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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退场记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3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58871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第二章退场记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老友们将很高兴地听说他尚在人间,尽管因为风湿病痛,他时 常会显得有些行动不便。很长时间以来,他都在距离伊斯特本五英里左右的一个农场中居住 , 靠琢磨哲学及农艺学来打发时间。在这一整段的休息时光中,他推掉了不少酬金相当优厚的 案件,决心再不干侦探这行当了。但是随着日耳曼战争的爆发,他又行动起来,将 自己的卓 越才智交由政府支配,这样一些具有历史性成果的行动都记载到了《退场记》中。另外,此 前一直在我笔记中保存的几件过去的记录,也都一并收录到了《退场记》里 ,令其能够编辑 成集。

  约翰.H华生医生我在自己的笔记本中发现了这样的记载。那是在一八九二年,接近三月底的一个冷风呼 啸的日子。我们刚好在桌边吃午餐,福尔摩斯收到了一封电报,并随意回复了。他什么都没 有说,但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因为他接着站到炉火前面,脸上就现出了一副深思之色, 不停地吸着烟斗,间或瞅一眼那份电报。突然,他猛地转过身来面向我,眼中尽是诡 秘作弄的神色。

  “华生,我觉得,我们都已经当你是一位文学家了,”他说,“你是如何看待‘怪诞’这个 词的? ”

  “奇怪一十分奇怪。”我回答道。

  我的定义令他摇了摇头。

  “一定还有着更丰富的含义,”他说,“其实还包含悲惨甚至可怕这样一层意思。要是你试 图回忆起你的那些一直折磨公众的叙述,你就能明白‘怪诞’这个词的更丰富一层的意 义常 常就是犯罪。还记得‘红发会’那件事吗?从表面看起来似乎十分怪诞,但最终的结果却不 过是试图抢劫而铤而走险。还包括‘五个桔核’那个案子,也都是怪诞到了极点 ,最终甚至 直接导致了一场命案。因此,‘怪诞’这个词一直令我十分警惕。”

  “电报中也包含这个词吗? ”我问道。

  他高声读出了电文。

  适遇极怪诞不可思议之经历。能否求教于你?史考特艾克立斯査令十字街邮局“男人还是女人? ”我问道。

  “肯定是男人。女人可不会事先付好电报的回电费的。倘若是女人,一定亲自来了。” “你要和他见面吗? ”

  “我敬爱的华生,打从卡鲁塞斯上校被我们关起来后,你是知道我到底有多么无聊的。我 的大脑像极了一部一直空转的发动机,因为未能与它想要制成的工件相连接而散为碎片。 生 活淡而无味,报纸单调枯燥,在这个充斥着犯罪的世界上,大胆、浪漫和趣味似乎已然消失 绝迹了。依此来看,我允许你问我是不是要研究一下这样的新问题,不论这问题最 后会是如 何的微乎其微。但是现在,如果我的分析力没退化的话,来的就是我们的当事人。”

  这时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打楼梯那边传来。一会工夫,一个看起来十分高大壮实、胡子 灰白而神态严肃可敬的人走进了我们的房间。他的那副沉痛面孔和傲慢神态就多少显示了他 的身世。从他的鞋罩一直到那副金丝眼镜,都让他看起来就是个保守党人、教士、良民,一 个不容置疑的正统和守旧之人。不过,他本应有的镇静依然被某件惊人的事情打乱了, 这都 明显从他那立起的头发、变红的带着怒气的脸上,还有他又慌张又激动的神情上显露了出来。 他马上直截了当地说起来他的事情。

  “我碰到了一件十分奇特而厌烦的事情,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打出生到现在我还从没 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真是难成体统一最让我难以忍受的了。我一定要对此弄出些根据 来。” 他十分生气地对我们抱怨说。

  “请坐吧,史考特艾克立斯先生,”福尔摩斯语调柔和地安慰他道。“第一,我能不能问 问你,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来找我的?” “唔,是这样的,先生,我觉得,这事犯不上 和警察 扯上丁点儿关系,况且,一旦你把整件事听完,你肯定能同意,而不想我置这件事于不理。 尽管我可没有任何想与私人侦探打交道的兴趣,但这并不重要,您的大名我早 就耳闻一”

  “这样的,但是,第二,你何不马上就来找我呢?”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

  福尔摩斯看了看表。

  “已经两点过一刻了,”他说,“应该在一点左右,你的电报发出。然而,若是没能发觉你 应当是在刚刚醒过来就遭遇麻烦的话,我想,谁都不会对你这副装束过多注意的。”

  我们的当事人用手弄了弄尚未梳过的头发,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同样未刮过的下巴。

  “你说得没错,福尔摩斯先生。我压根没意识到还要去梳洗。我是多么求之不得地从那样 一座房子中离开。在我还没来到这儿的时候,我到处奔波打听。我还找了房产管理员。你 应 该知道,他们告诉我加西亚先生早就付完了房租,说威斯特里亚公寓并无异状。”

  “嘿嘿,先生,”福尔摩斯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和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可真像,他就有个习 惯很不好,总是在最开始就把事情没能讲清楚。希望你能好好整理一下你的思路,条理 清楚 地和我说一下,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让你甚至忘记了打理头脸,甚至都没扣好礼靴和背心 的扣子,就急急忙忙地出门寻求指导和帮助了。”

  我们的当事人愁容满面,低头瞅了瞅自己这一副怪异极了的外表。

  “我这一副样子肯定有些无礼,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我实在不清楚,这一生中,我竟然 会碰到这种事。这件怪异事情的经过我马上就告诉你。要是你完整地听完,我敢保证,你 肯 定不会以为我这样是故意为之。”

  然而,才刚刚开始,他的述说就被人从中打断了。外面猛地喧闹起来,赫德森太太把门 打开,两个十分健壮的官样十足的人走了进来。他们中的一个就是早已和我们颇为熟络的苏 格兰场的葛里格森探长,他十分勇猛而又精力十足,在他所属的业务圈子中堪称能干。他和 福尔摩斯握了个手,接着又介绍了他随行的同事,舍瑞郡警察厅的贝恩斯警长。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正在一同跟踪,结果线索引我们朝这个方向来了。”他的目光随即 转到了我们的客人身上。“这位应该就是里街波汉公馆的约翰史考特艾克立斯先生吧? ” “没错。”

  “今天我们可是整个上午都跟着你啦。”

  “不用说,你们也是因为电报才跟着他的吧。”福尔摩斯说道。

  “您说的没错,福尔摩斯先生。在查令十字街邮局,我们发现了线索,然后就跟到了 这里。”

  “你们凭什么跟着我?你们想干什么? ”

  “不外乎一份供词罢了,史考特艾克立斯先生,就是关于伊榭尔边上威斯特里亚公寓的 艾洛埃雪斯加西亚先生昨日突然死去的一些情况。”

  我们的当事人一下警觉起来,瞪大双眼,一张脸惊慌得没一丁点儿血色。

  “他死了?你的意思是他没命啦? ”

  “没错,先生,他已经死啦。”

  “为什么会死?出什么事了吗? ”

  “应该是谋杀,要是谋杀还在这世上存在的话。”

  “我的天哪丨真是可怕丨你的意思难道是一难道是说我已经成了怀疑对象了吗?”

  “那个死人的口袋中有你写的一封信,从这封信里,我们能够看出你昨晚曾想在他家中 过夜。”

  “这倒没错。”

  “哦,你昨晚就是在他家里了,是吗?”

  他们把公事记录本掏了出来。

  “等一等,葛里格森,”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你们所要的不过就是那么一份清楚明白 的供词罢了,是不是? ”

  “我还可以听凭指责,告诉史考特艾克立斯先生,这份供词拿来控告他也不为过。” “艾克立斯先生正打算说说这件事给大家听呢,你们恰好就走了进来。华生,一杯苏打白 兰 地应该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坏的影响吧。先生,此刻不过多了两位听众在这里,我希望你不 必因此而介怀,继续说你的经历,就像根本没人打扰你一像刚开始你要做的那样就行。” 我们的来客一口喝光了白兰地,血色渐渐在他的脸上恢复。他满是疑惑地瞅了瞅警长的记录本,然后开始讲他那段十分奇怪的经历。

  “我一直都单身,”他说,“由于喜好社交,我认识了很多朋友。麦尔菲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是个退休了的酿酒商人,就在肯辛顿的艾伯马庄园居住。大约是在几个星期前,在他 家里 用餐时,我结识了一个年轻人,他叫加西亚。他有着西班牙血统,我还知道他和大使馆关系 很密切。他的英语讲得十分地道,态度也颇引人喜欢,我这一生中遇到过的最美 的男子可是 非他莫属。

  “我和这个又年轻又俊美的小伙子聊得很是投机。看起来从最开始他就挺喜欢我。我们 那次见面后的第三天,他就来到里街拜访我。就这样几次之后,他终于邀请我去他家小住 几天。伊榭尔与奥克肖特中间的那个威斯特里亚公寓,他就在那里住,昨天夜里我就应邀去了他那里。

  “我还没去他家的时候,他就和我说过他家里的情况。在他家里,还有个忠实的西班牙仆 人和他一起住,他的一切都由这个仆人照料。这个仆人也会讲英语,替他管家。他还说过 , 他家还有个手艺精湛的混血厨子,是他有一次旅行时结识的,烧得一手好菜。我还曾听他说 过能在舍瑞郡的中心地带发现这样一间寓所是多么奇怪。我对他的看法表示了赞同 ,尽管已 知的事实证明,它的这种奇怪要比我想的不知奇怪多少倍。

  “我驾车前往那个地方一距伊榭尔南边差不多两英里。房子很大,背对着大路,屋子的 前面是一条十分弯曲的车道,路的两旁都覆盖着高高的常青灌木丛。这宅子看起来很旧了, 修理的不及时让它显得肮脏破烂。马车从那道饱经风雨侵袭的斑驳肮脏的大门前经过,在那 条铺满杂草的车道上停了下来,我一度十分迟疑,思量自己贸然拜访这样一个我并不熟 悉的 人是不是有些冒失。直到他亲自来打开门,并十分热情地欢迎我。随后我就被交给了一个有 着黝黑面孔、神情萎靡的男仆。仆人接过了我的皮包,然后带着我走向为我清理 好的卧房。 屋子整体给人一种压抑之感。我们面对面坐下用餐。尽管房子的主人竭力款待我,可是他似 乎一直都有些神不守舍,说起话来也是含糊不清,我弄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的手指一刻不 停地敲着桌子,指甲间或放进嘴里咬噬,还有其他很多动作都明白无误地显出他内心的不安。 那顿饭既不算照料得十分周到,菜也烧得有失水准,还有那个整 晚默不作声、脸色阴郁的仆 人,委实让人感到压抑和难堪。我敢对天发誓,当天夜里,我真恨不得编个理由回到里街来。

  “其间还有件事,我这时才记起来,这或许和你们这两位先生着手调查的案子有一些关 系。在那时,我可是压根没注意。即将吃完晚饭的时候,仆人把一张便条送了进来。我发现 , 加西亚读了便条后,神情似乎比刚才更加魂不守舍,愈发怪异了。他甚至连装装样子和我交 谈都略去了,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不停抽烟,呆呆沉思。但关于便条上的内容 ,他并未 透露分毫。幸好快到十一点钟的时候,我就回卧室睡觉去了。过了些时候,加西亚从门口探 出头来看我一当时房间一片漆黑一问我刚刚有没有按铃,我回答说没有。他 向我表达了 歉意,说不应当这么晚还来打搅我,还说马上就到一点钟了。然后,我就睡过去了,这一觉 一'直睡到天亮。

  “马上就要到我这故事里最怪异最惊人的环节了。早上我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我看 了看表,马上就到九点钟了。我还特意嘱咐过,让他们在八点钟左右把我叫醒,我还惊奇 他们竟然会记性这么差。我从床上跳起来,按铃召唤仆人,可是没有人回应我。我又按了几次 铃,始终都没人回应我。我心想,一定是这铃坏了。带着一肚子的气,我胡乱把衣服套 在身 上,快步下楼去让人把热水送上来。可是下楼一瞧,楼下空无一人,你们应该能想见我当时 的惊讶。我对着大厅不停地叫喊,却只听见我自己空荡荡的回音,我在几个房间 中来回地找, 都没有遇见哪怕一个人。昨天夜里,房主曾把他的卧室介绍给我,所以我这时只好去敲他的 屋门,可是始终没有回音。我转动把手,门一下开了,屋子里没有人, 床上甚至都没有人睡 过的痕迹。所有的人都消失了。那个外国主人、外国仆人和外国厨子,不过一夜之间,都消 失不见啦丨我前去威斯特里亚公寓的经历就是这样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双手不停地搓着,在他将这件怪事记录进他那载有诸多奇闻轶事的手 册之中时,一直咯咯笑个不停。

  “你的经历可真是相当罕见,”他说,“先生,能不能冒眛地问一句,后来你又做了些什 么呢? ”

  “我当时愤怒至极。最开始我把自己当成了某个无聊恶作剧的被迫害者。我把我的全部东 西都收拾好,就把大门砰的一声带上,拎着皮包就回伊榭尔去了。我去了镇里最大的地产 商 人艾伦兄弟的房产代理所,查出是这家商号租出的那个别墅。这让我一下子想到,整件事绝 不可能仅仅为了戏弄我一番,其主要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逃掉房租。这时节已经是 三月末了, 马上就到支付第二季度房租的日期了。但这似乎也漏洞百出。管理人很是感谢我的提醒,但 他也告诉我,房子的租费已经预付好了。之后,我又进城去了西班牙大使 馆,大使馆却表示 压根没听说过这个人。再后来,我只好又去拜访麦尔菲,毕竟第一次遇到加西亚就是在麦尔 菲那里。然而,我发现他对加西亚根本不甚了解,甚至还赶不上我 。后来,我接到你的回电, 就过来拜访你了。因为我早就听说,你一向都很乐于解决难题。只是现在,探长先生,你刚 进屋时说过的话让我明白,似乎这件事还远没有那么简单 。我想你可以把这故事继续讲下去 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刚刚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确凿而真实的,而且不算刚刚我说过的那些, 至于这个人怎么会死,我对此并不知道多少。我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尽自己所能为法律 和警方效劳。”

  “这个我丝毫不怀疑,史考特艾克立斯先生一我完全相信你的话,”葛里格森探长用 十分友好的态度说道,“其实是这样,你刚才提到的种种情况,和我们之前所注意到的诸多 事 实毫无出入。举个例子,用餐时有一张便条送了进来。可是这张便条之后是怎么处理的,你可曾留意到? ”

  “是的,我还有些印象。它被加西亚用力揉成一团丢进了火里。”

  “你对此可有什么异议吗,贝恩斯先生?”

  这个乡镇侦探是个健壮的红脸胖子。多亏他长了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才多少让他那张大 脸显得稍稍耐看了一些。那双眼睛差不多被他脸颊和额头的皱纹给遮住了。他笑了笑,从口 袋中掏了一张有明显折痕的变了颜色的纸片出来。

  “福尔摩斯先生,火炉的外面围了一层炉栅。他丢便条时过了头,直接丢过了炉栅。我从 炉栅后面拣出了这片还没烧过的纸片。”

  福尔摩斯对他笑了笑,表示赞赏。

  “你肯定是非常细心地检查了那房子的每个角落,连这么个小小纸团都没被你放过。” “没错,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的作风。我现在能把它念给你们听吗,葛里格森先生?” 那个伦敦佬点头表示同意。

  “这张便条就写在一张普普通通的没有水印的米色格子纸上。应该是一页纸被人用短刃剪 刀两下剪成了四份,便条就写在其中一分儿上。便条曾被折叠过三次左右,最后用紫色蜡 封 住,然后以某种圆滑的类似椭圆形的东西从蜡上快速地盖压过,收信人写的是威斯特里亚公 寓的加西亚先生。上面的内容是:

  我们自己的颜色,绿和白。绿开,白关。主楼梯,第一走廊,右边第七,绿厚毛毯。 祝一切顺利。D“从尖细的笔迹能大致看出这是女人的字体。但是地址显然是以别啲钢笔书写的,否则就 是别的人写下来的,字体要粗大许多,你们来看。”

  “这张便条可十分奇怪。”福尔摩斯快速地浏览了一下。“你可真令人钦佩,贝恩斯先生, 你察看这张便条时能够那么专注于细节可真令人钦佩。也许我还能补充一点别的细节, 这种 类似椭圆形的印痕,必定是一颗平常的袖扣一此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弄成这形状吗?裁纸 用的剪刀是一种折叠式的指甲刀。剪过的两刀距离尽管不长,但仍能清楚明了地发 现,在那 两处被剪开的地方都有着相同的折痕。”

  那个乡镇侦探听着听着就吃吃地笑出声来。

  “我还觉得已经弄得十分清楚了呢,现在终于明白,一些东西还是被我漏掉了,”他说, “甚至可以说,我可能对这个便条并没有足够重视,只是以为他们打算弄出点什么名堂, 而这 件事还和一个女人有关。”

  就在这一番谈话进行过程中,史考特艾克立斯先生坐在原地显得十分不安。

  “我很高兴你能发现这张便条,因为我刚才所讲述的事实经过都因它而得到证实,”他 说,“只是,我想说,加西亚先生到底怎么了,他的家里出了什么样的事,这些我还都毫不 知情呢。”

  “至于加西亚嘛,”葛里格森回答道,“这问题很好回答。今天早上,他被人们发现死在了 离他家差不多有一英里的牛榭。他的头被捣得稀烂,看起来应该是拿沙袋或是别的类似 的东 西打的,手很重,根本不像是打伤,而是直接开瓢了。那个地方一直都很安静,差不多四分 之一英里内根本没有任何人家。很明显是有人从后面将他击倒的。行凶的人在击 倒他之后又 继续打了挺长时间。这根本就是一次蓄意的狂暴杀人。凶手还狡猾地没留下任何足以辨认的 足印及线索。”

  “他可曾遭到了抢劫? ”

  “应该没有,毫无抢劫的痕迹。”

  “这可真是太惨了一又悲惨又可怕,”史考特艾克立斯先生怒气冲冲地说道,“是啊是啊,对我来说,这可真是太凶残了。我的房主趁夜外出,竟然落得这么悲惨的结局,这根本 就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会卷入这样一个案子中呢? ”

  “这再简单不过了,先生,”贝恩斯警探回答道,“你写给他的信是能在死者口袋中找到的 唯一线索。信里面提到你会在他家过夜,而就在当天晚上他就死了。发现了这封信的信 封, 我们才得以查知死者的姓名及住址。今天早上九点钟后,我们赶到了他的家中,你已经不在 了,其余的人也消失了。我发了电报让葛里格森先生在伦敦找你,然后开始检查 威斯特里亚 公寓。之后我才进城,和葛里格森先生会合后一起跟着你来到了这里。”

  “现在我觉得,”葛里格森先生说着就站起身来,“咱们最好就公事公办。史考特艾克立 斯先生,请你随我们去局里一趟吧,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

  “那没问题,我马上就去。只是,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是想需要你出力,我希望你不要怕 花钱,也不要怕麻烦,查出真相来。”

  我的朋友转身看向那个乡镇侦探。

  “我和你合作,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贝恩斯先生?”

  “怎么可能会介意呢,先生,十分荣幸。”

  “能看出来,你做事又敏捷又条理清晰。我想知道死者被害时的准确时间,关于这点你有 什么线索吗? ”

  “他是在一点钟之前到那里的,此后并未走开。当时还下了雨。他绝对是在还没下雨时被 杀死的。”

  “但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贝恩斯先生,”我们的当事人一下子叫了出来。“我是不会听 错他的声音的。我敢对天发誓,你们说的那个时间,他还在我的卧房里和我说话呢。”

  “是很神奇,但这并不是不可能的。”福尔摩斯一边笑着,一边回答道。

  “你抓住了什么线索? ”葛里格森问道。

  “这件案子大体上看起来似乎并不如何复杂,虽然它的确掺杂了一些新奇有趣的因素。我 现在还不敢告诉你们我最后的意见,至少我还需要对这件案子进行一番更确切的调查。还 有, 贝恩斯先生,在你仔细检查房子时,不包括这张便条,你是否还找到了些其他的奇怪东西?” 这位侦探瞧着我的朋友,神色怪异。

  “没错,”他回答说,“确实还有别的一两样十分奇特的物品。等我处理完警察局的事情, 我猜你一定会愿意就这些物品发表一些高见的。”

  “听凭您的吩咐,”说完,福尔摩斯就摁了一下铃。“赫德森太太,麻烦把这几位先生送出 去,顺便请你将这封电报拿给听差,让他发出去。让他先把五先令的回电费付了。”

  来客们都离开后,我们沉默着坐了一段时间。福尔摩斯一刻不停地抽着烟,锐利双眼上 方的眉头紧锁,他的头朝前方伸过去,做出了一副他特有的那种集中注意力思考的表情。

  “唔,亲爱的华生,”他猛地转过身问我,“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不太明白史考特艾克立斯先生为何要故弄玄虚。”

  “是啊。可是,罪行是什么呢? ”

  “喔,要是从被害人的同伴都一下子消失这个情况来看,可以说,从某个方面讲,极有可能是合伙谋杀,之后随即逃走。”

  “当然这也是不无可能的。可是,从事情的表面看来,你不得不承认一点,倘若是他的两 个仆人一起谋害他,并且还选在了他有客人拜访的那个夜里杀死他,这难道不奇怪吗?在 那 一整个星期里,除了死者被害当天外,剩下的几天,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这些时候他们完 全可以随意处置他。”

  “他们为何要离开这里呢? ”

  “就是啊。为何他们要逃走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就是咱们 的当事人史考特艾克立斯的那段奇怪经历。此时此刻,亲爱的华生,我们要想弄通这两 种 情况,估计这不在人的智力所能思考的限度以内。若是可以作出某种解释,同时还能符合那 张古里古怪的神秘便条,那么,作为一个临时的假设,这样的一种解释倒也并非毫 无价值。 要是我们之后发现的新情况和这场阴谋并无出入,那么咱们之前的假设距离正确答案就更近 了一步。”

  “但是我们要做出怎样的假设呢? ”

  福尔摩斯往椅背上靠了下去,眼睛似睁似闭。

  “不得不承认,我亲爱的华生,这绝对不可能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正像结局所昭示的那 样,这件事情后果十分严重。哄骗史考特艾克立斯前去威斯特里亚公寓一定与这件事有 某 种联系。”

  “可这联系是什么呢? ”

  “我们现在就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研究一下。表面看起来,死者,也就是这个年轻俊美的 西班牙人与史考特艾克立斯之间发生的并不寻常的友谊很是有些奇怪和蹊跷。而且是那 个 西班牙人主动加快了友谊的步伐。还是在他们结识的第一天,他就跑去了伦敦的另一边看望 了艾克立斯,之后还和他保持着亲密的往来,最后还请他去了伊榭尔。那么,艾克 立斯对他 究竟有什么用呢?艾克立斯可以为他提供些什么呢?我并没在这人身上看到什么魅力。他看 起来并不聪明一这应该让他很难符合一位机智的拉丁族人的品位。可是,为 什么加西亚在 他结识的所有人中恰好选中了他呢?他有什么十分符合他的需要呢?他具备哪些十分难得的 气质吗?我认为他有。他是个十分传统保守的英国绅士,恰好是一个可 以在另外一个英国人 心中留下很深印象的最好人证。刚才发生的事情你也亲眼见到了,那两位警长都对他所提供 的供词没有提出任何一点疑问,虽然他的供述是那么不平常。”

  “但是,想让他见证些什么呢? ”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他就什么都无法见证了,可是,要是事情发展成另一种情 况,他就能够见证这一切。这就是我到目前为止对这件事的猜测。”

  “我知道了,那样的话他就能提供一份不在场的证据了。”

  “你的话完全正确,亲爱的华生,他极有可能是想找人为他做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为了 我们的讨论能够进行下去,我们可以假设威斯特里亚公寓里的那家人一起策划了某个阴谋 。 不要管他们有何企图,我们就设想他们打算在一点钟之前出门。在这之前,他们做了些手脚 在时钟上。情况极可能是这样的:当天晚上,艾克立斯回卧房睡觉的时间被他们人 为地调整得比艾克立斯自认为的时间要早。不论如何说,也许是,就在加西亚走进来告之艾克立斯已 经一点钟时,实际的时间可能连十二点钟都不到。要是加西亚可以在预先设定的时间内 把他 想做的事情做完并且按时返回自己房中,那么,很显然,他能对任何关于他的控告作出证据 确凿的回答。因为我们这个传统保守的英国人完全能在任何法庭上对上帝发誓说 被告人自始 至终都在屋子里。这是应对最不利情况的杀手锏。”

  “是,是,我明白了。可是,其他几个人也一同不见了,这又作何解释呢?”

  “我并没能掌握事情的全部,但我始终觉得没有任何不能克服的难题。不过,仅靠面前的 这些为数不多的材料来进行争论并不能得出什么确实有效的结论。你自己甚至已经开始一 点 点地列举材料,整合说法了。”

  “还有那封信呢? ”

  “那封信上是这样写的,‘我们自己的颜色,绿和白。’听着倒是挺像赛马之类的事情。‘绿 开,白关。’这明显是种信号。‘主楼梯,第一走廊,右边第七,绿厚毛毯。’这当 然说的是约 定地点。说不定最后在这件事上我们还能碰到一个醋味十足的丈夫哩。很明显,这其实是一 次危险性很高的冒险,否则,她应该不大可能说‘祝一切顺利’ 了。‘D ’ 一我认为这是一 份入门指南。”

  “写信人可能是西班牙人。我觉得‘D’也许代表桃乐丝(Dolores),在西班牙,这应该 是个十分常见的女性名字。”

  “不错,华生,这很好一不过不大可能成立。若是西班牙人间相互通信,一定会用西班 牙文的。从这点能看出来,这封信的作者一定是个英国人。好吧,现在我们也只能捺着性子 等待,等那个看起来蛮机灵的警长返回这儿再做打算。只是,我们应该要感谢自己的好运气, 这几个钟头里房间中这种令人难堪的闲散和无聊终于被赶走了。”

  我们所等的舍瑞郡的警官还没到达,回电已经到了福尔摩斯手上。福尔摩斯快速看了一 遍回电,正准备将它夹到笔记本里,他一眼瞟见了我一脸期待的表情,然后笑着把回电丢过 来给我。

  “我们已经混到贵族圈子里了呢。”他说。

  电报上列的是一些人名及住址:

  韩瑞比爵士,住小峡谷;乔治费里特爵士,住奥克肖特塔楼;治安官海因斯先生,住坡地;詹姆士 贝克威廉士先生,住佛顿老宅;亨德森先生,住海伊加布尔;嘉夏斯通牧师,住尼德威斯林。

  “这种做法的用意很明显是打算将我们的行动范围限制住,”福尔摩斯说道。“毋庸置疑, 头脑灵活的贝恩斯已经开始采取某种与之相似的计划。”

  “我不是很清楚。”

  “唔,我亲爱的华生,我们之前已经得出结论,那封加西亚用餐时接到的便条其实是一封 约会或者幽会的信。此时,要是这个十分明确的解释没有错,为了前去赴约,这个人不得 不爬过那个主楼梯,沿着走廊找到第七个房门。这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房子肯定不小。同样的, 这个情况也能肯定,这所房子不会距离奥克肖特超过一两英里远,因为加西亚前去的 方向就 是那边。还有,参照我对所知情况作出的解释来推测,加亚西本来打算在一点钟之前及时赶 回威斯特里亚公寓,作为自己当时并不在现场的证据。因为奥克肖特近处的大 房子只有那么 几座,我就采用了一种十分明显的方法,史考特艾克立斯曾在这里说过的那几个经理人都 收到了我的电报。这封回电里就是他们的姓名。在他们中间肯定有我们这 堆乱麻般的线索的 另一头。”

  在贝恩斯探长的陪同下,我们前往舍瑞郡美丽的伊榭尔村,到那里时已经接近六点钟了。

  我和福尔摩斯在布尔用过了一些茶点,又找到了一个还算舒服的住所。直到最后,我们 才由这位侦探陪同前往威斯特里亚公寓拜访。在这样一个阴冷黑暗的三月的夜里,寒风裹挟 着细雨迎面扑来,我们横穿这一大片荒凉的空地,沉默地朝着那个悲剧发生的地点走去,这 情景若是当成某种陪衬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圣佩德罗之虎跋涉过几英里阴冷凄清的泥泞路段,一扇十分高大的木门挡在我们面前,门的里面是一 条在黑暗和栗树林掩映下的过道。这条阴森的路弯曲向前,将我们引向了一所又矮又黑的房 屋前面,夜空灰蓝深邃,不太明亮的光照得屋子黑影幢幢。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灯光从大门 左边的窗子中透出来。

  “有一名警察在这里驻守,”贝恩斯说道,“我去敲敲窗子。”他从草坪上穿过去,抬起手 轻轻叩着窗台。透过并不太清楚的玻璃,我朦朦胧胧地瞧见在屋里火炉旁的椅子上一个 人一 下跳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过了那么一小段时间,一个面孔苍白、喘着粗气的警 察把门打开了,在他发抖的手中,一支蜡烛在不停地摇晃。

  “出什么事啦,华特? ”贝恩斯尖声问道。

  那个人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先生,很高兴看到您来了。这个夜晚可比任何时候都长,我感觉我的神经已经没有平时 那么管用了。”

  “你说你的神经,华特?我倒忘了你身上竟然还是有神经的。”

  “是的,先生,我的意思是这个屋子太孤寂了,更何况厨房里还有那么个奇怪的物品。刚才您敲打窗子,朦胧中我又当是那个东西到了外面呢。”

  “又当那个东西到了外面? ”

  “是鬼,先生,我亲眼看到的。就在窗口那边。”

  “在什么窗口那边?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

  “差不多在两个钟头前。天刚擦黑,我在椅子上坐着看报纸。屋子里安静极了,我无意中 一抬头,就看见窗框下端贴着一张脸向里张望,盯着我看。我的老天,先生,那张脸该有 多 么恐怖啊!我就算做梦都难以忘掉它。”

  “嘿丨华特,一名警官可不应该说出这样耸人听闻的话。”

  “我都明白,先生,我什么都知道,但它确实让我十分害怕,先生,就算我不承认也没什 么用。那张脸说不上是黑色,可也不白,很难说清是什么颜色,色彩十分奇怪,很像是泥 土 中溅了些牛奶。还有那个大大的面孔,差不多有您的两个脸大,先生。还包括那副模样,两 只大眼睛放出逼人的光,眼珠向前突出,再配上一嘴白森森的牙齿,像极了一头饿 狼。和您 说实话,先生,当时我怕得连指头都不敢动一根,一口气也不敢出,直到它又悄然从窗口隐 没。我这才跑出去,从灌木丛穿过,感谢上帝,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倘若你之前没有给过我一个好的印象,华特,仅仅因为这件事,就足以让你在我心中多 了一个不良记录。若是真的有什么鬼,那么,一个在此地值班的警官也绝不可因为自己没 能 敢用手去碰碰它就默祷感谢上帝。这难道不会是一种因为幻觉和神经紧张产生的错觉吗? ” “不过,这一点其实也并不难解答,”福尔摩斯突然说道,同时把他的袖珍小灯点 燃了。“没 错,”他飞快地对草地检查了一番之后说道:“我的看法是,来者穿十二号鞋。按照常人穿鞋 的尺寸进行推断的话,他一定是个长得极其高大的人。”

  “那他去了哪里呢? ”

  “好像是从灌木丛穿过去,朝着大路跑了。”

  “是这样吧,”那位警长一脸严肃地沉思着说道,“不论他是什么,也先别管他到底要干什 么,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在这里了,还有更加要紧的事等着我们办理。福尔摩斯先生,要 是你 不介意的话,我就带你们对这所住宅做一番巡视吧。”

  我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个卧室与起居室,但却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很明显,房客 并没有带多少随身东西到这里来,夸张点说其实什么都没带。这屋中的所有家具以及诸多细 小物品,都是和房子一同租来用的。房中没带走的很多衣服上都镶嵌了高贺本的马克斯公司 的商标。电报查询的回音显示,除了对他的委托人的豪爽付账印象深刻外,马克斯公司 没有 什么更多的认识。屋里还找到了一些别的零碎东西,包括几个烟斗、几本小说一还有两本 西班牙文小说、一支旧式的左轮手枪,在死者的个人财产中,还包括一把吉他。

  “这屋里什么都没有,”贝恩斯说道,手里擎着蜡烛,迈着方步从这个房间走了出去,进 了另外一个房间。“福尔摩斯先生,请你多多留意一下厨房。”

  厨房是一件天花板颇高的阴暗房间,就在这所房子的后面。一个草铺堆在厨房的角落里, 看起来应该是厨子的床铺。桌子上乱糟糟地堆了一些还装着剩菜的盘子以及未洗的餐具, 昨 天晚饭没能吃完的残羹冷炙也搁在那里。

  “瞧瞧啊,”贝恩斯说道,“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把蜡烛举高了一些,照出了橱柜后面的一件十分特别的东西。这个东西已被揉皱到干 瘪的程度,看不出它到底是个什么。只看见它黑色的皮制的表面,差不多是个矮小的人的形 象。刚刚看到它的时候,我以为这东西是个干燥处理过的黑人小孩;但仔细一瞧,又觉得这 是个某种扭曲变形的猴子。到底是动物抑或是人,我还是没能弄清楚。还有两串白色的 贝壳 在这东西身体的中间部分挂着。

  “这可真是有趣啊一多有趣啊! ”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这件古怪邪恶 的东西,“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没有?”

  贝恩斯沉默不语,引我们来到了这屋子里洗涤槽的前面。借着蜡烛光这么一照,一只白 色的大鸟露了出来,它的翅膀与身躯都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羽毛凌乱地留在上面,盛了满满 一盆。福尔摩斯用手指指已经被割下来的白色大鸟头顶上的垂体。

  “是只白色的公鸡,”他说,“这可真有趣丨果真是件十分离奇的案件。”

  可是,贝恩斯先生又继续了他那令人不安的不吉利的展览。他从洗涤槽的下面掏出一个 装满了血的铝桶,然后又从桌子上拿过来一个盘子,盘子里装着几块烧焦了的碎骨头。

  “把一些东西杀死了,然后又开始烧一些东西。我们就从火中收集到了这样一些东西。今 天上午我们请了一位医生过来,医生检查之后认为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人身体上的。”

  福尔摩斯不停地搓着双手,脸上露出微笑。

  “我可要恭喜你,探长,你遇到的是一件极其不同寻常却具有丰富教益的案子。你的能力 看起来是胜过你遇到的机会的,要是我这么说没有对你太失礼的话。”

  贝恩斯探长的双眼随即露出了十分兴奋的神色。

  “你说得没错,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无法在工作上取得更大的突破。而这样离奇的案子确 实能够给人带来很大的机会。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对了,关于这些骨头 , 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

  “我认为是只羔羊,不过也极有可能是只小山羊。”

  “那么,那只白色的公鸡呢?”

  “这就怪极了,贝恩斯先生,白公鸡十分奇怪。我也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是的,先生。住在这屋子里的人肯定十分奇怪,他们的行动也透着十足的诡异劲儿。有 一个已经死掉了。会不会是他的那些同伴在他后面跟着然后打死了他?倘若是这样,我们 应 该早就能把他们抓住了,因为各个港口都有专人在监视。但是,我自己的看法却不是这样的。 没错,先生,我本人并不持这样的看法。”

  “也就是说你有自己的主张啰? ”

  “我要靠自己来寻找线索,福尔摩斯先生。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要维护我自己的声誉。 你已为众人所熟知,我也一定要收获声名。要是以后我可以说,在没接受你的帮助之下, 我 也一样破了案,那我肯定会为自己自豪的。”

  福尔摩斯看着他,笑得十分爽朗。

  “好的,好的,探长,”他说道,“你去走你的阳关路吧,我过我的独木桥。要是你愿意寻求我的帮助的话,我的成果你随时都能拿去使用。我觉得,我想看的这所房子里的东西 都已经看过了。看来,我应该明智点把时间用在别的地方去比较好,这就再见吧,祝你一 切顺利! ”

  我想我能举出很多很多的微妙表情来描绘福尔摩斯当时是如何性急地去寻找一条线索的。 这样的表情,也只有我会留意到,别人都不会注意。若是一个漫不经心的观察者来看,福 尔 摩斯的态度与惯常的冷淡没什么不同,可是,他那双骤然有神的眼睛以及变得轻快的举止却 分明显露出他身体里的难以抑制的热情和有些紧张的情绪,这些都让我确信,他的 大脑正飞 快地计划对策。遵照他平时的习惯,他会一直沉默不语;依照我惯常的脾气,我也不问什么 令他分心。能与他一同加入这场游戏,在我微乎其微的帮助下抓到罪犯,而 且又不会因自己 不太必要的问话把他的注意力引开,这已经让我非常满意了。等到一定的时候,这一切自然 都会重新转向我。

  所以,我只需要默默地等待一但是,我的失望之情却越发浓重,这几乎是一场空等。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朋友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其中某一天的上午他去了一趟城里,我也 是无意中知道,那段时间他去了大英博物馆。除此以外,他都没有外出,每一天他都长时间 的独自一人去散步,要么就是和村子中的那几个闲散人员聊个昏天黑地,似乎他很想和 这些 人套近乎。

  “华生,我认为在乡下住上一个星期对你可是十分珍贵的,”他说道,“再次看到树篱上渐 渐变绿的嫩芽以及榛树上的优美花序,那是十分快乐的。只需要随身带一把小锄、一只 铁制 的盒子和一本浅显的有关植物学的书,就能十分有趣地打发掉很多日子。”想是以身作则,他 就亲自带上了这套装备到处溜达寻觅,但是他带回来的往往也只是那么寥寥几 株小苗,而这 也许只需一个黄昏就能够采得到。

  当我们散步闲聊时,间或也能遇到贝恩斯探长。每次他和我的伙伴寒暄的时候,笑容总 是堆满他那张肥硕而又泛红的脸庞,一对灵活的小眼睛发出亮闪闪的光彩。他不怎么和我们 说起案件,但从他说起的那么一些有限情况中,似乎也透露出他对这案子的进展还算满意。 不过,我必须要承认,当案子发生了五天之后,那天我把晨报打开准备阅读,就见到这 个醒 目的标题,我的惊奇程度可想而知:

  奥克肖特谜案告破犯罪嫌疑人已被抓获我把标题读了出来,福尔摩斯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呵!”他叫出声来。“你的意思难道说贝恩斯已经把他抓住了?”

  “这似乎明白无误。”说着,我就继续把下面的报道读了出来。

  昨天夜里,当出现奥克肖特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抓获的传闻时,伊榭尔及其 附近地区的人们都十分关心。人们还都记着威斯特里亚公寓的加西亚先生几天前被发现 死在了 奥克肖特的空地上,在他身上还发现了多处遭受残酷伤害的痕迹,当晚他的仆人与厨师也一同消失,很明显他们都和这一罪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曾有过的一个未经 证实的猜测是,被害的这位先生极有可能在寓所中藏有一些贵重财物,遭人觊觎而财物 失 窃,最后被杀构成罪案。负责办理这个案子的贝恩斯探长经过多方査证,终于找出了 逃犯的藏匿地点。他有着足够的理由来证明本案的嫌疑人还没逃远,只是藏在预先准备 好的 某个地方。首先能肯定的是,他们一定会被抓捕归案,因为有一两个商人作为人证, 他们称其曾透过窗子见过厨师,据称厨师有着十分特别的相貌一是既魁梧又恐怖的混 血儿, 同时具备了黑种人的那种十分著名的淡黄色面孔。自作案当日以来,曾有人见过 这个人,因为该犯竟敢公然返回威斯特里亚公寓,当晚为警官华特发觉并追踪。贝恩斯 警长的看 法是,该犯此行别有目的,所以断定该犯极有可能还会重返这里,因此离开寓 所,于灌木丛中埋伏下数人。不出所料,该犯昨晚再次重返寓所,进入圈套,一番搏斗 后,终被警 方抓获。在搏斗中,警官唐宁遭到该犯猛击。我们都明白,每个罪犯被带往 地方法官面前审讯时,警方都会要求将罪犯予以还押。该犯被抓获,将对本案的最终告 破产生重大影 响。

  “我们真的应该立即动身去找贝恩斯,”福尔摩斯大声喊道,顺手把帽子拿了起来。“我们 应该还来得及在他出发之前赶到他那儿。”我们急匆匆赶往村路上,正如我的伙伴所料 的那样, 探长刚刚从他的住处离开。

  “你也看了报纸吧,福尔摩斯先生? ”他一边问道,一边递过来一份报纸。

  “没错呀,贝恩斯先生,我已经看完了。若是我对你提出一些善意的忠告的话,还望你不 要见怪。”

  “你是说忠告,福尔摩斯先生?”

  “我这些日子仔细研究了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我还难以对你现在走的路子持肯定态 度。我不希望看到你就这样继续蛮干,除非你已经拿到了十足的证据。”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福尔摩斯先生。”

  “我可以对你保证,我这么做完全没有私心。”

  我似乎看到贝恩斯先生的双眼中的一只抖动了一下,很像是眨了眨眼睛。

  “我们已经协商过了,井水不犯河水,福尔摩斯先生。我想我是按照这个协商做的。”

  “是吧,那很不错,”福尔摩斯说道,“也请你不要见怪。”

  “这是哪儿的话啊,先生,你对我的好意我是完全相信的。只是,咱们都会为自己的安排 负责,福尔摩斯先生。你为你的安排负责,我为我的安排负责。”

  “我们没必要再聊这个话题了吧。”

  “是的,我的情报也随时欢迎你来使用。抓到的那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野人,就像一匹拉 车的马那么壮实,凶恶得简直像个魔鬼。在抓他的时候,唐宁的大拇指差点被这家伙咬断 了。 他根本不懂英语,一句话都不会说,除了嘟嘟囔囔、哼哼哈哈外,在他那儿可是什么线索都 无法得到。”

  “你是觉得你能证明他的主人是被他杀掉了的?”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福尔摩斯先生,我没那样说过。我们都有自己的办法。你负责你的, 我负责我的。这是之前就约定好了的。”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我们就道别走开了。“我实在搞不懂这人。他就像是在赶着一匹马 乱闯。就这样吧,按照他说的去做,各人为各人的安排负责,看到底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可是, 我总是对贝恩斯警长身上的某种东西很不理解。”

  我们返回了布尔的居所,夏洛克福尔摩斯对我说道:“亲爱的华生,你坐到那个椅子上 去吧。我想和你说一下近来的情况,因为今晚我极有可能需要你来帮助我。让我和你说说 我 现在所能知道的案情的具体情况吧。尽管这件案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但是抓捕时却依 然会遇到非常大的难题。在这方面还存在着不少不稳定因素,需要我们想办法去解 决。

  “我们往回推到那天,说说就在加西亚被害的当天晚上他收到的那一封信吧。现在我们姑 且不去想贝恩斯逮捕的那个加西亚的仆人和这件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我认为是有着这样 一 个事实的:当天正是加西亚邀请了史考特艾克立斯来做客,根据我们之前的推测,这只能 证明他是有着为自己做不在犯罪现场证据的目的的。当天夜里,加西亚的心里有个念 头,而 且很明显是个坏念头。但是他却在付诸实践的过程里丢掉了性命。我这里提到了 ‘坏’念头, 是觉得,当且仅当一个人心里生有恶念时,他才会处心积虑地为自己制造不 在现场的证据。 可是,到底是谁谋害了他呢?显然应该是这个坏念头所指向的那个人。根据现在所知的,我 认为我们的根据并无破绽。

  “这样,我们还能解释为什么加西亚的仆人们突然全都失踪了。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伙的, 都是我们现在还不知情的罪行的参与者。要是加西亚的坏念头顺利得逞,那么,这个英国 人 所作的证词就会为他排除所有可能遇到的麻烦,一切都掩盖得很好。可是,这个尝试带有很 大的危险性。倘若加西亚在一定的时间内没能回去,那就说明他极有可能送了命。 所以,事 情在之前早就安排好了: 一旦遭遇以上情况,他的两个仆人就会藏到预先安排好的处所,躲 开搜查,以便以后能继续干这件事情。全部的情况就应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

  在我的头脑中,似乎所有凌乱的线都渐渐理出头绪。我也想以前的很多次经历一样奇怪, 为什么在我的伙伴告诉我之前我总是没能看出来呢?

  “可是,为什么偏偏有个仆人要单独返回呢?”

  “对此我们能设想一下,当晚他们匆忙逃走时,某种十分珍贵的东西却忘了带走,他不想 这件东西被丢下。这一点还恰恰证明了他有多固执,是不是?”

  “嗯,可是下一步会怎么样呢? ”

  “下一步就和加西亚在用晚餐的时候接到的那封信有关了。这封信说明,他们在另一头还 有一个同伴。可是,他们另一头的那个同伴究竟在哪儿呢?之前我们分析过,这个人只可 能 在当地的一所大宅里,而这里的大宅数量十分有限。因此来到村里的前几天,我借着散步的 机会到处闲逛,做我的植物学研究,在这些空闲时间里,这里所有的大宅都被我查 遍了,连 住宅所有者的家世我都查清了。但是只有一家住宅让我很是怀疑。这家住宅就是海伊加布尔 十分著名的老杰可宾庄园,在离奥克肖特河的差不多一英里的地方,距离悲 剧发生的地方不 到半英里之遥。别的宅子的主人都与世无争而令人心生敬意,和传奇生活丝毫不搭边。可是,海伊加布尔的亨德森先生却是个非常古怪且令人心生好奇的人,在他身上极有可能发生一些 稀奇古怪的事。因此,我就在他及他家人身上倾注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个庄园住了一群奇怪的人,华生一他自己还是这群怪人里最奇怪的一个。我找了一 个十分符合情理的理由想办法去见了他一次。但是,我似乎能在他那一双晦暗又深陷的沉思 的眼睛中发现,我来这里的真正用意对他并不是个秘密。他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身体强壮, 看起来也十分机灵,他的头发呈铁灰色,两道浓眉接到了一起,行动像鹿一样敏捷, 风度优雅却宛如高贵帝王个十分凶狠霸道的人。一股好似火一般的精神就隐藏在他那如同羊皮纸一样的面容之后。他如果不是个外国人的话,就一定曾在热带地区长期居住过,因为他 有着黄而枯槁的皮肤,可是却像马裤一般坚韧。他的朋友,也是他的秘书卢卡斯先生一 定不 是本地人,他有着棕色的皮肤,看起来如一只猫般又狡猾又文雅,他的谈吐刻薄却又不失礼 貌。你瞧啊,华生,咱们已经和两伙外国人打过交道了一威斯特里亚公寓的是一 伙,海伊 加布尔居住的是另一伙一因此,我们发现的这两个缺口已经开始合拢起来了。

  “整个家的中心就是这一对好友。但是,若是只就我的最直接的目的而言,这个家里的 另外一个人应该更加重要。亨德森的家中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年仅十一岁,另一个也不过 十三岁。亨德森为她们请了一个家庭教师,也就是白娜特小姐,她是个英国妇女,大约有 四十岁。此外,还有一个很受信任的男仆。这个完整的家庭就是由这样的一伙人组成,因 为 他们有时还会一起去各地旅行。亨德森先生可算是个大旅行家,时常外出旅行。大约在几个 星期前他才打外地返回海伊加布尔,他差不多已经有一年时间没在家了。我还需要 补充的一 点是,他十分有钱。他几乎想要什么就能够很轻易地满足自己。除此以外,我还查到,有那 么一大堆的管事、听差、女仆,甚至还包括英国乡村宅子中惯有的一群只吃 饭、不干活的人 员寄生在他家里。

  “上述的这些情况,一部分得自村中的闲谈,另一部分是我亲身去观察得知的。关于这些 情况,最好的人证其实是那些被辞掉而很受委屈的仆人。我就很走运地找到了其中的一个 。 尽管我这里提到了幸运,可是,要不是我坚持出去找,自然也不会等到这样的好运气自己上 门。就像贝恩斯说的那样,我们都做了自己的安排和打算。我所作的安排引着我找 到了曾在 海伊加布尔做过花匠的约翰华纳。他就是由于他那专横主人的一次盛怒被迫从那儿离开的。 但有不少在屋里工作的仆人却和他保持同样的看法,这些人的共同特点就是 既害怕又十分憎 恨他们专横的主人。就这样,我终于发现了打开这家人秘密的一把钥匙。

  “真是个怪人,华生丨我并不觉得我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搞清楚了,但他的确是个极其古 怪的人。他们家的住宅两边都是有厢房的,其中的一边住着仆人,另一边则由主人居住。 亨 德森的那个很受信任的仆人为全家开饭,除此以外,这两边厢房几乎没有任何联系。所要交 换的每一样东西都必须拿到一个指定的门口,仅限这么一丁点儿联系。女教师与两 个孩子只 能去花园走走,几乎从不出门。从来没人见过亨德森单独出来散步。他与他那个深色皮肤的 朋友兼秘书很少分开。仆人们都这样传说,他们的主人对某种东西害怕至极 。‘因为钱,他向 魔鬼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华纳说道,‘总有一天债主会来取走他的命。’究竟他们打何方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没有谁知道。不过他们凶暴至极。曾经有 两次,亨德森拿他抽狗的鞭子打人,只不过因为他那鼓胀的钱包和数额甚巨的赔款,才使他能够从牢狱之灾中解脱。

  “华生,现在再加上这些新调查到的情报,我们重新来判断一下所处的形势吧。我们姑且 可以如此彳假设:是这个怪异的人家送去了那封信,让加西亚去做一件他们早就已经计划 完备 的任务。是谁写的这封信呢?是这个奇怪家庭中的某一个女人写下来的,那么情况一下就明 朗了很多,除了那个女家庭教师白娜特小姐以外,还可能是谁呢?从表面看我们 所设想的全 部结论都指向了这样一个可能。但不管怎样,这都是我们的一种可能的设想,看它会朝着怎 样的方向发展。再补充一句,以白娜特小姐的年龄与性格而言,我最终否 定了刚开始时我认 为的这个案子中也许夹杂有爱情的想法。

  “倘若信是她执笔的,那么,她和加西亚应该是朋友或者同伴吧。要是他已经死去的消息 被她得知,她应该会做些什么呢?倘若他当时是在干某一种并不合法的勾当,结果却遇害 身 亡,那么她当然会守住这个秘密。但是,她在心里肯定极其痛恨那些把他害死的人,她也许 会不计一切后果地向那些杀死他的人复仇。可不可以去见见她?想想办法去见她? 我最开始 确实是这样想的。现在我所碰到的形势并不太好。自打谋杀案在那个夜晚发生后,一直到现 在都没有任何白娜特小姐的消息,没有人看到过她,从那个夜晚起,她就消 失了影踪。她是 否还活着?或者她就像她写信召唤的同伴一样,一起在那个夜晚惨遭杀害?又或者说,她其 实仅仅只是个囚犯?这一种情况尚需加以确认。

  “这种困境我想你也能体会得到,华生。我们没有充足的材料,无法要求去搜查。要是我 们把所有计划都拿去给地方法官看,他一定会觉得这纯属异想天开。这个女教师是不是失 踪 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毕竟在这样一个十分特殊的家庭中,任何人一个星期没见面也不会令人 大惊小怪。但现在她的生命极有可能面临很大的危险。我能做的一切就是仔细把这 所宅子监 视好,我的代理人华纳已经被我留下来看守大门。我们没法放任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了。要 是法律没法惩治他们,我们就只能自己来做这件风险很大的事了。”

  “你想要怎么做呢? ”

  “她的房间我是知道的。从外边的一间屋的屋顶就能爬进去。我的计划是我们今晚马上行 动,看是否可以一下接触到这个神秘事件的中心。”

  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的前景并不那么乐观。我们要去的这座老宅杀气弥漫,其中的住 户奇怪而可怕,我们无法预料探索中可能遇到什么样的不测,以及我们所处的与法律相违背 的位置,这综合在一起的一切让我的热情并不那么高涨。但是,总有一种东西包含在福尔摩 斯那冷静睿智的推理中,这让人觉得拒绝他提出的这种冒险而胆小退缩是不可能的。我 们都 十分清楚地知道,找到答案的方法有且只有一个。我一言不发地握了握他的手。事已至此,已不容我再有退缩之心。

  不过,我们最终调查到的结局却是那么的离奇,这是最初我们都无法想到的。差不多到 了五点钟,三月傍晚的阴影正在迅速降临时,一个乡下佬匆匆忙忙地闯入了我们的房间。

  “他们都出发了,福尔摩斯先生。是乘坐最后一趟火车离开的。那位女士从他们中挣脱了。 她现在被我安顿到了楼下的马车里。”

  “太棒了,华纳! ”福尔摩斯大喊着,一下跳了起来。“华生,我很快就能把缺口合上啦。”

  马车中的那个女人因为神经衰竭已经呈现半瘫痪的状态了。她的脸瘦削而憔悴,明显还 残留着最近这场悲剧带给她的印迹。她的头毫无生气地在胸前垂着。当她把头抬起,用她迟 钝而无神的双眼看向我们时,我看到她的瞳仁已经成了浅灰色,虹膜里有两个小小的黑点。 她应该吞食过鸦片。

  “遵照您的吩咐,我就在大门口守着,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代理人,那位遭到解雇的 花匠说道。“马车从宅子离开后,我就一直在后面跟着,到了车站。她就像是在梦游,但 正 当那些人打算把她往火车上拉时,她突然醒了过来,拼力往外挣扎,他们推她进了车厢,她 又挣脱开。我就上去拉开了她,送到一辆马车上带到了这里。我现在还忘不了当我 把她拉开 时那个车厢的窗子映出的那张面孔。如果他得逞,我也许就没命来这儿了一那个瞳孔漆黑、 怒视着我的黄鬼。”

  我们扶着她上了楼,让她在沙发上躺下。她那因为药物而迟钝模糊的大脑很快在两杯浓 咖啡的刺激下清醒过来。福尔摩斯随后请来了贝恩斯。一见这情景,他马上就对发生的事情 有所了解了。

  “哈,先生,我一直在找的证人原来被你找到啦,”探长十分热情地握住我同伴的手,说 道,“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寻找的线索就是同一条。”

  “你说什么丨你要找的那个人也是亨德森?”

  “没错,福尔摩斯先生,那些天你总是漫步在海伊加布尔的灌木丛里,当时我就在庄园中 的一棵大树上注视着你。问题是看我们谁能够先找到他的证人。”

  “好吧,可是你又为何把那个混血儿抓了起来呢? ”

  贝恩斯十分得意地笑了出来。

  “有件事十分肯定,就是那个称自己为亨德森的人已经预感到自己成了嫌疑人,而且一旦 他觉得危险已经降临到头上,他就会立即躲起来,停止行动。我故意抓错人,就是想令他 相 信他已经不再是我们注意力的集中点了。我认为,他极有可能趁机溜掉,这样我们去寻找白 娜特小姐就成了可能。”

  福尔摩斯伸出手来抚了抚探长的肩膀。

  “你一定能够高升。你很有能力,直觉很棒。”他说。

  贝恩斯一脸笑容,兴奋异常。

  “这一个星期以来,一个便衣在我的命令下一直在车站守着。无论海伊加布尔家的人去哪 里,都逃不过便衣的眼睛。但是,当白娜特小姐从车上挣脱时,便衣肯定对这件事有些不 知 所措,不知该怎么做。无论如何,她还是被你的人找到了,并没出什么乱子。要是得不到她 的证词,我们根本无法抓人,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因此,我们越早拿到她的证词 情况就越 有利。”

  “她的神志在渐渐恢复,”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女教师。“和我说说吧,贝恩斯, 这个亨德森到底是谁? ”

  “亨德森,”警长回答道,“他就是著名的唐麦亚罗,曾经被称作圣佩德罗之虎的那个人 就是他。”

  圣佩德罗之虎丨我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这个人的所有故事。在一些喊着文明的口号却以 残酷的手段统治国家的暴君里,他向来以最荒淫最残忍而著称。他身体强壮,毫无敬畏,精 力十分充沛。他自负至极,在长达十一二年的时间里以他残暴的手段实现了对一个胆小怕事 民族的统治。在整个中美洲,他的名字就意味着恐怖。他统治时期的最后几年,全国范 围内 都爆发了推翻他统治的起义。但是,这家伙又残酷又狡猾,仅仅听到那么一点风声,就立即 将他的财产悄悄地转移到了一艘他的那些忠实追随者已经控制了的船上。到了第 二天,起义 者攻入了他的宫殿,但那里已经人去屋空。这个残暴独裁者已经和他的两个孩子、秘书带着 数不清的财物逃离了那里。自那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这个人。但在 欧洲报纸上却经常 能发现评论他的文章。

  “没错,先生,那个圣佩德罗之虎就是唐麦亚罗,”贝尼斯说。

  “要是你去查找一些资料,就会知道圣佩德罗的旗帜就是由绿和白两种颜色构成,这和那 封信的说法保持一致,福尔摩斯先生。亨德森只是他的自称,但我查了一下他的过去,从 巴 黎到罗马再到马德里一直到巴塞罗那,一八八六年他的船才抵达巴塞罗那。为了复仇,人们 都在千方百计地寻找他。然而,一直到现在,他的行踪才渐渐为人们所察觉。”

  “大约在一年前,他就被他们发现了。”白娜特小姐说道。她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了,正 集中注意力听他们的谈话。“其中的一次,他们差点要了他的命,但他却被某种不洁的精 灵给 救了。如今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高贵而又豪侠的加西亚死去了,可是那个魔鬼却安然离开。 以后,还会有后来人不计后果地接连倒下,直到有一天正义最终得以伸张。我 对这一点深信 不疑,就好比太阳在明天依旧升起一般。”她那瘦削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因为仇恨的刺激,她 那憔悴不堪的面孔变得苍白。

  “可是,白娜特小姐,你又是怎样牵涉进里面的呢? ”福尔摩斯问道,“你这样一位英国 女士何以会和这样一件凶杀案产生关联呢? ”

  “我之所以参加这件事是因为正义已经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得到伸张。几年以前,圣佩德罗 成了鲜血的海洋,英国的法律可曾管了什么?这个人所有盗窃来的财物都被船运走了,英 国 的法律可曾管了什么?在你们看来,这样的滔天罪行和在别的星球上发生并无区别。但是, 我们却什么都知道。在无尽的悲哀与苦难中,我们发现了真理。我们所有人都深知 ,即使在 地狱,也找不到能和唐_麦亚罗相提并论的魔鬼。只要曾在他手下受过迫害的人依然没有忘 记复仇的话,那么生活就不可能一帆风顺。”

  “没错,”福尔摩斯说道,“他的的确确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传说他残暴至极。可是,你又是如何受到他的摧残了呢? ”

  “所有的事情我都和你们说了。这个浑蛋所做的一切就是寻找种种理由,杀光一切可能成 为他的强有力对手的人。对了,我其实是维多杜伦多太太,我的丈夫就是驻伦敦的圣佩 德 罗公使。我和他在伦敦相识,之后又在那里结为夫妻。这世上也少有他那样高尚的人。但是 悲剧却在酝酿,他的崇高品质为麦亚罗所忌恨,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把我丈夫召了回 去,枪杀 了他。对于这个灾难他是有预感的,因此并未带我一同回去。他的全部财产都被充公,我能 有的仅仅是微薄的收入及一颗难以修补的心。

  “后来,暴君的统治终于垮台。正如你刚刚说的一样,他却溜走了。然而,无数人的生命 却都毁在他的手里了,他们的亲友也都受尽他的折磨,不堪忍受而死去,生者怎么会就此 善 罢甘休?为此,他们成立了一个协会。只要这个暴君还在这世上存在一天,这个协会就将永 不撤销。当这个早已改头换面的亨德森被我们发现就是那个下了台的暴君之后,我 就负责打 进这个浑蛋的家里,以便他的行动都为我们所了解。我只有成功保住他家中的女教师的位子, 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他也许从没想到过,每餐饭都在他面前出现的这个 女人,她的丈夫就 是那个曾被他找个借口迫不及待地杀死了的人。我对着他笑,认真教他的孩子,等候时机。 在巴黎时等到过一次机会,但失败了。我们飞速地绕着欧洲东绕西 拐地跑了一圈,那些追踪 我们的人都被甩掉了,最后才返回了这座他刚到英国时就买下来的宅子。

  “但是,却还是有司法官员在这里等着。昔日圣佩德罗的最高神职官员的儿子就是加西 亚。当麦亚罗要回到那儿去的消息为加西亚所得知时,加西亚就与两名地位不高的忠诚伙伴 等待着他。复仇的火焰在三人的胸中熊熊燃烧。白天里,加西亚难以下手,因为麦亚罗一向 都十分小心谨慎,他的随从人员卢卡斯一这家伙在他得意的时候还叫罗伯斯一只要不和 他在一起,他是从不外出的。但是到了晚上,他就会单独过夜,因此报仇的人能更容易找到 他。那个黄昏,根据事先所做的安排,我把最后的确定消息送去给我的朋友,因为这个 暴君 无时无刻不在高度警戒着,他会不断地调换自己过夜的房间。我需要注意的是打开所有的房 门,然后在对着大路的那个窗口亮起绿色或者白色的光当作信号,告知我的朋友 一切顺利或 是行动需要延期。

  “然而,从最开始就出了问题。秘书洛佩斯对我并不放心。我刚刚把信写完,他就突然从 背后朝我猛扑过来。我被他和他的主人拖进我自己的房间,他们认定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 女 叛徒。要是他们想到逃避杀人后果的法子的话,我也许早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最终,一 番争论过后,他们都觉得杀掉我实在太过危险。不过,他们决定要把加西亚干掉。 他们塞住 了我的嘴,麦亚罗更是扭住了我的胳膊,一直到从我嘴里问出了地址。我可以发誓,要是我 早就知道这会对加西亚造成什么后果,那么,当时我会任由他们扭断我的胳 膊的。洛佩斯把 地址写到我的信上,然后拿袖扣把口封上,并交由仆人荷西送了过去。我并不清楚他们是如 何杀死加西亚的,我能知道的只是麦亚罗亲手击倒了他,因为留在这 里看着我的人是洛佩斯。 我能想到,他肯定是在金雀花的树丛中埋伏着。有一条曲折的小路从树丛中穿过。等到加西 亚打这里经过他就上去击倒了他。开始的时候,他们想把加 西亚放进屋里来,然后就像干掉 一个已遭追缉的盗贼一样干掉他。可是,他们俩出现了分歧。要是他们惹上了一场审讯的麻 烦,他们的身份很快就会被公之于众,这样只会让他 们遭受进一步的打击。但加西亚只要死 掉,追踪就难以进行下去,而且这样能够把一些别的人吓退,使他们不再继续自己的计划。

  “倘若不是由于我知道这群浑蛋的所作所为,他们直到现在也都是平安无事的。我丝毫没 有怀疑,我的生命有好几次都面临着死亡的危险。我被困在房里,面对最为可怕的威胁, 我 的精神在遭受着残酷的虐待一看看我肩头的这块刀疤以及手臂上一条条的伤痕一记得一 次,我在窗口那里喊叫,他就塞了一件东西到我嘴里。我就被这么残酷地关押了五天, 没有 一天能吃饱,很难活下去了。到了今天下午,他们给我弄了一份十分丰盛的午餐。等我都吃光了,才知道吞进去了毒药。我似乎进入了梦里,被人硬往马车里塞,然后又被塞进火车里。 火车就快要启动时,我才猛地意识到我已经能拥有这难得的自由了。我从车上跳了下 来。他 们打算拖我回去。如果不是遇到这位好心人,拉我进了一辆马车,我想无论如何我都逃脱不 了。感谢上帝,我终于还是从他们的手心里逃出来了。”

  我们都集中注意力听她讲述这段十分不平常的经历。最终福尔摩斯终结了沉默。

  “我们还没能完全克服困难,”他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完成了侦查任务,可是, 我们更为重要的法律工作却刚刚开始。”

  “是的,”我说,“一个能言善辩的律师就能把这次谋杀变成是一次自卫行为。倘若背景是 这样的,也许需要犯上一百次罪,也只有那样的案子才能在这件事上被判罪。”

  “才不是哩,我看可不是这样的,”贝恩斯兴奋地说道,“我可没觉得法律有那么没用。自 卫是一码事,抱着谋杀的目的去诱骗并杀死一个人,却是另一码事,无论是不是你害怕 在他 那儿遇到什么样的威胁和危险。别,别,等下一次我们在吉尔福德的巡回法庭上遇到海伊加 布尔的这几个浑蛋房客时就能够证实我们的想法并没有错了。”

  但是,这始终是个历史问题,圣佩德罗之虎会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还必须要等一段时 间。他与他的伙伴又狡猾又大胆,他们曾流窜到了爱蒙顿街的一个公寓,然后又打后门溜了 出去,来到古街广场,那些追捕的人就都被甩掉了。自从那天后,英国就再也没出现他们的 身影了。差不多又过了半年,蒙特华侯爵与他的私人秘书和好友鲁利先生都被谋杀在了 马德 里的爱斯可乐旅馆中。有人认为无政府主义是这桩案子的根由,但是这件案子的谋杀者却一 直都没被抓到。贝恩斯警长到贝克街来探望我们,同时还带来了一张那个秘书的 黝黑面容的 复印像,以及一张他的主人的画像:面貌十分老成,漆黑的双眼和两簇浓眉都彰显着丰富的 魅力。我们丝毫不怀疑,虽然并不是很及时,但正义最终还是得到了应有 的伸张。

  “我亲爱的华生,这桩案子可真是太混乱了,”在一个黄昏,福尔摩斯一边抽着烟斗,一 边对我说。“没法称心如意地将一件事看得如此简洁。这案子跨了两个洲,和两群神秘人 都扯 上了关系,再加上咱们可爱可敬的朋友史考特艾克立斯的出现,令案情更进一步地复杂了。 这种情况让我们明白了,死者加西亚是十分有智谋的,自卫本领也丝毫不差。结 果很是令人 欣慰,我们能够和这样一位精神可嘉的探长合作,在数不清的复杂疑点中抓住了这故事的关 键,终于能够沿着那条虽然蜿蜒曲折却一直通向前方的小径前进。关于这 件案子,你可有不 明白的地方吗? ”

  “那个混血儿厨师为什么要回来呢? ”

  “我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厨房里的那件奇怪的东西有关。回来的厨子是圣佩德罗原始 森林中的土著。那件东西也许是他族中的神物。当他与同伙赶到事先准备好的撤退地点后 一 已经有人在那儿守候,应该是他们的同伙之类的一他的那些同伴应该曾劝他不要再去找这 件极易受连累的东西。但是,这个混血儿却无法置他的心爱之物于不顾。到了第二天 ,他没 能忍住,就又回来了。那晚他从窗口向里张望,瞅见了还在当班的警官华特。他捺着性子等 了三天。因为这样的一种虔诚,他决定再尝试一次。看起来十分机灵的贝恩斯 警长曾当着我 的面瞧不起这件案子,但后来他也知道了这案子案情的重大,因此就布了个圈套俘获了那家伙。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华生?”

  “那只被撕碎了的鸟,一大桶血和被烧焦了的骨头,以及那间怪异厨房中的一切神秘事物 又该如何解释呢? ”

  福尔摩斯一边笑着,一边翻开了笔记本的一页。

  “在大英博物馆,我一直耗了整个上午,就是研究这一点以及一些别的问题。以下是从爱 克曼写的《巫术教与黑人宗教》这本书里摘录出来的一小段话:

  一个虔诚的伏都教徒无论要做什么重大事情,都必须向他们那并不洁净的神献上祭 品。在一些极端情形下,杀人作为奠祭然后吃掉人肉的方式也并非不可取。但正常情况 下,祭 品往往是一只被活活撕成碎片的白公鸡,也可以是一只黑羊,把喉咙割开,然后 焚化躯体。

  “因此你瞧着吧,咱们的野人朋友可是并没在仪式方面马马虎虎。这倒是颇为怪诞,华 生,”福尔摩斯又嘟囔了一句,然后慢慢地把笔记本合上了,“可是,由怪诞到可怕只差一 步 的距离,我这样说并不是信口开河的。”

  为了找一些足以显示我的伙伴夏洛克_福尔摩斯的卓越才智的典型案子,我不得不放弃 了一些耸人听闻的案件,而只选取了一些最能代表他才能的案子。然后,很不幸,很多时候 耸人听闻的标签并不那么容易与犯罪截然分开。我对此深感为难,要么就不得不牺牲一些关 于他的叙述不能缺少的细节,进而让问题留给读者一个更加虚构的印象,要么就只好用 到机 缘而不能选取那些已得的材料。在这么一番并不太长的开场白后,我将继续我之前的记录, 来讲述这一连串十分可怕又同样很是离奇的事情。

  那是八月的一天,骄阳似火。贝克街宛若一座火炉。街对面的房子的黄墙把阳光反射过来, 人们的眼睛都被刺得发痛。冬天的时候隐约在朦胧的迷雾中出现的也是这样一些黄色的 砖墙, 这样的光景委实让人难以置信。我们放了一半百叶窗下来,福尔摩斯在沙发里蜷缩着,看了 很多遍早班邮差送过来的一封信。因为曾在印度工作过,我的身体已经成了怕 冷不怕热的典 型,就算气温高到华氏九十度我也耐得住。晨报十分枯燥无味。议院也已经散会。很多人都 出了城,我也打算去新森林或是南海海滨转转,但银行存款已经所剩无 几,没办法,我的{假 日只能推迟。对我的同伴来说,乡下与海边从来就不是他的兴趣所在。他更愿意留在五百万 人之中,将他的触角伸向他们,思维锐敏地对每一个需要侦破的 谣传和疑点做出回应。他有 着极高的天赋,但却对自然并不那么欣赏。也只有乡下的恶棍把注意力从城市中转移时,他 才会考虑要不要去乡下换换空气。

  眼见福尔摩斯一幅全神贯注并不想说话的样子,我只好丢开枯燥乏味的报纸,靠到椅子 上想一些事情。就在此时,我的思路却被我同伴的声音一下打断了。

  “你做得很好,华生,”他说,“这看起来可算是一种十分荒谬的解决纷争的方法。”

  “十分荒谬! ”我惊呼一声,突然一下觉得他把我内心深藏的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一 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脸惊讶地盯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 ”我对他喊,“我可真是没能料到。”

  见我始终想不明白,他爽快地笑了起来。

  “你还有印象吗? ”他说,“前不久我曾经读了一段爱伦_坡的短文里的一段给你。其中 的一个人就将他的同伴所有没说出的想法全都推论了出来。你当时还觉得,这仅仅是作者 利 用的一种十分巧妙的手法罢了。我告诉你,我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推理习惯,你听了之后很不以为然。”

  “这是哪儿的话! ”

  “虽然你可能没有直接这么说,亲爱的华生,但不可否认的是你的眉毛这么说了。因此, 当我见你把报纸丢下进入沉思的时候,我很欣慰有这样的机会对这件事加以推论,并且最 终 把你的思索打断,以证实我对你的无比关注。”

  但是我还是不太满意。“在你读给我听的那个故事里,”我说道,“那个推论者是在审视他 的同伴的一举一动中才得出结论的。要是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一堆石头把他的同伴 狠狠 地绊了一跤,他抬起头望向星星,像这样的事情。但我却始终都安安静静地在我的椅子里坐 着,你又能从这上面得到什么线索呢?”

  “这你可是让你自己有些冤枉了。人们在表达感情时,最热烈的方式就是面部表情,面部 表情其实相当于你的忠实的仆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思路都能被你在我的面部表情上读出来? ”

  “在你的表情里,尤其是你的双眼。你到底是如何进入沉思的,可能连你自己都并不清楚 了吧? ”

  “是的,已经想不起来了。”

  “那么就让我来替你分析吧。你把报纸丢下,我对你的注意就开始于这个动作。你在那里 面无表情地坐了差不多半分钟。接着你的目光落到了你刚配了镜框不久的高登将军的照片 上。 这时,你的面部表情的变化让我看出来你已经进入思考了。但是想得并不算很远。你的目光 随即又转移到了在你的书上放着的那张尚未配上镜框的亨利华特毕奇尔的照片 上。随后, 你又把头抬起来望向墙,你的意思显然是很明确的。你当时脑中在想,要是这张照片也被装 到镜框里,就正好把那面墙的空白给盖上,与旁边的戈登的照片正好相称 。”

  “你把我观察得可太透彻了丨”我十分吃惊地回答说。

  “但到了那时,我还并没完全看清。但很快,你的思路重新又回到了毕奇尔的照片上去了。 你的目光一直在审视他,就像是在研究他的那些相貌特征。不久,你的眼神渐渐松弛, 但是 你并没停止望着,一脸思考的神色。你的脑海中重放着毕奇尔的战绩。我对此十分清楚,一 旦这样想,你就肯定会对内战时候毕奇尔所代表的北方所承担的使命印象深刻, 因为我曾听 你说过,你觉得我们的人民对他的态度太过粗暴,你对此怀有深深的不满。这件事让你的感 受非常强烈,所以我知道,只要一想到毕奇尔你肯定会思考这些。又过了 一小会儿,我发现 你的目光从照片上离开了,我猜你头脑里的思路已然向内战方面转移。这时你紧闭嘴唇,眼 睛闪着光彩,两手攥成拳头,这些都落进我眼里,所以我断定你一 定想到了那场殊死的搏斗 以及双方在搏斗中体现出的英勇气概。但是没过多长时间,你的脸色转为了阴暗,你轻轻摇 了摇头。悲惨、恐怖以及无谓的牺牲占据了你的大脑。你的 手朝着身上的旧伤摸去,嘴角也 颤动出了一丝微笑,这些都告诉我,你的想法已经完全为这种有些荒谬的解决国际纷争的方 法所占领。这样的一点,我对你的看法完全赞同:那 该有多么愚蠢。我就很兴奋地发现,自①亨利华特毕奇尔( 1813—1887),美国牧师及著名演说家。

  己的全部推论都一一命中目标。”

  “丝毫没错!”我说道。“但是你现在已经解释清楚了,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不理解与 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华生,这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要不是那天你那有些不相信的态度,我也没有想用 这样的一件事来打断你的思考。只是,我的手里遇到了一个小麻烦,要把它解决,肯定比 我 从思维解释的方面做的这些小尝试要困难不少。报上登了这样一段报道,说在克洛顿十字大 街住的柯心小姐接到了一只盒子,装在这盒子里面的东西却实在不那么寻常。你可 曾对此有 所留意? ”

  “还没。我没看到这条消息。”

  “嘿丨我想你一定是没看全。把报纸给你。就在这里,金融栏的下边。麻烦你大声地念出来。”

  我捡起了他丢过来的报纸,把他指给我的那一段念了出来。这篇消息的标题是《一个吓人的包裹》。

  苏珊柯心小姐就居住在克洛顿十字大街。最近她成了一次十分恶心的恶作剧的不 幸受害者,否则就是这件事另有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在昨天下午的两点左右,邮差把 一个用牛 皮纸包好的小包裹送给了她。包裹中装了一只硬纸盒,盒中被粗盐装满。柯心 小姐把粗盐一层层拨开,结果却给吓得不轻,因为硬纸盒里赫然装着很明显是刚割下没 多久的两只 人的耳朵。这个包裹于昨天上午自拜佛斯特寄了出来。寄件人是谁未曾标 注。让这个问题陷入神秘的是,柯心小姐不过是个年届五十的老处女,过着近乎隐逸的 生活,平日也很 少与友人或是别的通信者联系,收到邮包实属极不寻常。不过在几年前, 那时她还卜居庞吉,曾把自己的几个房间租给过三个医学院的学生。后来由于不堪忍受 他们吵闹而又不 规律的生活方式,她不得不赶走了他们。警方对此的看法是,柯心小姐 所罹遇的如此粗暴行为,与这三名青年颇有关系。这三个家伙出于怨恨,遂寄了一些解 剖室的遗物给她, 以起到恐吓的目的。有一些别的看法,认为在这几个青年中有一位就 在爱尔兰北部,而在柯心小姐的回忆下得知,这个人就是拜佛斯特人。目前警方正在积 极调査这件事情。卓 越的侦缉官员之一的雷斯垂德先生将会负责此案的办理。

  《〈每日记事》报记载的就只有这么多,”在我把报纸读完后,福尔摩斯说道,“现在咱们 来聊聊我们的朋友雷斯垂德吧。这封信就是今早他寄来的。信中说道:

  我认为此案正在你十分在行的范围之内。我们警方正在极力调査此事,但工作确已 陷入困难之中。我们按常理已经电询拜佛斯特。但在那天所交寄的包裹十分繁多,单一 对寄件 人姓名的辨认和回忆依然无法进行。这不过是只半磅装的甘露烟草的盒子,我们 并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我们仍将希望寄托于医学院学生之说,但要是你能够抽几个小时出来,我会十分高兴地在这里恭候你的到来。我一整天只会在这宅子或是警察局里。

  “你觉得如何,华生?可不可以耐着酷热随我去一趟克洛顿,以在你的记事本上增加一页 内容? ”

  “我也正打算做点什么呢。”

  “事情马上就来了。你去按一下铃吧,让他们拿我们的靴子进来,再去喊一辆马车来吧。 我把衣服换好,再装满烟丝盒子,随后就来。”

  我们一上了火车,外面就下了一阵雨。克洛顿倒是没有城里的暑气逼人。事前,福尔摩 斯已经把电报发了过去,因此雷斯垂德早就在车站等着我们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聪明能干 , 摆足了侦探的派头。走了差不多五

分钟,我们就到了柯心小姐居住的十字大街。

  这条街不短,街的两旁都盖了两层楼的砖房,既清洁又整齐,屋子前面的石级都已经被 踩成白色,腰上扎着围裙的妇女聚成堆在门口闲聊。走了近半条街的距离后,雷斯垂德停下 来敲了敲一户人家的大门。一个年龄不大的女仆把门打开。我们随后被引进了前厅里,就见 柯心小姐在那里坐着。她面相十分温和,有一双文静而温柔的大眼睛,淡灰色的鬈发在 她的 两鬓垂落。一只尚未绣完的椅套在她的膝上搁着,她的身边还放着个装满了各色丝线的针线 篮子。

  “外屋就放着那个可怕的东西,”雷斯垂德一进屋去,她就说道,“我希望你能把它们全都 拿回去。”

  “我们会把它拿走的,柯心小姐。我把它留在这儿,就是想让我的伙伴福尔摩斯先生能够 当着你的面瞧一瞧。”

  “为什么非要当着我的面呢,先生?”

  “也许他会就这件事情提出几个问题。”

  “我已经说了,关于这事我并不清楚,问了我又能有什么用处?”

  “的确是这样的,太太,”福尔摩斯以一种安慰的口吻说道,“我丝毫不怀疑,这件事已让 你够生气的啦。”

  “没错,先生。我生性就十分喜欢安静,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竟然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名 字,还有警察光临我的家,对我来说这都是十分新鲜的事情。我不想让这东西在我这里多 待 一会儿,雷斯垂德先生。要是你们想看,就请去外面的屋子看吧。”

  外屋其实是间小棚子,就在刚刚那间屋子后面的小花园中。雷斯垂德走进去拿了一个黄 色的硬纸盒出来,此外还有一张牛皮纸及一段细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石凳,我们就都走过 去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这时,福尔摩斯将雷斯垂德拿来的东西一一进行检视。

  “绳子可并不寻常啊,”说完他就把绳子举到亮一点的地方,还仔细闻了闻。“你觉得这绳 子曾经做过什么,雷斯垂德?”

  “应该涂过柏油。”

  “完全正确,这是条涂过柏油的麻绳。很明显,你也发现了,柯心小姐是拿剪刀剪断的绳 子。这一点都能自绳子两端的磨损上瞧出来。这非常重要。”

  “我可没看出这有任何重要的意义。”雷斯垂德回答说。

  “重要的意义在于绳结一直原封不动。而且,这个绳结可是打得十分不寻常。”

  “打得十分精致吧。这一点还没逃过我的注意。”雷斯垂德有些得意地说。

  “好吧,关于绳子我们就聊这些吧,”福尔摩斯笑着回答说,“现在让我们来检查一下包裹 纸。牛皮纸上沾了一股非常明显的咖啡味。怎么,难道还没检查过?肯定还没做过任何 检查。 地址的字迹十分零乱:‘克洛顿十字大街S 柯心小姐收'这是用一种笔头非常粗的钢笔写 就的,可能是一支J字牌的,墨水也不好。‘克洛顿’ 一词最初被拼写成了字母 、’,后来才 又被勾画成了字母‘y’。很明显,寄这个包裹的人并不是女人一从字体就能判断出来一 这个人所受的教育极其有限,也并不熟悉克洛顿镇的规划。截至目前还没遇 到什么麻烦。这 是一个半磅装的甘露烟草的盒子。只有盒子的左下角有一块指印,除此以外没什么明显的痕 迹。盒子里填充的是常用来贮藏兽皮或是别的一些粗制商品的粗盐。 那奇怪的东西就在盐中 埋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两只耳朵取出来放到膝上认真地观察。与此同时我和雷斯垂德就各 站一边低下头,一会儿瞧瞧这盒子中可怕的遗物,一会儿又忍不住注视我们同伴的深沉且又 急切的面孔。最后,他拿起耳朵放回了盒子,又在原地沉思了一小会儿。

  “你们应该也都发现了,”他最后开口说道,“这并不是同一个人的两只耳朵。”

  “是的,我们也曾注意到。只是,要是真的是解剖室的那些学生们弄出来的恶作剧,那么 也许,他们找出两只并不成对的耳朵搭配起来也并不是件难事。”

  “这没错。不过这根本不是一场恶作剧。”

  “你那么肯定吗? ”

  “根据我的推测,已经排除了恶作剧的可能。尸体在解剖室中都会注射一定量的防腐剂。 但我却没在这两只耳朵上发现有这样的痕迹,它们都是新鲜的,而且是被一种并不锋利的 工 具硬割下来的。倘若是学生们所为,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更何况,学医的人只知道使用 苯酚或是蒸馏酒精来进行防腐处理,他们可不懂得使用粗盐。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这根本不 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我们现在是在对一桩十分严重的犯罪案件进行侦破。”

  福尔摩斯的一番话,以及他变得越来越严肃的脸色,都让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我的 心里似乎被这一段冷酷的开场白造成了一种怪异得难以诉说的恐惧阴影。可是,雷斯垂德却 只是摇摇头,对此似乎并未深信。

  “有些事明摆着,恶作剧的说法确实说不过去,”他发表看法说,“但另外的那种说法看起 来就更加难以成立了。我们都很清楚,在庞吉,这个妇女过的是一种既平静又体面的生 活, 最近的二十年来从没改变过。在这段时间中,她差不多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可是罪犯偏 偏为何非要将犯罪的证据寄给她呢?更为特别的是,她与我们并没什么两样,对 这件事也是 毫不知情,否则她可真算是个非常高明的女演员。”

  “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这个,”福尔摩斯回答道,“倒是我嘛,我会这么做。我觉 得我的论据并没什么纰漏,这的确是一桩涉及两个人的谋杀案。其中的一只耳朵是个女 人的, 形状十分纤巧,且穿着耳环。另一只属于一个男人,晒得黝黑,颜色都变了,也曾经穿着耳环。这两个人活着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否则他们的遭遇早就应该为很多人所熟知了。今天 周五,周四的上午包裹寄出。因此这场悲剧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周三或周二,也许还可能 更早 些。要是这两个人已经被杀死,那么,能把这个谋杀的证据寄给柯心小姐的不是那个谋杀者 又能是谁呢?也许我们能够做这样的设想,我们要找的就是那个寄包裹的人。但 是,他将这 个包裹寄给了柯心小姐,这里面肯定不会没有原因。只是,这个道理是什么呢?肯定是想让 她知道,事情都办完了丨或者以此来让她伤心难过。如果这样的话,这个 人到底是谁她是应 该知道的。可是她知道吗?我也并不清楚。她若是知道,为何还要报警呢?她完全可以把这 两只耳朵埋起来,谁都查不到。她可以这样干,要是她真的想让罪 犯逍遥法外的话。可是, 倘若她不打算包庇他,那她就应该把他的姓名说出来。最关键的症结就在这里,我们必须要 想办法查明。”他刚刚说话时声音又高又急,眼神茫然地看 着屋外的花园篱笆,但是此刻,他 站起来脚步轻快地朝屋里走去。

  “我想和柯心小姐了解几个问题。”他说。

  “好吧,那我就先告辞了,”雷斯垂德说道,“我正好还有几件小事要处理。我觉得我没什 么需要再向柯心小姐了解的了。你要找我可以去警察局。”

  “我们去坐火车时,会顺便去找你的。”福尔摩斯回答道。过了些时候,我们才回到前屋, 那位并不是很热情的女士还是在那里沉默地绣她的椅套。看到我们进了屋,她才将椅套 搁到 膝上,用她十分坦率又深含探索之意的蓝眼睛盯着我们看。

  “先生,我知道,”她说,“这不过是个误会罢了,包裹本来一定不是打算寄给我的。关 于这件事,我对苏格兰场的那位警官已经说过不少次了,但他对我的说法总是一副不以为 然的样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在这世上,我根本就没有敌人,怎么会有人要用这种方式 作弄我呢? ”

  “我和你想得一样,柯心小姐,”福尔摩斯说道,随即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不过我想 也许有比这更可能的一”他突然顿住了。我吃了一惊,就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小姐 的 侧脸。在那么一刹那,惊异和满意的神色一下从他那急切的脸上显露出来。就当她把头抬起 来查看他之所以停住说话的缘由时,那原本平静却又认真的神态已经在他的脸上重 现。我细 细地看了看她那光滑却又灰白的头发,整齐干净的便帽,以及金色的小耳环衬托着的温和面 庞,可是,我却始终没发现有什么能够令我的同伴如此激动。

  “我还想问一两个问题一”

  “啊,又是那些令人厌倦的问题! ”柯心小姐十分烦躁地说。

  “我猜,你还有两个妹妹。”

  “你是如何知道的? ”

  “在进屋的瞬间,我就瞥见壁炉架那里放了一张三个女士合影的照片。其中的一位是你, 剩下的两位和你长得很像,你们三个的关系还是十分明显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她们和我是姊妹关系,萨拉和玛瑞。”

  “我的身旁还摆着一张照片,应该是你妹妹从利物浦拍摄的。这个与她合影的男子,由制 伏来看,应该是一艘海轮上的船员。依我看,那时她还并未结婚。”

  “你的观察力可真是敏锐得很呢。”

  “我的职业而已。”

  “是的,你说得没错。后来过了没几天她和布朗纳先生结婚了。这张照片拍摄时,他还在 南美洲的航线上工作。但他爱她爱得发疯了,不愿意离开她久一些,于是他就转而来到利 物 浦一伦敦这条航线上工作。”

  “哦,我猜应该是‘征服者’号吧?”

  “不是的。我记得应该是在‘五朔节’号上工作。吉姆也曾来拜访过我一次。那时他还 没有开戒。后来他只要登上岸就只会喝酒,喝了酒就撒酒疯。唉,自打他重新把酒杯捡起 来 之后,日子就再没好过了。最初,他并没和我来往,后来他就和萨拉吵嘴,到了现在他也不 再给玛瑞写信了,我们没有人知道他们情况如何。”

  很明显,柯心小姐说到了一个让她感触颇深的话题了。与大多数独自一人过着单身生活 的人差不多,最初时她有些害臊,后来就变得相当健谈了。她和我们说了很多和她那个在船 上工作的妹夫有关的事情,之后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她原来的那几个学医的学生房客上面,说 了很长时间和这群学生有关的问题,甚至连他们的姓名以及工作在什么医院都包括在内 。福 尔摩斯集中注意力听着,一个字都不漏掉,间或提一些问题。

  “和你的第二个妹妹萨拉有关,”他说,“既然你们俩都选择了未婚,可是为什么你们没有 想住在一起呢? ”

  “哎呀!那是你不知道萨拉的脾气,要是知道了,就没什么奇怪的了。来到克洛顿后,我 和她也试过住在一起,一直到差不多两个月前才只好分开。我并没想说什么关于我亲妹妹 的 坏话,但她总是爱管闲事。萨拉是非常难伺候的。”

  “你刚才说她和你在利物浦的亲戚曾吵过架? ”

  “没错,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是极要好的朋友。唉,最初到那儿去住,她本是打算和他 们亲近亲近。可是到了现在,对吉姆布朗纳,她根本没任何好话。后来在我这里住的半 年 时光里,她只是反反复复说他喝酒及爱耍种种手段。我觉得,说不定是他发现了她那爱管闲 事的性格,然后骂了她一次,结果事情就再也收不住了。”

  “很感谢你,柯心小姐,”福尔摩斯把话说完,就站起来朝她点点头,“我觉得,你刚刚说 你妹妹现在在惠林顿的新街居住,是吗?再会吧。就像你刚才所说,你被和你没有任何 关系 的事缠上了,弄得如此苦恼,我也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我们走到门外,恰好一辆马车赶了过来。福尔摩斯把马车拦住。

  “这里离惠林顿多远? ”福尔摩斯问道。

  “半英里左右,先生。”

  “不错。上车吧,华生。我们最好趁热打铁。尽管案情并不复杂,但是却有与这件案子有 关的一两个十分意义重大的细节。车夫,请在电报局门口停一下车。”

  福尔摩斯把一封十分简短的电报发了出去,之后就把头靠到车座上,把帽子斜放到了鼻①吉姆:布朗纳是姓,吉姆是名字。下文吉米是吉姆的昵称。

  梁上以挡住迎面照过来的阳光。车夫将马车停到了一所住宅的前面。这座房子与我们刚刚走 出来的那座很是相似。我的同伴嘱咐车夫守在这里,他举起手来刚想叩门环,门一下就 开了。 一位身着黑衣、头上戴了一顶有些光泽的帽子、态度颇为严肃的年轻绅士在台阶上出现了。

  “请问柯心小姐在家吗? ”福尔摩斯询问道。

  “萨拉柯心小姐生了很厉害的病,”他说。“昨天她气得害了脑病,严重极了。我是她的 私人医生,我不希望任何人来拜访她。十天后你再来吧,要是你还想来的话。”他把手 套戴上, 带上门,朝着街头快步走去。

  “很好,不见就不见,又能怎样。”福尔摩斯十分愉快地说道。

  “说不定她不想也不打算和你说什么事情呢。”

  “我可也没指望她会和我说什么事情。我只是想来瞧瞧她。但是,我觉得我想知道的一切 都已经知道了。车夫,找一家好一点的饭店送我们去。我们就去那里吃午饭,之后再去警 察 局找我们的老朋友雷斯垂德。”

  那顿午餐我们都吃得十分愉快,在吃饭时,福尔摩斯只是和我聊小提琴,只字不提案子 的事。他兴味十足地和我说起他是如何把他的那把斯特拉迪瓦里提琴①买下来的。那可是把 至 少也要值五百个畿尼的提琴。但我的同伴只是花了五十五个先令就从托特纳姆宫廷路的一个 犹太商人那里买了来。从提琴他又开始聊帕格尼尼@。在那儿我们待了差不多一个钟 头,他只 是一边品着红葡萄酒,一边和我说着这位著名人物的种种轶事。下午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柔 润的晚霞取代了刺眼的阳光,我们动身去了警察局。雷斯垂德已经等在了门 口。

  “这有你的电报,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

  “哈,已经接到了回电!”他把电报撕开瞧了瞧,然后就攥成一团放到了口袋里。“看来 这都没错。”他说。

  “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

  “一切都查清了! ”

  “你说什么? ”雷斯垂德一脸惊讶地瞧着他,“你没有开玩笑吧。”

  “我可是从来都没这么严肃过。这个案子可算是十分惊人的,不过我觉得我已经把握住了 这案子的各个环节。”

  “可是罪犯呢? ”

  福尔摩斯拿出一张名片,随手在背后写下几个字,然后交给了雷斯垂德。

  “姓名就是这个,”他说道,“不过就算你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把他抓住。重新回到这案 子,我是很希望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我只对那些办案方法较为复杂的案子 感兴 趣。咱们走,华生。”我们离开警察局向车站的方向走去,把雷斯垂德留在了原地。雷斯垂德 一脸的高兴之情,仍在拿着福尔摩斯交给他的纸片看个不停。

  “这个案件,”当天晚上我们回到贝克街的居所坐着抽雪茄聊天时,福尔摩斯开口说道,①斯特拉迪瓦里提琴:意大利著名的提琴之一。斯特拉迪瓦里(1694—1737),意大利小提琴制造家。

  ②帕格尼尼(1782—1840):18到19世纪时意大利著名的小提琴手。

  “就像你之前写《血字的研究》与《四签名》时所用到的侦查手法一样,我们不得不由事情的 结果往回去推测起因。我已经给雷斯垂德写了信,让他把咱们现在所需的详细情况都 告知我 们,但这些情况只能在他把罪犯抓获之后才能够获得。这样的工作他做起来是十分安全可靠 的,尽管他可算是没有一点推理能力,但只要他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就会 像一条哈巴狗 一样坚韧顽强地去做的。而且,正是凭借着这样的犟劲,他才能够在苏格兰场这样的地方往 上爬。”

  “如此说来,这个案件其实还不能算是完成了? ”我问道。

  “已经基本能说成是完成了。对于这个犯罪事件的作案人我们已经知晓,虽然这件案子里 的其中一个受害者此时的情况我们尚不能确定。理所当然的,你心里也有了你自己的想法 了。”

  “我猜,你怀疑的那个对象就是利物浦海轮上的服务员吉姆布朗纳吧? ”

  “嗯!不仅仅是怀疑。”

  “不过,我可是什么都没瞧出来,除了那样一些并不太明确的线索以外。”

  “恰恰相反,这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我和你简单说说这些主要的步骤吧。你应该还记得, 在我们最初接到这个案子时,心中一点主意都没有。但这其实算不得是个不利条件。我 们头 脑中并未形成一定的观点,这样就能最客观地进行观察,并在观察中得出一定的推断。我们 在观察中最先发现的是什么呢? 一位温和而又可敬的女士,她似乎并没打算守住 什么秘密。 之后我们就见到了那张让我们知道她还有两个亲妹妹的照片。我的脑中在一瞬间闪过了这样 的一个念头:他们三姐妹中的某一个才是那只盒子要寄的对象。我并没有 多肯定这个念头, 它可以随时被推翻,当然也可以肯定,只要我们发现更多的东西。接着我们去了花园,你是 不是还有印象,在那个黄纸盒子中我们见到了很是奇怪的东西。

  “只有海轮上的缝帆工人才会用那种绳子。在调查的过程中,我们还曾闻到了一股海水的 味道。而且绳结的系法也是通常水手用来打结的结法;由一个港口寄出的包裹;那个男人 的 耳朵上还打了耳环,在水手里,打耳环的要比在岸上干活的人普遍得多。所以我有理由相信, 在这场犯罪活动里出现的所有男性都该从海员里面去找。

  “然后我注意到了包裹上面的地址,结果发现这个包裹是要寄给s 柯心小姐的。我们已 经知道这三姐妹里的老大就是柯心小姐。尽管她名字的缩写字母也是“S”,但是这个名字 同 样可以是剩下的两个妹妹中的一个的名字。根据所知的这些情况,我们所做的调查只好在一 个全新的基础上重新开始。所以我选择了登门拜访,准备把这一点弄清楚。就在我 正打算对 柯心小姐保证,说我认为这其中必定存在误会时,你应该还能记得,我一下停了口。当时的 情况是,我突然发现了某种东西,那东西让我感到惊讶极了,而且这又很大 程度地缩小了咱 们所要查询的范围。

  “华生,你是个医生,你也知道,人身上的任何一个部分都赶不上耳朵种类的丰富多彩。 每个人的耳朵都绝不相同,常理如此。去年我就曾在《人类学杂志》上发表了两篇论文, 它 们都是关于这个问题的。这样,我就用一个专家的眼光对纸盒中的两只耳朵做了一番审视, 还十分认真地观察了在解剖学上这两只耳朵的异同。那时我注视着柯心小姐,却发 现她的耳 朵与我刚刚观察过的那只女人的耳朵相似至极,你是能够想象得到我当时有多么惊讶了。这可不是一件能够用巧合解决的事。她们的耳翼都非常短,上耳有着很大的弯曲度,内耳软骨 旋转的形状也十分相似。这样相似的特征,甚至说是同一只耳朵也没多大问题。

  “那时我一下就想到这个发现该有多么重要。她和受害者有着十分明显的血缘关系,极有 可能还是非常近的血缘关系。于是我就和她说起了她的家庭,你也许有印象,她马上就说 了 很多非常有价值的详细情况给我们。

  “首先我们知道,她有个叫萨拉的妹妹,不久前她们俩的住址一直是一样的,因此我们就 已经很清楚了,误会到底从哪里来,谁是这个包裹最初要寄的对象。随后,我们又知道了 老 三嫁给了那个海员,而且知道海员曾经与萨拉小姐关系十分要好,因此她才去了利物浦与布 朗纳一家人住到了一起。后来,他们的关系因为一场争吵破裂,然后分开,这几个 月他们的 一切通信都中断了。因此,要是布朗纳打算给萨拉小姐寄包裹,他一定会寄到她之前的旧址。

  “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我们对这个海员已经颇为熟悉了,这个人感情丰富,十分 容易冲动一你应该也记得,为了能够与妻子生活在一起,他不惜放弃了一个十分优厚的差 事一而且时常会嗜酒如命。所以我们可以做出设想,他的妻子已经被害,而且还包括一个 男人一可以假想是一个海员一同时也被人杀死了。很明显,这样的情况马上就让人想到 了一种可能,妒忌就是嫌疑人犯案的动机。然而,这次凶案发生的证据为什么要寄给萨拉柯 心小姐呢?我猜很有可能是她在利物浦暂住的时候,曾对这一悲剧事件的发生起到过 助益作 用。你是知道的,船只在那条航线上只会在拜佛斯特、都柏林和沃特福德等地停留,所以, 我们假设布朗纳是犯罪嫌疑人,在作案后马上登上了‘五朔节’号,那么,他 可以把他的那 个散播恐怖的包裹寄出去的第一个码头就是拜佛斯特。

  “在这段时间里,很明显还可能存在第二种答案,更何况,尽管我并不认为这有任何可 能,但我想在继续进行下去之前先把它说清楚。或者说他们的某个失恋情人杀害了布朗纳夫 妇俩,那么那个男人的耳朵一定是丈夫的。很多人都会坚决反对这样一种说法,不过对于真 相来说却并非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我就给我在利物浦警界工作的朋友阿格拍了一封电报 ,拜 托他去查清布朗纳太太是不是在家,布朗纳是不是已经乘‘五朔节’号离开了。之后,我就 和你前去惠林顿探望萨拉小姐了。

  “最开始,我急于想知道,这家人是不是耳朵都极为相似。当然,也许她还会告诉我们一 些很重要的情报,可我最初并没抱什么希望。因为在前一天,她一定也知道了这个案子, 当 时整个克洛顿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更何况确切知道这个包裹到底是要寄给谁的人只有她自己。 要是她想要和司法部门合作,那么她也许早就向警方报告了。这样看来,我们去 拜访她实在 是十分有必要,所以我们就去了。我们得到的结果是,包裹一送到一她很快就病倒了一 可见她确实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甚至足以令她患上脑病。这件事进一步告诉我 们,她懂得寄 包裹这件事的所有含义,而且我们还能知道,必须要等上一段时间我们才会获得她的帮助。

  “可是,实际上我们也许用不上她的帮助。在警察局,我们需要的答案已经在等着我们, 我已经和阿格说好让他把答案送来。这难道不是已经非常明确了吗?布朗纳太太的居所已 经 三天多没有打开过了,邻居们都以为她去看南方的亲戚了。轮船办事处那里也得到了消息, 布朗纳已经乘坐‘五朔节’号离开了。据我猜测,明晚这艘轮船将会抵达泰晤士河 。只要布朗纳一上岸,虽然迟钝却十分果断的雷斯垂德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我对此十分确定,全 部真相将会很快为我们所知晓。”

  事情的结果并没有让夏洛克福尔摩斯失望。两天后,他接到了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着 雷斯垂德探长写的一封信以及一份好多张纸的文件。

  “那个人已经被雷斯垂德抓住啦,”福尔摩斯瞧了我一眼,说道,“给你念念他都说了什么, 说不定你也会感兴趣的。”

  亲爱的福尔摩斯:

  依照我们最初所主张并制订的有待检验的计划(华生,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我 们”用得十分有趣,是吧?),昨天下午六时我来到亚伯特码头进入“五朔节”号轮船。 这艘轮 船隶属于利物浦、都柏林、伦敦轮船公司。据了解,船上确有一名为吉姆布朗 纳的服务员,但他由于在航行途中举止怪异,已经被船长勒令停止了工作。我于是来到 他的舱位, 就见他在一只箱子上面坐着,双手支着脑袋,在那里摇来晃去。这个人身材 十分高大,胡子刮得非常干净,皮肤稍有点黑,这样子倒是神似曾在冒牌洗衣店那个案 件中曾对我们 有过帮助的那个爱尔爵士。我把我的来意一说,他一下就蹦了起来。我立 即把警笛吹响,两名守在外面角落里的水警赶了进来,但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在意,没怎 么挣扎就束手就 擒了。我们就带着他以及他的那口箱子一起进了密室,我最初以为所需 的罪证就在那口箱子里,可是除了水手一般都会有的一把大尖刀以外,箱子里什么都没 有。可是我们之后 发现,也许我们并不是很需要那些证据,因为刚刚被带进警察所,一 审讯,他就什么都招了。根据他说的供词,速记员做好了记录,并一式三份地打了出来。 现随信奉上其中一 份。事实最终证明,我的预料没出任何差错,本案十分简单。在本案 的调査过程中,多承阁下颇多帮助,在此表达深深谢意。

  你忠实的朋友G雷斯垂德上“嘿丨调查可是真简单啊,”福尔摩斯说道,“只是,当他最开始把我们找去的时候,我可 不觉得他的想法是这样的。也许来看看吉姆_布朗纳所作的供词会更有价值吧。这是本 案的 嫌疑人在谢德威警局向蒙哥马利探长口述供词的完整记录。”

  我到这地步还能说什么呢?是的,我要说的话有很多。我要全部都说出来。把我送 上绞刑架也行,或者不管我,或者狠狠打我一顿都可以。我和你说,自打我失手做了那 件事后 ,我连睡觉时都难以闭上眼睛,也许我再也不会闭眼睛了,一直醒着。偶尔我会 看到他的脸,但更常出现的却是她的脸。他们总是在我眼前乱晃,他或者她。他的眉头 紧皱着, 就像个黑人,而她的面容却总是一副害怕极了的神色。唉,这只雪白的小羊, 从前那是一张多么爱她、满是爱意的脸啊,所以当她看到那脸上杀气弥漫时,她该有多么吃惊啊。

  而这一切都怪萨拉,但愿一个被她毁掉的人的诅咒能够让她遭殃,腐坏那尚在她 血管里流动的血!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洗刷自己的罪名。我知道只要我喝酒,就与一头 野兽无异。 可是,我会被原谅的,要不是那个恶毒的女人来到我家,她和我还是会紧 密生活在一起,就好比拴在滑轮上的绳子一样。因为萨拉柯心爱的人是我一一事情 的根源就是这样一一 她爱的人是我,但是后来她终于知道,对我来说,我妻子踩在泥 地上的脚印都要比她的全部肉体和灵魂都更让我着迷,于是她那满腔的爱情就立刻变 成了彻底的仇恨。

  她们姐妹三个。老大非常老实,老二就如魔鬼一般,老三却是个十足的天使。萨拉 那年三十三岁。嫁给我的时候,玛瑞二十九岁。我们组成了一个家庭,每天都过得十分 幸福。 利物浦的所有女人没一个能赶得上我的玛瑞。不久之后,我们邀请萨拉来家中小 住,本是一个星期,渐渐拖成了一个月,直到后来她差不多成了我家里的人。

  我那时已经不再喝酒,也存了些钱,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上帝啊,当时谁又 能想到会到了这步田地?做梦都不会这样的啊!

  每个周末我常常都在家里度过,偶尔赶上船要等候装货,我就能一整个星期都住 在家里,因此我也总是能见到我的妻姐萨拉。她瘦瘦高高的,肤色有些深,动作十分 敏捷但性情 极其暴躁,她总是扬起头,看起来十分傲慢,眼神就如同火石上打出来的 火花。不过,我敢发誓,只要我的玛瑞还在身边,我可是从未想到过她,天哪,上帝 请宽恕我吧。

  有时,她似乎很愿意和我单独待在一起,又或者哄我与她一同出去,但我却是从没 想过要怎么样。直到那个晚上,我才恍然大悟。那天夜里,我从船上回到家,玛瑞出去 了,只 有萨拉在。

  “玛瑞去哪了?”我问。

  “她去付账了吧。”

  我心里很烦,就来来回回地在房间中走。“五分钟没见到玛瑞就坐立不安了,吉米?” 她说,“就连这么一小会儿你都不想和我待在一起,这真是太让人感到难为情了。”

  “我没别的意思,姑娘。” 一边说着,我略带安慰地把手朝她伸去,她马上用双手把 我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在发烧,像火炭一样热。我望着她的眼睛。一切都在那上面 写得 分明,根本不需要她再说什么,当然,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抽出了手。

  她沉默着在我身旁站了一小会儿,然后用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肩膀。“吉米你可真是 稳重啊! ”说完,她嘴角挤出一抹带着嘲弄的笑容,回到她自己屋去了。

  唉,打那往后,萨拉算是把我恨透了。她可真的是一个非常会恨人的女人。我怎么 那么傻,就放任她继续和我们在一起住,我才真的是个最大最傻的傻瓜。但我却没把实 情和玛 瑞说哪怕一丁点儿,因为那样一定会让她伤心的。所以一切又都和往常没什么分别。一段时候过后,我就察觉到玛瑞有些变了。从前她对人是极为信任的,非常天真, 可是如今她变得十分古怪、多疑,我去了哪里,我到底去干什么,是谁给我写的信,我 口 袋中都装了什么,还有很多这样莫明其妙的事,她都一定要问清楚。她的脾气日渐古 怪,越来越容易发脾气。根本不需要任何原因,我们就不停地吵架。这让我感到不知所 措。 而且,萨拉也总是避开我,但她却与玛瑞几乎形影不离。我终于知道,一切都是她 在挑拨,在欺骗她,是她的调唆让玛瑞和我作对。但是那时,我却像个瞎子一样,竟然 什么都 没有瞧出来。于是我整日愁眉苦脸,又开始喝酒,但是要是玛瑞还是像以前那样 对我,我根本不会再喝酒的。她就更加讨厌我了。我们俩的隔阂变得越来越深。这时又 有个叫艾 立克费尔班恩的人插了进来,一切就糟糕透了。

  最初的时候,他来我们家探望萨拉,但没过多久就是来看我们了。这个人具备一套 十分讨人喜欢的法子,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把人变成他的朋友。他又时髦又傲慢,是个 长了一 头鬈发的漂亮小伙子。他去过很多地方,见闻广博且又十分健谈。我不得不承认, 他十分风趣。像他这样举止斯文的海员,我猜他一定在船上做的是高级职员而非一个普 通的水 手。差不多有一个月,他经常出入我们家,我压根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那又温和 又机智的风度中隐藏有恶意。但一些事情的发生终于让我开始怀疑。自那天往后,我的 心终于失 去了平静。

  其实那也只是件小事罢了。我一次无意中来到客厅,刚刚进门,见玛瑞的脸上一副 惊喜的神色,但是当她认清来的人是谁后,那神情随即就消失了。带着那一脸失望的神 情,她 转身离开了。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也许她是错把我的脚步声当成了艾立克费 尔班恩的,应该不可能是别人。要是我当时就见到他,我一定早就干掉他了,因为我只 要一发怒就 和个疯子无异。一定是在我眼里瞧见了魔鬼一般凶恶的目光,玛瑞跑过来双 手紧紧拽住我的衣袖。

  “不要这样,吉米,不要!”她说。

  “萨拉去哪啦? ”我问道。

  “在厨房里。”她说。

  “萨拉,”我说着话,一边进了厨房,“费尔班恩不再被允许进这个家的家门了。”

  “为什么要这样? ”她问道。

  “因为我不想再让他来了。”

  “哈! ”她说道,“如果我的朋友配不上进你们家,那我也没什么分别啦。”

  “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做好了,”我说,“但是,如果费尔班恩再在我家里出现,我一 定会割下他的一只耳朵送给你作纪念。”也许是我当时的脸色把她给吓坏了,她一句话 都没 说,当天夜里就从我家离开了。

  唉,到底只是这女人施展的魔法呢,还是她觉得只要唆使我妻子移情别恋,就能够 让我们夫妻俩作对,一直到现在我都并不清楚。总之,她搬出去后就租了一个距离我家 只有两 条街的房子暂住。费尔班恩经常会去那里,玛瑞偶尔也会绕道去与她姐姐和他喝茶。我也不知道玛瑞隔多长时间会去一次。直到有一天,我在她后面跟着,然后突然闯 进门去,费尔班恩就从后花园的墙跳过去跑了,那样子就像一只吓坏了的臭鼬。我对我 的 妻子赌咒说,要是我再见到她和他在一起,我马上就杀了她。玛瑞被我带回了家,哭 个不停,浑身瑟瑟发抖,脸就像纸一样白。她对我再也没有一丁点儿爱情了。我都能瞧 出来 ,她是那么恨我,怕我。一想到这儿,我就不停喝酒,她依旧鄙视我。

  唉,萨拉也知道自己无法在利物浦住下去了,就离开了。我当时知道,她回到了克 洛顿与她的姐姐住在一起。至于我家里的事情,依旧没有任何改观地拖下去。不久,也 就是上 个星期,所有的苦难终于降临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所在的“五朔节”号出海一直航行了七天。后来船上的一 个大桶有些松动了,其中的一个横梁脱了节,我们的船也只能进港暂停十二小时。我下 了船就 回家了,心想也许这样能给我妻子一个惊喜,并且憧憬着她能够见我回来得比预 期早了很多,说不定会高兴起来。心里这样想着,我已经走到了我家所在的那条街道。 就在这时 ,一辆马车打我的身旁驶过。马车里面坐着她,和费尔班恩紧紧挨在一起。两 个人言笑晏晏,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而这时我就在人行道上站着瞧着他们。

  我告诉你们,也希望你们相信,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归自己控制了。如今回忆 起那件事来,就如同一场噩梦一般。这些日子,我拼命地喝酒。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把 我搞得 晕头转向。现在,就像一个水手在用铁锤敲我的脑袋,我的头似乎在被一个什么 东西敲打,而在那个上午,我耳朵里就像是整个尼亚加拉瀑布在轰鸣。

  当时,我就小心翼翼地跟着那辆马车。我手中拎着一根十分沉重的橡木手杖,眼睛 愤怒得像是能冒出火来。跑的时候我还是十分仔细的,在马车后面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这样我 可以看到他们,而他们却没法看到我。很快,他们进了火车站。在售票处的附近, 人群摩肩接踵,因此尽管我离他们不远,他们也没发现我。他们买的车票是去新波顿的。 我也 买了一张同样的。我的座位就在他们后边,隔了三节车厢。到了那里之后,他们顺 着阅兵场向前走,我总是和他们保持不超过一百码的距离。后来,我见他们去租了一条 船,准 备去划船。那天气温很高,他们准是觉得水上会凉快点。

  瞧这样子,他们一定是逃脱不了我的手心了。后来起了些雾,能见度只有几百码。 我在他们后边也租了一条船,跟着他们。我能够隐约瞧见他们的那条小船,但他们的船 划得很 快,和我的船差不多,如果我不马上赶上去,他们一定离岸边只有一英里了。雾 气就像是一块幕布一样在我们身边笼罩着,在那里面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上帝呀,我又 如何能忘 掉当他们瞧见朝他们划去的小船中的人到底是谁时,他们俩的那两张脸啊!她 大声尖叫起来,而他一边不停地骂我,一边用桨用力戳我,我知道,一定是他看出了我 眼里腾腾升 起的杀气。我躲开了他打来的桨,拿手杖狠狠给了他一下,他的脑袋就像鸡 蛋似的碎了。虽然我当时已经发了狂,说不定会饶了她,但她当时却一把把他抱住,还 直喊“艾立克 ”。我于是就给了她一下,她马上就倒在他身旁了。那个时候,我就如一 头发狂的野兽。我可以对天发誓,要是萨拉当时也在,她肯定也会被来那么一下子。我把刀子拔了出来,然后一唉,不说啦!我已经说得够多啦。我只要一想到萨拉见到因 为多管闲事而最终给她带来这样的礼物时所产生的感觉,就会给我一种动物般原始的快 乐。 之后,两个尸体都被我捆到了船里,我把其中的一块船板打穿,看着船一直沉下去, 这才离开。我心里明白船老板一定觉得他们在雾中迷了路,结果划出海去了。我把我的 衣服 重新整理了一下,上了岸走回到我的船上,没有人看到,没有人会猜疑这里发生过 什么。那天夜里,打算寄给萨拉柯心的包裹就已经被我包好了,第二天从拜佛斯特寄 了出去。

  事实的真相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你们绞死我吧,或者随便怎样的处罚都行,不过, 我不允许你们用我已经得到的惩罚来处置我。我无法闭上眼睛,只要一闭眼那两张盯着 我的脸 就会出现一就好像我的小船从雾气中穿过时,他们那种盯着我的样子。我是那 么干干脆脆地杀死了他们,可他们却是慢慢腾腾地折磨我。我再也不能过哪怕一个这样 的夜晚了, 等到天亮,我要么疯掉,要么死掉。您应该不会将我一个人丢到牢房里吧, 先生?求您可怜可怜我,不要那样,我多希望你们此时对待我就像你们在苦痛来到的时 候所受的对待 一样啊。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华生?”福尔摩斯把供词放下,十分严肃地说,“这全部的痛苦、 暴力与恐惧,到底都意味着什么呢?这一定是有所指向的,要不然,我们生活的这个世 界就 是一个由偶然支配的世界了,多么难以想象啊丨可是,这都意味着什么呢?恐怕是个依靠个 人的智慧永远无法解答的而又一直存在的大问题。”

  “啊,华伦太太,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令你如此不安;我也并不清楚,我的时间非 常宝贵,怎么还可以干预那么多的事情。我真的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夏洛克福尔摩 斯如 此说道,然后转身去继续瞧他那册可不算小的剪贴册。最近搜集到的材料都被他剪下来收到 了那里面,并且还加了索引。

  但是房东太太依旧十分执拗,还用上了颇为巧妙的女性特有的技巧。她没有丝毫让步。 “去年的时候您为我的一个房客做过一件事,”她说道,“就是那个费戴尔霍布斯先生。 ” “噢,没错一那事情挺简单的。”

  “可他总是一个劲地说啊说的一说您愿意帮忙,先生,说您连那样没头没尾的事都能查 得出来。后来每当我感到怀疑或是遇到搞不清的事的时候,我一下就想起他说的来了。我都 知道,要是您愿意,没有什么您办不到的。”

  面对恭维,福尔摩斯很少有不好说话的时候,并且只要一个人十分诚恳地对待他,他一 定会去竭力主持公道的。这样的两股力量让他只好叹了口气以示同意,并把胶水刷子放下, 拖了张椅子过来。

  “好啦,好啦,华伦太太,那就把你的事儿说来听听吧。我抽烟你不会介意吧?太感谢你 了,华生一火儿丨我是知道的,你一直没瞧见你那待在房间里的新房客,你为此而感到发 愁是吧。那又能如何呢,上帝会保佑你的,华伦太太,要是你的房客是我,准保你一连好多 个星期都没法看到我。”

  “你说的没错,先生,但这回可是有不一样的情形啊,让我感到害怕,福尔摩斯先生,吓 得我都睡不着觉。总是听他那急促的脚步自清早走来走去一直到深夜,但就是从没看见过 他 的人影一这让我怎么受得了。我丈夫也是一样的担惊受怕,但他好在一整天都在外面工作, 可是我呢,怎么都躲不开。他有什么事隐瞒了吗?他每天都干什么呢?除了一个小 姑娘,可 就是只有我和他在屋里了。我都快发疯了! ”

  福尔摩斯俯下身子,朝前探去,用他那又细又长的手指轻轻抚摸房东太太的肩膀。要是 他愿意,他那安慰人的技巧甚至有催眠术一样的力量,很快她那写满恐惧的目光镇定下来, 紧张的神色也渐渐缓和,常态恢复到她的脸上。她这才坐在了福尔摩斯刚刚拖过来的椅子上。 “要是让我办,就必须让我知道每一个细节,”他说,“不要急,好好想想。就算是 最小的细节也不要放过,这都很重要。你之前说,是在十天前这个人搬进来的,给了你两周的住宿 费和伙食费? ”

  “他问我多少钱,先生。我说五十个先令一周,包括一间不大的起居室和卧室,东西十分 齐全,在顶楼的位置。”

  “此外呢? ”

  “他就说:‘我付你一周五镑,只要我能够按照我自己的意愿行事。’我一直都很穷,先生, 华伦先生挣不了几个钱,钱从来都被我看得非常重要。他就递了一张十镑的钞票给我 ,当时 就付了钱。‘要是你可以满足我的所有条件,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半个月你都能拿到 一样的钱数。’他说,‘要不然,我可没法将就你了。’”

  “都是些什么条件? ”

  “嗯,先生,条件就是他要拿到这房子的钥匙。这倒没啥,很多房客都要求有钥匙的。另 外的一个条件是,他在这里可以完全自由,任何人都不能找什么借口去骚扰他。”

  “这里面看起来似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

  “从常理来说确实没什么。但这其实却是根本没什么道理的。他在这里住了有十天,华伦 先生、我以及那个小姑娘从来都没看见过他。每天早、午、晚,只是听到他十分急促的脚 步 来来回回地走着。可是除了他来的第一天的夜里以外,他从来都没出过屋门。”

  “哦,你是说第一个夜晚他出去过? ”

  “没错,先生,而且一直到很晚才回来一那时我们都已经睡了。他那天刚住进来就曾告 诉过我,他会很晚回来,让我别闩大门。我听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他怎么吃饭呢? ”

  “他特意嘱咐过我,只有他按铃,我们才可以将他的那份饭放到他门外的那把椅子上。他 吃完以后会再按铃,我们再把那些东西从同一把椅子上拿走。要是他需要其他的东西,就 使 用印刷体写到一张纸上。”

  “使用印刷体书写? ”

  “没错,先生,拿铅笔写下的印刷体,没有其他的了,只有一个词。我还给您带来了一 张—肥皂。另外一张写的是一火柴。第一天早上他写的是这个一《每日新闻》。每个早 上 我都会把报纸及早餐一同放到那儿。”

  “天啊,华生,”福尔摩斯说着,一脸惊奇地瞧着房东太太刚刚递给他的那几张大纸片, “这可真是不那么正常。深居简出尚且容易理解,可是干吗要用印刷体书写呢?写印刷体 可不 是什么巧办法。为什么不能随意写呢?这有什么意思呢,华生?”

  “也许说明他不想别人看见自己的笔迹。”

  “可是为什么呢?对他来说,就算房东太太看到他的字迹,又能产生什么影响呢?也许你 说的没错。可是,还有,为什么要把通知写得如此简单呢?”

  “我想象不出。”

  “这些做法可是很耐人寻味啊。写字用的笔就十分特别,紫色,而且粗笔头。你瞧瞧,写 完后,是从这里把纸撕开的,因此‘肥皂(soap)’这个词中的‘S’被撕掉了一块。这到 底都意味着什么呢,华生?”

  “足以说明这个人非常谨慎吧? ”

  “完全正确。很明显还应该有些记号、指纹或是其他别的东西能够提供一些线索,来查清 这个人是谁。华伦太太,你说过这人身材中等,肤色很深,有一副胡子。他有多大年纪? ”

  “挺年轻的,先生,应该还没有三十岁。”

  “唔,你也不知道更多的情况了吗?”

  “他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先生,但从他的口音判断,我认为他是从外国来的。”

  “他穿得讲究吗? ”

  “十分讲究,先生,一副绅士的打扮。黑衣服一我也没瞧出有何特别之处。”

  “他也没说他叫什么? ”

  “没,先生。”

  “也没有信件,或者什么人来找他吗?”

  “从来没有。”

  “你或是同屋的那个小姑娘,没有趁某个早上进去过他的房间看看吗? ”

  “从没进去过,先生,屋里的一切全都由他自己处理。”

  “哦?这可真奇怪。没有行李吗? ”

  “随身他带了一个棕色的大手提包一此外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唔,看来还真的没多少对我们有利用价值的线索。你刚刚说从没有什么东西是从他的房间里被带出来的样都没有是吗? ”

  房东太太从钱包中拿出了一个信封,又从信封中拿了两根点着过的火柴及一个烟头放到 了桌上。

  “这些东西都摆在今天早上他的盘子中。我拿来给你看,我听别人说即使从一件很小的东 西里你都能瞧出大问题。”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他说道。“用来点着香烟的当然就是这些火柴,因为这火柴棍都烧 得就剩那么一小段了;点一斗烟或者点一根雪茄都能烧去一半。但是,唉,这个烟头可 是有 些特别。你之前说了,这位先生的嘴唇和下巴上都长满了胡子?”

  “没错,先生。”

  “这可让人迷惑不解了。依我看,只有剃光了胡子的人才能抽烟抽到这个程度。嘿,华生, 就算是你嘴巴上的那么一丁点胡子也都会被这烟头烧焦的。”

  “说不定是用烟嘴儿的? ”我说出了我的想法。

  “不,不会那样。烟头都被咬破了。华伦太太,我想不会有两个人在那房间里吧?”

  “不会的,先生。他吃得非常少,我总是很担心他吃那么点东西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唔,我觉得我们必须得找到更多的材料才行。不过,你也不必抱怨什么。你已经得到租 金,尽管他确实不太正常,但也并非是一个给你惹出麻烦的房客。他给了你很多钱,要是 他 打算隐瞒些什么,和你也不会产生什么直接的关系。别人的私事我们是没理由进行干预的,除非我们找到证据认为他在犯罪。我既然答应了要调查这件事,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若是 发生了什么新情况,就来告诉我吧;倘若你需要,随时都能得到我的帮助。”

  “这里面的确有十分有趣的几点内容,华生,”房东太太从我们这儿离开后,他说道,“当 然,说不定只是小事,属于个人的怪僻,不过也极有可能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奇怪得多。 首先 我想到了这样一种十分明显的可能,此时住在房里的,说不定根本就是两个人。”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

  “嗯,你瞧,除了那个烟头外,在租下这间房间后,这位房客立即就出去了一次,而且仅 此一次,这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夜里他回来时一说不定是某个人回来时一当时 是没有任何一个见证人在场的。我们可并不确定,那个回来的人一定就是出去的那个人。而 且,租房间的人说了一口流利的英语,但写字的那个人却把本应写成‘matches’的词 写成了 match’。我给出的假设是,写字的人是从字典中找出的这个词。字典里面只有名词,并不给 这个词的复数。而用如此简短的方式交流就是为了掩饰不会英语。华生,我们 是不是得到了 充分的理由怀疑我们的房客被人顶替了呢? ”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

  “啊丨我们要调查的就是这个。可以使用一个十分简单明了的调查方法。”他把一本大书 拿了下来,书里保存了平日里他摘录下来的伦敦各个报纸的寻人广告栏。“我的上帝! ”他一 边翻阅书页,一边感叹道,“这简直是个集呻吟、喊叫和废话于一体的大合唱丨简直就是一堆 奇闻怪事的集合!不过这恰好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学者的最宝贵的捕猎场丨这 个人看起来和外 界失去联系,写信这种方式势必要泄露他的机密。那么他又如何能接到外面传给他的消息和 通信呢?报上的广告看起来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其他的办法都不是很 好。而且看来我需要注 意的不过是一份报纸而已。这些就是最近两周《每日新闻》上面的摘录:‘王子滑冰倶乐部里 戴有黑色羽毛围巾的女士’ 一这没什么价值。‘吉米一定不 会让他母亲伤心难过的’一这 和我们没关系。‘要是这位在布克斯顿的公共汽车上昏倒的女士’ 一她,我可没什么兴趣。 ‘每天我内心都在渴求’一没什么用,华生一全都是废 话丨哈,这里有一段很像。你听听: ‘再耐心些。将找到一种更为可靠的通信办法。现在仍用此栏。G.’就在华伦太太的房客搬进 来两天后这则消息就刊登了。这难道不是有些联 系吗?这个奇怪的客人并不是不懂英语,虽 然他不怎么会写。瞧瞧,说不定我们还能找到别的线索。还有,就在这儿一三天后刊登的: ‘正在做有效安排。请耐心谨慎等待。乌 云终将散去。G.’这之后的一周都没有什么动静。这个消息就十分露骨了: ‘道路已经清除。若有机会,即发信号,记住所定暗号为A,二SB,就是如此。很快你将听到消息。G.’这则刊登在昨天的报纸上。今天的报上又什么都 没有了。华伦太太那位房客与这里所说的种种情况都十分符合。华生,要是我们再耐心一 些, 我觉得事情肯定会变得更加清楚了。”

  我的朋友所料不错。早上的时候,我就见福尔摩斯背对着炉火在火炉边上的地毯上站着,脸上的笑容十分开心。

  “这个如何,华生?”他对我喊道,然后把桌上的报纸拿了起来。“‘红色的高房子,白石 的门面。三楼左面的第二个窗口。傍晚时分。G. ’这不是够明确了嘛。我打算吃完早 饭我们就必须去查查华伦太太的那位房客。哈哈,华伦太太丨这么早来你又想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 好消息呀? ”

  我们本案的委托人突然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这也意味着,事情似乎取得了很大进展。 “这事必须要找警察啦,福尔摩斯先生!”她喊道,“我可真的是受够了丨让他带着他的 提包滚蛋吧。我本打算直接和他说,让他赶紧走,但我一下想到也许应该先听听你的意见。 但我真的是忍到头啦,老头子被打了一顿,这时一”

  “华伦先生被打了? ”

  “反正是十分粗暴地对他。”

  “谁那么粗暴? ”

  “哎呀丨我也想知道呢丨就在今天早晨,先生。华伦先生在托特纳姆宫廷路莫顿卫莱公 司做计时员。每天他都会在七点钟之前出门。可是,今天早晨,他离开家还没走出多远, 就从后面跑过来俩人,拿一件衣服把他的头蒙住了,然后把他捆起来丢进了旁边的马车。 他们拉着他一直跑了有一个钟头,这才把车门打开,把他扔了出来。他在路上躺着,魂都 吓没了,也没看见马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他一点点站起来后,才发现已经到了汉普斯 丹荒地。他乘坐公共汽车才回到家,这时候估计还在沙发上躺着呢。我立即就来这儿把这 事儿告诉了你们。”

  “有趣得很,”福尔摩斯说道,“那两个人的脸他看到没有,或者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话?” “都没有,他被完全吓傻了。他唯一记住的就是,他被抬起来,他被丢下去,都像变戏 法 似的。少说也有两个人,可能是三个。”

  “你认为这次袭击和你们的房客有关系? ”

  “是啊,我们住在这里差不多十五年了,可从没有过这种事。让他走吧,钱也没那么重要。 天黑前,我准叫他从我的房子离开。”

  “不要急,华伦太太。千万别莽撞,我有预感这件事情也许比我最开始认为的情况要严重 很多。再明白不过,你的房客正面临着某种危险。而且与此差不多,他的敌人就在你房子 周 围躲着等候他。早上的时候,他们恍惚中认错了人,将你的丈夫当成是他,结果却发现抓错 了人,于是你的丈夫就被放了。如果没有看错人,那他们又会干些什么呢?对此我 们也只能 去推测。”

  “可是我该干些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的那位房客,华伦太太? ”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安排,除非你突然闯进去。每次我把盘子留下下楼的时候,就总能听 到他把锁打开的声音。”

  “他是把盘子拿到自己屋去。我们应该可以在某个地方躲着瞧他拿盘子。”

  房东太太思考了一会儿。

  “好吧,先生,那屋子对面是个放箱子的小房间。我准备一面镜子,要是你们在门后躲着 说不定可以一”

  “真不错! ”福尔摩斯说,“他吃午饭的时间一般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一点钟,先生。”

  “华生会和我准时赶去的。至于现在嘛,华伦太太,这就再见吧。”

  十二点半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华伦太太住宅的台阶之上。这是一栋又高大又单薄的黄 色的砖房,就位于大英博物馆东北方向的一条不太宽的街上。尽管它只是在大街的一角,但 由它那儿一眼望过去,仍能瞧见霍伊大街及街上十分华丽的建筑。福尔摩斯微笑着指了指一 排公寓住宅中的一幢房屋。因为他瞧见了这房屋的设计式样。

  “看呢,华生!”他说道,“‘红色的高房子,白石的门面。’信号的地点也没错。地点和 暗号都为我们所知晓了,因此我的任务将变得十分简单。那扇窗口中放了一块‘欲出租 ’的 牌子。很明显,那伙人就是从这套空着的住房中来回进出的。啊,华伦太太,不知道现在怎 么样了?”

  “我都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如果你们两位都上来,就把脱下的鞋子放到楼下的楼梯平台 上就行。我马上带你们上去。”

  那个藏身之所她安排得很好。镜子也放得恰到好处,坐在阴影里,我们就能清楚地瞧见 对面的屋门。我们尚未来得及安顿好,华伦太太前脚刚走,就听到远处传来了这位奇怪邻居 拉响的叮当的按铃声。过不多时,房东太太就手拿盘子过来了。盘子就被她放到了关着的屋 门边上的一把椅子上,然后她就踩着沉重的步子走开了。我们在门的角落里蹲着,眼睛 牢牢 盯紧镜子。待到房东太太的脚步声没了之后,突然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门把跟着扭动了, 两只细长的手快速地伸出了门,把盘子从椅子上拿走了。又过了一小段时间, 盘子被放回了 原处。在那一瞬间,我瞧见了一张阴郁、美丽却又惊慌的面孔在盯着放箱子的房间开着的那 一丝门缝。之后,房门就猛地带上,钥匙随即转动一下,一切又都恢复 了平静。福尔摩斯拽 了拽我的袖子,我们俩就悄悄地下了楼。

  “晚上我会再回来,”福尔摩斯和房东太太说道,“我觉得,华生,咱们还是回去再好好讨 论一下这件事吧。”

  “你瞧,我的推测没有错,”他在安乐椅里坐下后说道。“那个房客被人顶替了。但我没想 到的是,那屋子里竟然住着一个女人,而且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华生。”

  “她发现咱们了。”

  “是的,她看到了一些让她感到惊慌的事情,这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已经弄清了这事情的 脉络,是不是? 一对夫妇来到伦敦避难,试图躲避极其可怕而紧急的危难。他们防备得 如此严 谨,已经说明遇到了多么大的危险。男的要去办急事。但在他办急事时,不想让女的受到侵害。 这问题很难办,但他却用了一种十分新颖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效果也 非常好,就连每天送 饭给她的房东太太都不清楚她的存在。现在一切都很明显,之所以用印刷体写便条是不想让其 他人在字迹上看出她是个女的。男的没法接近女的,只要一接 近就会把敌人引来。他没法与她 直接联系,因此就利用报纸上的寻人广告栏。到目前为止,这一切应该就是这样的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是啊,没错,亲爱的华生一你总是能问到这样严肃的实际问题!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华伦太太的态度问题使这件事情最终扩大化了,而且在我们的调查过程中一个更为阴险的方面出现了。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这并非是一般的爱情冲突。你也瞧见那个女人预知危险的 迹象时瞬间的神色啦。我们也知道房东先生遇到袭击的事情,这根本就是对付这位房客 的。 那位房客的惊恐和拼命保守秘密都能够说明这件大事生死攸关。华伦先生遭袭事件进一步说 明,他们的敌人,无论这些人是谁,尚且不知道这位男房客已经被一位女房客所 顶替了。这 件事可真是相当离奇,华生。”

  “那你干吗要继续下去呢?从中你能得到什么呢? ”

  “没错,到底为什么呢?算是为艺术而这么做吧,华生。当你为人诊病的时候,我想你不 大会想到出诊费,而只会在乎病情吧?”

  “因为从中能够得到教育,福尔摩斯。”

  “教育的确是无止境的,华生。课程总是多种多样,务必精益求精。这件案子的启发性很 强。这里其实既没有现钱也没有存款,可是我们必须要查个清楚。等到天黑时,我们就会 得 知我们的调查又有了很大进展。”

  进入冬天,伦敦的黄昏总是更加朦胧,四周都好像笼罩在一块灰色的帷幕中。我们这时 回到了华伦太太的住处,天空中灰蒙蒙的单调颜色恰为窗户上透出的明亮的黄色方玻璃和煤 气灯的昏暗光晕所打破。当我们从寓所的一间黑咕隆咚的起居室朝外窥视时,昏暗里又有一 束略微暗淡的灯光高高亮起。

  “有人在那个房间里走动,”福尔摩斯悄声说道,他那急切又瘦削的脸向窗前探去。“没错, 我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再次出现了丨手里擎着蜡烛。他在朝四周窥视,肯定是严加戒 备。此 时他开始晃着灯光发送信号了。晃一下,这一定是A。华生,你也记着,等到记完咱们再核 对一下。你刚刚记着的是几下? 二十。没错,我的也是。二十应该是T。AT—这 应该没错的丨 还是一个T。一定是开始写第二个词了。这个是一TENTA。没了。这应该还没完吧,华生? AT-TENTA没什么意义啊。第三个字了——ATTEN,TA,这也没什么意义啊。 难道T、A 其实是一个人姓名的缩写?又晃了丨这次是什么? ATTE—哈,都是重复的内容。可真怪, 华生,太怪了丨他停了下来丨AT——嗯,已经第三次重复了,三次都晃了 ATTENTA !他 打算重复几次?终于没了。他从窗口离开了。华生,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应该是些密码,福尔摩斯。”

  我的同伴一下发出了得意的笑声。“而且是不怎么晦涩难厪的密码,华生,”他说,“没错, 是意大利文丨这几个字母的意思是说信号A应该发给一个女人。‘小心丨小心丨小心 ! ’没错 吧,华生?”

  “我想你一定没错。”

  “是的,毋庸置疑,这是个十分紧急的信号。连续重复三次,足以说明这种急切的心情了。 是让她小心什么呢?等等,那个人又回到窗口来了。”

  我们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一个人蹲伏着的十分模糊的侧影。很快一点小火苗又来回在窗前 晃动了,这说明信号又重新开始了。只是这次信号比刚刚那次还要快得多一快得我几乎已 经难以记下来了。

  这时亮光一下子灭了,那个发亮的窗格同时消失了,由于其余各层都亮着光,这第四层楼瞬间成了本幢楼的唯一一道黑暗的地带。那预警的危急呼叫就这样中断了。到底是怎么回 事?是谁打断了他?我的脑海里瞬间蹦出了这样的想法。福尔摩斯本是在窗户边上蹲着 的, 这时猛地一跃而起。

  “事态严重了,华生,”他叫道,“出了什么事!信号怎么会就这样中断了?我必须把这件 事报告给警察厅一不过,时间有点紧,我们没法走开。”

  “我能自己去吗? ”

  “我们一定得把事情弄得更清楚一些才行。说不定我们能得到某种更加明确的解释。走吧, 华生,咱们俩亲自出马,看到底有什么办法。”

  我们在霍伊大街上走着,这时我回过头瞧了瞧我们刚刚离开的这座建筑。在顶楼的一个 窗口中,我隐约发现有个头影,那是一个女人的正面头影,似乎紧张而又木然地瞅着对面的 建筑,正在十分焦急地等待那突然中断的信号再次亮起。霍伊大街公寓的门道那边,有个人 倚在栏杆上,他围着一个围巾、穿着大衣。门厅的灯光照过来,我们的脸变得明亮,这 个人 突然吃了一惊。

  “福尔摩斯! ”他叫道。

  “嘿,葛里格森! ”我的朋友回应道,然后和苏格兰场的这位侦探握了握手。“还真的是 不是冤家不聚首啊。是什么风把你吹也到这儿来了? ”

  “我猜,和你没什么不同,”葛里格森说。“我还真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线索有好几根,头就一个。我在记这些信号。”

  “你是说信号? ”

  “没错,就在那个窗口。发了一半,但信号停了。我们打算去查查是什么原因。既然你也 在办理这案子,肯定没什么差错,我觉得用不着我们再插手了。”

  “等一下! ”葛里格森十分热情地说道,“我要和你说一句实话,福尔摩斯先生,我在办 案时,只要有你相助,每一次都会让我觉得踏实很多。这房子里只有这唯一一个出口, 因此 我确定他跑不掉。”

  “你是说谁? ”

  “哈,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这一回可是先走了一步。这一次,你可是落在我们后边了。” 他举起手杖朝地上用力地敲了那么一下,紧接着就有一个车夫拿着马鞭从街那头的一辆四 轮 马车旁走了过来。“我可以将你介绍给福尔摩斯先生认识吗? ”他朝那车夫说道。“这位先生 就是平克顿美国侦探社的李佛顿先生。”

  “是侦破长岛山洞秘案的那个英雄吗? ”福尔摩斯说道,“真是幸会,先生。”

  这是个看起来十分沉静、精明的青年,下巴尖尖,胡子剃得十分干净。福尔摩斯的这一 番赞扬的话让他禁不住满面通红。“不过是为生活奔波,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要是 我能 够把柯奇安诺抓住一”

  “你说谁!是赤环会的那个柯奇安诺吗? ”

  “嘿,在欧洲,他也是十分著名的人物,是吧?在美国,我们也知道了他的事情。我们都 知道他和五十件谋杀案有关,但我们想不出什么法子把他抓住。我从纽约一直跟着他。到 了伦敦,我整整一周时间里都在他周围,就是在等待机会亲手抓住他。葛里格森先生与我一直 追踪他来到这个公寓,据我所知这里的出口只有这一个,他是逃不掉的了。他从这儿进 去后, 只有三个人从里面出来过,但我敢肯定,他并不在这三人之中。”

  “福尔摩斯先生提到了信号,”葛里格森插口说,“我认为,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他知道很 多我们并不知晓的事情。”

  福尔摩斯将我们刚刚见到的情景,作了一番十分简短的说明。这个美国人突然把手一拍, 似乎十分气恼。

  “那是我们的行踪被他发现啦! ”他喊道。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

  “唉,难道情况不是这样的吗?他那是在给他的帮凶发送信号一在伦敦他有一伙人。就 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他打信号告诉他们小心,接着就中断了信号。他在窗口时要么是突然看 到我们就在街上,要么就是猛地意识到自己面临危险,要是他打算摆脱险情,就必须马上采 取些行动。除了以上这些情况,难道还会有别的什么隐情吗?你说呢,福尔摩斯先生? ”

  “因此我们必须马上上去,亲自查一下才行。”

  “可是我们并没有逮捕证。”

  “他的情况十分可疑,又是在没有人居住的房间里,”葛里格森说,“现在,这应该就够了。 那时我们还在毫不放松地盯着他,我们就询问过纽约方面能否帮助我们把他拘留。而 目前的 情形,我就可以对逮捕他负责。”

  尽管我们中这个官方侦探也许在智力方面尚有缺陷,但在勇气上面似乎并非如此。葛里格 森爬着楼梯去抓捕那个亡命徒了。他还是一副惯常的毫不慌乱的沉着神情。也许就是这样 一副 神情,在苏格兰场,他的官位才能节节攀升。那个来自平克顿的人一度想超过他,但葛里格森 却早就十分坚决地将他甩在了后对于伦敦的危险来说,伦敦的警察享有负责的 优先权。

  四楼位于左边的屋子的门半掩着。葛里格森把门开大了些。里面依旧一片漆黑。我把一 根火柴划着,点亮了这位侦探的手提灯。就在此时,灯光照亮了房间后,我们所有人都十分 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并未铺地毯的地板上,有一条十分鲜明的新鲜血痕,红色的脚印 一直延伸到一间里屋内。里屋的门完全关着。葛里格森撞开了门,举起灯照亮了前面, 我们 所有人都从他的肩膀上面焦急地向里张望。

  里屋的地板正中央躺了一个身材十分魁梧的人,他那剪剃得十分干净的深色脸膛扭曲成 了一个奇形的怪状,十分骇人;头顶上是一圈鲜红的血痕。尸体就在一块白色木板上的一个 很大的湿漉漉的环形物上躺着。他双膝弯了下去,双手十分痛苦地摊开着,他那又粗又黑的 喉咙正中插着一把白柄的刀子。这个人的身材如此魁梧,在他最后被这致命一击袭击之 前, 他肯定曾像一头被斧子砸倒的牛一样在地上躺下了。一把极其锋利的两边都开着刃的牛角柄 匕首就在他右手边的地板上搁着,匕首的边上还有一只黑色的小山羊皮制的手套 。

  “哎呀丨这个人就是柯奇安诺啊!”美国侦探突然喊道,“看来这回,赶在咱们前头的另 有人在了。”

  “窗台上有蜡烛,福尔摩斯先生,”葛里格森说道,“啊,你在那里干什么?”

  福尔摩斯已经走了过去把蜡烛点着了,并在窗前晃了一会。接着他朝黑暗中不断探望, 最后把蜡烛吹灭,扔到了地板上。

  “我认为这样做应该会对咱们有些帮助的,”他说道。他走到这边来,在那里站着沉思。 此时两位专职人员开始对尸体做一番检查。“你刚刚说,你们还等在楼下时,曾有三个人 从房 里走出去,”他终于开腔说道。

  “你有没有瞧清楚他们? ”

  “十分清楚。”

  “那里面是不是有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胡子和皮肤都很黑,一副中等的身材?”

  “有的。就是最后从我身边走过去的那个人。”

  “我认为,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他。我能够对你明确说出他的模样来,这里还有那个人的 非常清晰的一个脚印。对你来说,这些应该够了。”

  “并不完全够,福尔摩斯先生,伦敦可是个有几百万人的城市呐。”

  “可能是不太够。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请那位太太来帮帮你们。”

  听到了这句话,我们一齐转过了身,就见门道上站了一个个子很高且非常美的女人一华伦太太的那个神秘房客。她缓缓地走了过来,脸色十分苍白,神情忧郁至极,双眼直瞪着, 把她惊恐的目光投射在地上的那个黑色的躯体上。

  “是你们杀死了他!”她自言自语地说,“天哪,上帝哪,是你们杀死他啦!”然后,就听 到她一下子长出了一口气,突然就跳了起来,嘴里都是十分欢快的笑声。她在房间中转 圈, 拍着手,跳着舞,又黑又大的眼睛里都是极其惊喜的神色,口中则涌出了成串成串的优美的 意大利语中的感叹词。见到如此可怖的场景,一个如花美妇竟然表现得如此欣喜 若狂,未曾 经历的人,怎会明白这情景是多么的可怕而令人惊奇啊丨她又猛地停下来,以一种询问的语 气对我们说道:

  “是你们丨你们都是警察吗?是你们把乔西比柯奇安诺杀死的,是吗?”

  “我们的确都是警察,夫人。”

  她的眼神在房间四周的阴暗角落里扫过一圈。

  “可是,吉那柔呢?”她问道,“就是我丈夫一吉那柔路卡。我是艾美莉亚路卡。 我们俩都是从纽约过来的。你们知道吉那柔在哪儿吗?是他刚刚在那个窗口让我过来的,我 就赶忙跑了过来。”

  “是我让你过来的。”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你?不可能的! ”

  “你们的密码没那么晦涩难懂,夫人。很高兴你能过来。我知道,只要我晃出‘VIENI’ 这个信号,你就肯定会过来。”

  这位漂亮的意大利女人十分惊讶地望着我的同伴。

  “我可不太懂,你是如何知道这些密码的,”她说,“乔西比柯奇安诺一他是如何一”

  ①意大利语,“来吧”的意思。

  她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随即换上了一副十分骄傲而喜悦的神色。“我可是都明白了丨我亲爱的 吉那柔呀丨我那了不起的、帅气的吉那柔啊,是他保护着我,让我并未受到伤害,就 是他, 没错,他用他那多么有力的手把这个魔鬼杀死了丨啊,吉那柔,你真是太好了丨有哪个女人 能够和这样的男子相配啊! ”

  “喂,路卡太太,”感到十分没趣的葛里格森说道,一边用手扯了扯这位女士的袖子,面无 表情,就像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诺丁希尔的女流氓一般,“你到底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可 不是很清楚;但根据你说的这些,我已经掌握了大致的情况,麻烦你随我们去厅里走一趟。” “等等再说,葛里格森,”福尔摩斯说道,“我倒认为,就像我们十分想知 道这件事情的真 相一般,这位女士正打算把她所知道的情况和我们说呢。夫人,你已经知道,在我们前面躺 着的这个人被你丈夫杀死了,因为这件事,你的丈夫一定会被抓起来 审判的。但你说明的情 况将来是能够作证词的。可是,要是你觉得他这么做并非出于违反法律的动机,只是他试图 要调查真相的动机,那么,把这件事发生的前前后后的经过告 诉我们是你帮他的最好办法。” “反正柯奇安诺已经死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位女士说道。

  “这家伙就是个妖魔鬼怪。我想,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法官会因为我丈夫杀掉这样一个坏 蛋而对我丈夫进行处罚的。”

  “既然如此,”福尔摩斯说道,“我希望我们锁上这间房门,把这一切都原封不动。我们就 随这位女士一同前往她的房间。等她向我们讲述完这一切经过之后,再作一番打算。”

  半个钟头后,我们四人已经来到了路卡太太的那间小小的起居室,并坐了下来,听她说 起那些十分奇特的凶险案件。至于这件事情的结尾,我们刚刚已经碰巧见到了。她的那口英 语既快,又十分流利,只是不太正规。为了读者能够看清事实的原貌,我姑且作了一些语法 上的修改。

  “我是在那不勒斯附近的波西黎坡出生的,”她说,“当地的首席法官奥古斯多巴瑞里就 是家父。我父亲还曾做过当地的议员。吉那柔当时就在家父手下做事。后来,我们相爱 了。 也一定会有其他女人爱他的。虽然他没钱,地位也很低一他几乎一无所有,除了美貌、力 量与活力一因此我父亲并没有同意我们的婚事。于是我们私奔了,来到巴黎结了婚 。后来 就变卖首饰,靠着这笔钱我们来到美国。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自那往后,我们一直都 生活在纽约。

  “最初,我们的运气不错。吉那柔帮了一位同样从意大利来到这里的先生一那是在一个 叫波温瑞的地方,他从几个暴徒手中把这位先生救了出来,就这样他有了一个势力很大的朋 友。这位先生名为迪托卡斯特罗蒂。他是卡斯特罗蒂及桑巴公司的重要合伙人。在纽约, 这家公司是最主要的水果进口商之一。桑巴先生有病在身,因此由我们新认识的这个朋 友卡 斯特罗蒂全权管理公司。这家公司有三百多名职工。他就在公司中为我丈夫安插了一个工作, 而且让他做了一个门市部的主管,在很多方面,他都对我丈夫很照顾。卡斯特 罗蒂先生是一 个单身汉,我感觉,他已经把吉那柔当成了他的儿子,我与我丈夫都十分敬爱他,也把他当 成我们的父亲那样看待。后来我们还在布鲁克林购置了一幢小房子,这 时我们都对即将到来 的明天充满希望。可是后来,天空中忽然有了乌云,并且很快就遮盖到了我们头上。

  “那是在一天傍晚,吉那柔下班回来时,还带来了一个同乡回来,叫柯奇安诺,也来自波 西黎坡。这个人身材十分高大,你们都能够验证,因为你们刚刚还见过了他的尸体。而且 他 并不仅仅是块头大,什么都很怪,让人禁不住害怕。在我们的那间小屋里,他的声音就像打 雷一般。一起说话时,他那巨大的手臂总是不能在我们屋里完全挥动开。他的思想 和情绪也 都是既强烈又奇怪的,他总是很用力地说话,那样子简直就像在吼叫一般,和他聊天的人也 只能乖乖坐着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话。只要他的眼睛瞧着你,你就不得不听凭 他摆布。他是个 极其可怕的怪人。真是感谢上帝,他终于死啦丨“他一次又一次地来我家。但我能看得出来,吉那柔见到他和我看到他差不多是一样的不 高兴。我可怜的吉那柔只是原地坐着,脸色苍白,垂头丧气地听着我们客人的讲话。他只 是 毫无止境地胡言乱语,内容无外乎都与政治和社会问题有关。吉那柔常常不发一言,我呢, 我对他很了解。在他的脸上,我能看到某种我之前从来都不曾见到过的神情。最开 始,我以为不过是厌恶。但是后来,我就渐渐知道了,这不只是讨厌,而是惧怕种深藏内心的、不可排遣的惧怕。当天夜里一就是我终于瞧出他心中深藏恐惧的那天夜里一我把他抱在 怀里,用他对我的爱来请求他把这一切告诉我,用他什么事情都不曾隐瞒我的感情来请求他 和我说说,为什么他会被这样一个大个子弄得如此的痛苦难当。

  “于是他和我说了一切。我听到后心里就冷得像冰一般。我那可怜的吉那柔呀,在之前的 那些混乱的日子中,全世界都在和他过不去,他被那有失公道的生活逼得快要发疯。于是 在 那些时候,他和那不勒斯的一个团体混在了一起,那个团体就是赤环会,与老烧炭党差不多 是同样的组织。这个组织有着可怕的誓约和秘密,而且只要加入进去就别再想活着 退出。我 们后来逃到美国时,吉那柔以为那个组织不会再和他有什么关系了。但是一天傍晚,他在街 上遇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以前在那不勒斯时,把他介绍进那个组织的大块 头柯奇安诺。在 意大利的南部,他被人们称作‘死亡’,因为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丨他来到纽约就是为了不被 意大利的警察抓到。在他新定居的地方,他还建了这个可怕组织的 分会。吉那柔将这一切都 和我说了,并且还给我看了他那天接到的一张通知。那张通知的上面画着一个红圈。通知上 告知他这个组织会在某一天集会,他必须要听命前往。

  “这感觉真是糟糕极了。可是更糟的情况还没发生。我还发现了这样的一些情况,柯奇安 诺总是在晚上来我们家,来了之后老是和我说话。虽然他偶尔也会和我丈夫说话,但他那 野 兽一样恐怖的双眼却总是瞧着我。在一个晚上,他终于把他的秘密泄露了。他眼中所谓的‘爱 情’一畜生与野蛮人的感情一终于为我知晓。那天他来了后,吉那柔尚未回家。 他一走进屋,就用他那宽大的手把我抓住,搂到他那像熊一般的怀里,拼命地吻我,并且让我和他 一起走。我不停地喊叫挣扎,吉那柔回来了,马上朝他冲过去。结果他打晕了吉那柔, 逃了 出去。自那以后,他再没来过我们家。那个夜晚之后,我们和他成了死敌。

  “几天后,他们那个组织开会。吉那柔回来后,我一见他的脸色,就知道都有什么可怕的 事发生了。它甚至已经大大出乎我们之前的预料。赤环会的组织基金是靠敲诈那些有钱的 意①19世纪时在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秘密活动的政治组织。

  大利人得来的,要是他们不给钱,这个可怕的组织就用暴力相威胁。瞧那样子,他们已经看 上了我们的好友和恩人卡斯特罗蒂了。他没有屈从于这种威胁,而且还把信给了警察。 于是 赤环会就决定给他一些教训,以警告其他的受害者不要反抗。会上做出决定,用炸药将他与 他的房子全都炸飞。到底谁去干由抽签决定。吉那柔将手伸到袋子里去抓签时, 就看到我们 的仇人那张无比丑陋的脸在对他奸笑。毫无疑问,事先的某种安排决定了这个抽签,因为只 要签上有个可怕的红色圆圈,就得到了杀人的指令,最终他被安排着抽到 了那只签。他要么 就去把自己好友杀死,要么只好任由他和我遭到组织的迫害。凡是他们恐惧的人,他们憎恨 的人,都将受到他们的惩罚,伤害不仅涉及这些人本人,而且还会 波及那些他们所爱之人。 这已经成了这个邪恶组织的丑恶规则的一部分。我那可怜的吉那柔被这种恐怖压得抬不起头, 他被逼得寝食难安,几乎都要发疯了。

  “我们整夜整夜地在一起坐着,胳膊互相挽着,准备一起面对即将降临的苦难。第二天的 夜里就是约定的动手时间。正午时分,我丈夫和我就赶往伦敦来了,但是却没能及时通知 我 们的恩人他正面临危险;当然也没能把这些情况及时报告给警方,以让他将来的生命得到安 全的保障。

  “先生们,剩下的事情,你们都调查得差不多了。我们只知道,我们的克星像影子一般跟 在我们后面。柯奇安诺的报复确实有他私底下的缘由,但无论怎么说,我们都知道这家伙 究 竟是个多么残酷、狡猾的人。在意大利和美国,他那恐怖的势力都为人们所谈论。要是说在 什么时候他的势力已经得到证明的话,那就是此刻。利用出发以来少有的这几天好 天气,我 最爱的丈夫为我找了这么一个安身之地。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也能让我不致遭受任何危险。 而他本人,也很想摆脱他们的跟踪,以便与美国及意大利的警方人员及时 联系。我现在也不 清楚他究竟住在哪儿,如何生活。我都是从一份报纸的寻人广告栏里得到所有消息的。一次, 我向着窗外张望,就见两个意大利人在盯着这所宅子。我就知道 ,我们的行踪已经为柯奇安 诺所发觉了。后来,吉那柔又借助报纸告诉我,他会在哪个窗口对我发信号。但信号最终出 现时,却只是警告,并没其他的内容,之后又突然中断。 现在我都清楚了,他知道自己被柯 奇安诺盯住了。真是感谢上帝丨这个家伙找到他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先生们,现在我想 你们告诉我,若是持法律观点,我们是不是有什么 要害怕的,这世上会不会有哪个法官会为 了吉那柔做的这些事情而惩罚他呢? ”

  “嗯,葛里格森先生,”那位美国人说道,同时瞧了警官一眼,“我不太清楚你们英国的法 律会有怎样的看法,但在我们纽约,我敢保证这位太太的丈夫势必会赢得普遍的赞赏。 ”

  “她还是要和我去见见局长,”葛里格森回答道,“要是她说的事情全部属实,我并不觉得 她或是她的丈夫需要害怕什么。只是,我依旧不太清楚的是,福尔摩斯先生,你又如何 会搅 进这起案件里呢? ”

  “是教育,葛里格森,教育,还仍然想在这所老大学中学到一些知识。很好,华生,你的 书里又多了一个离奇而又悲惨的故事啦。对了,八点钟还不到,今晚考汶花园那儿会演出 瓦 格纳的作品,如果我们立即就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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