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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诈骗犯的恶报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归来记 作者:(英)柯南·道尔 著;傅怡 译 本章字数:11343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2


第七章诈骗犯的恶报

  

  我现在要给大家讲的这个案件发生在许多年前,尽管如此,说起它来我仍有些心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哪怕是很慎重、很有分寸地说出事件相关事实,也是完全不可能的。现在,事件的主人公已不受人间法律的制约了,所以才能够有保留地讲述,而不致于损害任何人的名声。这件事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怪异的案件。如果我省略掉日期或其他一些能够追溯到事情真相的情节,还望读者见谅。

  那是个严冬的傍晚,我俩外出散步,回到家时大概有六点钟了。他把灯打开,看到桌子上放了张名片。看后冷哼一声,随手把它扔进废纸箱中。我捡起来,看到上面写着:

  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沃顿,汉普斯特区阿倍尔多塔代理人

  我问:"他是谁呀!"

  "在伦敦最坏的一个人便是他。"福尔摩斯答道。他随即坐下,又把腿伸到壁炉前。

  "名片背后写了什么?"

  我翻过背面看到:"六点钟来访,CAM"

  "哼,他果真要来。华生,如果在动物园里你站在毒蛇的面前时,看着它弯曲爬行和那恐怖的眼,更可怕的是那张让人厌恶的扁脸,你绝对会用尽全力躲避它。这就是我对那个人的感觉。我与许多杀人犯打过交道,简直没有比他更坏的人了。但没办法,我必须和他有事务上的来往,他来这儿的确是我约的。"

  "他到底怎么样呀?"

  "华生,别急,我慢慢跟你讲。他可算诈骗犯里顶呱呱的人物了。上帝给了他许多次机会,尤其是那些名声和隐私受到这个人控制的女人更是没办法,只能帮助他。他是一个笑里藏刀的人,有着一颗铁石般的心肠。他向那些可怜的女人勒索,直到抽干她们的血为止。这个家伙有超凡的能力,要是在体面的行业中,会更好地发迹的。他的方法是: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甘愿付出高价去收买那些有钱有势人的信件的。他不光从那些不可靠的男女仆人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还从上流社会中的流氓手中取得一些信息,这种人经常欺骗那些轻信他的女人的感情和信任。他出手很大方,我曾听说他只为一张有两行字的纸条就给了一个佣人七百镑,结果把那个贵族家庭给毁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能传到米尔沃顿的耳朵里。这个城市中的许多人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无一例外地呆坐在原地,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他会找到自己头上。由于他既有钱又有手腕,简直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他可以留着一张牌好几年,等到能赢得最大赌注时才打出去。我说过,他是这个城市里最坏的一个人了,就连一个拿老婆出气的暴徒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为了往自己已经满满的钱袋里继续塞钱,他可以有步骤地、从容地地折磨人们的灵魂。"

  我很少听到我的朋友会带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去评价一个人。

  我说道:"那么,这个人应该得到法律的制裁。"

  "在法律角度上说是这样的,不过实际上无法办到。如果控告他让他坐几个月的监狱,但等他出来后就会让自己身败名裂,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于是受害人无力反击。如果一个无辜的人遭到他的敲诈的话,我一定会抓捕他的,但他非常狡猾。不,我们必须想办法来打击他。"

  "他为何要来这儿呢?"

  "因为一位当事人把她的不幸案件交给我来处理。这个人就是贵族小姐依娃·布莱克维尔,上一季度刚刚初登社交界的最美丽的女士。再过两周她就会和德温考伯爵结婚了。这个混蛋找到了几封轻率的信,是她写给一个年轻的穷乡绅的,一点儿坏的成分都没有,但是这封信会毁了她的婚姻。如果不给他一大笔钱的话,他就会把信交给他未来的丈夫。我受托去见那个恶棍,并且尽力把价钱压低。"

  这时,大街上有马蹄与车轮的声音。我向窗外望去,看见一辆双驾马车停在楼下。它装饰得富丽堂皇,车上那亮闪闪的灯光照着那对栗色骏马光滑的腰腿。仆人把门打开,一个矮小结实、穿着粗糙黑色卷毛羊皮大衣的人,从马车上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就进了屋。

  这个人大概有五十岁左右吧,大脑袋,看上去很精明,圆乎乎的大脸,皮糙肉厚,嘴角挂着那种让人见之生厌的冷笑。眼睛是灰色的,但还是比较灵巧,有点近视,戴了副金光闪闪的眼镜。脸上似乎还能找到些匹克威克英国作家狄更斯小说《匹克威克外传》的主人公的仁慈,一脸假笑,眼中发射出那种敏锐而又不耐烦的寒光。他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温和稳重,边走边伸出那肥而小的手,口里还一直说着他第一次来没有见到我们很感遗憾。我的朋友对那位先生伸出的手毫不理会,冷冷地看着他。米尔沃顿咧嘴笑起来,耸耸肩后脱掉外套,很认真地叠好放在椅背上,然后坐下。

  他用手指着我坐的地方,问道:"这位先生是谁?这样讲话可以吗?"

  "华生大夫是我的好友兼同事。"

  "很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样问话,是为您的当事人考虑的,事情是很奇妙的。"

  "华生大夫对这事已经很了解了。"

  "那么我们就好好谈谈吧。您是依娃女士的代理人,她是否告诉您她已接受我提出的条件了呢?"

  "什么条件?"

  "七千英镑。"

  "这个条件能够商量吗?"

  "亲爱的先生,我认为讨价还价很不好。总而言之,如果十四号不付款的话,十八号就别想举行婚礼了。"

  他那微笑真的令人无法忍受,脸上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福尔摩斯想了一小会儿说道:"你觉得这事情真的不可更改吗?我了解这些信的实际内容。我的当事人依娃小姐一定会按我的建议去做的。我让她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丈夫,相信会得到他的宽容大量。"

  米尔沃顿嘿嘿地笑了。

  他说道:"很显然,您一点儿都不了解伯爵的为人。"

  从福尔摩斯迷茫的表情上看,我明白他真的是对他不了解的。

  他问道:"难道这些信有很大的害处吗?"

  米尔沃顿回答道:"害处很大,很大。她的信写得很招人喜爱,但我发誓,伯爵绝对不会赞同这些信的。既然你我意见不一致,真的没有讨论的必要了。这无非是一宗交易,如果你觉得把这些信交给伯爵并不违背你的当事人的利益的话,您尽可以那样去做,也许花很多钱把它们买回会显得有些傻。"他起身拿他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就要离开。

  福尔摩斯被他气得脸如死灰。

  他说道:"等一下,不必就这样快走了,这个问题非常微妙,我们应尽力避免那些不该有的流言。"

  米尔沃顿又坐回了原处。

  他低语说:"就像我所想的,这事你没有其他办法。"

  福尔摩斯说道:"但依娃小姐并不是很有钱呀。我保证只要两千英镑便可以让她倾家荡产了,你要的钱数她真的无法支付。所以我想请你降低一下要求,按照我提的那个数交钱退信,我向你保证她真的只能搞到那么多钱了。"

  米尔沃顿想笑但又忍着没笑出来。他咧开了嘴角,用他那灰色的眼睛向我们眨了眨。

  他说道:"她的财产状况我很了解。但你必须知道,一个女子结婚的时候正是她亲戚朋友出力的最好时机。他们对买一件像样的礼物或许会有些犹豫。但是,我向你发誓,这一叠信能带给他们的快乐,要比伦敦的全部宴会所给的还要多。"

  福尔摩斯说道:"那根本办不到。"

  米尔沃顿取出一本厚厚的东西,喊道:"嗨,多么不幸呀!你看这儿!若这些女士们再不努力的话,我只能告诉她们太傻了。"他拿出一张便条,信封上印着家徽,"哎!这是,不过在明早之前我是不该把这个名字说出来的。但那时这封信一定会落到这位女士的丈夫手里,就因为她不肯拿她的钻石首饰和我交换。这真的很可惜!你是否记得贵族麦尔兹女士与中尉多尔金订婚的事吗?在结婚前两天,《晨报》就刊登出取消婚礼的消息。原因呢?说来你可能会不相信,只要她给我一千二百英镑,这事就容易解决了。难道这不可惜吗?我没有想过你也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会不顾你当事人的前途和名誉,在这儿谈论价钱。福尔摩斯先生,你真让我出乎预料。"

  福尔摩斯说道:"我讲的这些都是实情。这笔钱她真的没法去弄。你毁掉她一生的幸福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收下这笔我说的数量不小的钱,难道不好吗?"

  "你大错特错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事要是传开了,间接地会给我带来莫大好处的,我现在手下还有八九件事已到要办理的时候了。若这些人知道我对您的当事人要价很高的话,她们会变得更加理智。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福尔摩斯气得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华生,到他身后去。别让他出去!先生,让我们先看看你本子里到底有些什么鬼东西!"

  米尔沃顿这回怕了,像老鼠般溜到屋角,背紧靠着墙。

  随后他翻开上衣前襟,露出一支手枪柄,说道:"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先生,我早有所料,你会做出一些超常的事情。这种威胁我经常遇到,但它根本没有任何益处。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早已全副武装,既然法律允许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可以自卫,我就准备了枪,以防被人突袭。还有,你也太天真了,我真的会把所有的信都放在笔记里?你大错特错了,这种蠢事我根本不可能去做。先生们,不好意思,今晚我必须去见其他人了,去汉普斯特区,很远。"说着,他上前拿起大衣,手依旧扶在枪上,转身向大门口走去。我拿起一把椅子准备朝他扔去,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就又放下了。那个恶棍微笑地鞠了个躬,走出屋子。不一会儿,我们听到"嘣"的关门声和车轮"嘎拉嘎拉"的声音,马车离开了。

  福尔摩斯坐在火边,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他双手深深地插进裤袋,下巴挨着胸,眼睛呆直地盯着余烬,这个样子足足有半个小时。之后他好像有了主意似的站起来,走进了卧室。不一会儿,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工人,山羊胡子,得意洋洋的样子。他点燃泥制烟袋,对我说道:"华生,我过一段时间回来。"随即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我相信他肯定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那个坏蛋。但我真的没有想到,这场斗争会是如此的特殊。

  那些天,福尔摩斯总是这身装束在汉普斯特区进进出出。不必说,他的时光是在汉普斯特区度过的,而且真的很有效,但我对他具体做的事一点儿也不了解。直到后来,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大风呼呼地刮着,雨"哒哒"地打在窗上,他回来了。他回归本样,坐在火前,并以他内敛的沉默方式得意洋洋地笑着。

  "华生,你不会认为我要结婚了吧?"

  "不会的。"

  "告诉你,我亲爱的朋友,你该替我高兴,我订婚了。"

  "亲爱的朋友,我祝--"

  "我和米尔沃顿的女仆。"

  "啊,福尔摩斯!你怎么会这样呢?"

  "华生,我现在急需情报。"

  "你做得太过火了吧?"

  "这一步是非常有必要的。我打扮成一个管道工,名字叫埃斯柯特,我的主意很不错。每晚我都约她出去,与她没完没了地说话。天啊,我都不知道和她谈了些什么内容。不过,我想要的全知道了。我对米尔沃顿已经了如指掌了。"

  "福尔摩斯,可是,那女孩呢?"

  他耸耸肩。说道:

  "亲爱的华生,除了这么做,我根本想不出其他的办法,赌注已经放在桌上了,你只能尽力出牌。我非常庆幸我有一个很好的情场对手,我一下就把他挤出局了。今晚的天气真好啊!"

  "这样的天气你也喜欢?"

  "它与我的目的相符合。华生,我打算今晚就去米尔沃顿家。"

  他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讲出了这句话,我听后全身打颤,呼吸急促。犹如黑暗中的闪电,一会儿把野外的角落全都照亮了,我看得出这个行动很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查出、被捕、受尊重的事业以不可挽回的失败与屈辱告终。我的朋友可能会受到那个恶棍的摆布。

  我大声喊道:"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好好想想这件事吧!"

  "亲爱的朋友,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办事一向认真仔细,这次也可能有些鲁莽,但确实别无他法。我觉得这样做在道义上并没有错,即使在法律上可能是犯罪的。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闯入他家是想把那本子拿走罢了--拿本子的事你会赞同的。"

  我心里衡量了一下这事。

  我说道:"是的,只要我们的目的是拿走那些用于非法意图的物品,我们的行动就符合道义。"

  "若它合乎道义,那么我必须考虑一下我们的个人安全问题了。如果那位女士急切地需要咱们的援助,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应太注意安全了。"

  "你很有可能会被人们误解的。"

  "这是一种冒险,但是为了把信件取回别无他法。这可怜的女士没钱也没有值得信赖的亲人朋友。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了,除非今晚我们成功地拿到那些信,否则的话,这混蛋说到就一定能办到,这会将她弄得身败名裂的。为了不让我的委托人再受罪,唯一的办法只能如此了。华生,能够和你讲的就是,这次是我和他的生死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已经看到了,第一回合他赢了,不过我的自尊心和荣誉要我一定跟他斗争到底。"

  我说道:"我不愿这样做,但我认为只能这个样子了。我们何时动身?"

  "你不用去。"

  我说道:"除非你不去,要不然我就必须去,这一点我永不后悔。如果你不愿让我与你一同去冒险,我就到警察局去告发你。"

  "你根本帮不了我的。"

  "你怎么知道呢?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管怎样,我非去不可。除你之外,其他人也有自尊心和荣誉的。"

  福尔摩斯有些不耐烦,但他展开了紧锁的眉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吧,亲爱的华生,就这么定吧。我们在一起生活也有好多年了,如果我们有幸同一天死去,那也很好啊。华生,我坦白地告诉你,我在很早以前就有个想法,想犯一次很高效率的罪。从这看来,这倒是一次挺不错的机会。你看!"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干净的皮套子,里面装着许多亮闪闪的工具。"这是最棒的盗窃工具。撬棒是镀镍的,玻璃刀是由金刚石制成,还有万能钥匙等等,对各种情况应用自如,那里还有暗灯,样样齐全。你有走起路来不出声的鞋吗?"

  "我有双橡胶底的网球鞋。"

  "太棒了!有面具什么的吗?"

  "我可以用黑绸子临时做两个。"

  "我看你对这种事很有天赋呀,太好了,你做假面具吧。在临走之前,我们最好先吃点东西,现在是九点半,在十一点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切尔赤住宅区,大约再走十五分钟到达阿倍尔多塔,到深夜时我们便可以工作了。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在两点前,把依娃小姐的信装在口袋里。"

  福尔摩斯与我穿好晚礼服,有如两个刚看完戏的人正往家赶呢。我俩在牛津街叫了辆双马车去汉普斯特区,到那儿下车付完钱之后,我们忙扣上外套,因为天很冷,风刺骨般地吹过。我们顺着荒地边缘走去。

  福尔摩

斯说道:"干这事千万得小心,那些信被锁在书房的保险柜里,他的卧室在他书房的后面。不过,正如所有会照料自己的壮汉一样,他睡觉通常很沉。我的未婚妻阿格萨,总是以讲笑话的口吻说他的主人睡得如何如何沉,怎么叫也不醒。他有一个秘书,特别忠诚,在白天时从来都不会离开他的书房,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要采取夜间行动的原因。他家有一条狗,很凶狠,也很猛,总是在花园里遛来遛去。最近几次我和她的约会都到很晚,她把狗锁住,好让我很快地走掉。这就是那栋房子,从大门那儿向右转穿过月桂树。我们就在这儿戴上假面具吧!你看,太棒了,没有一个窗户亮着灯。"

  我们戴着那黑丝绸做成的面具,就好像伦敦城中最好斗的人。我们轻轻地走近这寂静而又沉闷的大房子。房子两边各有一个阳台,上面带瓦顶,还有窗户和门。

  福尔摩斯轻轻地说道:"那就是他的卧室,它的门正对书房。这儿对我们来说很合适,但门又上着栓又锁着,要是打开进去的话,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到这边来,这儿有一间花房,门正对客厅。"

  花房是锁着的,福尔摩斯去掉一圈玻璃,在里面拨开锁。我们进去后,他随手把门关上。从法律角度上看,我们现在已经是罪人了。花房里迎面扑来温暖的空气和花草浓郁的芳香,使我俩无法呼吸。在黑暗中,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带我走过一片灌木丛,我们的脸从灌木丛中擦过。福尔摩斯有一种特殊能力,能在黑暗中辨别各种物体,这是他多年来从未停止过练习的结果,他边拉我的手边打开一扇窗。我能够感觉得到我们现在走进了一个大房间,而且还有人曾在这房间里抽过雪茄烟。他在家具中间摸来摸去,随即又开了一道门,再随手把门关上。我伸出手摸到几件上衣挂在墙上,我想我们是在过道里吧。穿过过道后,他打开右手边的一扇门。这时我感觉有东西冲向我们,让我紧张得不得了,后来感觉到是只猫,差点笑出声来。这房间正在烧火,充满了很浓的烟草味。他抬起脚走进去,等我进去后,又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我们现在到了米尔沃顿的书房了,在对面有个门帘,说明那就是通向米尔·沃顿卧室的门。

  当时火烧得很旺,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靠门那边有灯的开关,可是即使安全的话,也没有必要开灯。壁炉边那儿有个非常厚的帘子,我们从外面看见的凸窗就是被它给挡住了,在它的另一边有个通向阳台的门。屋子里摆放了一张书桌和一把转椅,红色的皮革闪闪发亮。在书桌的对面放着一个大书柜,上面放着一座雅典娜的半身大理石像,书柜与墙的中间放着一个特高的绿色保险柜,壁炉的火光映在了铜制的柜门上。福尔摩斯轻轻地走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又走到卧室那儿,歪着脑袋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根本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音。这时,我突然想到那扇通向外面的门是很好的撤退之路,我很仔细地检查了那扇门,惊讶地发现它既没有上闩又没有上锁。我碰了他一下,他转过头看向门的方向。看得出来他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而且很惊讶。他的这些反应对我来说也很出人意料。

  他把嘴凑到我耳边说道:"别这样做,我还是不太懂你的意思。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我做什么?"

  "你就站在门那儿,如果听到有人过来,就从里面把门闩上,我们便可按照来时的路回去。若他们从咱们来时的那条路过来,我们把事办好后就从这个门走,要是没有把事办完的话,我们就在凸窗后藏着,知道吗?"

  我点头答应,站在门边。刚才的惊恐没有了,现在唯一而强烈的愿望激荡在心中,而它是我们在扞卫法律时根本就没有感受过的。虽然现在我们所做的是无法无天的事,但我们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它是高尚的,富有骑士精神,而且我们早把敌人的丑恶本质看得清清楚楚了。它给我们的冒险增添了乐趣,我根本没有一点儿犯罪的感觉,反而觉得冒险让我亢奋与喜悦。我很高兴地看着福尔摩斯运用自如地打开工具袋,像一个正进行复杂手术的外科医生,冷静地、科学地、准确地选择他的工具。我了解他对开保险柜有特别的爱好,我更清楚他对眼前这个绿色怪物很厌恶,它不知伤害了多少美丽女士的名声。他把大衣放在椅子上,卷好晚礼服的袖口,把两种手钻从袋子里取出来,又分别取出橇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在门的中间,两眼紧盯两个门,准备着应对紧急情况。尽管如此,遇到阻挠时应该做些什么,我真不太清楚。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忙了半个小时,如同一个熟练的机械师,举起这件放下那件。最后我听出"嗒"的一声,他把那个绿门给打开了。我看见柜里有许多纸在,都用火漆封着并且捆着,上面都写了字。福尔摩斯从中拿出一包,但在微弱的灯光下根本看不清楚写了些什么。由于米尔沃顿就在旁边那个屋里睡觉,开灯是不可能的,只能用黑暗中的小火了。突然间他停住了,专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随后立即关上柜门,拿起大衣,把工具塞进口袋,奔到凸窗窗帘那儿,还摆手叫我过去。

  我到了他那边,才听见让他停止行动的声音。远处有关门声,而且还有快速而沉重的脚步声,在非常沉重的脚步声中还夹杂一些微微的不清晰的"沙沙"声。那声音到了屋外的走道,停在了门前,门被打开了,随即电灯"嗒"的一声亮起来。门又被关上,我们又闻到那种强烈刺鼻的雪茄烟味。后来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那人不断地走来走去。脚步声终于停了,随后听到椅子的"嘎吱"声,而后又听见"啪嗒"一下的开锁声,还传来纸张"沙沙"的声音。

  我刚才一直不敢往里看,不过现在我慢慢分开我眼前的窗帘向内看去,我同时也感觉到到我的朋友也在往里看。米尔沃顿宽且圆的后背在我们伸手可及的地方。明显我们对他的行为估计错了,他根本没在卧室睡觉,而是一直在抽烟室或台球室里抽烟,刚才我们根本没有看到那儿的窗户。在我们眼前,是一个又大又圆的脑袋,花白头发,且上面还有一块儿无毛之地大放光彩。他仰靠着红皮椅,把两条腿伸出来,嘴上还歪叼着一支雪茄烟。他身穿一件黑绒领子的紫红色军服式吸烟服,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法律文件,懒散地读着,嘴里吐着烟圈儿。从他那悠然自得的神态来看,他并没有急于离开的意思。

  福尔摩斯悄悄地把我的手紧紧抓住,使劲握了握以示信心,好像说他对此非常有把握,心情也很稳定。我看得到保险柜的门根本没有完全锁好,他随时都能发现。我已决定,要是我从米尔沃顿的凝视中看到他发现柜子没锁好的话,就立即跳出去,用大衣蒙住他的脑袋,打昏他,其他的事就由我的朋友来完成了。可他根本没有抬头去注意那些。他懒懒地看着文件,挨页翻阅律师的申辨。我想也许他看完文件,抽完烟之后,会回卧室去。不过还没到这个时候,就出了意外的事情,这又不得不把我俩的思想引到另一方向。

  我看那家伙几次看表,有一次还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表情站起身后又坐下。随即又听到外面阳台上传来极其微小的声音,我们根本没有想到什么约会会定在这个时间。那家伙放下文件,直直地靠着椅子。紧接着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起身去开门。

  他很不友好地说:"喂,你迟到半个小时。"

  这是为什么呢?他深夜不锁门也不去睡觉就是因为这个呀。随即又听到一位妇女衣服柔柔的"沙沙"声。当他的脸转向我们的同时,我迅速合上了窗帘缝,后来我又小心地把它打开。这时他又坐回到椅子上,嘴角依然叼着雪茄。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一个女人正站在他的对面,那人身材高窕,皮肤黝黑,系着斗蓬,带着面纱。她呼吸急速,因为感情激动而使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颤抖。

  米尔沃顿说道:"亲爱的,你让我等得好难受。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你为什么不在别的时间来呢?"

  这女人摇了摇头。

  "好的,不能也罢。若伯爵夫人很难应付的话,现在你有机会与她较量一番了。上帝保佑你!你为何要发抖呢?对了,要打起精神,不要怕。现在我们就来谈谈这笔买卖吧。"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你不是说要卖掉五封信吗?其中还有伯爵夫人达尔伯的吧?我全买,这太棒了。只要是好货--啊,怎么是你?"

  这女人一言不发,拿下面纱,解下斗蓬。出现在这家伙面前的是一副美丽、秀气、黝黑的面容。浓黑的眉毛下,那双眼睛坚定而炯炯有神,小而薄的唇上带着危险的笑容。

  她说道:"是呀,我就是被你毁了一生的那个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不过恐惧使他的声音发抖。他说道:"你太固执了,你为何逼我走那样的极端呢?我不可能为自己而去伤只苍蝇。不过人人有自己的难处,我能有别的办法吗?我要的价钱完全是你力所能及的,可是你又不买帐。"

  "于是,你就把信给了我的丈夫,他是世上最高贵的人,我连给他系鞋带都配不上。这些信使他的心伤透了,他死了。你一定记得我昨晚从那个门进来恳求你不要那么做吗?可你却一再嘲笑我,现在你依然讥笑我,但我不怕你那懦夫般的心。你的嘴唇不也在发抖吗?是呀,你在这儿再次看到我是你意想不到吧?但正是那个晚上,你教会了我如何面对像你这样的人,而且是在单独见你的时候。查尔斯·米尔沃顿,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他边起身边说道:"不要威胁我,只要我大声喊我的仆人,他们会立即抓住你。但我现在抑制住自己的怒气原谅你,你走吧,我不会再怎样你了。"

  这个女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手放在胸前,在她那薄薄的唇上仍带有杀人的微笑。

  "你根本不可能再去像毁掉我一样去毁掉其他人的生活了,也更不会像你把我的心绞碎一样去伤害其他更多人的心了。我要把你这个恶毒的家伙消灭掉,你这条恶狗,吃我一枪,一枪,一枪,再一枪!"

  她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光亮的小手枪,子弹像雨点般打进那家伙的胸口,枪口距离他的胸口不到两英尺。他蜷缩着向书桌倒了下去,发出猛烈的咳嗽声,双手紧握文件,后又摇晃着站起身,又挨了一枪,便倒在了地上。他大声说道:"你打死我了!"然后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这女人紧紧地盯着他,而后用脚乱踢一通。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随着"沙沙"声响起,这位复仇者走了,晚上的冷气吹进了房间。

  如果我们出面干涉的话,也不能让他活命。这个女人朝他瑟缩的身体一枪枪地打去时,我本想跳出去,福尔摩斯用他那冰冷的手使劲地抓住我。我明白他的意思:这与我们无关,是正义与邪恶之间的斗争,不能忘记我们来这儿的目的。这个女人刚一冲出屋,福尔摩斯赶忙轻轻迈出几步,到了另一扇门前,转动门锁的钥匙。同时我们听见这栋房子乱成一团,有脚步声和说话声,枪声惊醒了所有的人。福尔摩斯沉稳地走上前,站在保险柜跟前,抱起那些信件就往壁炉里扔,直到把所有的信件都扔完了才罢手。当时正有人转动门的把手还不停地敲门,我的朋友猛一回头看到了那封溅满了米尔沃顿血迹的末日之信仍放在桌上,赶紧拿起来扔进了大火中。他拔出一把通向外面一扇门的钥匙,我们出去后依次把门锁上。他说道:"华生,从这边走,我们可以从花园那边离开。"

  真的不敢想象,警报来得这般迅速。我回头看了一眼,整栋房子全亮了,前门也开了,一个一个的人影正穿梭在小道上,整个花园乱套了。当我们离开阳台的时候,有人大喊一声"抓人",而且紧紧地一直跟着我俩。福尔摩斯好像对这非常了解,带我迅速穿过小树丛,那个在后面追赶的人累得气喘吁吁。挡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座六英尺的墙,不过福尔摩斯一下子就跳了过去。当我向上爬的时候,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踝骨,不过我踢开他的手,爬过墙头,脸朝下跌了下去。我的朋友扶起我,我们一同火速向前奔去,穿过韩姆斯那块荒地。我们大约跑了两英里才停下来,再认真地听了一下,没有一点儿动静。没有人再跟踪我们,也就是平安无事了。

  办完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我便把它全部记了下来。第二天上午,刚吃过早饭,我们正在抽烟,仆人面容严肃地把苏格兰场的雷斯瑞德先生带进了我们的客厅。

  他说道:"早上好,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您现在很忙吗?"

  "忙是忙,但听你讲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我想如果您现在要是不太忙的话,或许能够帮助我们破一个奇特的案子,这个案子昨晚发生在汉普斯特区。"

  福尔摩斯说道:"啊!什么案子?"

  "一件惊人而又奇特的谋杀案。我们知道您对这个案件非常感兴趣,如果您要是去一趟阿倍尔多塔,帮我们提一些建议,这样破案进程也许会快一点儿。我们对死者的监控已有很长时间了,说实话他是个大恶棍。人们都知道他总是拿些书面材料去勒索他人。杀人犯烧了所有材料,但任何贵重物品都没动,由此可知犯人很可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止那些这些材料流传到社会上。"

  福尔摩斯说道:"他们,难道不止一个?""是呀,他们共有两个人,差一点儿就被我们给抓住了。我们有他俩的脚印,也知道他们的相貌,我们有很大把握能查出他们来。第一个人行动非常快,第二个人差点被花匠学徒给逮住,经过拼命的挣脱才得以逃脱。这个人中等个头,身体健壮,方下巴,脖子很粗,满脸络腮胡,戴着面具。"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听起来还是有点模糊,不过,好像你在描述华生。"

  雷斯瑞德开玩笑地说道:"真的呀,我就是在描述华生大夫。"

  福尔摩斯说道:"雷斯瑞德,我很难帮这个忙。米尔沃顿恶名远扬,我曾认为他是伦敦头号危险人物,并且我认为有些犯罪是法律无法干涉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私人报复是正当的。别再在这儿多费口舌了。我现在早已决定,我同情犯人,不同情被害者,我想我不会办理这个案件的。"

  对于亲眼看到的这宗杀人案,福尔摩斯那天上午根本没有跟我说起它。我知道他在想事情,从他迷茫的眼神和心不在焉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一定是在努力回忆些什么事。我们吃午饭的时候,他忽然站起身,大声喊道:"天啊!华生,我全想出来了,戴上你的帽子,快点儿,我们一同去!"他迅速地走出贝克街来到牛津街,一直向摄政街广场走去。在左边,有个商店橱窗里放着所有知名人物和名媛的照片。福尔摩斯两眼紧盯着其中一张,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位皇家女士,身着朝服,庄严而神圣,头上戴着镶有钻石的冕状头饰。我更加仔细地看着那弯曲的鼻子,浓浓的眉毛,和那端正的嘴巴,还有那尖而硬的小小下巴。当我看到这位妇人的丈夫-- 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贵族--的古老而高贵的头衔时,我几乎没有了呼吸。我俩彼此对望了一眼,转身离开时,他把一个手指放在我嘴唇边,示意我一定要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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