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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工程师的意外业务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冒险史 作者:(英)柯南·道尔 著;傅怡 译 本章字数:11880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第九章工程师的意外业务

  

  在我和福尔摩斯密切交往期间侦破的所有案件当中,只有两个是因我介绍的关系才引起他注意的:一件是哈瑟利先生大拇指案,另一件是沃波敦上校发疯案。对于机敏而又有富有独到见解的读者来说,也许后者更有深意。但前者从一开始就扑朔迷离,情节极具戏剧性,因此却更值得记述,虽然它并未用到多少我朋友最擅长且最推崇的演绎法。虽说当时报纸对其多有涉及,但千篇一律地基本都只是用半栏篇幅简单概括,很难引人关注,远不及像剥粽子一样,把事实一点点展现在你面前,让案情的疑点随着全部事实真相的显露而渐渐浮出水面,从而让人仿佛身临其境更有阅读快感。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两年,但当时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因为那案子给我留的印象太深了。

  故事发生在我婚后不久的1889年夏天,当时我已重操旧业继续行医了,而且还有了自己的小窝,只能把福尔摩斯单独留在贝克街的寓所里。但我仍然常去看他,并力劝他改掉那放荡不羁的反世俗生活,常到我家来做客。我的业务很快渐入佳境,而且我家离火车站不远,所以常有一些铁路工人到我这里看病。因为我曾治好了一位病痛已久的病人,他回去后没少宣扬我的医术高明,为我介绍了不少生意。

  有一天早上,快七点时,女仆敲门把我叫醒,说有两个人从帕丁顿来,在诊室等我。我匆忙穿好衣服下楼,凭经验,铁路上来的患者一般都病情较重。下楼后,我的老朋友--那个铁路警察正走出诊室,还随手紧紧地关上了门。

  他举起大拇指指了指后面,轻轻地说:"我把他带了过来,现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怎么回事?"我问,因为看他那神秘兮兮的样子,让我觉得他俨然是关了一只怪物在里边似的。

  他悄声说:"是个新病号,我想最好把他亲自送来,免得他溜掉。现在他已没什么大碍,我也得走了,跟你一样,我也要值班。"说完便匆匆离去,连向他道谢的机会都没留给我。

  我进到诊室,看见桌旁坐了位先生。他衣着朴实,穿着花呢大衣,一顶软帽放在我的书上。他的一只手受了伤,上面包着一块血迹斑斑的手帕。他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岁,长得很帅,但脸色苍白,似乎正在用所有的意志来忍受着由于剧痛而产生的影响。

  "大夫,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来打搅您,"他说,"我夜里碰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故。今早我坐火车赶到这里,正在车站打听医生时,那位好心人把我送到了这里。"他递给女仆一张名片,她把它放在了我旁边的桌子上。

  我拿起来看了一下,上面印着:维克托·哈瑟利先生,水利工程师,维多利亚街16号甲(四楼)。这些就是病人的资料。"很抱歉,让您久等了,"说着我坐到靠椅上,"看得出你刚坐了一夜的火车,坐夜车实在是一件无聊乏味的事。"

  "噢,我可没感到单调无聊。"说着竟放声大笑起来,且笑声又高又尖,前仰后合地整个身子都倒在了椅子里。作为医生,我很反感这种笑,马上制止了他。

  "别笑了!"我大喊,从玻璃水瓶里倒了一杯水给他,"镇定镇定吧!"但是没用,他还在笑。我突然觉得,这也许是那些性格坚强的人在经历了某些劫难后的彻底发泄。好一会儿,他终于恢复过来,脸色很白,看上去疲惫至极。

  "我真是丢人现眼。"他气喘吁吁地说。

  "没什么,喝了这个。"我在水里掺了点白兰地,他喝过后苍白的脸颊开始有了点红润。

  他说:"好多了!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大拇指吧,其实应该说,是原来有大拇指的位置。"

  他把手帕解开,伸出手来。情况很吓人,里边只剩四根手指和一片鲜红可怕的海绵状骨肉断面,大拇指已被从根部剁下或者硬拽了下来。

  "天哪!"我叫道,"这伤口太恐怖了,肯定流了好多血。"

  "对,流了很多,我受伤之后就昏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了知觉,等我醒来时,血还在流,这才急忙用手帕紧紧包起来,并用一根小树枝把它绷紧。

  "包扎得很好!你应该当一名外科医生!"

  "你知道,这也是一个流体力学问题,我的老本行。"

  "应该是用非常沉重、锐利的器械砍的。"我边检查伤口边说。

  "似乎是屠夫的砍肉刀。"他说。

  "意外事故,是吗?"

  "绝对不是。"

  "怎么?难道竟有如此残忍的人?"

  "没错。"

  "太恐怖了。"

  我用海绵擦拭伤口,洗干净后再敷药裹好,最后用脱脂棉跟消毒绷带包扎起来。他躺在床上,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因为疼痛乱动一下。

  "现在感觉如何?"包好之后我问。

  "好多了,谢谢您的白兰地和绷带。我原本很虚弱,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建议你最好先别想这些,否则你的神经会受不了。"

  "哦,不会了,现在不会了。我得去报案。不瞒你说,要是没有这伤口作证,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我。这事很不寻常,而我又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我说的是真话。唉,就算他们信任我,可我也只能提供少量蛛丝马迹,不知能不能替我主持公道。"

  我说:"你要真想解决问题,还不如先去找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呢。"

  "哦,我听说过他,"病人说,"他要是肯受理,我当然很高兴,不过同时最好也报警。您愿意给我介绍一下吗?"

  "不但可以介绍,我还可以亲自陪你去见他。"

  "真是太谢谢您了!"

  "我们租辆马车一起走,还可以和他一块吃早饭,你的身体能行吗?"

  "能行,要是不把我的遭遇说出来,那才是真的不舒服。"

  "那我让佣人去租马车,我马上就来。"我匆忙上了楼,跟妻子打了声招呼,五分钟后便与这位新伙伴坐上了驶往贝克街的马车。

  正如意料中一样,福尔摩斯穿着睡衣在卧室里边走边看着《泰晤士报》上的寻人启事、离婚启事等专栏,嘴上叼着早餐前的那斗烟,烟斗中是前一天抽剩的烟丝、烟草块--他总是在每晚入睡前把这些东西小心地烘干,然后堆在壁炉架的角落里,第二天继续用。他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叫人拿出咸肉片和鸡蛋让我们饱餐了一顿。餐后,他把我们的新朋友安置在沙发上,自己则靠着一个枕头坐下,手旁还放了一杯兑了水的白兰地。

  "看来你的遭遇很不平常,哈瑟利先生。"他说,"你在这里不用拘束,随便躺着,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要是累了便休息,一会儿再喝点酒提提神。"

  "谢谢,"病人说,"医生的包扎已经减轻了很大痛苦,这顿早餐更增强了治疗的效果。我尽可能少浪费您的时间,抓紧时间讲讲我的不幸经历。"

  福尔摩斯坐在扶手椅上,显得非常疲倦,其实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想竭力掩盖敏锐的注意力和迫切的心情。我坐在对面,开始静静地听哈瑟利讲述他的奇案。

  他说:"我是个孤儿,单身一人住在伦敦,职业是水利工程师,至今已在格林威治那家着名的文纳和马西森公司做了七年学徒,并因此获得了非常丰富的行业经验。我父亲逝世后留给了我一笔很可观的遗产,于是我决定自己单干,好好闯一番事业,后来就在维多利亚大街租了几间办公室。

  "我想,谁都明白初次单独创业的艰难,我也一样。两年里我只受理了三次咨询与一件小活儿,总收入才二十七英镑十先令。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我都风雨无阻地守在那里,直到我认为永远不会有任何主顾再来关照了。

  "可是,昨天在我要离开时,办事员说,有位先生因业务上的事要见我,还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莱桑德·斯塔克上校的名字。上校跟他进了屋,他中等个子,很瘦,面部瘦得只突出了鼻子和下巴,两颊的皮肤紧贴在高高突起的颧骨上。他的憔悴样不像疾病所致,倒像天生的。因为他眼睛很有神,步子轻快,举止灵活。他穿得很朴素,大概四十岁左右。

  "'你是哈瑟利先生吗?"他问,带点德国口音,'哈瑟利先生,我听说你业务精通,谦虚谨慎,能保守秘密。"

  "我对他鞠了一躬,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听到恭维话便马上飘飘然起来。'敢问是谁这么夸奖我?"

  "'哦,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听说你是个孤儿,单身一人独居在伦敦。"

  "'是的,"我说,'不过请原谅我的冒昧,这些好像跟我的业务无关,听说您是为了业务上的事才来找我的。"

  "'确实如此。不过,我是不会说半句废话的。我们要委托你一件事,但事关机密,我认为单身的人比有家室的人做起来要更方便些。"

  "'您大可放心,"我说,'我既然向您保证过,就一定会做到。"

  "在我说话时,他一直盯着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疑的目光。

  "他最后说:'那么您保证了?"

  "'对,我一定说到做到!"

  "'你必须全程保密,绝对保密,从此口头和书面上都不得再提这件事,做得到吗?"

  "'我已经保证过了。"

  "'太好了。"他突然跳了起来,闪电般跑过去打开门,确认了一下门外是否空无一人。

  "'这就好!"他转回身来,'我知道,有时候办事员会非常好奇东家的事。现在我们可以放心交谈了。"他把椅子移到我旁边,再一次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看到他这番奇怪的行为,我不由产生了一种反感和恐惧,甚至冒着失去顾主的可能,明显流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先生,您就说您的事情吧,"我说,'我时间很宝贵。"愿上帝原谅我最后的那句话。

  "'工作一个晚上付你五十个畿尼够了吗?"他问。

  "'还真不少。"

  "'说是一个晚上,实际可能一小时就够了。我想请教你的是有关水力冲压机齿轮脱开的问题。你只要告诉我问题出在哪儿,我们就能自己把它修好。你认为这个委托如何?"

  "'工作看上去蛮轻松,报酬也相当优厚。"

  "'是的,我们希望您搭今晚的班车过来。"

  "'去哪里?"

  "'到伯克郡的艾津。一个牛津郡附近的小地方,离雷汀不到七英里,帕丁顿有一班车能在十一点十五分送你到那里。"

  "'好极了。"

  "'我会坐马车去接你。"

  "'还要乘马车赶一段路?"

  ""是的,那地方在乡下,离艾津车站有七英里远。'

  "'如此说来,我们在午夜之前赶不到了,而且也没有回程的火车,不得不在那里过夜?"

  "'是的,我们会安排你过夜的地方。"

  "'那可麻烦了,可否换个更方便的时间去?"

  "'我想你最好今晚来,我们付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补偿你的不便之处。这些钱完全可以请到这行里最高明的人。如果不想干,后悔还来得及。"

  "这笔钱对我很重要。于是我说:'我乐意效劳,但我想知道我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是的,也许是要求你严格保秘让你觉得不放心,我们无意隐瞒你。我说,你确定这儿肯定没人偷听吧?"

  "'肯定没有。"

  "'事情是这样的,你也许知道,漂白土是一种十分贵重的矿产,在英国只有一两个地方有这种矿藏。"

  "'这个我听说过。"

  "'不久之前,我在雷汀附近买了块地--很小的一块,幸运的是,我发现那块地里有漂白土矿床。经过探查,又发现这个小矿床竟连接着两个更大的矿床,但这两处都在我邻居家的土地上。目前他们一点不知情,如果我在他们发现矿床之前把地买下来肯定很划算。但我却没有这么多钱。所以,我跟几个朋友商量,先秘密地开采我们的小矿床,等赚了钱之后再去收购邻居的土地。我们现在已经干了好长时间,还安装了一台水压机以便操作。这台机器,我已经说过了,它出了故障,需要你的指点。我小心谨慎,因为要是有人知道我曾请水利工程师来我们这小地方,他们肯定会奇怪的,真相难免暴露,那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一切就是这样,所以才让你严守秘密。"

  "我说:'我听明白了,只有一点,水压机对你们挖漂白土有作用吗?据我所知,漂白土是像从矿坑里淘沙砾那样挖出来就行了。"

  "'哦,"他说,'我们用的是自己的方法。为了不在搬运过程中泄露秘密,我们把土碾压成砖坯,掩人耳目,这可是事情的关键。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说明已经非常信任你。那我们就十一点十五分在艾津见吧。"说完他便站了起来。

  "'我一定去。"

  "'不要跟任何人讲。"最后,他再次用迟疑的目光盯着我,用那只湿冷的手和我握了一下,然后匆忙离去了。

  "事后我又冷静地思考了半天,既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业务感到吃惊,同时也很高兴。因为他们付给我的酬金是我要求的十倍,并且这次业务也许会再带来其他业务。不过,来者的容貌和举止留给我的印象并不好,而且我认为他对于漂白土的解释,并不能充分说明我有必要一定在深夜前往。但无论如何,我决定把一切顾虑都扔在脑后,吃完饭便坐车去帕丁顿,而且准备如约严守那个秘密。

  "我在雷汀换了车,然后刚好赶上了开往艾津的最后一班车。十一点过后,总算到达了那个灯光昏暗的小站。我是唯一在那个站下车的乘客。站台上只有一个手提灯笼的搬运工。我走出检票口,看到早上认识的那位主顾正等在暗处。他悄悄拉住我,催我上了一辆敞开车门的马车,之后马上把窗子都拉上,敲了敲马车的厢板,马立即快速奔跑起来。"

  福尔摩斯问:"只有一匹马吗?"

  "是的。"

  "你还记得它是什么颜色吗?"

  "我记得在跨进车厢时,借着灯光看了一眼,是栗色的。"

  "看起来是充满活力还是无精打采?"

  "嗯,很有活力,毛色十分光滑。"

  "谢谢,不好意思,打扰了您的话,您继续。"

  "就这样,我们上了路,足足驶了一个小时左右。莱桑德·斯塔克上校说只有七英里远,可我觉得至少有近十二英里的路程。他一直默默地坐在我旁边,我几次望过去,都发现他也正紧张地盯着我。路很不好走,随着车子的颠簸我们歪来倒去。我向窗外看去,想知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可是窗子是毛玻璃做的,除了偶尔透过几点朦胧的灯光,其他什么也看不见。我不时地搭讪几句,想打破旅途的沉闷,可上校只用只言片语来敷衍我,因此话题总是无法谈下去。马车最后在一条砾石路上停了下来,上校下了车,我跟在他后面。突然,他一把将我拉进了一扇车前敞开的大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房子的模样,我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大厅。隐约间,我还能听到马车离开时发出的嘎吱声。

  "房子里漆黑一片,上校一边小声嘟哝着,一边摸着寻找火柴。突然,走廊一头的一扇门打开了,朝我们这边射来一道亮光。灯光越来越亮,接着,一个手里持灯的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朝前探身打量着我们。我也看清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从她黑衣上反射出的光泽上看,那衣料应该很华贵。她说了几句外语,似乎是在问话,可我的同伴却粗暴地回答了她。这使她很吃惊,手里的灯都差点掉下来。随后,斯塔克上校对她耳语了一番,然后就把她推进了房间,自己提着灯向我走来。

  "'你就在这间屋里等一会儿,"他说着推开了另一间屋子,一个摆设简单并且很僻静的小屋子。屋中间有一张圆桌,上面放着几本德文书。他把灯放在门边的一架小风琴的顶上。'我不会让你久等。"说着就消失在黑夜里。

  "我虽然不懂德文,但我能认出其中有两本是科学论文,其余都是诗集。我走到窗边,想看看乡间的景色,但是一扇栎木百叶窗关得很严,挡住了窗子。屋里相当安静

,走廊外似乎有一座破旧的钟在滴滴嗒嗒地响。除此之外,一切都死气沉沉。我逐渐被一种不安的感觉笼罩:这些德国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深居在这偏僻的小山村?这儿到底是哪里?我甚至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知道这里离艾津十英里左右。

  "但是我估计雷汀或其他一些大镇子应该都在这个半径所形成的范围内,因此这里也许并不偏僻。不过,既然如此安静,那肯定是在乡间。我在屋里来回走动,小声唱着小曲来壮胆,我想自己完全被那五十畿尼的报酬征服了。

  "寂静当中,房门突然打开了,在此之前我并未听到任何响动。门缝里挤进了那个女人,她身后是漆黑的大厅。房里那盏灯发出的昏暗的灯光照在她漂亮的脸上,我一眼看出了她的惊慌失措,自己也更加紧张。她哆嗦着举起手指示意我不要出声,又很快对我说了几句蹩脚的英语,眼睛像一匹受惊的小马,边说边向后面的阴暗处张望。

  "她说:'如果我是你,早跑了,我绝对不会留在这里,留下来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但是,夫人,"我说,'我还没有工作呢。等看过机器,我自然会走。"

  "'不要等了。"她又说,'从这道门可以出去,没人会阻挡你。"她看我笑着摆手,突然镇定起来,向前一步,两手紧握着轻声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快点逃,现在还来得及。"

  "'可我这个人生来固执,遇到阻碍反而会越发坚持。丰富的酬金,疲惫的旅行,以及眼前这个不愉快的夜晚……难道要让一切毫无价值地付诸东流吗?我为什么放弃报酬,不工作就逃走呢?我想她也许怀有某种偏见。尽管她的神情给了我极大的震动,但我还是很坚定,摇头表示我要留下来。她还想再次劝我,但楼上传来很响的关门声,楼梯上也传来了脚步声,她听了之后,举起双手做了一个绝望的姿势,之后就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莱桑德·斯塔克上校和一个矮胖子走了进来。那位上校向我介绍说那是弗卡森先生。

  ""他是我的秘书兼经理,'上校说,"还有,我记着这门是关上的。我担心穿堂风吹坏了您。'

  "我说:'刚好相反,我觉得这房间有些闷,所以把门打开了。"

  "他疑惑地瞅了我一眼,说:'我们开始工作吧,我们先带你去看看上面的机器。"

  "'我想应该戴上帽子。"

  "'不用了,就在这房子里面。"

  "'啊?你们在屋子里挖矿?"

  "'不,这里只是压砖坯。这不重要,我们只需要你检查一下机器,再把毛病指出来。"

  "我们上了楼,上校提着灯在前面走,我和胖经理跟在后面。这房子很像一座迷宫,有许多走廊、过道、窄窄的螺旋式楼梯、低矮的门。经历了几代人的践踏,房子的门坎都凹了下去,底层的地板没有铺地毯,也未摆放任何瓷具,墙上的白灰不时往下掉,肮脏的污渍上还冒着湿气。我虽然没有接受那位夫人的警告,但还是故意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刻意观察了这两个人。弗卡森话很少,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断定,他可能是本国同胞。

  "莱桑德·斯塔克上校打开了最后一扇矮门,里面是一个方形的小房间,小得甚至容不下三个人。因此上校带我进去,弗卡森留在外面。

  "他说:'这里实际上是水压机房,要是一开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个屋子的天花板也实际是下降活塞的底部,它降落到这个金属地板上时将会产生好几吨的压力。外面有些平行的水柱,水受压后,就会传送和递加所受压力,机器这才能正常运转。可现在机器开动没问题,就是转得不很灵活,因此压力不够。请你检查一下,并告诉我们怎么才能修好它。"

  "我接过他的灯,仔细查看那台机器。它相当庞大,能产生很强大的压力。我压下操作杆时,听到了飕飕声,于是意识到可能是机器里边有裂缝,这会导致水由一侧活塞回流。接下来我还发现,传动杆头上的一个橡皮垫圈皱缩了,因此塞不住在其中来回移动的杆套。这就是压力不足的原因,我给他们指出了这些。他们认真地听着,还问了一些关于如何修好机器的关键问题。向他们讲清楚之后,我们回到了机器主室。由于好奇,我不由仔细打量了这台机器,一眼便知,漂白土的故事绝对是谎言。因为开采漂白土根本用不到如此大功率的机器,否则也实在荒唐。屋子的地板是一个大铁槽构成的,墙壁都是木质的,地上积满了一层金属屑。我弯下腰正想看个究竟,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德语惊叫,上校脸色很难看地望着我。

  "他问:'你在做什么?"

  "我深感上当,非常生气。'我在欣赏您的漂白土,"我说,'如果我能知道你们这台机器的真正用途,也许还能提供更好的建议。"

  "话一出口,我马上后悔了。他的脸色更难看了,眼睛里冒出邪恶的光。'

  "他说:'很好,你会知道一切的!"他退后一步走了出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还把锁里的钥匙转动了一圈。我冲过去使劲拉门,但怎么也打不开。

  "'喂!"我大叫,'上校,让我出去!"

  "我在寂静里听见了一种声音,吓得我的心都快蹦了出来。那是杠杆的声音和水管漏水的飕飕声,他把机器开动了!我借着地板上的那盏灯,看到漆黑的屋顶正在慢慢地向我压过来。我知道它的威力足以在很短时间之内把我压成肉酱。我尖叫着,用力撞门,用手抠锁,哀求上校放了我,可是机器的声音吞没了一切。

  "我的头离房顶只有一两英尺了,一抬手便能摸到屋顶。这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怎样的姿势才能减轻一个人死亡的痛苦呢?要是趴着,那样压力会全部落在脊椎骨上。想到骨头被劈啪地压断,我吓得浑身发抖,没准换个姿势会好一些。但总不能仰面躺,亲眼看着那屋顶向我压下来吧?我已经站不直了,这时,突然看见了一样东西,心里有了希望的火花。

  "我说过了,房顶和地板都是铁做的,可墙是木板做的。我从两块墙板之间看见了一丝昏黄的光亮。当我拼命推倒一小块嵌板后,光线越来越亮了。真不敢相信这里还有一扇死里逃生的门。我立刻冲了出去,魂飞魄散地躺在墙的另一边喘息。此时,我身后的嵌板又关上了,那盏灯的破碎声和片刻之后铁板相撞的声音说明了我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逃脱了险境。

  "直到被人猛烈地拉扯手腕,我才苏醒过来。我发觉自己躺在一条走廊上,一个人右手拿着蜡烛,左手正使劲拉我。她就是那位好心的朋友,我当初是那么愚蠢地漠视她的劝告!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快!快!他们马上就会赶来,你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快点呀!"

  "这次,我完全相信她了,马上站起来跟着她冲出走廊,接着又跑下了一条螺旋楼梯,来到了一条宽敞的过道前。还没站稳脚跟,便听到了跑步声和两个人的大喊声。一个人在我们刚待过的那一层,另一个在他下面,两人上下呼应。我的向导停下来看了看四周,慌忙带我钻进了一扇门。它通向一间卧室,月光正从窗户上洒落进来。

  "她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尽管很高,但你还是得跳下去。"

  "她说话时,过道那头已经出现了灯光,上校正急速跑过来。他一手提灯,一手拿着一把像屠夫切肉刀一样的凶器。我拼命跑过卧室,推开窗户。月光下的花园非常安静,芳香无比,它就在下面三十英尺左右的地方。我爬上窗台,但犹豫着要不要跳,因为我担心我的救命恩人会受到伤害,要是那样,再危险也得救她。正想着,上校已冲到门口,想推开她闯进来。可她却使劲抱住他,往后推。

  "她用英语叫:'弗里兹!弗里兹!你上次已经发过誓,答应过我不再做这种事了,他不会讲出去的!"

  "'你疯了,爱丽丝!"他喊道,竭力挣开她,'你知道吧,这会毁了我们,让我过去,他知道的太多了。"他把她推开,跑到窗口,用那把刀向我砍来,那时我身子已离开了窗子,可两手还在抓着窗台。我感到一阵剧痛,一松手便掉了下去。

  "我只是震了一下,但并未摔伤,于是很快爬起来,拼命奔向矮树丛,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未脱离危险。跑着跑着。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低头看了一眼那只受伤的手,才发觉大拇指被砍掉了,伤口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涌。我急忙用手帕包裹好伤口,一阵耳鸣之后,我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时,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全身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伤口流出的血浸透了袖子,疼痛再次使我想起了昨夜的危险遭遇。一想到追赶我的人,我又立马跳了起来。奇怪的是,四周既没有房子也没有花园,原来我躺在公路边的树篱笆角落里,不远处有座长长的建筑物。走近一看,原来是昨晚下车的车站。要不是手上的伤,我简直以为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我迷迷糊糊地走进车站,打听了早班车的时间,他们告诉我一个小时内会有一趟开往雷汀的火车。我见值班的仍是昨晚那个搬运工,急忙向他打听莱桑德·斯塔克上校。可他对这个名字好像很陌生。我问他昨晚有没有注意到等我的马车,他说没有,又问他附近哪儿有警察局,他说三英里外有一个。

  "对我这样一个伤疲交加的人来说,那路程太远了,我打算回城再去报警。差不多六点钟左右,我总算回到城里,先去包扎了伤口。然后这位医生就陪我来这里了。案子现在托付给您了,我会全力配合。"

  听完这段奇异的叙述,房间里陷入了沉默。随后,福尔摩斯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本厚重的剪贴报。

  "这则广告也许你们会感兴趣,"他说,"大概所有报纸一年前都刊登过,我念一下:

  寻人:杰利麦亚·海林先生,现年二十六岁。职业:水利工程师。于本月九日晚十时离寓所后下落不明。身穿……

  "啊!等一等。我猜,看来上校上一次就需要彻底维修他的机器了。"

  "天哪!"我的病人喊道,"这刚好验证了那位夫人说的话。"

  "毫无疑问,上校是一个冷酷的亡命之徒,他不容许任何东西妨碍他的行动。他跟海盗一样,不会在被他俘获的船上留下一个活口。好了,时间宝贵,我们得马上采取第一步措施,到苏格兰场报案,要是你还能坚持的话。"

  三小时之后,我们上了火车。从雷汀去波克郡那个小村子的路上,除了我和福尔摩斯以及那位水利工程师,还有苏格兰场的布莱斯特里特巡官和一位便衣警察。布莱斯特里特把一张本郡的军用地图放在座位上,用圆规以艾津为中心画了一个圆。

  "就是这儿。"他说,"这是以这个车站为圆心,十英里为半径画的圆,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在边线附近。先生,我记得您说的是十英里。"

  "马车整整驶了一个小时。"

  "你觉得他们在你昏迷时把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运了回来?"

  "我猜是,因为模糊中我感觉被人抬过。"

  我说:"可是,为什么他们发现你昏倒在花园里却不继续干掉你,还要放过你。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求情使坏蛋心软了吗?"

  "我想不是,他太凶残了。"

  布莱斯特里特说:"真相总会大白的。"

  "看,我画好了一个圆,接下来就看要在哪一个点可以找出那个坏蛋了。"

  "依我看,这地方不难确定。"福尔摩斯胸有成竹地说。

  "真的?现在就能确定?"巡官问,"那好,这是您的判断。让我们再看一下谁的看法跟您一样。我认为在南边,因为那一带更加人烟稀少,非常荒凉。"

  工程师说:"我觉得在东面。"

  "我想在西边,那里有几个很偏僻的村庄。"那位便衣侦探说。

  "我认为在北面,"我说,"因为那地方没有山,我们的朋友说过,马车没有上过坡。"

  巡官笑道:"哦,看来意见并不统一,我们绕了一个大圈,您将把最关键的一票投给谁?"

  "你们全错了。"

  "不可能吧?"

  "没错,你们都不对,请听我说,"他把手指放在圆心,"他们就在这儿。"

  "但是,十二英里的路程呢?"哈瑟利急忙说。

  "来回各六英里,这最简单了,您也说过,上马车时,那匹马精力充沛,要是它已经奔走了十二英里那么难走的路,怎么可能还是那个样子?"

  "的确,很可能是这样的把戏",布莱斯特里特说,"显然,这个团伙的性质已很清楚了。"

  "毫无疑问,"福尔摩斯说,"他们是个大规模制造假币的团伙,那台机器是用来铸造合金硬币以代替银币的。"

  "我们追查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发现这群罪犯很狡猾。"巡官说,"他们一直在大量生产半克朗的假币。我们曾经追踪到雷汀,可再往远处便没了线索。他们很会掩藏行踪,足以证明是精通此道的惯犯。幸好有了这个线索,这下一定要将之一网打尽。"

  然而巡官想错了,这群罪犯并未就此落网。当我们的火车进站时,看到了一股浓烟从附近的小树丛后涌出,宛如一片硕大无朋的驼鸟毛高悬在景色优美的田园上空。

  "难道是房子失火了吗?"火车出站时,布莱斯特里特问。

  "是的,先生。"站长说。

  "什么时候着的火?"

  "听说是晚上,火势愈来愈猛,房子现在已成一片火海了。"

  "那是谁家的房子呢?"

  "彼彻医生的。"

  工程师说:"请问,彼彻医生是不是德国人,骨瘦伶仃,鼻子又尖又长?"站长笑了起来,"不是的,彼彻医生是英国人,我们这个教区没有人穿得比他更讲究了。据我所知,有一个人和他住在一起,倒是个外国人,也是个病人。但是好像即便你请他吃顿上好的牛排,他也不会嫌油腻。"

  站长还没说完,我们便冲向了失火的地方。那条路直通小山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高大的白灰粉刷的建筑。每扇窗的每条缝里都冒着火苗,花园里有三辆消防车在扑救,但已无济于事。

  "就是这儿!"哈瑟利激动地叫道,"瞧这条沙石路,那边就是我躺过的蔷薇丛。我从第二个窗口跳下来的!"

  "那你的仇已经报了,"福尔摩斯说,"是你的油灯被压坏后烧了木板墙。当时他们在追你,因此没发现。现在认真看一下,人群里有没有你昨晚见过的人。但是我猜此时他们至少已经跑出一百英里远了。"

  福尔摩斯说的没错。没人知道那个漂亮女人和那个险恶的德国佬,还有那古怪的英国人,他们去了哪里?那天早上,有位农民见过一辆马车载着几个人和几只沉重的箱子,飞速地向雷汀那边驶去。这些亡命之徒逃到那里就没了踪影,连聪明的福尔摩斯也推断不出他们的去向。

  这幢奇特的房子很令消防员们伤脑筋,三楼一个窗台上发现的一截被砍下的大拇指更是让他们惊恐。大火终于在太阳下山时给扑灭了,可屋顶已被彻底烧塌,现场成了一片废墟。除了弯曲的汽缸和铁管,那台让我们不幸的朋友付出惨重代价的机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一间偏房的外屋里,警方找到了很多镍锭及锡锭,但没发现硬币。这也许正可以解释他们逃命时携带的大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要不是那块松软的泥土上留下的清晰足迹,工程师是如何被人从花园里抬到他苏醒的地方,也许永远是个谜。他明显是被两个人抬走的:一个人的脚印很小,另一个却特别大。看来那英国人虽沉默少语,但心地却没有同伙那么残忍,是他帮那个女人把昏迷的工程师抬到了安全的地方。

  在乘火车返回伦敦的路上,工程师沮丧地说:"这件事对我来说真是倒霉透顶。我丢了一个大拇指和五十畿尼的酬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得到。"

  福尔摩斯说:"不,你得到了经验,这是间接的价值。相信此事很快会广为人知,我想你的事务所也马上就要生意兴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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