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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暗室的秘密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冒险史 作者:(英)柯南·道尔 著;傅怡 译 本章字数:15377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第十二章暗室的秘密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每日电讯报》的广告扔到一边说道:"一个为了艺术而热衷艺术的人,总是能从最平凡、最普通的形象中获得最大的乐趣。华生,我很高兴地发现,从你为我们的案件所作的记录中不难看出,你已掌握了这个道理。我还敢断定,有时你还添加了不少润色的成分。你着重记录的并非那些我曾主要参与的轰动一时的着名案件,而是那些情节也许是非常普通的琐碎细节。事实上正是这些案子才有发挥判断推理及逻辑思维等综合能力的余地,因此,我把它们列入我特殊研究的范围之内。"

  "可是,"我笑着说,"我的记录总被认为有耸人听闻之嫌,但事实如此,我也没有刻意那么做。"

  "也许你确实有错,"他边说边用火钳夹起了一块火红的炉渣来点燃烟斗。他在争论问题而不是考虑问题时,常用这个樱桃木烟斗替代那个陶制的。"也许你的错就在于总是把每个细节都记录得那么生动,却没有把自己的着眼点放在关注事物的因果联系以及严密推理上--实际上,这是事物最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觉得我对你的记录还是十分客观的。"我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不只一次地在我朋友的奇怪性格里看到了他不近人情、自说自话的一面,所以我表现得很不高兴。

  "我这么说并非自私或自大,"他说,跟平时一样,他不针对我的谈话,而是直指我的内心。"我之所以希望你公正地看待我的侦探方法,是由于它不属于我个人--那是一种我自己的身外之物。犯罪是常见的事,可正确的逻辑推理方法却很难得。因此你该认真记录的是那些逻辑过程,而非罪行。否则你会把原本值得详细讲授的课程降为了讲一系列故事。"

  这是一个初春的寒冷早晨,我们吃过早饭,面对面坐在贝克街老房子里的火炉边,深黄色的浓雾在窗外成排的暗褐色房子周围弥漫,以致连对面的窗户都变成了阴暗和模糊不清的东西。我们只得点亮汽灯,灯光照着白桌布,也照着闪闪发光的瓷器和金属器皿,桌子还没收拾干净。福尔摩斯本来一直在翻看一堆报纸的广告栏,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带着某种情绪似的,狠狠批评了一番我笔下的种种不足。

  之后,他稍作喘息,一边抽着长烟斗,一边看着炉火说:"同时,你也不用太担心被指责笔法危言耸听,因为在这些承蒙你感兴趣的案子里,很多不是法律上的犯罪行为。比如那件我全力帮助波希米亚国王的小事,比如玛莉·萨瑟兰小姐的离奇经历,再比如有关歪唇男子那难以解释的隐私,还有那个贵族单身汉的遭遇……这些都不在法律调整的范畴之内,虽然你已经尽力避免夸张,可我还是认为你的描写太繁琐了。"

  我说:"结果也许会这样,可我采用的是小说的手法,小说需要趣味性。"

  "哎,朋友,对大众来讲,他们绝对不可能从一个人的牙齿上看出他是一位编辑或是从别人的左拇指上判断出他是一个排字员,他们绝不会去注意什么是分析和推理以及其间的微小区别。不过,你写得再如何繁琐,我也不会怪你,因为作大案的时代早已过去。一个人,至少一个刑案犯,如今已经不具备以往那种冒险和创新的精神了。我自己的这个行业,似乎也在退化成一家代理处,只不过办理一些替人找回丢失的铅笔之类的小事,或者是帮那些住校的年轻姑娘出个主意之类。我想,无论如何,我的事业已一落千丈,无法挽回了。今天早上收到的这个条子便是我事业到达低谷的标志,你看看吧!"他把信揉成一团丢给我。

  信是前天晚上从蒙塔格普莱斯寄出的,内容是:

  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急于找您商量一下,我是否该接受别人的聘请去担任家庭女教师。倘若方便,我希望明日十点半钟前往拜访。

  你真诚的

  维奥莱特·亨特

  "你认识这位年轻女士吗?"

  "不认识。"

  "现在就是十点半了。"

  "对,我想肯定是她在拉门铃。"

  "也许这事儿会比你想象的有意思,还记得蓝宝石案吗?开始的研究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后来发展成为专门的调查,没准这事儿也一样。"

  "嗯,但愿吧,我们的疑问马上会被解答,如果没猜错,当事人马上就进来了。"

  还没说完,一位年轻女士便走了进来,她衣着朴素、整洁,朝气蓬勃、很机灵,脸上有一些像行鸟鸟蛋似的雀斑,看上去显得很有主见。

  "很抱歉打扰您了,"我朋友起身迎接她时,她说,"我遇到了一件怪事,但又没有父母或其他亲友可以请教,因此就来请教您了。"

  "亨特女士,请坐,我想我很乐意为您服务。"

  看得出,福尔摩斯对这位当事人的言谈举止很满意,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便安静下来,认真地听她叙述经过了。

  她说:"我在史班斯·孟诺上校家里做了五年的家庭教师。可是两个月前我失业了,因为上校奉命被调去新斯科夏的海利费克斯工作,他把孩子们也带走了。我在报纸上登启事找工作,还按招聘广告前去应征了一些,可全失败了。最后,我的积蓄用完了,已经到了不知该怎么办的地步。

  "西区有一家叫做魏斯特维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在伦敦相当出名。我每周都到那里打听是否有适合我的工作。韦斯塔韦是创办人的名字,可经理人却是位小姐,叫史道柏。她坐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求职的妇女则在前面的接待室里等着,然后被一个一个领进去,按登记薄上登记的给大家分配适合的工作。

  "我上周去的时候发现除了史道柏小姐之外又多了一个十分粗壮的男士。他长着厚厚的双下巴,戴一副眼镜,笑容可掬地坐在她旁边,并认真打量着进来的每位女士。当我进去时,他在椅子上剧烈地动了一下,然后马上转身对史道柏小姐说:'这就可以了,不用再找了,太棒了!太棒了!"他相当热情,叉着手,一副亲热、和气的样子,使人觉得很轻松。

  "他问我:'小姐,你是来找工作的吗?"

  "'对,先生。"

  "'是当家庭女教师吗?"

  "'对,先生。"

  "'你要求薪水多高?"

  "'我以前在史班斯·孟诺上校那里是一个月四英镑。"

  "'啊,苛刻呀……太苛刻了!"他一边叫,一边伸出胖胖的双手,激动地在空中挥舞,'竟然有人出这么少的钱就雇佣您这样一位有吸引力和造诣的小姐。"

  "'我的造诣?您太夸奖了,先生,"我说,'我只懂一点法语、德语,一点音乐及绘画……"

  "这些都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您具备一位有教养的女士所应有的举止和风度。如果没有这些起码素质,就不能教育一个将来也许会对国家历史起巨大作用的儿童。那位先生怎么可以付给你少于三位数的可怜薪金呢?小姐,您如果受聘于我,薪水以一年一百镑计算。'

  "可想而知,福尔摩斯先生,这种待遇对我这样穷得叮当响的人来讲,是多么不可思议啊。那位先生看到我露出了怀疑的神情,就打开钱包,取出了一张钞票。

  "'这是我一贯的做法,"他说,两眼由于笑容而眯成了两条缝,'预付一半的薪金给您,好让您应付开支,并添置几件衣服。"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慷慨,如此会关心人的先生。当时我还欠小贩的债,这笔预付的薪金太重要了。可我又总觉得不大对劲,就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说。

  "'我能知道您住在什么地方吗,先生?"我问。

  "'汉普郡,一个迷人的乡村地区,离温切斯特才五英里。房子相当可爱,小姐,是一座古老而美丽的乡村古宅。"

  "'先生,那我的工作是什么呢?"

  "'教一个小孩子,他是个刚满六岁的小淘气。哦,你会看见他用拖鞋打蟑螂!啪哒!啪哒!啪哒!你连眼都来不及眨一下,他就已经打死三个了。"他靠在椅背上笑,两眼又眯成了两道缝。

  "我对孩子的玩乐方式感到吃惊,可是他父亲的笑声却让我觉得他不过是在开玩笑。

  "'那我唯一的工作就是照管一个小孩子?"

  "'不,不是唯一的,不是唯一的,亲爱的姑娘,"他大声叫道,'您的工作应该是,我想您机灵的小脑瓜应该能想到,就是还要服从我妻子的一些吩咐,当然,它们都是一位小姐应该遵从的。您瞧,没什么难的吧?"

  "'很荣幸我可以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

  "'太好了,我们现在说说服装。我们喜欢时尚,您知道,可能有点时尚癖,但没有坏心肠,要是我们给您一件衣服让您穿的话,您应该不会反感我们的怪癖吧?"

  "'不会。"我说。可是他的话的确很让我吃惊。

  "'叫您坐在这里或那里,您应该不会不乐意吧?"

  "'哦!是的,不会。"

  "'那我们希望您上班之前剪短头发。"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福尔摩斯先生,您也看见了,我的头发长得很密,颜色像栗子,漂亮极了,很有艺术感。我想都不敢想,随便把它剪掉会是什么样子。

  "我说:'这可能不行。"他的小眼睛一直打量着我,我这样说时,发现他脸上滑过了一丝阴影。

  "'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说,'我妻子有这点癖好,夫人们的癖好,小姐,您知道,夫人们的癖好是必须考虑的。您真不愿把头发剪掉?"

  "'是的,我确实做不到,先生。"我回答。

  "'哦,好吧,那只能到此为止了,真可惜,您别的地方都很合适。那么,史道柏小姐,我想还是再看看其他几位年轻姑娘吧。"

  "那位女经理一直坐在那里整理文件,没和我们说一句话。可她现在却极不耐烦地看着我,我怀疑那是因为我的拒绝而使她丢了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是否愿意把名字继续留在登记簿上?"她问我。

  "'只要您允许,史道柏小姐。"

  "'嗯!登记好像也作用不大了。你既然拒绝了别人提供的最好的机会,"她尖酸地说,'也就别指望我们再尽力替你再找这种机会了,再见吧,亨特小姐。"她按了一下台上的叫人铃,一个佣人把我带了出去。

  "哦,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家里,打开食柜,里面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了,桌子上还放了两三张索款单。这时,我突然感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毕竟,有怪癖且又希望别人顺从他们的那些人,也是为他们的怪癖付出了代价的。在英国,很少能找到一年一百镑薪水的家庭女教师职位。再说,我的头发对我也没多大用处。很多人剪短头发后还会显得更精神呢,也许我也该把头发剪掉。第二天,我更加觉得自己错了。又过了一天,我肯定自己简直是完全错了。我差点要不顾傲气地去介绍所询问那个职位是否还在,结果就在此时竟然收到了那位先生寄来的一封亲笔信,我念一下吧。

  亲爱的亨特小姐:

  承蒙史道柏小姐帮助,我得知了您的地址,所以再次写信询问您能否重新考虑一下你的决定?我太太很希望您来,我对您的描述大大吸引了她。我们愿意每季度付您三十英镑,以此补偿我们那小小癖好给您带来的麻烦。这些要求对您应不算太苛刻。我太太偏爱很深的铁蓝色,她希望您早晨在屋里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不用您掏钱买,我们就有一件,那是我女儿艾莉兹(她现在在美国费城)的,我想那件衣服您穿会很合身。另:关于坐这儿或坐那儿,或照指定方式消遣,我想这些并不会带给您什么不便。至于头发,确实很遗憾,尽管初见时我就觉得它很漂亮,可我必须坚持,加的薪水可以补偿您的损失。说到照管孩子,则是十分轻松的。希望您一定来,我会坐马车到温切斯特接您。请通知我您坐的火车班次。

  你忠实的杰佛诺·罗凯瑟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刚收到的信,我决定接受这个工作。可我觉得在作出最后决定前,应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您,请您替我参谋一下。"

  "嗯,亨特小姐,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办吧。"福尔摩斯笑道。

  "您怎么不劝我回绝他?"

  "我得承认,我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妹妹申请这个工作。"

  "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嗯,我没根据,说不上来,您也许有自己的看法。"

  "嗯,我是有些猜测。罗凯瑟看上去很和蔼,脾气相当好,但他太太也许是个疯子。他为避免秘密泄露而不得不将她送进精神病院,因此想出各种办法来满足她的癖好,以防止她精神病发作。"

  "这个解释不错,有一定的道理,没准儿事实就是这样。但不管怎样,这对于一个年轻小姐来讲都不是一户好人家。"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薪酬很高啊!"

  "嗯,是的,很高。我担心的正是这点,他们为何要每年付您一百二十英镑?他们只需要出四十英镑便可找一个,这其中肯定有特殊原因。"

  "我想,告诉了您这些,是希望将来请您帮助,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而且,有您做我的后盾,我心里会踏实些。"

  "哦,您可以就这样去赴任。我保证,您的小难题也许会成为我几个月来最感兴趣的事,这里面有些很奇怪的现象,您要是感到疑虑或者遇到了危险……"

  "危险?您觉得有危险吗?"

  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头,说:"我们要是可以肯定,那就不叫危险了。可是,不论白天或黑夜,您只要拍个电报我就立刻去帮助您。"

  "太好了,"她高兴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愁容不见了。"那我现在可以放心地去汉普郡了。我马上给罗凯瑟先生回信,今晚就去剪短头发,明天早上就去温切斯特。"她对福尔摩斯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当听到她敏捷坚定的步子走在楼梯上时,我说:"她至少是一位懂得自我保护的年轻姑娘。"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说:"这正是她需要的,如果在很多天之后还听不到她的消息,那就是我错了。"

  我朋友的话在不久之后真的应验了。接下来的两周里,我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位年轻女士身上,总担心这个孤单女子会误入什么歧途。丰厚的薪金、奇特的条件、轻松的工作,都说明这件事有点不平常。虽然我无法肯定这是一时癖好还是阴谋,更不知那人是个慈善家还是恶棍。福尔摩斯呢,我常见他一坐便是半个钟头,眉头紧皱,定定出神。我一说这事,他就一挥手示意免谈。"材料!材料!"他不耐烦地吼道,"没有黏土,没有黏土就做不成砖头!"但他最后说,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姐妹去干那种工作。

  一天深夜,我们终于收到了电报。当时我正想上床睡觉,福尔摩斯正想做他着迷的化学实验。他常常为此整夜忙碌,一般是当我离开时,他正弯着腰在试管或曲颈瓶上做实验,而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饭时,他却还在那儿。他打开电报看了一下,就递给了我。

  "马上查一下开往布雷萧的火车时刻表。"说完又去忙他的实验了。

  电报内容如下:

  明天中午务必来温切斯特黑天鹅旅馆。千万要来!我已束手无策了。

  亨特

  福尔摩斯抬头望了我一眼说:"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

  "那请看一下列车时刻表。"

  我查了一下布雷萧的火车时刻表,然后说:"九点半有一次,十一点半到达温切斯特。"

  "很好,那我最好推迟一下我的丙酮分析,以便精力在明早处于最佳状态。"

  我们于第二天十一点顺利地踏上了去往英国旧都的路程。福尔摩斯尽管一直在读他的晨报,不过当过了汉普郡之后,他就把报纸丢了,欣赏起风景来。这是春季的一个好日子,阳光明媚,空气清爽,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令人心旷神怡。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环绕着爱德晓特城,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乡村美景,红色和灰色的农家屋顶隐藏在青翠的新绿中。

  "好清新的美景啊!"从烟雾腾腾的贝克街来到这里,令我忍不住大声赞美起来。可福尔摩斯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华生,你知道吗?我观察事物总是会以个人主观心态为转移,这也是我的性格缺陷。这些美景让你深有好感,可却让我觉得不舒服,那些稀稀落落的房子给人孤独与隔离感,那里边发生的罪恶很容易隐藏,不为外人所知。"

  我说:"上帝啊!谁会想到犯罪会与那些漂亮的老房子联系起来呢?"

  "华生,它们经常使我有某种恐怖的感觉,这是我的经验产生的结论,我觉得美丽的乡村甚至比伦敦最丑陋的小巷都容易发生可怕罪行。"

  "你别吓坏我了。"

  "可是,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在城里,舆论压力比法律还起作用。在城里,哪条小巷有孩子被毒打哭叫,哪个醉鬼闹事打人,都不会坏到没有邻居同情和愤怒的田地。而且,司法机构就在附近,一旦提出控诉,马上可以采取行动,罪犯距被告席就只有一步之遥。可再看看这些孤零零的房子,它们建在各自的田地里,居住着愚昧无知的村民,很少有人懂法。这些地方每年都可能发生凶暴行为和暗藏的罪恶,却多数不被人知。亨特小姐要是住在温切斯特,那还不必太担心她,可危险的是她住在五英里之外的乡村。不过,可以确定,她现在还没有什么危险。"

  "她能到温切斯特来与我们会面,说明她可以脱得开身。"

  "对,她有人身自由。"

  "你对此事有什么见解吗?"

  "我曾设想过七种不同的解释,每种都适用于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事实。只要了解到正在等待我们的新消息,我就能知道到底是哪种设想正确了。好了,那边是教堂,一会儿就能看到亨特小姐,她会把一切告诉我们的。"

  黑天鹅旅馆是这条大道上一家有名的小客栈,距火车站不远。年轻的亨特女士正在那里等我们。她已定好了一个房间,桌子上还摆好了我们的午餐。

  她热情地说道:"您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不知如何感激才好。我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能听你们的建议。"

  "请跟我们讲讲究竟出了什么事?"

  "好的,我得尽快说,因为我答应罗凯瑟先生要在三点前赶回去。我今天早上请了假,他并不知道我进城来干什么。"

  "你逐个说出来吧!"福尔摩斯把他那又瘦又长的腿伸到了火炉边,准备听她叙述。

  "首先,总的来说我并未受到罗凯瑟夫妇的虐待,这样讲对他们很公平。可我无法理解他们,心里对他们有很多怀疑。"

  "您不能理解他们什么?"

  "不能理解他们对自己行为的辩解。你可以从所发生的事情背后了解到一切情况。我刚来这里时,罗凯瑟先生用他的单马车接我到了紫叶山毛榉林。像他说的那样,这里环境优美,可房子并不漂亮。那是一栋庞大、四方的房子,刷成了白色,但潮湿的气候把它侵蚀得到处是斑点污渍。它四周有些空地,三面环树林,另一面是块斜坡地,通往南安普敦公路。公路大概离这所房子一百码。房子前的空地属于这座房子,可周围的树林则属于萨色顿勋爵的部分领地。房子大厅的正对面长了一丛紫叶毛榉,因此该地就命名为紫叶山毛榉林。

  "我的雇主仍和以前一样和蔼可亲,他驾车接我到家,晚上把我介绍给他太太和孩子。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贝克街您家里的推测不正确,罗凯瑟夫人不是个疯子,反倒是位恬静的妇女。她脸色很白,比丈夫年轻很多岁。我猜她应该不足三十岁,而她丈夫应该不少于四十五岁。我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他们结婚约七年了。他原来是个鳏夫,前妻生有一个孩子,现在去了美国费城。私下里罗凯瑟先生对我说,他女儿离开是由于她反感与父亲的那位年轻太太一起生活。

  "不管是在心灵还是容貌上,罗凯瑟夫人既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也没留下坏印象,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很普通。不难看出,她一心一意地爱着她的先生和儿子。她那双淡灰色的眼睛时常左右顾盼,只要觉察出他们有什么需要,便会马上设法满足。他待她也很好,不过方式鲁莽了点。总而言之,他们是对恩爱夫妻。可这位夫人却好像有一些秘密和忧郁,她常常满面愁容地陷入沉思。我好几次不经意地发现她在流泪,我想她一定是因为那个调皮的孩子而伤心。我确实从未见过如此被宠坏了的小孩。他脑袋很大,脾气很坏,个子却没有同龄人高。一天到晚,他不是野性发作,便是闷闷不乐地绷紧了脸。对那些弱小的动物施暴是他唯一的乐趣。他在捕捉老鼠、小鸟和昆虫的时候表现出了过人的才智。可我还是不谈他了,福尔摩斯先生,他

跟我的事情没有太大关系。"

  "我很乐意听您说的任何细节,不论您觉得有没有关系。"我朋友说。

  "我尽力不使任何重要的环节漏掉。那屋子佣人的外表和行为也让我觉得不愉快--他家只有两个佣人,一男一女,男的叫托乐,粗鲁笨拙,长着灰白头发与络腮胡。他永远是醉熏熏的,有几次我跟他们在一起时,发现他醉得很厉害,可罗凯瑟先生好像没看见似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他老婆长得高大健壮,跟罗凯瑟夫人一样沉默不语,可没有她和气。他们夫妻是最让人讨厌的。不过,我很幸运,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保育室或自己房间里。这两处是连着的,都在房子的同一个角落。

  "我来到紫叶山毛榉林后,前两天的生活还算平静。第三天吃过早饭后,罗凯瑟夫人下楼,悄悄对他丈夫说了些什么。

  "'哦,是啊,"他转过身来,'亨特小姐,您为我们的癖好而剪短头发,我们谢谢您。我肯定这一点儿也没破坏您的容貌。现在,我们想知道这件铁蓝色衣服您穿合不合适。衣服在您房间的床上,如果您愿意穿上,我们将非常感激。"

  "我要穿的那件衣服在床上,颜色很特别,暗蓝色,是用一种相当好的哗叽料子做的,可我一看便知那是旧的。那衣服我穿很合适,似乎是量身定做的,罗凯瑟夫妇看了都很满意。他俩在客厅里等我。那客厅占据了整座房子的前半部分,很宽敞,有三扇落地窗,中间那扇旁边放了一把背朝窗子的椅子,他们叫我坐到椅子上,接着罗凯瑟先生在屋子的另一边踱来踱去,开始给我讲一些我从未听过的趣事。你们不知道他有多滑稽,我都笑死了。可罗凯瑟夫人一点幽默细胞也没有,根本不笑,只是呆呆地坐着。她两手放在膝盖上,脸上忧郁而焦急。大约过了个把小时,他又突然说我该去工作了,并且可以换了衣服。

  "两天以后,同样的事情又上演了一遍。我又不得不穿上蓝衣服,坐在窗前,听东家讲了半天稀奇古怪的笑话。他讲得很精彩,别人很难模仿,我笑得前仰后合。他还递给我一本黄色封面的小说,并让我把椅子往旁边移,以避免我的影子把书挡了。他让我给他大声朗读,是从一章的中间开始,但刚读了大约十分钟,他又突然叫停,让我回去换衣服。

  "福尔摩斯先生,您肯定能想到,我对这种奇特的表演有多困惑。我发现他们总是小心地让我背对着那扇窗户,于是产生了怀疑,很想知道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开始我觉得很难当着他们的面回头看,不过很快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的一面镜子打破了,我悄悄地把一片碎镜子藏在了手帕里。在下一次表演时,我趁笑的时候把手帕拿到眼前,随便摆弄一下,顺势就可以看到身后的一切。第一次我什么也没看见。第二次再看时,我发现有个长着小胡子,穿灰色衣服的人正站在南安普敦路那边,好像在朝我们这边看。那是一条重要的公路,行人络绎不绝。那个人斜靠在场地周围的栏杆上,非常仔细地朝这边探望。我放低手帕,看了罗凯瑟夫人一眼,发现她也正以敏锐的眼光看着我。她没说话,可我肯定她已经发现我手里拿着一面镜子,而且也看见了我身后的情景。她马上站起身。

  "'杰佛诺,"她说,'马路那边有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他正在看亨特小姐。"

  "'亨特小姐,那是您朋友吗?"他问。

  "'不,我在这里谁也不认得。"

  "'哼!太没礼貌了!您转过身去,挥手示意他离开。"

  "'最好别理他。"

  "不,那样他会常常来这里的,请您回过身去像这样挥手叫他走。'

  "我按他说的做了。同时,罗凯瑟夫人拉下了窗帘。这事发生在一周之前,后来,我不再坐到窗边,也没再穿那件蓝衣服,那个男人再也没出现过。"

  "请继续讲,这很有意思。"福尔摩斯说。

  "您也许会觉得支离破碎,欠缺条理。因为我经历的各个事件之间就是彼此分离的。到这里的第一天,罗凯瑟先生领我去了厨房附近的一间小屋。快走近的时候,我听见一根铁链当啷作响,还有一头大动物在走动。

  "'往这里看!"罗凯瑟先生让我从门缝中往里看,'一个可爱的家伙,是吧?"

  "从门缝里望去,我发现黑暗中蜷伏着一个模糊的东西,它的两眼闪闪发亮。

  "'别怕,"东家说,他看到我惊讶的模样便笑了,'它是我们的看门狗柯罗。虽然我是主人,可是只有我的饲养员老托乐才能对付他。我们每天喂它一次,不能太多,因此它才总有一股芥末那样的热辣劲儿。托乐每晚都把它放出来,要是有人私自闯进来碰上它的尖牙齿,那就只能乞求上帝保佑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您一定不要跨过那道门槛,否则就是不要命了。"

  "他的警告是有根据的。两天之后,大概凌晨两点,我从卧室往外看去,发现月亮很明亮,屋前的草坪上闪着银光,就像白天一样。我正站在那里享受着宁静美丽的夜色,突然发现什么东西在紫叶山毛榉的阴影下移动。当它走到月光下,我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如小牛般大小的巨犬。它毛色棕黄,颚骨宽厚且下垂,长着一张黑嘴巴和一副硕大突出的骨骼。它缓缓地走过草坪,消失在另一角。这只可怕的看门狗使我打了一个寒战,没有一个贼会像它那样能吓着我。

  "我还得告诉您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我在伦敦把头发剪了,剪下来的那一大绺头发被我放在了箱子底下。有一天晚上,我把小孩子安置到床上后,便开始看看屋里的家具,整整我的东西,以此打发时间。屋里有一个旧衣柜,上面两个抽屉没锁,里面没什么东西,但下面的一只却被锁上了。我的衣服装满了上面两只抽屉,可还有很多没地方放。我正为不能用第三个抽屉而生气,突然想到也许是无意间被锁上了,于是便找出一大串钥匙来试着打开它。刚好第一把钥匙便打开了。抽屉里只有一样东西,我想你们永远不可能猜出那是什么--是我的那绺头发!

  "我拿着那绺头发仔细查看,那罕见的颜色和密度跟我的一模一样。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头发怎么会锁在这里?我双手颤抖着打开我的箱子,把东西全倒出来,从箱子底下拿出了我自己的那绺头发。我把两绺放在一块儿,它们竟然完全相同。这难道不奇怪吗?简直莫名其妙,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重新把那绺头发放回抽屉,没再对罗凯瑟提及。我想我真不该打开那只锁上的抽屉。

  "也许您注意到了,我天生喜欢观察事物,福尔摩斯先生。不久,我便对整所房子有了个清晰的轮廓:有一边的厢房根本没人住,托乐一家住的通道对面有一扇老是锁着的门。有一天我正要上楼,突然看见罗凯瑟手拿钥匙从那扇门里走出来。当时他跟平日判若两人,脸部因发怒而涨得通红,眉头紧皱,额头因激动而露出了青筋。他锁好那扇门,急忙从我身边走过,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我。

  "这使我觉得奇怪,所以当我带着孩子去散步时,绕了个圈子来到那房子的另一边,这样便能看到它的一部分窗子。那里一排有四个窗子,其中的三个非常破旧且肮脏,第四扇拉下了百叶窗,关闭着,显然很久没用了。我来回踱步并不时朝它们看,结果罗凯瑟先生出现了,他和平时一样高兴,'啊!"他说,'要是我悄悄地从您身边走过,亲爱的小姐,请别误会我没礼貌,我刚处理完一些事务。"

  "我请他放心,我没认为他冒犯了我。我说:'顺便问一下,好像上面有一整套房间,有一间是关着窗板的。"

  "他看上去很吃惊,我想我的问话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喜欢拍照,"他说,'把那几间当作暗室。看看我们年轻的小姐多仔细啊!谁会想到这个呢?"他像开玩笑一样说道。可他的眼神却不是打趣,而是疑惑和恼怒,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哦,福尔摩斯先生,当我知道那所房子里可能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后,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一切。我和大家一样好奇,而且还想,要是揭开内情没准还会有好事呢。所以,与其说是我的好奇心,还不如说是我的使命感呢。这种感觉也许是人们所说的女人的本能。但不管怎样,的确有那种感觉。我密切地观察着,一有机会便想冲破这道禁门。

  "一直到昨天,机会终于出现了。除了罗凯瑟先生,托乐和他妻子也都曾在这空房子里忙乎过什么。有一次,我看到托乐抱着一个大黑布袋从里面走出来。他最近常酗酒,昨晚又喝醉了。我上楼时,发觉门上还插着钥匙,无疑是他们落下的。那时,罗凯瑟夫妇和孩子都在楼下,机会难得,于是我悄悄转动钥匙,打开那扇门,溜了进去。

  "前面有一条小过道,既没裱糊过,也没铺地毯。尽头拐弯处是一个直角,转过弯有并排着的三扇门,第一扇和第三扇开着,里面都是空的,又暗又脏。其中一间有两扇窗,另一间只有一扇,窗台上堆满了厚土,黄昏的光线照在那里显得房间更加昏暗。中间那道门关着,外边横挡着一根铁床上的粗铁杠,一头锁在墙上的一个环上,另一头用一根粗绳绑在墙上。门本身也上了锁,可钥匙不在。这扇被密封的门与从外边看见的那扇紧闭的窗户同属一个房间。门缝下面射出了一点点光线,可见屋里不是很暗,也许里面有天窗,可以透进光线。我站在过道里,看着那道门,猜不出里面藏着什么秘密。这时,我突然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从门缝里透出的微光中,我看到一个人影在来回走动,这使我立刻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恐惧。福尔摩斯先生,我被吓得转身撒腿就跑,似乎还有一只可怕的手在后面紧抓我的衣服。我慌忙沿着过道跑,跨过那道门,一头撞到等在外面的罗凯瑟先生的怀里。他笑着说:'没错,果真是您,我见门开着,就猜到是您。"

  "'啊,吓死我了!"我气喘吁吁地说。

  "'哦,我亲爱的小姐!我亲爱的小姐!"您难以想象他那时有多温柔体贴,'什么东西把您吓成这样?"

  "他说话的声音好像哄小孩一样,相当做作,我高度警惕地提防着他。

  "'我好笨,走到那个空房子去了,"我说,'它在昏暗的光线下,好凄凉!好恐怖!我被吓得跑了出来,天哪,里面死气沉沉的,静得可怕!"

  ""就这些?'他怀疑地看着我。

  ""您什么意思?'我问道。

  ""我锁上的那道门,您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

  "'就是不许闲人进去,您明白吗?"他仍然亲热地微笑着。

  "'如果早些知道,我一定……"

  "'行了,您现在知道也不迟!如果再敢跨进那道门……"说到这儿,他的微笑突然变成了恐怖的狞笑,一张魔鬼般的脸瞅着我,'那我就把您扔给那个看门狗。"

  "我当时被吓坏了,不知做了什么,也许是快速地冲到了我的房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后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抖个不停。这时我想到了您,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没人帮我出主意,我就没法再继续呆下去了,我害怕那座房子,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那些佣人,还有那个孩子。他们都让我觉得害怕,如果你们肯跟我去那儿就太好了。我当然可以离开那里,可我的好奇心跟恐怖感一样强烈。于是我决定给您发电报。我戴上帽子,穿好外衣,步行去了约半英里外的电报局。回去时,我心里踏实多了,可进大门时却又开始感到不安,害怕那只狗被放了出来。我悄悄地跑了进去,什么事也没发生。晚上,我想着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们,因此躺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今天早上,我轻易地请假来了温切斯特,可是我必须赶在三点之前回去,因为罗凯瑟夫妇今晚打算出去做客,我得照顾小孩。现在,我把所有的经历都讲给您听了,福尔摩斯先生,真希望能知道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有最关键的是,我该怎样做?"

  这个故事使我俩都听呆了,福尔摩斯回过神来,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双手插在衣袋里,一脸的严肃。

  他问:"托乐是不是酒醉了还未醒?"

  "对,我听到他老婆对罗凯瑟太太说她对他一点法子也没有。"

  "很好,今晚罗凯瑟夫妇要出去?"

  "对。"

  "那里有没有地下室能锁得很严实?"

  "有,那个藏酒的地窖就可以。"

  "亨特小姐,从您处理此事的经过来看,您是位异常机智而勇敢的女士。请想一下,能不能再做一件英勇的事?如果我不觉得您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就绝不会这样要求你。"

  "让我试试,我该怎么做?"

  "我和我朋友七点到紫叶山毛榉林,罗凯瑟夫妇那时应该已经出门了。说到托乐,我想他那时可能还没清醒。那么只剩下托乐太太了,她也许会报警。你要是能派她去地窖里干些差事,乘机把她锁在里面,那就十分有利于此事的进行了。"

  "我想能做到。"

  "好极了!那我们就开始对此事进行彻底调查。仅有一个解释说得通,您被请到那里去冒充某个人,而那个人其实被关在那个屋子里,这很明白。至于那个被关的人,我想肯定是他女儿艾莉丝·罗凯瑟小姐。要是我没记错,她被说成去了美国费城。你被选中是因为你的长相、头发的颜色都跟她一样。美丽的头发被剪掉,也许是由于她得了什么病,所以他们当然也要你牺牲头发。你看到那绺头发纯属意外。在公路上的那个男人一定是她的朋友,而且很可能是她未婚夫。由于他看到你的时候,你正穿着那姑娘的衣服,长得又很像她,并且从你的笑容和姿势中,他断定艾莉丝过得很快乐,以为她不再需要他的关爱了。晚上把那只狗放出来,是为了防止他与她接近。这些都很清楚。对于该案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小孩子的性格。"

  "这跟小孩儿有什么关系?"我叫了起来。

  "华生,你是医生,应该知道,要了解一个孩子的脾性,就得着手研究他的父母。反过来也是同理,这个小孩的性格相当凶残,因此我认为他的性格不是继承了其父便是其母,无论如何,这对控制在他们手里的那位小姐来讲都很危险。"

  "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您,"我们的委托人说,"过去发生的那些事让我相信您是对的,我们别耽误时间了。马上去救那位可怜的小姐吧!"

  "我们要对付的人非常狡猾,所以我们必须小心一些。我们在七点以前什么也不能干,一到七点咱们便会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解开谜团了。"

  我们七点整准时来到紫叶山毛榉林,把双轮马车放在了路边的一家小客栈里。毛榉树的叶子如同擦了锃亮的金属粉,在夕阳下闪闪发光。这让我一下子便认出了那座房子,即便亨特小姐没在门口微笑着迎接。"都安排好了吗?"福尔摩斯问她。

  不知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了很响的撞击声。"是托乐太太在地窖里,"她说,"她丈夫正在厨房的地毯上,这是他的那串钥匙,跟罗凯瑟先生那串一模一样。"

  "干得很好!"福尔摩斯称赞道,"您带路吧,我们很快就知道这桩黑勾当的结局了。"

  我们上了楼,打开那扇门,走过过道,来到障碍物前面。福尔摩斯把绳索割断,挪开那根粗铁杠,然后用那串钥匙试开那把锁,可怎么都打不开。屋里没有动静,福尔摩斯在这种沉静中不由皱起了眉头。"我想我们来得并不晚,"他说,"亨特小姐,您站着别动,华生,用肩膀顶门,不信进不去。"

  那是一扇古老而破旧的门,我们一起使劲,它马上就塌了下来。我俩冲了进去,屋里除了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子和一筐衣服,什么也没有。上面的天窗开着,被囚禁的人不见了踪影。福尔摩斯说:"这里边有诈,他们大概猜到了亨特小姐的计划,提前把人带走了。"

  "怎么带走的?"

  "从天窗,很快就知道答案了。"他爬到屋顶,"啊,原来如此,这有一架长梯,一头靠着屋檐,他一定是这样干的。"

  "可是这不可能呀,"亨特小姐说,"罗凯瑟夫妇走的时候,梯子不在那儿。"

  "他肯定又跑回来搬的,我说过他既狡诈又危险。有人上楼来了,肯定是他,华生,你应该准备好手枪。"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粗壮结实的人已经站在了门口,手拿一根粗棍子。一见到他,亨特小姐马上尖叫一声,缩到墙角。福尔摩斯走上前,镇静地面对着他。"你这个混蛋!你到底把你女儿藏到什么地方了?"那胖子四处看了看,还看了一下打开的天窗。

  "这话该我来问你们!"他吼道,"你们这伙贼!贼探子!我可逮着你们了!你们跑不掉的,我要叫你们吃点苦头!"他转过身,跑下了楼。

  亨特小姐大声叫道:"他在找那条狗!"

  "我有手枪!"我说。

  "最好把门关上,"福尔摩斯说,于是我们一块冲下楼,还没来到大厅,就听见了狗的狂吠声,接着又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还有猎犬撕咬人的恐怖声音,听得我们毛孔都竖了起来。一个红脸蛋、上了年纪的人挥舞着胳膊从边门跑了出来。

  "天哪!"他大叫,"谁把它放出来的?它已经两天没吃食了,快!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和福尔摩斯连忙跑过去,托乐紧跟在我们后面。那只庞大的猎狗,正在用它的黑嘴紧紧咬住主人的喉咙。他痛得在地上打滚,凄惨地叫着。我跑过去开了一枪,把它的脑袋打开了花。它倒了下去,可锋利的牙齿却还嵌在他那肥胖的颈部。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人和狗分开,然后把他抬到了屋里。人还活着,可已经血肉模糊了。我们把他放在沙发上,叫托乐送信去给他太太。我们围在他旁边,试图想法减轻他的痛苦。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瘦高的女人。"托乐太太!"亨特小姐叫道。

  "是的,小姐,罗凯瑟先生回来后把我放了出来,然后才去上面找你们,真可惜,小姐,你没有告诉我你的计划,否则你就不会费那么大的劲了。"

  "哈!"福尔摩斯盯着她说,"很明显,托乐太太对这事比谁都了解。"

  "没错,先生,我现在要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请坐下来讲,我对此事确实有几处不太清楚。"

  "我这就告诉你们,"她说,"我要是能早点从地窖里出来就好了。如果这事闹到了法庭上,请你们记住,我是作为朋友站在你们这一边的。因为,我是艾莉丝小姐的朋友。"

  "她从她爸爸再婚时,心里就不高兴。但在家里,她没有任何发言权。不过她的情况还不是太糟,直到她在朋友家遇到了福乐先生。据说根据遗嘱,艾莉丝小姐有家产权。可由于她的善良与忍让,几乎未提过一句有关权利的话,把一切都交给她父亲处理。他原本可以对她放心,可要是她有了丈夫,那她丈夫一定会要求在法律范围内得到她应得的部分,所以她父亲极力阻止,要求女儿签一个字据,声明不论结婚与否,她的钱都由他支配,可她一直不签。闹到后来,她得了脑炎,整整六个星期,真是差点死掉。但最后她还是康复了,不过瘦得厉害,漂亮的长发也给剪了。好在他的男朋友依然忠诚地爱着她。"

  福尔摩斯说:"哦,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至于剩下的故事,我想我应该可以推断出:罗凯瑟先生于是就把她监禁了起来。"

  "是的。"

  "还从伦敦找到亨特小姐,就是为了摆脱福乐先生的纠缠?"

  "没错,先生。"

  "可福乐先生一直坚持不放弃,后来他遇上了您,并用金钱或其他方式说服了您,让您觉得你们的利益是相同的。"

  托乐太太说:"福乐先生是个讲话和气、出手大方的人。"

  "他采用这个办法,让您丈夫不断喝酒,然后叫您趁主人不在家时准备好一架梯子。"

  "是的,先生,的确如此。"

  "我们应该感谢您,您使我们了解了全部。村里的医生和罗凯瑟夫人马上就要来了。华生,我们还是把亨特小姐送到温切斯特去,因为我觉得在这里咱们的合法地位得不到保障。"

  就这样,紫叶山毛榉林的秘密揭开了。罗凯瑟先生幸免于难,但却成了一个精神颓废的人,并全靠他那忠心的太太照顾,苟延残喘着。老佣人仍和他们住在一起,也许是他们知道得太多,所以罗凯瑟先生不好辞退他们。福乐先生与罗凯瑟小姐一起出走的第二天,便在南安普敦申请了特许证书,并结了婚。福乐先生目前在毛里求斯岛担任政府职务。至于亨特小姐,我的朋友福尔摩斯让我觉得失望,由于她已不再是他问题的中心人物,因此他对她已不再有兴趣了。她现在是瓦索耳地区一所私立学校的校长。我断定她在教育工作中会非常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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