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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鹅嗉囊里的蓝宝石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冒险史 作者:(英)柯南·道尔 著;傅怡 译 本章字数:12466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第七章鹅嗉囊里的蓝宝石

  

  圣诞节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去看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顺便祝他节日快乐。他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穿着一件紫红睡衣,一个烟斗架搁在右手边,眼前堆着一堆皱巴巴的晨报,显然是刚看过。沙发边是一把木椅,一顶污秽破旧的硬胎毡帽挂在椅背上,帽子破得几乎不能再戴了,有几处都开了口。椅垫上放着镊子和放大镜,帽子这样挂很便于检查。

  我说:"正忙啊,希望没妨碍你。"

  "说什么呀,有个朋友陪我讨论讨论研究成果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儿,只是……"他指指帽子说,"它没什么价值。可与它有关的几个问题都很严重,甚至很有教育意义。"

  时值严冬,玻璃上冻满了冰花,我坐在扶手椅上,凑到燃烧得正旺的木柴火炉上烘手。"据我推测,这帽子虽破,但却和某件要案有关,根据这条线索你可以解开谜团,惩罚罪犯。"

  "不,不,"福尔摩斯笑着说,"不一定是犯罪行为,小事一桩而已。你想,在这方圆几平方英里之内,拥挤着四百万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何况,这世间的奇闻怪事太多,有些即便耸人听闻,但也并非都是犯罪,这样的事我见得还少吗?"

  "确实如此,"我说,"在我最近记录的六个案子里,有三个都与法律上的犯罪无关。"

  "我知道,你是说艾琳·阿得勒照片案、玛丽·萨瑟兰奇案以及歪嘴乞丐这几个案子吧?"

  我说:"没错。"

  "嗯,眼下这件小事可能同样也归不到犯罪的行列。你认识看门人波得森吧?"

  "认识。"

  "这便是他的战利品。"

  "这帽子是他的?"

  "哦,不,是他捡的。谁也不知道这帽子是谁的,可却不能因此漠视它的存在。我先讲下它的来历。圣诞节早晨,它和一只肥鹅被一块送到了我这里,现在那只肥鹅一定烤在波得森家的炉子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圣诞节那天,凌晨四点左右,参加完一个小型宴会后的波得森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他发现前面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步履蹒跚,还背着一只白鹅。波得森经过古治街拐角处时,看见一伙流氓正围着那个人争吵。其中一个还把他的帽子打翻在地。陌生人抡起挑鹅的棍子自卫,结果把身后商店的玻璃打得粉碎。你知道的,波得森是个淳朴诚实的人,于是,他准备挺身而出,帮那陌生人一把。不料陌生人一看到穿着制服、像警察样的彼得森冲他走来,也许是害怕会因为打碎玻璃而被罚,竟马上丢掉鹅,逃离了现场。那些流氓见波得森朝这边走来,也慌忙逃走了。这样,现场便只剩了波得森和那两件战利品:一顶破帽子和一只大肥鹅。"

  "那也该物归原主吧?"

  "是的,亲爱的。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尽管鹅的左腿上绑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献给亨利·巴克夫人,且帽子的衬里上也写有姓名缩写'H.B.'字样,可要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姓巴克的人数不胜数,名叫亨利·巴克的人也是多如牛毛,想物归原主谈何容易呀。"

  "那后来呢?"

  "圣诞节早上他带着东西来我家,因为他知道我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感兴趣。至于那只白鹅,虽说冬天气温很低,但似乎也不宜久放,因此我让波得森把它拿走,去完成一只鹅的终极使命了。至于这顶帽子,就暂由我为那位陌生人保管着。"

  "他没有登寻物启事?"

  "没有。"

  "那你有关于陌生人身份的线索吗?"

  "只能去推测。"

  "根据这顶帽子?"

  "对。"

  "别开玩笑了,亲爱的,你能从这顶破帽子上得出什么?"

  "你了解我的做法,给你放大镜,试试能否根据帽子推测出它主人的性格。"

  我反复观察着手里的旧毡帽,这是一顶最普通的圆形黑毡帽,硬邦邦的,破得几乎不能再戴。红色的丝绸衬里已经褪了色,商标也不在了。正如福尔摩斯所说,帽子里有"HB"的姓名缩写,写得很潦草。帽檐上穿了小孔,想必是为防止被风刮走而设,不过上边没有穿松紧带。还有几块用墨水染黑的补丁,总之四处都裂开了,污迹斑斑。

  "惭愧,没看出什么来。"我说着把帽子递给他。

  "华生,恰好相反,你能看出来,只是你没有信心说,而且也没有就看到的现象作推论。"

  "那说说你的推论吧。"

  他看着手里的帽子,以其特有的神情和姿态开口道:"这帽子也许会让人联想到很多东西,而且有几点是很明显的,还有几点虽不确切,但也八九不离十。通过帽子的外观推测,其主人目前的处境可能不大好,但颇有学问,且三年前的生活应该相当富裕。他曾足智多谋,但是时过境迁,如今的败落家境使他日渐消沉,好像还染上了某种不良癖好,比如酗酒。我想,这可能是他太太不再爱他的缘故。"

  "哦,行了,亲爱的福尔摩斯!"

  "然而,不管怎样,他还在维持着起码的自尊。"他不理会我的插话,径自往下说。

  "他已人到中年,而且从来不锻炼,头发灰白,最近几天才理过,还涂了柠檬膏。以上这些都是从他的帽子上推断出来的,另外他家没有安装煤气灯。"

  "你真会编笑话。"

  "不是笑话,是我的结论。难道你真没看出什么名堂吗?"

  "我并不笨,但说实话,我不完全赞同你的观点,譬如你说这人学问高深。"

  福尔摩斯啪地一下把帽子扣在头上,那帽子刚好盖住他的整个前额,还压到了鼻梁上。他说:"拥有如此大的脑袋,会不聪明?"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家道中落呢?"

  "你瞧这帽子,是当时很流行的卷边样式,还有条罗纹丝绸箍带和华丽的衬里,都是一流帽子的特征。三年前他买得起这么昂贵的帽子,后来却再没买过,不是家道中落是什么?"

  "我明白了。那他的"足智多谋'与"意志消沉'又作何解释?"

  福尔摩斯笑了,他用手指着用来钉松紧带的小圆盘和搭环说:"这便是他的远见,他在订做帽子前就意识到大风可能会把帽子刮跑,但出售的帽子是没有松紧带的,所以他特意订做了这样一顶帽子,但是后来松紧带坏了,他却懒得去修,显然有些意志消沉了。他还用墨水染黑帽子的补丁,力图掩盖它的破旧,以此来维持残存的自尊。"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另外,我用放大镜检查了帽子的衬里,发现了一些粘在一起的头发卷,显然那是理发师的杰作,还有头发上散发着一种柠檬膏的怪味。上述情况充分说明他已到中年,头发灰白,近来刚理过发,头发上还涂了柠檬膏。再看看帽子上的尘土,显然与大街上的风尘不同,它是屋里特有的棕色绒状灰尘。可想而知,大部分时间里,这帽子是被闲放在一边的。还有,从衬里上的湿迹推断,其主人经常出汗,所以我推测他没有好好锻炼身体。"

  "你还说他妻子已经不爱他了?"

  "华生,帽子上的灰尘明显是几周没清扫过了。你想想,如果你的帽子上的灰尘堆积了几个星期,而你的妻子却不管,还看着你这样出门,那还能说她仍爱你吗?"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他没有妻子。"

  "不,他背的那只肥鹅便是要拿去讨好妻子的,你难道忘了鹅腿上那张卡片了吗?"

  "你解开了大部分谜团,可我还是没明白他家为何没安煤气灯。"

  "要是只有一两滴烛油,那也许是偶然滴上去的,但帽子上至少有五滴烛油,因此我推断他的帽子经常挨着燃烧的蜡烛,譬如上楼时会一手端着蜡烛一手拿着帽子。无论如何,煤气灯是滴不出烛油的。你说呢?"

  我兴奋地说:"太妙了,你真是天才。但如你所说,这些都与犯罪无关。不过是丢了一只鹅而已,我们真是瞎操心。"

  福尔摩斯刚要辩解,门突然被撞开了,那个看门人--波得森满脸通红地跑了进来,他样子匆忙,一脸惊疑。

  "福尔摩斯先生,鹅,那只鹅!"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鹅,它怎么了?该不会是死而复生了吧?"福尔摩斯转过身来笑道。

  "瞧,先生,我妻子在鹅嗉囊里发现了这个!"我们抬眼一看,只见在波得森的手心里竟躺着一颗闪闪发光的蓝宝石。它的体积比黄豆略小,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仿佛一道电光倏忽间划过他的手心。

  福尔摩斯坐起身来,打了个口哨,"天哪,波得森!它确实是件无价之宝,你明白你得到了什么吗?"他问。

  "是一颗蓝宝石,不是吗,先生?可以切割玻璃,据说削铁如泥呢。"

  "它可不是一般的宝石,来头大了。"

  "难道是莫戈伯爵夫人的蓝宝石?"我大声问道。

  "是的!我最近看了《泰晤士报》上有关于这颗宝石的报道,因而知道它的大小与形状。这宝石是举世无双的稀罕精品,它的价值只能大致估计一下,一千英镑的赏金还不足宝石本身价值的二十分之一。"

  "天哪!一千英镑啊!"守门人瘫倒在椅子里,睁大眼睛看着我跟福尔摩斯。

  "那不过是赏金。听说伯爵夫人似乎是出于某种感情上的原因,承诺只要能找到宝石,她甘愿把一半的财产赏给别人。"

  "要是我没记错,这宝石是在"世界旅馆'弄丢的。"我说。

  "是的,五天前,就是12月22号,一个叫约翰·霍纳的管道工,因为涉嫌偷了伯爵夫人的宝石而被控告,由于人证物证都有,因此法庭受理了该案。"他在一些过期的报纸中寻找着,"这上面说得很详细。"他最后找出一份报纸,念道:

  "世界旅馆"宝石失窃案。犯罪嫌疑人约翰·霍纳,二十六岁,管道工人,因盗窃莫戈伯爵夫人的蓝宝石而被法院起诉。证人詹姆斯·莱德,旅店领班。其证词为:因为莫戈伯爵夫人化妆室里壁炉上的第二根炉栅有松动现象,所以在失窃当天,他曾带管道工约翰·霍纳去焊接炉条。中途领班被人叫走了。等他再次回到化妆室时,发现霍纳已经不见了,一个摩洛哥的首饰盒被人撬开,丢在梳妆台上,首饰盒里空空如也。事后人们得知,莫戈夫人习惯把宝石放在那个盒子里。旅店领班立刻报案,霍纳于当晚被抓获。奇怪的是,从霍纳身上和他家里并未搜出宝石。伯爵夫人的女佣凯瑟琳·丘萨克已证明莱德发现宝石失窃时的惊叫声,同时也证明莱德所提供的证词与她看到的基本吻合。B区巡官布莱斯特里特说,霍纳在被捕时反应激烈,拼命替自己辩白。因为他之前有盗窃前科,故警方未敢随便了事,而是将案子移交给了法庭。霍纳在受审过程中始终非常激动,还在宣判时晕倒,最终被抬下法庭。

  "哼!警察局与法庭也不过掌握这么点情况。"福尔摩斯说着随手把报纸放在一边。

  "我们现在得弄明白的是,从宝石被盗开始到后来在多特内姆法院路上捡到那只鹅结束,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看来问题并非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它涉及犯罪的可能性极大。这的确是那颗宝石,可宝石竟出自鹅身上,鹅又是亨利·巴克先生的。我刚刚已把有关亨利·巴克以及他那破帽子的分析结果告诉了你,现在看来要着手寻找到那位先生了,得搞清楚他在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在所有晚报上刊登失物招领。要是行不通,我们再想另外的办法。"

  "怎么写失物招领呢?"

  "把笔给我,就这样写:现于古治街拐角处拾到一顶黑色毡帽与一只白鹅,望亨利·巴克先生于今晚六点半至贝克街二百二十一号乙询问,即可奉还原物。"

  "简洁扼要就好。"

  "对,很简洁,但不知他能否看到?"

  "他肯定会注意看报的,对于一个并不富裕的人来讲,这一损失够惨重了。很明显,他以为打碎玻璃闯了祸,又看到波得森向他走近,所以心慌极了,于是只顾逃跑,而丢了其他东西。事后他一定很懊恼,后悔不该丢掉鹅。另外,报纸上有他的名字,认识他的人都会提醒他看报的。波得森,你把这个送到广告公司去,一定要在今天的晚报上登出来。"

  "先生,登在哪家报纸上呢?"

  "哦,登在你可以想到的任何报刊上,如《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斯宫报》《新闻晚报》《回声报》等。"

  "好吧,先生,这颗宝石怎么办?"

  "噢,先让我来保管它吧,谢谢。哦,对了,回来时别忘了买只鹅,我必须送那位先生一只,来替代你们一家正在吃的那只。"

  波得森走后,福尔摩斯仔细观察起那颗宝石来,"真是绝无仅有!你看,如此光彩照人!但它却是犯罪的根源--没有一颗宝石不是这样。它们是魔鬼最有效的诱饵,在体积更大年代更长的宝石身上,几乎每一面都藏着一桩血腥的罪恶。这颗宝石被发现还不到二十年,是在中国的厦门海岸问世的。它的奇特之处在于,它具有红宝石的全部特征,但却是蔚蓝色而非鲜红色。尽管它问世不久,却历经坎坷。这颗重四十克的结晶碳已经导致两桩谋杀案:一起是硫酸毁容案;另一起是自杀案,后来还发生了几起抢劫案。谁也没料到这么一件可爱的装饰品会变成向绞刑架和监狱输送罪犯的供应商。我应该把它锁进保险箱,再写信告诉伯爵夫人,我们已找到了她的宝石。"

  "这么说,约翰·霍纳无罪了?"

  "我不大肯定。"

  "哦,你是否认为亨利·巴克与该案有关?"

  "我想,享利·巴克应该是无辜的。他不会想到这只鹅简直比金鹅还值钱。总之无论如何,只要寻人启事一有答复,情况就明朗了。"

  "在此之前还有什么要做的?"

  "没有了。"

  "那么,我先去处理我的本职工作,今晚也是六点半来,我很想知道结果。"

  "很乐意再见到你。我七点吃晚饭,可能会吃到只山鹬。顺便说一声,鉴于最近出现的情况,也许我也会请赫得森夫人检查一下那只山鹬的嗉囊。"

  由于被一个患者耽搁了点时间,当我再次来到贝克街时,已超过了六点半。走近寓所,发现屋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我走到门口时,门刚好打开,于是我们被一同带进了福尔摩斯的屋里。

  "要是我没猜错,您就是亨利·巴克先生吧?"说着福尔摩斯站起身,很快换了一副平易近人的表情接待客人。"请坐,巴克先生,这里离壁炉近,暖和。今晚很冷啊,看来您的血液循环不如夏天。哦,华生,你来得正好。巴克先生,这帽子是您的吗?"

  "是的,先生,的确是我的。"

  他身材高大,膀大腰圆,头颅很大,有张宽大的脸,留着一把尖细且略呈灰白的棕色络腮胡。鼻子与双颊很红润,向外伸手时略有点发抖,这些特征都证实了福尔摩斯的猜测。他褪色的黑大衣的领口全部都扣着,领子也竖着,细长的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手腕上没有衬衣和袖口之类的东西。他讲话时断时续,措辞严谨,仿佛是一位时运不济的文人学者。

  福尔摩斯说:"这些东西在我这里放了好几天了,我一直希望在报上找到您的地址,您怎么不登寻物启事?"

  客人面有难色,笑了笑说:"我如今是贫困交加,没有以前那么富裕了,而且我想那些打劫的流氓早把它们拿走了,所以就不想去花什么冤枉钱。"

  "您说的没错,但是那只鹅,我们不得已才把它给吃了。"

  "吃了?"客人激动得差点站了起来。

  "对,我觉得要是不那样做,那只鹅将不能再食用了。但是我觉得现在餐柜上那只鹅的份量跟您那只差不多,肯定很鲜美,应该能补偿您。"

  "哦,当然了。"巴克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然,我们还留着您那只鹅的鹅毛、鹅脚、嗉囊等等,毕竟是您自己的鹅,如果您希望……"

  这个人忽然大笑起来,说:"我要这些东西没用,难道要拿来做那次历险的纪念品不成?先生,您要是同意,我想我对您餐柜上那只就已经很满意了。"

  福尔摩斯迅速看了我一眼,耸了耸肩。

  "好吧,给您帽子,还有鹅,"他说,"您能否告诉我那只鹅是在哪里买来?我对饲养家禽很感兴趣,很少见过像您那只长得那么好的鹅。"

  "当然,先生。"他把失而复得的财产夹到胳膊下,站了起来,"我白天多数在靠近博物馆那边的阿尔发小酒店赌点小钱。今年,那个好心的叫温迪盖特的店主办了一个赏鹅俱乐部。因为每周都要在那里花掉不少酒钱,因此圣诞节前,俱乐部回馈给了我们每个人一只鹅。至于后来的事,你已经清楚了。您看,无论对我的年龄还是身份,戴这样一顶苏格兰帽都不太相配。您真使我受益匪浅,万分感谢,先生。"他很要面

子地向我们深深一鞠躬,然后欣然离去。

  "亨利·巴克的事情算是处理完了。"福尔摩斯说着关上了门。"他显然对此事一无所知。哦,华生,你饿不饿?"

  "不是很饿。"

  "那我们把晚餐改为夜宵如何?现在应该抓紧时机,顺着线索查下去。"

  "行,我同意。"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我们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屋外,一望无际的夜空星光闪烁,呼出雾气的行人俨然很多支正在射击的手枪,喷出道道白烟。我们大步走过了医师街区、维姆波尔街、哈雷街,后来又横穿维戈摩街来到了牛津街,不到一刻钟时间便来到了博物馆附近的阿尔发小酒店。它的规模相当小,位于通向霍尔伯恩的一条街的拐角处。我们走了进去,向脸色红润,系着干净白围裙的酒店老板要了两杯啤酒。

  "您的啤酒要是跟您的鹅不相上下,那将肯定是最好的啤酒。"福尔摩斯说。

  "我的鹅?"酒店老板显得相当惊讶。

  "是的,半个小时以前我还和你们的会员亨利·巴克先生聊过。"

  "哦,我知道了。但那些鹅并不是我们的!"

  "哦?那是谁的?"

  "是从卡文特的一个推销员那里买来的。"

  "是吗?我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您说的是哪一个?"

  "叫布雷科里齐。"

  "哦,这人我不认识。祝您身体健康,生意兴隆。再见!"

  我们离开酒店,再次扎到了寒风里。"现在就去找布雷科里齐,"他边扣外衣钮扣边说,"华生,记住了,虽说在线索的一头我们只有一只鹅,可在另一头,我们将会扯出一个至少要被判处七年徒刑的人。我们的调查很可能恰好证实他的罪行。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可能被警察忽略了的线索,应该顺藤摸瓜追查下去,直到弄清楚一切。朝西南,快走!"

  我俩走过霍尔伯恩街,拐入恩答尔街,接着又穿过了曲折的贫民区,最终来到卡文特市场。在一堆紧挨着的大货摊中间,我们找到了摊位,那里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布雷科里齐。摊主面容清瘦,脸长长的,留着整齐的络腮胡须,正在和一个小伙计收摊。

  "晚上好,今晚好冷啊!"福尔摩斯说。

  店主朝我们点了点头,并用一种置疑的眼神看着我俩。

  "看来鹅全部卖光了。"福尔摩斯指着空空的大理石柜台说。

  "明天早上我可以卖给你五百只鹅。"

  "那没用。"

  "好吧,那个亮着灯的摊子上还有一些。"

  "哦,是别人介绍我到您这里来的。"

  "谁?"

  "阿尔发酒店的老板。"

  "噢,我确实往他那里送了二十四只鹅。"

  "您是从哪儿弄来的,那些鹅确实很好。"

  我没想到这个问题竟惹恼了摊主。

  他高昂着头,双手插腰问道:"先生,你到底想怎样?有话请直说好了。"

  "我并未拐弯抹角,只是想知道您卖给阿尔发酒店的鹅是谁卖给您的?"

  "哦,这样啊,但是很抱歉,我不想告诉你。"

  "其实事情很简单,我不清楚您为何因这点小事大发脾气?"

  "大发脾气?想想看,你要是老被别人盘问的话,也会大发脾气的。我付钱,你供货,生意就算两清,干吗还不停地打听"鹅在哪儿','你把它们卖给了谁",'你们用鹅换了什么东西",你说无聊不无聊?难道那鹅是金银财宝不成?"

  "先生,我同其他问过您的人没有一点瓜葛,"福尔摩斯满不在乎地说:"您要是不愿意告诉我,那这个打赌就算完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但我会继续坚持我在家禽饲养上的看法。我在这个问题上下了五英镑的赌注。我打赌我们吃的那只鹅是农村养的。"

  "哈哈,那你就输掉了五英镑,因为它的确是在城里喂养的。"店老板说。

  "不会吧?"

  "我肯定。"

  "的确不像。"

  "对家禽的了解,你会比我还内行?我跟你说,我从学徒时就与它们打交道,不瞒你说,送到阿尔发酒店的鹅统统是城里饲养的。"

  "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那好,敢不敢打赌?"

  "那您肯定输钱,我确信自己的推断。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出一英镑,只为了使您今后不要再如此固执。"

  店主忍不住地笑起来,他说:"皮尔,把账本给我。"

  小伙计拿来了一个小账本和一个封面满是油污的大账本。把它们放在吊灯下面。"嗨,自以为是的先生,"店老板说,"我还说那些鹅全卖光了呢,真没想到还剩一只值一英镑的呢!请看这个小账册。"

  "上面写了什么?"

  "凡提供货的货主,名字都在这上面。知道吧?对,这一页上记的全是乡下人,名字后面的数字代表账目的页码,就是说在那页上记着他们的账目。看!那张用红墨水写的,全是城里人的名字,喂,请看第三个,把它念出来吧!"

  福尔摩斯念道:"奥科肖克太太,波里克思顿路117号--29页。"

  "好,你现在来看看总账。"

  根据他的指点,福尔摩斯翻到了其中一页,"在这里,奥科肖克太太,波里克思顿路117号,鸡蛋和家禽供应商。"

  "最后一次记账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二十二日,二十四只鹅,收取七先令六便士。"

  "对,就是这样,你再看下面的。"

  "卖给阿尔法酒店的温迪盖特,卖价十二先令。"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歇洛克·福尔摩斯装出一副懊恼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英镑扔到大理石柜台上,带着一脸令人猜不透的复杂表情走了。没走多远,他便停在一盏路灯下面,开心地笑了起来。

  "碰上这些留络腮胡须的人,却又不打算把秘密告诉你,你只要跟他打赌,保准奏效。"他说,"我肯定,就算给他一百镑也没有跟他打赌管用,华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结束了调查。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到底是今晚还是明天去奥科肖克太太那里。不过据那个没礼貌的店主所说,看来不光我们在打听这事儿,因此我们必须……"

  他的话让一片嘈杂的争吵声打断,是从刚才那个货摊传来的。我们顺着声音望去,看到昏黄的灯光下面站着一个身材矮小、贼眉鼠眼的人,店老板布雷科里齐站在门口,恶狠狠地向那人挥舞着拳头。

  "你跟你的那些鹅一样烦死人了!"他吼道,"但愿你们一块升天去吧,你要是再敢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打挠我,就别怪我放狗咬你。你有种就把奥科肖克太太叫来,我当面给她答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鹅又不是你卖给我的!"

  "是的,但那里面确实有我的一只鹅!"矮个子哭丧着脸说。

  "那你就找奥科肖克太太去要好了。"

  "可她叫我跟你要。"

  "啊?你干吗不去找普鲁士国王要呢?这跟我没关系,行了,烦死了,你马上给我滚!"说着店老板恶狠狠地走上前,那矮子吓得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啊哈,看来我们用不着去波里克思顿路了。"福尔摩斯小声说,"跟我来,瞧瞧从这家伙身上到底会查出什么来。"穿过灯火辉煌的店铺和在其四周闲逛的人群,我们紧走几步追上了矮子。福尔摩斯拍了一下他的肩,吓得他赶紧转身。汽灯下,只见他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

  "你要干吗?你是谁?"他哆嗦着说。

  "不好意思,"福尔摩斯说,"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店老板的交谈,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我的职责便是了解别人不了解的事。"

  "可是,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好意思,整件事的过程我都清楚。你正着急找的鹅被波里克思顿路的奥科肖克太太卖给了一个叫布雷科里齐的商贩,后来又被转卖给了阿尔发酒店的温迪盖特先生,再由他转到了他的俱乐部去,亨利·巴克先生刚好是俱乐部成员之一。"

  "先生,总算找到您了!"矮个男人伸出颤抖的手说,"真不知该怎么向您解释,我对这件事实在太有兴趣了。"

  福尔摩斯叫了一辆路过的四轮马车。"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换个好地方认真讨论一下,这个刮着冷风的闹市不是说话之地。在出发之前,我很想知道您叫什么。"

  矮子愣了一下,向旁边望了一眼说:"我叫约翰·鲁宾逊。"

  "不,我要您的真名。"福尔摩斯说,"办事时用假名似乎不大好。"

  陌生人的脸马上由白变红。"好吧,我叫詹姆斯·莱德。"他说。

  "没错,"世界旅馆'的领班,请上车!很快我会把一切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那个男子呆在那里,愣愣地来回打量我俩,眼里有担心,也有希望,这完全是一种对自己的命运没有半点把握的人的表情。他上了马车,大家一路上都无语,但明显感觉这家伙很紧张。他的手一会儿攥紧,一会儿又松开,还喘息不定。半小时之后,我们回到了贝克街的屋子里。

  "到家了!"我们进了屋,福尔摩斯开心地说,"在如此冷的天气里,暖洋洋的火炉真让人感到舒服。莱德先生,您冷吗?在处理那件事以前,允许我先换上拖鞋。喔,行了,你很想知道那些鹅的事情吧?"

  "是的,先生。"

  "确切地说,你是想知道某一只鹅的情况。就是那只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的。"

  莱德浑身一抖,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噢,先生!您知道这只鹅在哪里?"

  "对,它到过我这里。"

  "这里?"

  "对,它确实是只不一般的鹅。你对它有如此大的兴趣,我不觉得奇怪。那鹅死后产了一枚蛋--世界上少见的,华贵而灿烂的蓝色小蛋,我已经把它藏到了保险柜里。"

  我们的新伙伴突然站了起来,右手紧抓着壁炉架。福尔摩斯打开保险柜,拿出那颗宝石并高高举起,莱德看着那闪闪发光的宝石,拉长了脸。很明显,他不知道该不该认领。

  "戏演完了,莱德,"福尔摩斯说,"请站好,不然你会摔倒在炉子上。华生,扶他坐到椅子上吧,他胆子太小,再给他点白兰地喝。行了,现在好一点了,他确实长得太瘦小了!"

  不一会儿,他又站立不稳地直起身,很快,又差一点趴下去。白兰地令他脸上有了些红光。他强打精神又坐了下来,眼中充满惊慌地看着谴责他的人。

  "这个案子的全部细节我们都已摸清,并且证据在握,所以我不打算再问你什么了。但是需要你补充些小情节,以便完整地理清案子。莱德,你听说过莫戈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吧?"

  他结巴着回答:"凯瑟琳·丘萨克跟我讲过。"

  "哦,你是说伯爵夫人的女仆。对,这笔唾手可得的财富对你的吸引力不小啊!但在你之前,已经有不少比你更高明的人都功败垂成了,你的手段还是差些意思。我觉得你这人天生就不够厚道,你清楚管道工霍纳有过盗窃前科,所以才决定栽赃于他。你做了些什么?你和你的同谋丘萨克在伯爵夫人房里动了手脚,搞坏点东西下套,并引他进房间修理。然后你假装离开,并再次趁机溜进去撬开首饰盒,偷走了宝石。然后才大喊失窃,导致那个可怜的管道工被捕,后来你……"

  莱德扑通跪在地上,抱住福尔摩斯的脚哀求道:"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还有我年迈的双亲,饶了我吧,他们要是知道我的事一定会心痛的。以前我从未干过坏事,今后我一定改,我发誓,我愿意在《圣经》面前发誓,求您不要把这事告诉法庭。求求您了!"

  "回到椅子上去,"福尔摩斯斥责道,"现在想到磕头求饶了。当初您怎么没想到可怜的霍纳,他因这事被无辜地送上了法庭。"

  "先生,我会远离这里,远离这个国家,这样对他的指控就会自动撤消的。"

  "哼,这个话题之后再说。你先老实交待你是怎样演第二幕戏的,宝石怎么会到鹅肚里,鹅为何会被卖到市场上?如果想减轻罪过,就必须如实交代。"

  莱德舔了一下他干裂的嘴唇,"我会如实交代的,先生。霍纳被逮捕后,我一直很担心,害怕警察会突然来搜我的屋子。所以,把宝石带在身上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出路。但旅馆里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所以我装成受人之托外出办事的样子走出旅馆,乘机到了我姐姐家。她嫁了一个叫奥科肖克的人,住在波里克思顿路。她在那里养鹅,再卖给市场。我在路上很紧张,感觉到人人都像警察和侦探,因此虽然天气奇冷,但还没到波里克思顿路时,我就已经满头是汗了。我姐姐见我脸色苍白,问出了什么事,我告诉她,旅馆的珠宝失窃使我心里很烦,然后进了后院,边抽烟边打主意。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叫莫立,他以前做过些违法的事情,刚从贝恩顿威尔释放回来。有一天我遇到他,聊起了偷盗和销赃的方法。他曾有一两件事的把柄在我手里,我知道他不会出卖我,于是我决定把秘密告诉他,并请教一下该怎样把宝石变成钱。但他住在杰尔贝恩,怎样才能安全到那儿呢?我随时都可能会被搜查并逮捕,宝石不能总放在我背心的口袋里呀。此时,正巧一大群鹅在我面前走过,我一下子有了主意,想必再精明的侦探也识破不了。

  "姐姐几个星期前就告诉我,要从那些鹅中挑一只作为圣诞礼物送给我,她说话肯定算数,那我现在就挑吧。我决定把宝石塞进鹅肚子里,然后再把鹅送到杰尔贝恩。我在姐姐院子里的一个小棚后面,赶出一只尾巴上有黑边的大白鹅,捉住了它,撬开嘴,使劲把宝石往里塞,直到不能再塞时,鹅一下子把宝石吞了下去。它奋力扇着翅膀想挣脱,姐姐听到声音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转身同她说话时,那只鹅从我手里逃走了,飞奔到了鹅群里。

  "姐姐问我:"你捉它干吗,杰姆?'

  "我说:'你不是答应给我一只鹅作圣诞礼物吗?我看一下哪只最肥。"

  "'哦,这样啊,"她说,'你那只早挑好了,在那边呢,就是那只白的,我们叫它杰姆的鹅,我一块儿喂了二十六只,留一只自己吃,一只给你,其余二十四只都要卖到市场去。"

  "我说:'谢谢姐姐,如果对你来说都一样的话,我想要我刚捉的那只。"

  "她说:'那可是我特意为你喂的,它比你要的那只重三磅呢。"

  "'没关系,我就要那只。如果可以,我想现在就拿走它。"我说。

  "'随你好了,你选中哪一只了?"姐姐略显不高兴。

  "'就在那里边,尾巴上有一道黑纹。"

  "'行,把它宰好,你就拿走吧。"

  "就这样,福尔摩斯先生,我照我姐姐说的做了,然后带着那只鹅一刻未停地赶到了杰尔贝恩。我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的朋友,他听了以后果然非常兴奋。可当我们剖开鹅胸脯时,我的心都沉了下去,里面根本没有蓝宝石,我想肯定弄错了,于是急忙跑回姐姐家,可当我赶到时,鹅已经全不见了。

  "我大叫:'姐姐,鹅呢?"

  "'杰姆,已经卖给经销店了。"

  "'哪一家?"

  "'考文特园的布雷科里齐。"

  "'里面有没有一只尾巴上有黑道?就像我挑走的那只?"我问。

  "'有,但是有两只,我们也分不清。"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马不停蹄地跑到布雷科里齐那里,但是他已经把鹅都卖了,并且什么也不告诉我。今晚你们也听到了,他总是那样,凶极了。姐姐说我神经错乱,我也觉得自己快疯了,不仅没有得到令我牺牲名誉的宝石,现在还一样要被烙上窃贼的印记。我祈求上帝原谅我,饶恕我的罪行!"他浑身发抖,两手捂住脸哭了。

  过了很久,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他沉重的喘气声和福尔摩斯敲打桌子的声音。忽然,福尔摩斯站起身来一把打开了门。

  "立即滚蛋!"

  "先生,您说真的?噢,上帝保佑您!"

  "废话少说,快滚!"

  他果然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跑了。门"嘭"的一声被带上,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随后,街上也传来了他连滚带爬的声音。

  福尔摩斯手里拿着烟斗,冷静地说:"华生,无论如何,我们并没有一定要帮警察破案的义务。只要这个家伙不再去咬霍纳,那案子就可以不了了之。我们的做法既开解了一项重罪,也拯救了一个人的灵魂。相信此人以后再不敢做违法的事了,因为他早就被吓破了胆。我们要是把他关进监狱,他很可能会被判终身监禁。现在正值大赦,我们干脆来个顺水推舟吧。这是一次偶然而遇的奇事,问题得到解决也算是一种交待了。医生,劳驾你按下铃,咱们进入下一个案子的调查,对象仍然是家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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