回来。从乌尔威奇被取走了十份计划,而卡多甘·韦斯特身上只有七份。最重要的三份不见了--被盗失踪了。我亲爱的弟弟,请你现在把手中其他事完全放下来,别再为那些警厅的小事伤脑筋了。这是个重大的国际问题,你必须解决它。卡多甘·韦斯特为何要偷走文件呢?丢失的那三份现在在哪儿?他又是怎样死的?尸体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我们如何做才能挽回这场灾难?如果你能把这些解决的话,那么你就是为国家做了件尽责任的大好事。"

  "可是你为何不自己来办这案子呢?迈克罗夫特,我能做的,你都能做。"

  "歇洛克,要解决这个案子必须查清每一个细节。我需要你把细节搞清楚后告诉我,而我能做的是,坐在靠椅里向你提供专家的真知灼见。然而,四处跑跑,收集细节,拿着放大镜去察看--这就不是我所擅长的了。你一定可以查明真相,我希望下一回的光荣册上有你的名字。"

  我的朋友笑着摇了摇头。

  "我绝非为了名声去干事。"他说,"不过我对这个案子相当感兴趣,我很乐意去研究一下。请你再提供些事实吧。"

  "这张纸上记录着一些关键问题,还有几个地址,也许会对你有帮助。负责保管文件的官员是詹姆斯爵士,他的荣誉和头衔在名人录里占了将近两行的位置。他非常恪尽职守,是一位经常出入上流社会且很受欢迎的人。关键一点是,他的爱国情怀不容置疑。保险柜总共有两把钥匙,其中一把由他看管。周一的工作时间里,文件还在保险柜里。詹姆斯爵士大约三点钟出发回了伦敦,有人证明他离开那儿时也把钥匙带走了。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在巴克莱广场的辛克莱海军上将家里。"

  "这一点得到证实了吗?"

  "证实了,他的兄弟瓦伦丁·瓦尔特上校证实他离开了乌尔威奇;辛克莱海军上将证实他在伦敦。所以詹姆斯爵士已不再跟这一问题有直接关系了。"

  "那么另外的那把钥匙呢?"

  "西德尼·约翰逊先生保管它。他是位正科员兼绘图员,四十岁,已婚,有五个孩子。他平日沉默寡言,略有脾气,但总的来说干得相当出色。不过他和同僚关系一般,尽管工作极其认真负责。据他自己说,周一下班后他整晚都在家里,钥匙一直挂在他的表链上,不过这一点仅仅是从他妻子那里得到过证实。"

  "那么给我们讲讲死者的情况吧。"

  "他忠厚老实,已工作了十年,表现很好。不过也许因为是年轻人,所以脾气有些暴躁,容易冲动,但一向忠厚直率,这是有目共睹的。在同僚中,他的地位仅次于约翰逊。由于工作原因,他得以每天都可以单独接触到这些计划。"

  "那天晚上是谁锁存的计划呢?"

  "约翰逊先生。"

  "哦,那么是谁拿走了计划不就很明了了吗?是副科员韦斯特把计划拿走了,而且也确实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些东西。"

  "若是这样的话,歇洛克,还是有很多疑问无法解答。首先,他为什么要拿这些计划呢?"

  "我想是因为那些计划书很值钱吧!"

  "那他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好几千镑了。"

  "除了拿文件去伦敦卖,还能想到其他动机吗?"

  "没有了,我看没有了。"

  "那么,我们就在此基础上作假设,若他要拿走这些文件,则必须要有私自配好的钥匙才办得到--"

  "同时还要另外再配几把钥匙,因为还要打开大楼和办公室的门。"

  "那就是需要私配好几把钥匙,而后他拿到了计划并准备到伦敦去卖,并打算在人们发现计划丢失之前,也就是第二天早上再偷偷放回保险柜。不料就在他到伦敦实施这一叛国行为时却丢了命。"

  "怎么丢的命呢?"

  "我们假设,他是在赶回乌尔威奇的途中被杀并被从车厢里抛出去的。"

  "尸体是在阿尔盖特发现的,此地离伦敦桥车站已经很远了,他很可能是从这条路回乌尔威奇的。"

  "我们再来设想,他通过伦敦桥时的情况也有很多种。比如,他可能在车厢里跟什么人接了头,也许话不投机当场动武以致丧了命。还有可能,就是他试图离开车厢,结果向外翻的时候不慎跌下去摔死了。而其他什么人却关上了车门,雾很大,没人看得清。"

  "就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很难有更好的解释了。但是,歇洛克,你要考虑一点,就是还有很多事实是你所未涉及的。比如我们也不妨这样假设,这个年轻人卡多甘·韦斯特早已蓄谋要把文件窃往伦敦,那么他必然已经与国外特工约好,且还要把当晚安排得不被人怀疑。可事实却不是这样,他带着两张剧院的戏票,在陪同未婚妻走到半途却突然溜掉不见了。"

  "我不这样认为。"雷斯瑞德讲话了。他一直坐在旁边听着大家谈论,现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未免有些太离奇了,这是说不通的第一点。还有说不通的第二点,我们假设他到了伦敦,并且见到了那个外国特务,那就一定会在早晨之前赶回来,否则就会露出马脚。他原本偷走了十份,可口袋里却只有七份,那么另外三份呢?他丢下那三份肯定不会是出于心甘情愿。而且,他叛国所得的赏钱又在哪里?按说应该在他口袋里发现一大笔钱才对呀。"

  "我看事情非常清楚了,"雷斯瑞德说,"我相信就是这么回事:他把文件偷去卖,与特工见面后因价格谈不拢,所以掉头回家,结果特工跟踪了他,并在火车上将他干掉后取走了那些重要文件,还把尸体抛下了火车。这不就说明了一切了吗?"

  "可他身上为何没有车票呢?"

  "车票上的站名很可能暴露特工的住地方位,所以被特工拿走了。"

  "好,雷斯瑞德,很好,"福尔摩斯说,"你的推理很严密。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案子就该结了。一方面,卖国贼已死;另一方面,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计划想必也已经到了欧洲大陆。我们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绝非无事可做,歇洛克--一定要采取行动!"迈克罗夫特喊道,人也随之站了起来,"我的直觉使我不能赞同这一解释,事情没那么简单。拿出你的本事来吧,到现场去勘察勘察!走访些知情人!想尽一切办法挖掘出细节来!你干这行至今,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大好时机来为国效力呢。"

  "好的,好!"福尔摩斯耸耸肩回应道,"来吧,华生!还有你,雷斯瑞德,劳驾你,能否陪我们跑上一两个钟头?我们就从调查阿尔盖特车站开始。再见,迈克罗夫特。天黑以前我向你报告。不过有言在先,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一小时后,我们三人已经站到了案发地点,此处出了隧道马上就到阿尔盖特车站。一位面色红润、态度谦恭的老先生代表铁路公司接待了我们。

  "年轻人的尸体就躺在这里,"老先生指着一个离铁轨三英尺的地方说,"不可能是从上面摔下来的,这里,你们看见了,全部是没有窗户的光墙,所以只能是从火车上摔下来的。而据我们所知,这辆列车是在星期一午夜前后通过的。"

  "车厢里发现暴力痕迹了吗?"

  "没有暴力痕迹,也没有发现车票。"

  "发现有开着的车门吗?"

  "没有。"

  "今天早上我们获得了些新证据,"雷斯瑞德说,"有位旅客乘星期一晚上十一点四十分的车经过阿尔盖特车站时,就在到站前不久,听到了'咚'的一声,好像是有人摔向铁路的声音。但因为雾太大,什么也没看见,他当时就没报告。呀,福尔摩斯,你怎么啦?"

  我的朋友脸上一副紧张的表情。只见我的朋友脸上一副紧张的表情,正盯着路轨呈弧度弯曲的隧道认真地看着。阿尔盖特是枢纽站,有个路闸网。此时他正很怀疑地注视着那路闸,眼光急切、专注。那种警惕的神情,以及双唇紧闭,浓眉紧锁,鼻翼翕动的样子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

  "路闸,"他嘀咕了一声,"是路闸。"

  "路闸怎么啦?什么意思?"

  "我想别的铁路线上不会有这么多路闸吧?"

  "是的,的确很少。"

  "还有弯道,路闸、弯道……哦,原来如此。"

  "怎么了?福尔摩斯,你找到线索了?"

  "猜想--只是猜想而已。不过,案情可能更加复杂了。不寻常呀,很不寻常。这真是奇怪,沿路上看不出任何血迹。"

  "是没什么血迹。"

  "按说他伤势很重的。"

  "只是头骨摔碎了,但外伤并不重。"

  "应当会有血迹残留的。我可否查看一下当时听到异响的旅客乘坐过的列车?"

  "够呛了,福尔摩斯先生。因为列车已经拆散了,而车厢则又被重新挂到了其他列车上。"

  "我可以确认,福尔摩斯先生,"雷斯瑞德说道,"每节车厢都仔细检查过了,是我亲自检查的。"

  然而,看来我的朋友对那些智力程度和敏锐程度都不及他的人来说似乎总是缺乏信心,这也是他很大的一个缺点。

  "也许你说的没错,"他说着便转身走开了,"从出事的情形来说,也许车厢也并不一定调查。华生,我看只能这样了。雷斯瑞德先生,那就不再麻烦你了。我们现在必须要到乌尔威奇走一趟了。"

  回到伦敦,福尔摩斯给他哥哥写了封电报,发出之前递给我看了看。上面写道:

  黑暗中隐约看到了些光明,但可能随时失去。请即派通讯人员将掌握的所有在英国活动的外国间谍及特务的姓名、详细住址送至贝克街。

  歇洛克

  "这是必要的,华生,"他说,此时我们已经坐到了去乌尔威奇的列车的座位上了,"麦克罗夫特把这么个奇特的案子交给我们,真是应当感激他。"

  他神态急切的脸上依然挂着坚毅而精力充沛的表情。我意识到,此时某种有启发性的新状况已经为他打开了令人惊喜的思路。就像一只猎犬,当它懒洋洋地躺在窝里时,总是尾巴下垂,耳朵耷拉,但一旦有情况时,它却会立刻浑身肌肉紧绷,目光如电,循着气味强烈的猎物彻底追下去。这就是福尔摩斯今早以来的一系列变化。几小时前他还是有气无力地穿着灰色睡衣在雾气笼罩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无聊至极呢。

  "这里原本有些材料可以作证的,我真笨,竟没看出端倪来。"

  "可是到现在我也没看出什么来。"

  "虽然我也不确定什么,不过我有个猜想,这个猜想也许能使我们再前进一步。没准儿那个年轻人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遇害的,而尸体被放在了某节车厢的顶上。"

  "车顶上?!"

  "很奇怪吧?你想一想,发现尸体的地方恰好是列车开过路闸时发生剧烈颠簸摇晃的地方,难道是巧合?车顶上的东西难道不可以从此地掉落吗?车厢里的东西其实很难受到路闸的影响。我想尸体要么是从车顶上掉下来的,要么就是非常惊人的巧合。另外,再说说血迹。如果身体里的血早已在其他什么地方流掉了,那路轨上自然就不会再有了。任何细节都有启发性呀。而把每一个小的启发加在一起,那能量也是惊人的。"

  "车票也是个问题。"我说道。

  "是呀,我们找不到没有车票的理由,而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了。每件事情之间其实都是有内在联系的。"

  "但是,这仍然解不开他的死因。事情不仅没有明朗,反倒更加复杂了。"

  "还可能是这样,"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或许真是这样。"他再次陷入沉思,直到列车抵达乌尔威奇车站。下车后,他叫了辆马车,并掏出一张迈克罗夫特给的字条。

  "今天下午我们得拜访好几个地方,"他说,"我想,首先应该见的就是詹姆斯·瓦尔特爵士。"

  此高官的官邸是一栋精致的别墅,绿色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泰晤士河边。我们到的时候雾气正在消散,湿雾中透过来微弱的阳光。门房应我们打铃来开门。

  "找詹姆斯爵士?啊!"门仆沉着脸说,"他死了,今天早晨。"

  "哦,天哪!"福尔摩斯惊呼道,"怎么死了?"

  "要不您先进来,先生,见见他的兄弟瓦伦丁上校?"

  "好,那就最好。"

  我们被领进一间光线暗淡的客厅。很快,一位高个子、蓄浅须、仪表堂堂的男子接待了我们,是死者的兄弟瓦伦丁上校,年龄约五十岁。他眼神惶惑,头发蓬乱,似乎连脸都未洗,显然是接受不了家中突遭不幸的打击。他谈起此事时,难过得口齿都有些含混不清。

  "真是骇人听闻的丑事,"他说,"我哥哥,詹姆斯爵士,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事,伤心透了。他一向为自己部门的高效而自豪,这真是个致命的打击。"

  "我们原希望能得到些他的指点,以便帮我们早日破案呢。"

  "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们,这对他完全是件谜案,对我们大家也一样,彻底是个谜。他已经把一切所知情况告知了警方。他认为卡多甘·韦斯特就是罪犯。但是其他情况实在不可思议。"

  "您还有新的情况可以提供吗?"

  "我也只是从报上看到或听别人说起过一些,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我无意失礼,但是你可以理解,福尔摩斯先生,眼下我们一切都乱了套,不得不请求您尽早结束访问。"

  "想不到事情横生枝节,"我的朋友一边说着一边回到马车,"我怀疑是非自然死亡,或者可怜的老头是自杀!若是后者,那是否是因失职而自我谴责?这个问题留待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去卡多甘·韦斯特家。"

  城郊一栋小而精巧的住宅里,痛失儿子的母亲正在家里。老太太因悲伤过度而神智不清,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旁边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妇则自称是死者的未婚妻,维奥蕾特·韦斯特伯莉小姐,也是当天案发晚上与死者最后见面的人。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福尔摩斯先生,"她说,"出事以来我都没合过眼。脑子白天想,夜里想,想不清为什么。他绝对是世上最单纯、最侠义、最懂爱国的人。他绝不会出卖让他保管的国家机密,剁掉自己的右手他也绝不会出卖。知道他的人都相信,那简直是荒唐,不可能,不正常。"

  "但事实是怎样呢,韦斯特伯里小姐?"

  "这,这,我也承认,我没法解释。"

  "他缺钱用吗?"

  "不,他的生活要求很简单,薪水又高,有几百英镑积蓄,我们已准备新年结婚。"

  "没有精神不正常的迹象吗?我说韦斯特伯莉小姐,请你绝对讲实话。"

  我的同伴犀利的眼神注意到了她神态的变化。她脸红了,在犹豫不决。

  "是的,"她最后说道,"我有感觉,他有些心事。"

  "多长时间了?"

  "也就是上个星期吧。他老沉思默想,心情急躁。有一回我追问他,他承认可能有些事会影响到他的前程。'太严重,不能讲,对你也不能讲。'他说。我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福尔摩斯脸色沉重了。

  "请说下去,韦斯特伯莉小姐。即使有对他不利的事,也要讲,不要顾忌结果。"

  "真的,我没有什么可讲的了。有一两次,他吞吞吐吐好像是要讲什么。一天晚上,我记得他说,外国间谍肯定会出巨款去搞机密。"

  我朋友的脸色更沉重起来。

  "还说什么?"

  "他说我们对这种事很马虎--叛国贼要把计划书搞到手是很容易的。"

  "这个话是最近说的?"

  "是的,最近说的。"

  "把那天晚上的经过同我们讲讲。"

  "我们一起去剧院,雾很大,马车都没法赶。走着走着,

来到了他的办公大楼,他就突然钻进浓雾不见了。"

  "没有说话?"

  "他嘴里惊叫了一声。仅此而已。我等他,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我只好走回家。第二天早晨,上班时间刚到大家就都来问我。大约十二点钟,我们听到了可怕的消息。哦,福尔摩斯先生,只有你能还他清白!不能叫他蒙不白之冤呀!他的情况就这些。"

  "好啦,华生,"他说,"我们还要上别处。下一站,勘察一下办公室,文件是在办公室里丢的。"

  "情况本来就对这个年轻人不利,现在就更不利了,"马车隆隆行进时,他说道,"他要筹备婚事,也许是犯罪的原因。婚礼要用钱嘛。既然谈起过计划书这个事,那就有了这个心了。几乎要向姑娘谈出动手计划,但那样会把姑娘牵连进去做叛国同谋。那可就糟了。"

  "但是还好,福尔摩斯,人的性格很起作用,是吗?再有,他为什么撂下姑娘在街上自己一走了之,继而去犯了一桩重罪呢?"

  "说得好!这肯定是不符合逻辑的,有矛盾。他们遇到的一定是一个棘手的情况。"

  高级办事员悉得尼·约翰逊先生在办公室会见了我们。他接待的态度十分恭敬,这通常是我同伴的名片所起的作用。他很瘦,相貌粗鲁,戴眼镜,是个中年人,面容憔悴,两只手在不自觉地扭动,也许是遇上意外精神紧张之故。

  "真糟糕,福尔摩斯先生,太糟糕!主管死了,你听说了吗?"

  "我们刚从他家过来。"

  "这地方一团糟了。主管死了,卡多甘·韦斯特也死了,我们的文件被盗。星期一晚上关门时,我们这办公室还同政府其他部门一样高效严谨,万无一失。哦,上帝,想想就怕人!这个韦斯特,那么些人,偏偏他出问题,做出这种事来!"

  "你吃准他有罪吗?"

  "不是他还有谁?我一向对他信任,就像信任自己一样。"

  "星斯一办公室是几点关的门?"

  "五点。"

  "是你锁的门?"

  "一直是我最后一个走。"

  "计划书放在哪里?"

  "就那个保险柜,我亲自放好的。"

  "大楼无人看守?"

  "有的,可是他还要看守其他部门。他是个老兵,绝对忠实可靠。那天晚上他没见什么情况。当然雾大也有关系。"

  "如果卡多甘·韦斯特下班以后进入办公楼,他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拿到文件,是不是?"

  "是的,得有三把钥匙:大门钥匙、办公室钥匙、保险柜钥匙。"

  "只有詹姆斯·瓦尔特爵士和你钥匙齐备?"

  "大门和办公室门钥匙我都没有--只有保险柜钥匙。"

  "詹姆斯爵士平日工作一向有条理吗?"

  "那是,我想应当是的。我知道,三把钥匙他是拴在同一个环上的。我常常看见。"

  "钥匙随身带去伦敦?"

  "他说过是这样。"

  "你的钥匙也从来不离身?"

  "当然。"

  "那么,韦斯特是嫌疑犯的话,他一定有私配的钥匙,可是在他身上没发现。还有另外一点:如果这办公室的办事人员有意出卖计划书,可以进行复制,这比把原件拿走不是简单得多吗?何必要拿走原件呢?"

  "复制要有相当高的技术才行。"

  "可我认为詹姆斯、你还有韦斯特,你们都具备这样的技术呀。"

  "的确。可请你别把我往这件事上扯,福尔摩斯先生。计划书原件已经在韦斯特身上发现,我们这样东猜西猜又有什么意思呢?"

  "嗯,如果他复制的话同样能够达到目的,可偏偏要冒着巨大危险窃取原件,也真是简单事情复杂做。"

  "怪确实是怪--可他这样干了。"

  "本案调查步步深入,问题也越来越多。现在三份文件仍旧失落未能找回。据悉,是极端关键的三份。"

  "是的,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了这三份,不要那七份,也能制造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

  "这一点我已向海军部作了报告。但是我今天又翻阅了一下图纸,觉得恐怕未必可以。双阀门自动调节孔的那张图纸拿回来了,那就除非外国人自己发明了这项技术。当然他们或许也能很快克服这一困难。"

  "可是,遗失的三张图纸毕竟是很重要的!"

  "那是。"

  "我想,如蒙允许,我要看看这间屋子。还有些问题,原来想问,但一时想不起了。"

  福尔摩斯检查了保险柜的锁,办公室的门,最后是铁板百叶窗。只是当我们走到外面草地上时,他才发生了强烈的兴趣。窗外有一丛月桂树,有些树枝像是给拗折过的样子,他用放大镜仔细检查,又检查到树底下的地面有模糊的印迹。最后他要那位高级办事员关上铁百叶窗,然后指给我看,窗的中间关不拢,留有一道缝,在外面可以透过缝看到办公室里面。

  "耽误掉三天,那印迹破坏掉了。印迹可能有用,也可能无用。好了,华生,我不认为乌尔威奇对我们还有多少帮助,有一点小收获而已。我们得看看伦敦是不是可以更好些。"

  然而我们临离开乌尔威奇车站时,又得到了一点情况。车站售票员很有把握地说他看见卡多甘·韦斯特--他很熟悉他的模样--星斯一晚上,韦斯特乘八点十五分开往伦敦桥的车去了伦敦。只有韦斯特一个人,买了一张单程三等车票。售票员看他那紧张激动的样子,很是吃惊。他颤抖得连零钱都拿不起来,还是售票员帮他捡的。查一查时刻表,八点十五分,是他七点半左右离开姑娘以后能搭上的最早一趟车。

  "让我们重新分析一下,华生,"福尔摩斯沉默了半个小时后说道,"我不记得在你我合力侦查的案子中,有过哪一件案子比这更难对付,真是一波三折。不过,我们还是有了一点可喜的进展。

  "乌尔威奇的调查,总体上对年轻人卡多甘·韦斯特不利。但是通过窗子的种种迹象,可以给我们一个比较有利的假设。比如,不妨假定,他被某个外国特工盯上,有过接触。不过也许有约在先,这使他没有外泄。这件事情对他思想影响很大,因此难免在未婚妻面前有过表露,他讲过的话就说明了这一点。好了,我们就假定,当他同年轻女士一块儿去剧院,在大雾之中却忽然瞥见这个特工走向办公大楼,他是个急性人,决断迅速,认为什么事情都没有职责重大,因此便跟踪此人到了窗口,看见他取走文件后,便去追贼。这样,为什么不复制文件,而要窃走原件,就说得过去了。是外贼,所以才会偷原件。到此,都还说得通。"

  "接下来呢?"

  "接下去又有困难了。可以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年轻人卡多甘·韦斯特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应当是抓贼,叫喊捉贼。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会不会是一个上司在拿文件呢?这就能解释韦斯特的行为。是否就是这个上司,趁大雾把韦斯特甩掉,但韦斯特还是立刻追随到了伦敦,到他住处去拦截呢?假定他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要赶快追上去,十分紧急,所以才撂下姑娘站在雾中,且来不及跟她交待。线索至此又断掉了。因为这样的假设,同韦斯特的尸体被搁到地铁车顶上,身上带有七份文件的事实之间还存在着巨大鸿沟。我有直觉,现在要从另外一头着手。如果迈克罗夫特给我们名单,也许能够找出我们追踪的人,从两条线上齐头并进,不能单线作业了。"

  果然,一封信已经在贝克街等着我们了。政府信使的特件急送,福尔摩斯扫了一眼,扔过来给我。

  无名小卒甚多,如此重任均不是这等人所能担当。值得重视的人有:阿道夫·梅耶,住威斯敏斯特乔治大街13号;路易斯·拉罗塞,住诺丁希尔,坎普顿大厦;雨果·奥伯斯坦,住肯辛顿,考菲尔德花园13号。后一人据悉星期一在城里,现接报告已离去。欣闻你已获头绪。内阁忧心如焚,亟盼听到你的最后捷报。最高当局的查处急件业已下达。全国警力动员做你的后盾,随时待命。

  "恐怕,"福尔摩斯笑笑,说道,"女王的全部人马开到,也无济于事。"他推开伦敦市区全图,俯身急急地查阅。"好啦,好啦,"一会儿他满意地喊道,"事情有点转机。噢,华生,我确信无疑,我们要顺藤摸瓜把它全牵出来了。"他忽然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拍拍我的肩膀:"我现在就出去,且先作一次侦察。没有你这位同志和纪实作家在身边,我不会去做极冒险的事。你留家里,一两个小时我就能回来。如觉得时间难以打发,你就取出笔和大裁纸来,开始起个头写写我们如何拯救国家吧。"

  我受到他的影响,心中也兴奋不已。我很清楚,他不会轻易摆脱惯常严肃的态度,一定是特别的喜事,才会令他如此之爽。这个长长的十一月的夜晚,我一直在等待,焦急地盼他回来。最后,九点刚过,专邮送来一封信:

  我正在肯辛顿格劳塞斯特路哥尔多尼饭店进餐。请立即来此会我,随带撬棒、遮光提灯、凿子、手枪等物。

  对于一个体面的公民而言,带着这些东西穿行于大雾笼罩的昏暗街道,真是怪异且奇妙。我把东西小心地藏在大衣内,驱车直奔指定地点。那是一家豪华的意大利饭店,我的朋友正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圆桌旁。

  "吃过没有?和我一起喝点咖啡和柑橘酒吧。试一支饭店老板的雪茄。这种雪茄不像人说的那样有毒。东西都带来了?"

  "都带着,在大衣里。"

  "很好,我做了些什么,大致给你讲讲,再说说我们要怎么做。现在你必须明白,华生,年轻人的尸体是给放到车顶上去的。当时就我断定这个事实,他肯定是从车顶上掉下来,而不是从车厢里摔出去的,这已经很清楚了。"

  "该不是从哪个桥上掉下去的吧?"

  "我看不可能。你去看看车顶,顶上略显拱形,周边没有围栏。所以我们说可以确定青年卡多甘·韦斯特是有人放上去的。"

  "怎么会放在那儿呢?"

  "这就是我们要回答的问题。只有一种可能。你知道地铁在西区某几处是没有隧道的。我好像记得,有一次我坐地铁,碰巧看见外面的窗口就在我头顶上。假定有一列火车停在这样的窗口下面,那么把一个人放到列车顶上会有困难吗?"

  "似乎不大可能吧。"

  "我们只好相信那句古老的格言了:当别的一切可能性都已告吹,剩下的一定就是真的,不管它是多么不可能。这里,别的一切可能性已经告吹。那个刚刚离开伦敦的首要国际特务就住在紧靠地铁的一个房子里,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真是太高兴了。连你也对我这突如其来的轻浮举动感到惊讶吗?"

  "啊,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住在考菲尔德花园13号的雨果·奥伯斯坦先生已经成为我的目标。我在格劳塞斯特路车站开始进行工作。站上有一位公务员帮了我不少忙。他陪我沿着铁轨走了很远,并且使我搞清楚了考菲尔德花园的后楼窗户正是向着铁路开的,而且更重要的是,由于那里是主干线之一的交叉点,地铁列车经常要在那个地点停站几分钟。"

  "了不起,福尔摩斯!真棒!"

  "只能说到目前为止--到此为止了,华生。已经有眉目了,但是离目的地还很远。查看了考菲尔德花园的后面,我又看了前面,查明那个家伙已经溜掉了。这是一座相当大的住宅,里面没有陈设,据我判断,他是住在上面一层的房间里。只有一个随从同奥伯斯坦住在一起,此人可能是他的心腹同伙。我们必须记住,奥伯斯坦是到欧洲大陆上交赃物去了,没有想逃走,因为他没有理由害怕逮捕,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以业余工作者的身分去搜查他的住宅。可是,这恰恰是我们要做的事。"

  "难道我们不能要一张传票,照手续来办吗?"

  "根据现有证据,还不行。"

  "那该怎么办?"

  "不知他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证据,要去他屋里查查。"

  "这行吗,福尔摩斯。"

  "老兄,你在街上放哨。这件犯法的事由我来干,现在不是考虑小节的时候。想一想迈克罗夫特,想一想海军部,想一想内阁,再想一想那些在等待消息的尊贵人士吧。我们不能不去。"

  "作为回答,福尔摩斯,我们是得去。"

  他跳起来握住我的手。

  "我早知道你是不会退缩的,"他说。在这一瞬间,我看见他眼里闪耀着近乎温柔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常态,又变得老练且严肃。

  "将近半英里路,但是不用着急。让我们走着去,"他说,"可别让工具掉出来。万一把你当作嫌疑犯抓起来,那就麻烦了。"

  考菲尔德花园这一排房子都有扁平的柱子和门廊,坐落在伦敦西区,是维多利亚中期的出色建筑。隔壁一家,看来像是儿童在联欢,夜色中传来孩子们快乐的呼喊声和叮咚的钢琴声。四周的一片浓雾以它那友好的阴影把我们遮蔽起来。福尔摩斯点燃了提灯,让灯光照在那扇厚实的大门上。

  "这个地方可是不好对付,"他说,"这门不但锁上了,还上着闩。我们到地下室采光井看看,会有办法。那边的拱道是好地方,万一来个忠于职守的警察,也好躲一躲。我手拉住了,华生,我也拉住你。"

  我们很快一起摸到地下室采光井。刚避入暗影,警察的脚步声就在我们上面的雾中走过。听着有节奏的步伐缓缓地远去,福尔摩斯动手开启地下室的门。只见他弯腰一使劲,喀嚓一声响,门被撬开。福尔摩斯提着灯沿着窗台上照。我们进入黑魆魆的过道,随手把地下室门关上。福尔摩斯领路在头里走,上了没有地毯的拐道阶梯。提灯射出一小片扇形黄光,照着一扇矮窗。

  "就这儿,华生--肯定是这扇窗。"他把窗打开。窗一开,就传来低沉刺耳的哧哧声,渐渐变成轰隆轰隆的巨响,一列火车冲破黑暗,在我们面前飞驰而过。福尔摩斯提着灯沿着窗台上照。窗台上积满来往机车留下的厚厚一层煤灰,但是有几处的黑灰已被拖抹过。

  "看见了吧,这是他们搁过尸体的地方。咳,华生!这是什么?没错,正是血迹。"他指着窗台上几块微弱的污迹。"这儿阶梯石上都沾着呢。证据已经确凿。我们等着,等停辆火车看看。"

  没等多久,下一趟列车如前趟车一样,从隧道呼啸冲出,但是一出隧道立即减速,随后刹车吱吱嘎嘎直响,就在我们眼下停住。这时窗台距离车厢顶不到四英尺。福尔摩斯轻轻把窗关上。

  "至此,我们的推断已得到证实,"他说,"你怎么想,华生?"

  "出神入化。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你这么说我不敢受。那是从我有了尸体是放在车顶上这个想法开始的。当然这个想法谈不上深奥,但这样一来,其余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要不是案子的利害关系特别重大,光这一点案情也没有多大意思。我们眼前仍然困难重重,不过这里也许还能发现一些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

  我们登上厨房阶梯,进入二楼的一个套房查看各室。一间是餐室,里面陈设简单,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第二间是卧室,也是空空荡荡。再有一间,看来有点希望,我的同伴停下来进行系统的检查。这儿到处摊满书籍和报纸,很明显是作书房用的。福尔摩斯一个抽屉一个抽屉、一个橱柜一个橱柜逐一翻检,动作迅速而有条不紊。但是他紧绷的脸上没有显露一丝成功的喜色。一个钟头过去,同开始的时候一样,毫无进展。

  "这只狡猾的狐狸,把蛛丝马迹都毁掉了,"他说,"凡是有可能落为罪证的东西一点不留。犯罪的信件都销毁或者转移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抓不到也就没有了。"

  书桌上有一只马口铁匣子,是放现钱的小箱子。福尔摩斯用凿子撬开,里面有几卷纸,纸上是些数字和计算式,没有任何说明,只是反复出现"水压"和"每平方英寸压力"等文字,说明同潜水艇可能有些关系。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把这些都扔向一边。最后只剩一个信封,里面放的是小片的剪报,他都给抖落在桌子上。突然,他急切的脸色燃起了希望。

  "咦,这是什么,华生?这是什么?报纸登载的几则代邮广告。从印刷和纸张看,是《每日电讯报》的寻人广告栏,在报纸右上端的一角。没有日期--但是代邮本身有次序。这是第一则:

  希望尽快听到消息。条件讲妥。按名片地址详告。

  皮罗特

  "第二则:

  复杂难言。需作详尽报告,见货付款。

  皮罗特

  "接着是:

  情况紧急。收回要价,除非按约执行。希函约,广告为凭。

  皮罗特

  "最后一则:

  周一晚九点整。敲两下门,自己人,勿猜疑。交货后即付款。

  皮罗特

  "记载很完整,华生!如果我们能从另一头找到这个人就好了!"他陷入沉思,手指敲打着桌子。最后他跳了起来。

  "啊,也许并不怎么困难。在这儿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华生。我想我们还是去请《每日电讯报》帮帮忙,结束我们这一天的辛苦工作吧。"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和雷斯瑞德在第二天早饭后按约前来。歇洛克·福尔摩斯把我们头一天的行动讲给了他们听。这位职业警官对我们坦白的夜盗行为频频摇头。

  "我们警察是不能这样做的,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怪不得你取得了我们无法取得的成就呢。不过也许你们走得太远了,你会发现你和你的朋友是在自找麻烦。"

  "为了国家,为了美好生活--嗯,对吧,华生?我们甘当国家祭坛上的殉难者。可是你又是怎么看呢,迈克罗夫特?"

  "好极啦,歇洛克!令人钦佩!不过,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福尔摩斯把桌上的《每日电讯报》拿起来。

  "你看见皮罗特今天的广告没有?"

  "什么?又有广告?"

  "对,在这儿。"

  今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敲两下。非常重要,与你本人安全攸关。

  皮罗特

  "真的!"雷斯瑞德叫了起来,"他要是回话,我们准逮住他!"

  "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你们二位方便的话,请跟我们一起到考菲尔德花园一趟,八点钟左右,我们可能会得到进一步的解答。"

  歇洛克·福尔摩斯有一种能力,最了不起的能力,当他觉得自己的工作不可能再有更佳效果时,就干脆让脑子停止活动,把一切思想转移到轻松的事情上去。我记得这值得纪念的一天里,他在埋头撰写关于拉苏斯的复调赞美诗的专题论文。至于我自己,因为没有这种超脱的本领,结果一整天显得无比漫长。本案对我们国家关系重大,最高当局焦虑不堪,我们要力图直探贼囊取其物--这些都搅和在一起,刺激着我的神经。直到轻轻松松吃过一顿晚餐后,我才舒了一口气,我们终于踏上了征程。雷斯瑞德和迈克罗夫特如约在格劳塞斯特路车站等着我们。奥伯斯坦住所地下室的门头天晚上已被撬开,但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执意不肯屈就爬栏杆,于是就由我绕进去把厅门打开。到九点,我们已坐定在书房里,耐心等候我们所邀的人到来。

  一个钟头,又过了一个钟头,十一点敲过了。大教堂钟声从容哀婉的报时听上去像对我们所抱希望唱起了挽歌。雷斯瑞德和迈克罗夫特坐在那里焦急不安,一分钟两次看表。福尔摩斯很沉静,坐着一声不吭,半闭眼睛,神经紧绷着。忽然,他身体一震,猛抬头。

  "来了。"他说。

  此人身子一摇晃,倒在地板上昏厥

  过去了。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在门外走过。又再走回来。我们听见一阵乱步到了门前,接着门环在门上重重地碰了两下。福尔摩斯站起来,做手势叫我们坐着别动。厅里的煤气灯只有一丁点儿亮光。他打开外门,一个黑影侧身进来,随即把门关上,落闩。"这边来!"我们听见他说,一会儿来人站在了我们面前,福尔摩斯紧随其后。这人发觉不对,一声惊叫转身要出屋,福尔摩斯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扔回到屋子里。没等他站稳,福尔摩斯已把这间屋子的门关上,背靠门站定。此人瞪眼四下张望,身子一摇晃,倒在地板上昏厥过去了。惊慌之中,他的宽边帽从头上掉落,围巾从嘴边滑下,露出一张蓄着薄须的清秀俊美的脸,竟是瓦伦丁·瓦尔特上校。

  福尔摩斯惊讶地嘘了一声。

  "这回你可以把我写成一头蠢驴了,华生,"他说,"我在抓的想不到是这只鸟儿。"

  "这是谁?"迈克罗夫特急切地问。

  "潜水艇局局长、已故詹姆斯·瓦尔特爵士的弟弟。对,对,我看见底牌了。他会来的,你们最好让我来查问。"

  我们把这个软瘫成一团的家伙放到沙发上。这时他坐了起来,面带惊慌的神色向四周张望,又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好像不相信他自己的知觉似的。

  "怎么回事?"他问道,"我是来拜访奥伯斯坦先生的。"

  "一切都清楚了,瓦尔特上校,"福尔摩斯说,"一位英国上等人竟干出这种事来,真是出乎我意外。我们已经全部掌握了你同奥伯斯坦的交往和关系,也掌握了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死亡的有关情况。我劝你不要放过我们给予你的一点信任,你要坦白和悔过,因为还有某些细节,我们只能从你口里才能得悉。"

  这个家伙叹了口气,两手蒙住了脸。我们等着,可是他默不做声。

  "我可以向你明说,"福尔摩斯说,"每一个重大情节都已查清。我们知道你急需钱用,你仿造了你哥哥掌管的钥匙,并与奥伯斯坦接上了关系。他通过《每日电讯报》的广告栏给你回信。我们知道你是在星期一晚上冒着大雾到办公室去的。但是,你被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发现,他跟踪了你。可能他对你早有怀疑。他看见你盗窃文件,但他不能报警,因为你可能是把文件拿到伦敦去给你哥哥的。他撇开了他的私事不管,正如一个好公民所做的那样,到雾中尾随在你背后,一直跟你到了这个地方。他挺身而出。瓦尔特上校,你除了叛国之外,还犯了更为可怕的谋杀之罪。"

  "我没有!我没有!上帝作证,我发誓我没有杀人!"可怜又可鄙的罪犯嚷道。

  "那么,你说,卡多甘·韦斯特是怎么死的?你们把他摔到了火车车厢顶上。"

  "我说,向你们起誓,我说。我承认,别的事我做过,正是你说的那样。要偿付股票交易所的债,我走投无路,奥伯斯坦给了我五千,救我过关。可是,杀人这事,我是无辜的,和你们一样清白。"

  "怎么回事,快说!"

  五分钟后就断了气,倒在厅里。"他早就对我有怀疑,像你说的,那天他盯住了我,但我不知道,等到了这里的门口我才发现他。雾很大,三码以外看不见人。我敲了两下门,奥伯斯坦来开门。这个年轻人冲上来,质问我们拿文件想干什么。奥伯斯坦一直随身带着护身棍,韦斯特跟住我们冲进屋时,奥伯斯坦就对准他头上给了一棍子,这下要了他的命,五分钟后就断了气,倒在厅里。我们不知如何才好,最终奥伯斯坦想到了停在后窗外的火车。不过他只管先检查我给他带来的文件。他说其中三份是最关键的,他要拿走。'不能拿走,'我说,'不送回去的话,乌尔威奇就要天翻地覆啦!''我一定要拿走,'他说,'这技术性太强,一时复制不下来。''今天一定要全部送回去不可。'我说。他想了一会儿,叫起来,说有办法了。'三份我拿走,'他说,'其他的都塞在这个青年的口袋里。等到事情败露,就把账算在死去这个小子身上。'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就只好照他说的做。我们在那个窗口等了半个钟头,一列火车停了下来。雾大得很,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把韦斯特的尸体弄到车厢顶上一点困难也没有。跟我有关的事,就这么些。"

  "你兄长呢?"

  "他没说什么。就是有一次给他看见,我拿过他的钥匙。我想这就引起他怀疑了,我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他怀疑我。你已经知道,他再也抬不起头来,没脸见人。"

  屋子里声息全无。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打破了这一阵沉寂。

  "你不想有所补救?可以安抚你的良心,也会减轻对你的惩罚。"

  "怎么补救?"

  "奥伯斯坦把文件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

  "他没有给你地址?"

  "他说有信可以寄巴黎洛雷旅馆,他能收得到。"

  "想不想补救,全取决于你自己了。"歇洛克·福尔摩斯说。

  "我能做,我一定做。我跟这个人并没有交情。他毁了我,一辈子完了。"

  "拿纸笔,坐桌边去,我说你写,他给的地址写信封上。好,现在写信:

  亲爱的先生:

  你我二人的交易并未结束。你现在无疑已经发现,尚缺一重要分图,若没有它,你将什么也做不成。我手头的复印图可以帮你完成美梦。不过此事已给我带来很大麻烦,我必须躲避警局的追查,还得向你索取五百镑。不要电汇,那不可靠,我只要黄金或英镑。本想出国找你,但此刻出国会引起怀疑。故望于星期六中午来查林十字街饭店吸烟室相会。只要黄金或英镑。切记。

  "很好。这回要是抓不到我们所要找的人,那才怪呢。"

  果然不错!这是一段历史--一个国家的秘史。这段历史比这个国家的公开大事记不知要真实多少,有趣多少--奥伯斯坦急于做成这笔他有生最大的生意,被诱投入罗网,束手就擒,被判坐牢十五年。从他的皮箱里搜出了价值无比的布鲁斯-帕廷顿计划。他曾打算带着计划向欧洲各国海军技术中心贩卖。

  瓦尔特上校在判决后的第二年年底死于狱中。至于福尔摩斯,他又兴致勃勃地着手研究拉苏斯的和音赞美诗了。他的文章出版之后,在私人圈子里广为流传,据专家说,堪称这方面的权威作品。几星期后,我偶然听说我的朋友在温莎度过了一天,并带回一枚非常漂亮的绿宝石领带别针。我问他是不是买的,他说是某位殷勤的贵妇相送的礼物,他曾有幸替这位贵妇效劳。除此之外便只字未提。不过我想,我能够猜中这位贵妇的尊姓大名。毫无疑问,这枚宝石别针将永远唤起我的朋友对布鲁斯-帕廷顿计划案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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