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30
正遇夏啮,一戟刺于马下。胡、沈二君心慌,夺路欲走,公子掩馀右军亦到。二君如飞禽入网,无处逃脱,俱为吴军所获。军士死者无数,生擒甲士八百馀人。姬光喝教将胡、沈二君斩首。却纵放甲士,使奔报楚之左军,言:“胡、沈二君及陈大夫俱被杀矣!”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心胆堕地,不敢出战,各寻走路。王僚合左右二军,如泰山一般,倒压下来。中军薳越未及成阵,军士散其大半。吴兵随后掩杀,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渠。薳越大败,奔五十里方脱。姬光直入郧阳,迎取楚夫人以归。蔡人不敢拒敌。薳越收拾败兵,止存其半,闻姬光单师来郧阳取楚夫人,乃星夜赴之。比及楚军至,蔡、吴兵已离郧阳二日矣。薳越知不可追,仰天叹曰:“吾受命守关,不能缉获亡臣,是无功也。既丧七国之师,又失君夫人,是二罪也。无一功而负二罪,何面复见楚王乎?”遂自缢而死。
楚平王闻吴师势大,心中甚惧,用囊瓦为令尹,以代阳丐之位。瓦献计,谓:“郢城卑狭,更于其东辟地,筑一大城,比旧高七尺,广二十馀里。名旧城为纪南城,以其在纪山之南也;新城仍名郢,徙都居之。复筑一城于西,以为右臂,号曰麦城。三城以‘品’字之形,联络有势。”楚人皆以为瓦功。沈尹戍笑曰:“子常不务修德政,而徒事兴筑,吴兵若至,虽十郢城何益哉?”囊瓦欲雪鸡父之耻,大治舟楫,操演水军。三月,水手习熟,囊瓦率舟师,从大江直逼吴疆,耀武而还。吴公子光闻楚师犯边,星夜来援。比至境上,囊瓦已还师矣。姬光曰:“楚方耀武而还,边人必不为备。”乃潜师袭巢,灭之,并灭钟离,奏凯而归。
楚平王闻二邑被灭,大惊,遂得心疾,久而不愈。至敬王四年,疾笃,召囊瓦及公子申至于榻前,以太子珍嘱之而薨。囊瓦与郤宛商议曰:“太子珍年幼,且其母乃太子建所聘,非正也。子西长而好善,立长则名顺,建善则国治。诚立子西,楚必赖之。”郤宛以囊瓦之言,告于公子申。申怒曰:“若废太子,是彰君王之秽行也。太子秦出,其母已立为君夫人,可谓非適嗣乎?弃適而失大援,外内恶之。令尹欲以利祸我,其病狂乎?再言及,吾必杀之!”囊瓦惧,乃奉珍主丧,即位,改名曰轸,是为昭王。囊瓦仍为令尹,伯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以师傅旧恩,同执国政。
却说郑定公闻吴人取楚夫人以归,乃使人赍珠玉簪珥追送之,以解杀建之恨。楚夫人至吴,吴王赐宅西门之外,使芈胜奉之。伍员闻平王之死,捶胸大哭,终日不止。公子光怪而问曰:“楚王乃子仇人,闻死当称快,胡反哭之?”员曰:“某非哭楚王也,恨吾不能枭彼之头,以雪吾恨,使得终于牖下耳!”光亦为嗟叹。胡曾先生有诗曰:
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丘。
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愁。
伍员自恨不能及平王之身,报其仇怨,一连三夜无眠,心中想出一个计策来,谓姬光曰:“公子欲行大事,尚无间可乘耶?”光曰:“昼夜思之,未得其便。”员曰:“今楚王新殁,朝无良臣,公子何不奏过吴王,乘楚丧乱之中,发兵南伐,可以图霸。”光曰:“倘遣吾为将,奈何?”员曰:“公子误为坠车而得足疾者,王必不遣。然后荐掩馀、烛庸为将,更使公子庆忌结连郑、卫,共攻楚国。此一网而除三翼,吴王之死在目下矣!”光又问曰:“三翼虽去,延陵季子在朝,见我行篡,能容我乎?”员曰:“吴、晋方睦,再令季子使晋,以窥中原之衅。吴王好大而疏于计,必然听从。待其远使归国,大位已定,岂能复议废立哉?”光不觉下拜曰:“孤之得子胥,乃天赐也!”
次日,以乘丧伐楚之利,入言于王僚,僚欣然听之。光曰:“此事某应效劳,奈因坠车损其足胫,方就医疗,不能任劳。”僚曰:“然则何人可将?”光曰:“此大事,非至亲信者,不可托也。王自择之。”僚曰:“掩馀、烛庸可乎?”光曰:“得人矣。”光又曰:“向来晋、楚争霸,吴为属国;今晋既衰微,而楚复屡败,诸侯离心,未有所归,南北之政,将归于东。若遣公子庆忌往收郑、卫之兵,并力攻楚,而使延陵季子聘晋,以观中原之衅;王简练舟师,以拟其后,霸可成也。”王僚大喜,使掩馀、烛庸帅师伐楚,季札聘于晋国,惟庆忌不遣。
单说掩馀、烛庸引师二万,水陆并进,围楚潜邑。潜邑大夫坚守不出,使人入楚告急。时楚昭王新立,君幼臣谗,闻吴兵围潜,举朝慌急无措。公子申进曰:“吴人乘丧来伐,若不出兵迎敌,示之以弱,启其深入之心。依臣愚见,速令左司马沈尹戍,率陆兵一万救潜;再遣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从淮汭顺流而下,截住吴兵之后,使他首尾受敌,吴将可坐而擒矣。”昭王大喜,遂用子西之计,调遣二将,水陆分道而行。
却说掩馀、烛庸攻围潜邑,谍者报:“救兵来到。”二将大惊,分兵一半围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壁不战,使人四下将樵汲之路,俱用石子叠断。二将大惊。探马又报:“楚将郤宛引舟师从沙汭塞断江口,吴兵进退两难。”乃分作两寨,为犄角之势,与楚将相持,一面遣人入吴求救。姬光曰:“臣向者欲征郑、卫之兵,政为此也。今日遣之,尚未为晚。”王僚乃使庆忌纠合郑、卫。四公子俱调开去了,单留姬光在国。
伍员乃谓光曰:“公子曾觅利匕首乎?欲用专诸,此其时矣。”光曰:“然。昔越王允常使欧冶子造剑五枚,献其三枚于吴,一曰‘湛庐’,二曰‘盘郢’,三曰‘鱼肠’。‘鱼肠’乃匕首也。形虽短狭,砍铁如泥。先君以赐我,至今宝之,藏于床头,以备非常。此剑连夜发光,意者神物欲自试,将饱王僚之血乎?”遂出剑与员观之。员夸奖不已,即召专诸,以剑付之。专诸不待开言,已知光意,慨然曰:“王信可杀也。二弟远离,公子出使,彼孤立耳,无如我何。但死生之际,不敢自主,候禀过老母,方敢从命。”专诸归视其母,不言而泣。母曰:“诸何悲之甚也?岂公子欲用汝耶?吾举家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忠孝岂能两全?汝必亟往,勿以我为念!汝能成人之事,垂名后世,我死亦不朽矣。”专诸犹依依不舍。母曰:“吾思饮清泉,可于河下取之。”专诸奉命汲泉于河,比及回家,不见老母在堂,问其妻。妻对曰:“姑适言困倦,闭户思卧,戒勿惊之。”专诸心疑,启牖而入,老母自缢于床上矣。髯仙有诗云:
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
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痛哭一场,收拾殡殓,葬于西门之外,谓其妻曰:“吾受公子大恩,所以不敢尽死者,为老母也。今老母已亡,吾将赴公子之急。我死,汝母子必蒙公子恩眷,勿为我牵挂。”言毕,来见姬光,言母死之事。光十分不过意,安慰了一番。良久,然后复论及王僚之事。专诸曰:“公子盍设享以请吴王?王若肯来,事八九济矣。”光乃入见王僚曰:“有庖人从太湖来,新学炙鱼,味甚鲜美,异于他炙。请王辱临下舍而尝之。”王僚好的是鱼炙,遂欣然许诺:“来日当过王兄府上,不必过费。”光是夜预伏甲士于窟室之中,再命伍员暗约死士百人在外接应。于是大张饮具。
次早,复请王僚。僚入宫,告其母曰:“公子光具酒相延,得无有他谋乎?”母曰:“光心气怏怏,常有愧恨之色。此番相请,谅无好意,何不辞之?”僚曰:“辞则生隙,若严为之备,又何惧哉!”于是被貘猊之甲三重,陈设兵卫,自王宫起直至光家之门,街衢皆满,接连不断。僚驾及门,光迎入拜见。既入席安坐,光侍坐于旁。僚之亲戚近信,布满堂阶。侍席力士百人,皆操长戟,带利刃,不离王之左右。庖人献馔,皆从庭下搜简更衣,然后膝行而前。十馀力士握剑夹之以进。庖人置馔,不敢仰视,复膝行而出。光献觞致敬,忽作脞足,伪为痛苦之状,乃前奏曰:“光足疾举发,痛彻心髓,必用大帛缠紧,其痛方止。幸王宽坐须臾,容裹足便出。”僚曰:“王兄请自方便。”光一步一踬,入内潜进窟室中去了。少顷,专诸告进鱼炙,搜简如前。谁知这口鱼肠短剑,已暗藏于鱼腹之中。力士挟专诸膝行,至于王前,用手擘鱼以进,忽地抽出匕首,径刺王僚之胸。手势去得十分沉重,直贯三层坚甲,透出背脊。王僚大叫一声,登时气绝。侍卫力士一拥齐上,刀戟并举,将专诸剁做肉泥。堂中大乱。姬光在窟室中知已成事,乃纵甲士杀出,两下交斗。这一边知专诸得手,威加十倍;那一边见王僚已亡,势减三分。僚众一半被杀,一半奔逃,其所设军卫,俱被伍员引众杀散,奉姬光升车入朝。聚集群臣,将王僚背约自立之罪,宣布国人明白:“今日非光贪位,实乃王僚之不义也。光权摄大位,待季子返国,仍当奉之。”乃收拾王僚尸首,殡殓如礼。又厚葬专诸,封其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之职,待以客礼而不臣。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亦升大夫之职。散财发粟,以赈穷民,国人安之。
姬光心念庆忌在外,使善走者觇其归期,姬光自率大兵,屯于江上以待之。庆忌中途闻变,即驰去。姬光乘驷马追之,庆忌弃车而走,其行如飞,马不能及。光命集矢射之,庆忌挽手接矢,无一中者。姬光知庆忌必不可得,乃诫西鄙严为之备,遂还吴国。
又数日,季札自晋归,知王僚已死,径往其墓,举哀成服。姬光亲诣墓所,以位让之,曰:“此祖父诸叔之意也。”季札曰:“夫求而得之,又何让为?苟国无废祀,民无废主,能立者即吾君矣。”光不能强,乃即吴王之位,自号为阖闾。季札退守臣位。此周敬王五年事也。札耻争国之事,老于延陵,终身不入吴国,不与吴事,时人高之。及季札之死,葬于延陵。孔子亲题其碑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史臣有赞云:
贪夫殉利,箪豆见色。春秋争弑,不顾骨肉。孰如季子,始终让国?堪愧僚光,无惭秦伯。
宋儒又论季札辞国生乱,为贤名之玷。有诗云:
只因一让启群争,辜负前人次及情。
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
且说掩馀、烛庸困在潜城日久,救兵不至,正在踌躇脱身之计,忽闻姬光弑主夺位。二人放声大哭,商议道:“光既行弑夺之事,必不相容。欲要投奔楚国,又恐楚不相信。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烛庸曰:“目今困守于此,终无了期。且乘夜从僻路逃奔小国,以图后举。”掩馀曰:“楚兵前后围裹,如飞鸟入笼,焉能自脱?”烛庸曰:“吾有一计:传令两寨将士,诈称来日欲与楚兵交锋,至夜半与兄微服密走,楚兵不疑。”掩馀然其言。两寨将士秣马蓐食,专候军令布阵。掩馀与烛庸同心腹数人,扮作哨马小军,逃出本营。掩馀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钟吾。及天明,两寨皆不见其主将,士卒混乱,各抢船只,奔归吴国。所弃甲兵无数,皆被郤宛水军所获。诸将欲乘吴之乱,遂伐吴国。郤宛曰:“彼乘我丧非义,吾奈何效之?”乃与沈尹戍一同班师,献吴俘。楚昭王以郤宛为功,以所获甲兵之半赐之,每事咨访,甚加敬礼。费无极忌之益深,乃生一计,欲害郤宛。毕竟费无极用何计策,且看下回分解。囊瓦惧谤诛无极要离贪名刺庆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