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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囚船上的惨案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回忆录 作者:(英)柯南·道尔 著;傅怡 译 本章字数:12897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第四章囚船上的惨案

  

  在冬天的一个黄昏,我和福尔摩斯分别坐在壁炉两侧烤火。我的朋友对我说:"华生,我这儿有几份文件值得你读读,跟'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案有关系。治安官德雷弗读了这些文件竟被吓死了。"

  福尔摩斯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灰纸筒,打开之后交给我一张纸。上面的字迹简单潦草:

  The supply of game for London is going steadily up[it ran] Headkeeper Hudson,We believe,has been now told to receive all orders for fly-paper and for preservation of your hen-pheasant's life

  (伦敦的野味供应趋势稳中有升。我们相信已经通知了负责人郝德森接收全部粘蝇纸的定货单,并保护你们的雌雉鸡的性命。--译者注)

  看完这张令人费解的便笺,我迷惑地抬起头。福尔摩斯正在观察我,抿着嘴笑了。

  他问:"糊涂了吧?"

  "真不知道这样的便笺是怎么把人吓死的。在我看来,不过是些荒唐的废话而已。"

  "没错,但事实的确是那位强健的老人看完便笺后,便倒在地上死了,好像被子弹击中的靶子。"

  我说:"这倒稀奇了,但是为什么你刚才说,这对我有特殊意义,更应当研究它?"

  "原因就是,这是我亲自承办的第一件案子。"

  一直以来,我都在试图研究我的伙伴,想让他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下决心开始转向犯罪研究上的,但他总是没兴趣说。只见他慢慢坐到扶手椅上,将文件在膝盖上铺开,点上烟斗,吸了一阵,然后不断翻阅,认真地研究起来。

  他问:"我从来没给你讲过维克多·德雷弗吗?在两年的大学生活中,他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华生,你知道,我不善与人交往,总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那些别人不感兴趣的问题,很少与同龄人交往。击剑和拳击是我最喜欢的体育运动,而且我的学习方法也与别人不同,所以我们没有打交道的必要。有一天早晨,我在去教学楼的路上被他的狗咬伤了脚踝骨,我们因这个意外而相识。他也是我当时结识的唯一的人。

  "开始,我们的交往很平淡,但友谊却从此建立。在我因脚伤躺在床上的十天里,他常常来看我。开始我们只是礼貌性地闲聊,后来,时间渐渐延长。到了那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已成了深交知己了。他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精力充足,虽然在许多方面我们完全不同,但也有相同的地方。当我发现他也同样孤僻时,反倒交往更亲密了。后来,他请我去他父亲那儿做客--他父亲居住在诺福克郡的敦尼索普村,我很高兴地答应了,并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月的假期。

  "老德雷弗既是治安官又是大地主,很受人尊重。敦尼索普村位于朗麦尔北部,在布德罗市郊外。他家的住宅面积很大,是老式的栎木梁砖瓦房,门前有一条小路,两旁有繁茂的菩提树。因为附近有很多沼泽地,所以那里是打猎和垂钓的好场所。宅子中有一个书房,小而精美,据说是买房子时一起买下的。有一位很好的厨师为我们做饭。我想即便再苛刻的人,在这里度假也会感到满意。

  "老德雷弗的夫人很早就去世了,我朋友是他唯一的孩子。

  "我听人说,老德雷弗曾有一个女儿,但不幸,去了一趟伯明翰,就因患白喉夭折了。我对老德雷弗十分感兴趣。他的知识不渊博,但有很好的体力和记忆力。他看的书很少,但年轻时曾经到很远的地方游历过,人生经验很丰富,旅途见闻张口就来。他身体健壮,身材高大,灰白的头发十分零乱,褐色面孔充满苍桑,一双蓝眼睛锐利得甚至有点凶。但事实上他在乡里口碑很好,以和蔼、慈祥闻名。即便在法院审理案子,他也多以宽大处理为原则。

  "有一天晚上,吃过饭,我们一起品尝葡萄酒。小德雷弗突然说起我热衷于对事物的推理与观察。当时,我对演绎归纳法的理论已初步形成了一点套路,尽管我还没发觉这对我的一生有什么作用。老人认为他儿子对我的小伎俩过分吹捧,觉得是言不符实。

  "他很有兴趣地说:'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就是一个很好的题材,你从我身上能判断出什么呢?'

  "我回答:'恐怕推论不出多少。但是,好像您在过去一年里,曾经很担心受到攻击。'

  "他吃惊地盯着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说:'是啊!你的推测很对。'

  "他对儿子说:'维克多,你知道,我们赶走了那些在沼泽里偷猎的人之后,他们曾扬言要杀死我们。爱德华·霍利先生被偷袭了,从那以后,我也总是提防着。但是,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怎样知道的呢?'

  "我回答:'通过您那精巧的手杖。我看到上面的刻字,说明它买了不到一年。但是,您却费了很多时间在手杖头上凿洞,然后注入溶化的铅,好像要把它当成一件自卫武器。所以我想您的这种做法也许是为了预防某种危险。'

  "他轻轻笑着问:'还有别的吗?'

  "'在您年轻时,曾经常参加拳击赛。'

  "'是的。你怎么知道?是从我被打扁的鼻子上吗?'

  "'不是,是从您的耳朵上。您的耳朵具有拳击手共有的扁平宽厚的特点。'

  "'还有吗?'

  "'您曾干过很苦的采掘工作,因为您手上有很厚的老茧!'

  "'确实,我是靠采矿富起来的。'

  "'您曾去过新西兰。'

  "'是的。'

  "'您也去过日本。'

  "'完全正确。'

  "'您曾和一个名字缩写为J.A.的人有深交,但是,后来却试图忘记他。'

  "老德雷弗先生缓缓站起来,他那双蓝眼睛瞪得圆圆的死盯着我,眼神惊奇而又疯狂,接着就倒下去了。他的头撞进了桌子上的果壳堆里,昏了过去。

  "华生,你能想象得到,当时我和小德雷弗有多惊慌。好在不一会儿他就苏醒了。因为当我们把他衣领解开,并把杯中的凉水泼到他脸上时,他吸了一口长气,坐了起来。

  "他勉强笑了笑说道:'孩子们,我没吓着你们吧?虽然我外表强悍,其实心脏很脆弱,一点惊吓就会昏倒。福尔摩斯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推论的,但在我看来,无论是实际的警探还是虚构的侦探,跟你比起来,他们简直就是孩子。你可以以此来谋生,或作为你的工作,你应该相信我这个历经苍桑的老人的话。'

  "华生,你应该相信,在当时,推理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最早使我认为这一爱好可以谋生的正是这位老人。他对我的过分夸奖令我信心大增。但是,尽管我对老人的突发病症感到十分内疚,却也并未多想。

  "我不安地说:'希望我刚才所说的没有伤害您。'

  "'你的话刺到了我的伤口,但是我很想知道,你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的,而且你究竟知道多少?'他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好像很认真,眼神依然是惊恐的。

  "我解释说:'这事很容易。有一天我们一起划船,您捕鱼时挽起了袖子,我看到您胳膊上有清晰的J.A.字样,可是笔划已经稍稍模糊,字迹周围还有痕迹,这说明您曾经想去掉这些字。因此,这两个字母是您所熟悉的,但由于某些原因,您却极力要忘掉它。'

  "他放心地吸了口气,说:'你的眼神真锐利,一切都正如你所说。不过我们没有必要去谈论它。在所有的恶鬼中,我那旧交的阴魂是最令人恐惧的。现在让我们去弹子房安静地享受一支烟吧。'

  "但是,自此以后,虽然老人对我仍很亲切,但似乎总夹着几许疑虑。小德雷弗也觉察到了,他说:'我爸爸被你吓坏了,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你究竟知道多少事。'在我看来,老人虽极力掩饰他的疑虑,但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表达了他的猜疑。我相信,我的存在带给了他不安,所以我决定尽快离开。但是,就在我告辞的前一天,一件事情发生了,而这件事后来被证明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当时,我们三个人正在花园里的草坪上晒太阳,欣赏着布罗德的美景。一个女仆走过来说:'老德雷弗先生,外边有人想见你。'

  "我的主人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告诉我。'

  "'他有什么事情吗?'

  "'他只说您认识他,他有事情要亲自对您说。'

  "'把他领进来吧。'不一会儿,一个人走了进来。他面容狰狞,步伐拖沓,身材瘦小,穿着一件没系扣的夹克,里面是一件红花格子的衬衣,夹克的袖口上有一块柏油污迹。他下身穿着棉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破烂的双筒靴,棕色且消瘦的脸上带着狡诈的笑容,笑时还露出一排不整齐的黄牙。他那布满皱纹的手半握着,是水手常有的姿势。当他精神不振地经过草坪向我们走来的时候,老德雷弗发出一声像是打嗝的声音,随后跳下椅子向屋里跑去。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当经过我们身旁时,我闻到了强烈的白兰地味。

  "他说:'朋友,找我有什么事?'

  "水手站在原地,迷惑地看着老德雷弗,还咧嘴笑着。

  "那水手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天哪,想起来了,这不是郝德森吗?'老德雷弗惊愕地说。

  "'我的确是郝德森,你终于认出我了,时间过得真快呀!我们三十多年没见了。你现在生活富裕安稳,而我依然到处流浪。'

  "老德雷弗边向水手走去边说:'你知道,我永远忘不了过去的日子。'接着走到水手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又大声说:'请先到厨房用饭,我一定帮你安顿好。'

  "水手用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然后说:'多谢你的招待,先生,我已在一艘既无固定航期又无固定航线的大货船上工作了两年,刚从这条船上下来。因为人手不够,船需要整顿一段时间。我别无他法,只好找贝多斯先生和你。'

  "老人大叫道:'什么,你知道贝多斯的下落?'

  "这个人狰狞地笑着说:'感谢上帝,先生,我清楚地知道所有老朋友的下落。'说完匆忙地跟着女仆去厨房了。老德雷弗先生很含糊地告诉我们,那人和曾他同船去采矿。说完这些,便自己回屋去了。一个小时后,我们回到屋里,发现老德雷弗已烂醉如泥,挺直地倒在餐厅的沙发上。这事给我留下了很坏的印象。所以,第二天当我离开时,没有一点留恋惋惜。而且我知道,再呆下去只能让我的朋友疑虑与不安。

  "这一切都发生在我长假的第一个月,之后我又回到了伦敦的家。我用了七个星期的时间研究有机化学实验,直到秋天的某个早晨,假期临近结束时,我收到了小德雷弗的电报。他请我去敦尼索普村,说很需要我的帮助。

  "我抛开手头的小事,马上赶到了北方。他在车站接我,坐在一辆单人双轮马车上,变得十分瘦弱。真不知过去的两个月他受到了什么痛苦煎熬。他不再开玩笑,也不开朗直爽了。

  "他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爸爸快要死了。'

  "我大声说:'这太不可思议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患了中风,因为神经受到强烈刺激,今天早上就已处在危险中,不知现在是否还活着。'

  "华生,你能够想象,这消息实在令我太震惊了。

  "我问:'什么原因造成的?'

  "'这恰是问题的根源。先上车吧,待会儿我详细告诉你。在你离开的前一天有个人来找过我父亲,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他大声说:'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恶魔,福尔摩斯。'

  "我迷惑地望着他。

  "'是的,他的确是个恶魔,是个恶棍。自从他来了之后,我的日子就不得安宁,一刻也不能。自从那晚,我爸就抬不起头了,他的心碎了,生命也危在旦夕,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郝德森!'

  "'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恰是我想弄明白的。我父亲仁慈厚道,又有爱心,怎么会有把柄被恶魔抓住?!现在好了,很高兴你能来,我相信你的推理判断才能,福尔摩斯,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们的马车飞速行驶在通往布罗德的乡村小路上,路的尽头是一片落日余晖的美景。左边有一片小树林,树林后面就是治安官的家了。我们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屋顶上的旗杆与烟囱。

  "小德雷弗说:'开始父亲安排他做园丁,但那家伙并不满足,不久又升为管家。这样全家都得听他的。他到处游荡,为所欲为。女仆们经常抱怨,说他酗酒成癖,品行卑劣,语言粗俗。父亲只好给她们加薪以弥补她们的麻烦。这个魔鬼还经常带着我父亲珍爱的猎枪,划着船去打猎。而且每到此时,他脸上总带着一种嘲笑的表情,简直目中无人。假如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我肯定把他打倒在地三十次也不止了。我告诉你,福尔摩斯,这段时间我是在拼命克制我的愤怒,但现在想想,如果不克制也许还会更好些。

  "'现在,情况越来越糟,那个恶棍也越来越嚣张。有一次,他竟然当着我的面傲慢地与我父亲讲话。我忍无可忍,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推了出去。他发紫的脸与凶神般的眼睛这才示弱下来,悄悄地溜走了。可后来不知道那个魔鬼又对父亲讲了什么,于是第二天早晨父亲找到我,让我向恶棍道歉。我拒绝了,并且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忍耐这个魔鬼,容忍他如此放肆地在我们家胡作非为。

  "'父亲对我说:"亲爱的孩子,你不明白实际情况,但你说得很对。维克多,我一定会告诉你整件事情,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告诉你。可是现在,你不希望你年老的父亲伤心吧,孩子?"

  "'父亲十分激动,一整天都呆在书房,我从窗户里看到他在忙碌地写些东西。

  "'那天晚上,郝德森说他要走了,这使我很高兴,立刻感觉轻松了许多。饭后,我们在餐厅聊天,他醉熏熏地走了进来,沙哑地讲了他的打算。

  "'他说:"我在诺福克受够了,我要去汉普郡找贝多斯先生。我敢跟你打赌,他见到我一定会很高兴。"

  "'我父亲竟谦卑地说:"郝德森,希望你不是因为不满意这儿才走的。"这句话使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他看了我一眼,紧绷着脸说:"他没有当面向我道歉。"

  "'爸爸转过身,严厉地对我说:"维克多,你确实对我们的朋友失礼了,你不得不承认。"

  "'我反应十分强烈,说:"正好相反,我认为,我们太容忍他了!"

  "'郝德森听后怒吼道:"喂,小伙子,你这样认为吗?那很好,我再也没必要呆在这儿了,走着瞧吧,朋友!"

  "'他转身走出去,半小时后,真的带着收拾好的东西走了。从此我父亲便始终处于紧张害怕的状态。每天夜里,我都能听到爸爸在屋里走来走去。不久,就在他刚刚恢复过来一点的时候,灾难降临了。'

  "我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奇怪而又突然。昨天晚上,爸爸收到一封信,上面盖着贝丁汉姆的邮戳。他看完之后,就显得心神不定,总是用手轻轻地拍着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好像丢了魂儿。我扶他坐在沙发上,这时他的嘴和眼突然开始向一侧歪过去,看起来竟好像中风了。我急忙请来了福德哈姆医生,我们一起抬他上床,但是情况很严重,没有好转的征兆。也许,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大声说:'小德雷弗,你不会吓我吧?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竟引起如此严重的后果?'

  "'也没什么,实在令人费解。信的内容怪异、零乱,没有头绪。天啊,我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就在他说这些话时,我们已到了林荫路的拐角处。在微弱的灯光下,我们看到屋子里的窗帘放下来了。刚到门口,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走了出来。

  "小德雷弗似乎意识到什么,满脸的悲伤。

  "'医生,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刚一走,他就不行了。'

  "'可曾清醒过?'

  "'临死前,他清醒了。'

  "'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只是说那些纸都放在日本柜的后抽屉里。'

  "我的朋友与医生一起去了死者的房间,我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开始思考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从来没有如此伤心过。老德雷弗阅历丰富,做过拳击手、旅行家,又做过多年的采金人,可是他为什么会听任一个水手的摆布呢?另外,为什么当我提到他胳膊上模糊的姓名缩写字母时他竟昏倒了,甚至接了一封来自福丁哈姆的信就吓死了?这时,我忽然想到,福丁哈姆在汉普郡,贝多斯也住在汉普郡,而水手一定是去那里诈骗他了。他可能在信中说,举报了老人过去的秘密,想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尽快破解谜团。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反反复复地冥想着。一个小时后,小德雷弗跟着一个女仆走进来,女仆手里拿着一盏灯,满面泪痕。我的朋友也脸色苍白,但还比较平静,手中拿着几张纸。我把纸接过来

摊在膝盖上。他将灯放在桌边,坐在我对面,把一张石青色的短笺指给我。短笺字迹潦草,正是你现在看的这个:'伦敦的野味供应趋势稳中有升。我们相信已经通知了负责人郝德森接收全部粘蝇纸的定货单,并保护你们的雌雉鸡的性命。'

  "我第一次读时,像你一样迷惑。后来,我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正如我所料到的,这些奇怪的词语是一个秘密,像'粘蝇纸'和'雌雉鸡'都是事先约定的暗语。这种暗语可随便约定,因此假如没有根据,再怎么猜测也是无济于事。但我还是决定碰碰运气。因为信里有'郝德森'这个词,它的出现正好证明信的内容与我的推测相符。而且这信应该是那个叫做贝多斯的人写的。我又试着将句子倒过来读,而'生命'、'雌雉'这些词令我很失望。我又试着跳词读,但"the of for supply game London'仍然无甚意义。

  "苦思冥想,终于,我找到了关键的答案。我发现从第一个词开始,每隔两词一读,就能连成一篇有意义的短笺,而这些意义足可以使老人陷入绝望之中。

  "这些词语简洁明了,是一封警告信,我马上读给我的朋友听:

  'The game is up.Hudson has told all.Fly for your life'(译:一切都完了。赫德森都说了。你赶快逃命吧!)

  "我的朋友用抖动的手捂住了脸。他说:'一定是这样,这表示耻辱,比死都令人难堪。可"负责人"与"雌雉鸡"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词并没有特殊的意义,但是,我们如果无法找到发信人,这些词就对我们很有用。你看,他开始先将"The……game……is"等写下,这些是预定要表达的真正意思,之后每个空挡要添两个词。如果假设他只是随意信手写上去的话,那么就可以断定,他喜欢打猎或者饲养小动物。你了解贝多斯吗?'

  "他说:'经你提醒,我想起一些。每年秋天,贝多斯都会邀我们去他那里打猎。'

  "我说:'那么,这信一定是他写的。现在我们只需弄清一个问题,那水手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并且是用什么来威胁这两个人的。'

  "我的朋友痛苦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担心那是一件令人汗颜的事!不过,我不想隐瞒你。这是我父亲在知道赫德森要检举时亲笔写的。按照医生所说,刚才我在日本柜子里找到了这份声明。我自己没有勇气去看它,所以还是请你读它吧。'

  "华生,这几张是我的朋友交给我的,那天晚上我给他读了一遍,现在我再给你读读。你瞧,这几张纸的外面写着:'"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航海日记。1855年10月8日在法尔梅恩启航,同年11月6日在北纬15°20′,西经25°14′沉没。'里面的日记是用信的形式写的。"

  亲爱的儿子,既然逃不脱那日益临近的耻辱,也没有办法摆脱晚年的平庸,坦白地说,现在我不害怕法律的制裁,也不怕丢失我在本郡的职位,更不担心那些熟人的轻视了。可是当想到你对我的爱以及对我的那种尊敬时,耻辱感便油然而生。这使我心如刀割。但是,假如我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我希望你能仔细看看这本日记。届时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应当受到惩罚。但是,假如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而这张纸却到了你手里,我请求你,看在上帝的分上,看在你所爱的死去的母亲分上,看在我们父子一场的分上,将它烧掉,忘记它。

  可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那想必也就是事情败露之时。我将不是身陷囹圄,便是已经离开人世。但无论哪种情况,既然没必要再隐瞒,我愿意发誓,以下事情完全真实,万望宽恕。

  亲爱的孩子,我本来不叫德雷弗,年轻时我叫詹姆斯·阿米塔奇。这样你应该知道我听到福尔摩斯的话后昏倒的原因了吧!因为他的话听起来像揭露了我更名改姓的秘密。作为阿米塔奇,过去我在伦敦的银行工作,后因触犯刑律被法庭处以流放徒刑。孩子,不要责怪我,因为我必须偿还一笔赌债,因此挪用了公款。当时我相信一定能在被发现前将这笔钱补上。但是最可怕的厄运降临了,我希望的款项没有到手,同时银行的查账提前了,所以我的亏空暴露了。这件案子如果犯在今日尚可宽大处理,但三十年前的法律严酷许多。于是,我在二十三岁生日的那一天,被判了罪并与其他三十七名重犯一起被锁在了"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的甲板上,即将流放到澳大利亚。

  1855年,克里米亚正在打仗。原来运载罪犯的船大多被用于军事运输了,所以政府只能用较小的且设备简陋的船遣送罪犯。"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原本是用来做中国茶叶生意的,样式古老,船头十分重,船身非常宽,与当时的新式快速帆船相比简直不能相提并论。船载重量为五百吨,船上有三十八名罪犯,二十六名船员,十八名士兵,一名船长,三名船副,一名医生,一位牧师和四个狱卒,当从法尔梅思起航时,我们号称一百人。

  通常说来,囚犯船的囚室隔板是由很厚的橡木制成,但此船因是临时改装而成,所以隔板很薄。就在我们被押到码头时,我发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人。他很年轻,面庞清秀,无髭无须,鼻子细长,嘴很瘪,被安置在船尾,囚室与我相邻。上船时我就注意到了他,因为他显得满不在乎,走路昂首阔步的,加之身材高大--至少六英尺半高,别人只能及他肩部,所以在那么多消沉的面孔中很是与众不同。当我看到这张精神饱满、刚毅坚决的脸,受到很大震动,就好像有人在寒冷的冬夜送来了温暖的火炉。有这样一个邻居一路相陪,我感到很高兴。夜深入睡时,忽然有说话声传过来,原来他在我们之间的隔板上挖了个洞,这更使我欣喜若狂。

  他说:"嘿,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因什么罪被关在这儿?"

  我将情况告诉了他,同时问了他的名字。

  他回答:"我叫杰克·普伦德加斯特。上帝作证,只要跟着我一起做,你绝不会后悔。"

  我在被捕前就听说过他的案子,简直轰动全国。据说他出身高贵,精明能干,可是却沾染了无可救药的一些恶习,竟靠绝妙的骗术,从伦敦的达官富人手里骗到了大批财物。

  听说我了解他,他很骄傲:"哦!亲爱的朋友,我的事儿你竟然记得。"

  "的确,我记得十分清楚。"

  "那么,你记得那个案子的特别之处吗?"

  "案子本身有什么特别呢?"

  "我搞到了将近二十五万镑的巨款。"

  "听说是那么多。"

  "但警察没有找到那笔钱,你知道吗?"

  "不知道。"

  "朋友,你知道这笔款项的下落吗?"

  "我猜不到。"

  他忽然放大声音说:"这笔钱在我手里。一直是这样!我所拥有的金镑数,比你的头发还多呢!我说朋友,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喂!你说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人,会甘愿呆在这里等死吗?尤其这破船的货舱到处是耗子、臭虫。"

  我说:"是啊,要是有人救咱们就好了。"

  他说:"你真这样想吗?如果你愿意冒险,我有办法。我有一个朋友,他会救咱们出去的。"

  我惊奇地问:"真的吗?他确实可靠?"

  看出我的疑虑,他果断地说:"绝对可靠,先生!他不仅要想尽一切办法救我,还会救其他同船的难友。你可以放心地大干一场,因为他完全值得信赖。凭《圣经》发誓,他一定会救你出去。"

  他当时说话的语调就是这样。开始我认为他在开玩笑,并不以为然。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试探我,并且再次向我起誓,还透露说夺船的秘密计划正在酝酿中。听说上船前即有十二个囚犯加入了该计划,还作了充分准备。为首的自然是这位普伦德加斯特,金钱是他行动的桥梁和动力。

  普伦德加斯特说:"他有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是个非常诚实且值得信赖的人,钱就由他掌管着。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他就在船上,就是我们这条船的牧师。没错,就是那位牧师,他身穿神圣的黑上衣,各种证件也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他手里的钱足够收买整条船的人。现在,所有的水手都是他的心腹--他用金钱收买了他们,他们同意签约受雇。两个狱卒和二副也被他收买了。他没有收买船长,因为船长是个不值得收买的人。"

  我问他:"但是,我们究竟要怎么做呢?"

  他说:"我们要让船上士兵们的衣服被染得比裁缝做的军服还红!"

  "但他们有武器呀!"

  "小伙子,我们也有武器,每人配两支手枪,还有全体水手做我们的后盾。如果这样还不能成功,那真是连女人也不如了。今天,你最好跟你左边的狱友谈谈,看看他是否值得信赖。"

  我按他说的做了。通过交谈我了解到,关在我左边的狱友也很年轻,叫伊文斯,因制造伪币而犯罪,刑罚和我一样。改了名字的他如今是英国南方的有钱人。他同意参加这次秘密行动,因为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最终,在船到达海湾之前,只有两个犯人没有加入。一个是因为意志不坚定,我们不能信任他;另一个则患有黄疸病,于我们毫无用处。

  行动之初,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那些水手俨然就是专等着干这种事的流氓之辈,冒牌牧师也常来囚舱鼓励我们。他背着一个黑书包,好像装满了经书,联络于我们之间,非常忙。就这样,到了第三天,我们每人都配备了一把锉刀、两把手枪、二十发子弹、一磅炸药。两个狱卒很早就被普伦德加斯特收买了,船上的二副也是他们的同伙。现在仅剩船长、两名船副、另外两名狱卒、一名医生及马丁中尉和他的十八名士兵是我们的敌人。事情虽然进展稳妥,可我们还是十分谨慎、小心,原本是计划在他们相对松懈的夜里发动突击。但是,最终动手的时间却比原计划提前了。情况大致如此:

  就在船启航后第三个星期,一天晚上,医生来给一名囚犯看病。当他伸手到犯人床铺下时,竟摸到了手枪。假如他面不改色地离开,也许我们的计划就完全泡汤了。但是他胆子很小,当场惊叫一声,面色苍白。这使那名犯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一把抓住了他。不幸的医生还未发出警报,就被堵住嘴巴绑在床上了。我们从医生来时打开的通往甲板的门一拥而上。两个哨兵被枪打死了,一个班长闻声而来,但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也被打死了。另外两个守着舱门的哨兵正准备装上刺刀搏斗--也许他们枪中没有子弹,因为他们并未向我们开枪,结果也被轻易地解决掉了。就在我们涌向船长室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一声枪响。进去一看,船长躺在地上,钉在桌子上的大西洋航海图被弄污了,牧师站在他的旁边,手中的枪还冒着烟。两个船副已被捆住了,看起来整个计划已经成功。

  船长室的隔壁就是官舱,我们冲向那里,稀里哗啦地坐在椅子上开始谈论、叫嚷起来。牧师威尔逊从官舱的货箱里搬来一箱葡萄酒。我们取出褐色的葡萄酒,打破瓶颈,使劲倒在大酒杯里,高兴地为重获自由忘情庆祝。突然,一阵意料之外的枪声传过来,官舱中顿时烟雾弥漫。因为隔着长桌子,所以起初我什么也没看清。直到烟雾消散了,才发现眼前已血肉模糊。牧师和其他八个犯人都中弹身亡了。那一幕我至今历历在目,一想起那鲜红的血和那褐色葡萄酒就想吐。当时,我们都被吓傻了。幸亏有普伦德加斯特,他像斗牛场上的公牛般大吼一声冲了出去,所有人这才跟着冲了出去。当冲到舱外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中尉和他手下的十个士兵正立在船尾。原来官舱里有一个正对着桌子上方的旋转天窗,稍稍打开窗子,他们就可以从窗口向我们射击。我们趁他们来不及再次装弹药的时候顶了上去。虽然他们奋力抵抗,但还是无济于事,不到五分钟,我们就把他们都送上了西天。天呀!帆船成了屠宰场!普伦德加斯特像发怒的恶魔,提小鸡似的提起幸存的士兵,不顾死活地都扔到了海里。有个受伤的中士,还在海里游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人提枪打中了他的头。战斗结束时,除了两个狱卒、两个船副、一名医生,其余的人全被消灭了。

  关于怎样处置他们,我们发生了争执。大多数人为重新获得自由而高兴,不愿再杀人。杀死手里有武器的,和我们对抗的士兵是一回事,而杀死手里没有武器的人则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几个人不愿意再杀人,但普伦德加斯特和他的同伙却不同意。他认为,要想得到永久的安全,就必须全部灭口,以免将来有人指证、揭发我们。不过,最后他终于答应,如果我们愿意,可以坐小艇离开这里。为了不继续进行罪恶活动,我们欣然同意。普伦德加斯特分给我们每人一套水手衣服、一桶腌牛肉、一小桶饼干和一个指南针。最后,他还给了我们一张航海图,并授意我们今后要说自己是航船上的水手,船在北纬15°,西经25°沉没了。然后他割断绳索,放我们走了。

  亲爱的儿子,下面才是故事中最惊人的情节。发生动乱时,那船正逆风行驶。离开大船以后,我们又张起帆,顺着东北风驶去。我和伊文斯是这伙人里少数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因此,我俩一起研究海图,负责确定所处地点,并落实目标航线。这是个非常重大的责任,需要仔细对待。当时,向东七百英里是非洲海岸,向北五百英里是佛得角群岛。由于正刮北风,因此我们认为最好是驶向塞拉利昂。于是,我们改变了航向,开始向北方行驶。此时已看不到三桅帆船的船身了,只有那高高的船桅还能映入眼睑。当我们无意中回头眺望它时,发现一股浓密的黑色烟柱正从那里升起,直冲云霄,宛如一棵怪异的大树挂在天边。几秒钟后,我们听到了一声巨响,等到硝烟散开时,三桅帆船已彻底消失了。我们又赶紧再次改变航向,全力驶向帆船。弥漫开来的烟雾告诉我们,该船发生了惨事。

  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赶到那里,起初以为来得太晚了,救不出什么人了。因为我们仅仅发现了破碎的小船和残桅断板在海上漂流,却没有一个人影。正当我们失望地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有人喊救命,闻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一块残板上有一个人在拼命挣扎。我们赶忙救他上船,而这个人就是赫德森,他是水手。他被大火烧伤,疲劳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讲述了发生的一切。

  我们走后,普伦德加斯特就开始对那幸存的五个人下手。先打死了两个狱卒,尔后把他们扔进了大海,三副也残遭相同的命运。接着,普伦德加斯特又亲自去中舱,割断了医生的喉咙。五个人中仅剩勇敢的大副了。当他看到手持带血屠刀的普伦德加斯特向他走近时,就挣开了原先已经松动了的绳子,然后冲向甲板,一头扎进尾舱。那里有十二个犯人同时持枪向他逼近,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火坐在了火药桶旁,这桶火药已经没有盖子,且船上还有一模一样的一百桶火药。大副威胁说,谁要敢碰他一下,他就与全船人同归于尽。话未说完,火药就爆炸了。赫德森认为,火药不是大副点燃的,而是有人开枪打在了火药桶上。但无论是谁的原因,至此,三桅帆船与船上的凶手完全消失了。

  亲爱的孩子,这就是我参与过的那件可怕事件的全过程。第二天,我们被开往澳大利亚的双桅船"科德斯波号"搭救了。该船船长对我们自称是失事航船的水手一事完全相信。海军部也将"格洛里亚斯科特号"船作为一般失事记录了下来,而它的真实命运却被完全掩藏了。后来,"科德斯波号"到达了悉尼港口。上岸后我和伊文斯隐姓埋名去做了采矿工。在那个各国人汇集的地方,我们轻易地隐藏了过去的身份与经历。后来发生的事没必要再说了,我们都发了财,并开始周游世界,最终以有钱的殖民地居民的身份返回英国,购买了家产。这二十年来,我们过着平静、快乐的生活,并一直希望早日埋葬过去一切可怕的经历。但是,后来那个水手找到了我们,我一眼认出他就是赫德森。当时我的感觉非常不好,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他利用我们的愧疚心理,不断敲诈。现在,我亲爱的儿子,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讨好他了吧。至此,相信你也会同情我当时的恐惧感。他虽然离开我们去了另一个受害人家里,但还在间接恐吓我们。

  我的手开始颤抖,下面的字看来很难写下去了。贝多斯先生写来密信告诉我,赫德森全部说出来了。上帝啊,原谅我们吧!

  "以上是那天晚上我给小德雷弗读的。华生,这真是个富有戏剧性的案子。我的朋友经历了这场灾难,心都碎了。后来,他迁居到特拉伊了,在那里种茶卖茶,据说干得很好。而水手和贝多斯,自从那封警告信以后便都消失了。没有人向警察局检举过什么。因此,一定是贝多斯错把赫德森的恐吓当作了事实。也曾有人在附近发现过赫德森,警方怀疑他杀死贝多斯后逃跑了。而我却认为,一定是贝多斯误认为赫德森检举了他,为了报仇杀死了赫德森,然后带着钱去国外避难了。这是案子的基本内容,华生,假如这些对你的故事收集有益的话,我很高兴你使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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