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身后传来一阵混乱和欢笑声,谁的尖笑声里带着钜齿似的切挫着,像是牙咬住瓷碗上似的。那声音传入耳内由心里往外的让人难以忍受的抓挠。像是有只爪子挠心似的。此刻杨宽像是给那爪子的尖刺击中了心脏。一直是木懵的大脑猛然清醒,于是他的痛苦来了。他用一种愁恼的眼光看向那坐在炕头的新娘子。新娘子见到他在看她,她把眼睛低垂下去。脸上的表情是非常的快乐,非常的难为情。新娘子的脸突然涨得绯红。眼盯着他手中的花。看着新娘子的表情,杨宽心茫然又怅惘。他痛切的感到,在他无数次爱情的想象里,唯独没有这样的爱情设想。在他庞大的爱情设想里,爱情犹如一峰骆驼,用耐心,爱心和恒久去慢慢诠释,溪一般的流动在心田里,他从没有想到自已会是这种闹剧似的方式走进爱情和婚姻。身后又传来的叫嚷声里依然是在说:
“快点大声说,我爱你!他不说不接他手中的花——”
有一种情绪的硬块硬塞进杨宽的喉咙里,他无法从口里吐出那三个字。他痛苦的想,他真是可笑又可悲的一个人,从答应父亲愿意去相亲的那个晚上开始,他就开始违背自己的心情,屈从父母的意愿,去和他一直鞭挞的媒说之言,父母之命和捆绑的婚姻形式去握手言欢。他那么想着的时候,新娘子以为他是难为情,用眼神示意他把花束递过去,他木然的把他手里的那棒花束递过去,于是花束到了新娘子的手里了。
他模糊的记得,在四婶子和杨杨的协助下他和新娘子互换胸花,并把那胸花戴在了新娘子的胸前。接下来是帮新娘子穿鞋子,鞋子给藏了找不到,一阵寻找后听得杨杨在身边说着找到后,并把鞋子递了过来。
六十二
啪啦啦,啪啦啦的长串鞭炮在花香村杨家胡同持续的响过后,去女客四婶子在给新娘子两只手里各塞三百块钱下轿钱后新娘子下了花车。新娘子在伴娘的陪同里随新郎走进家门,红绿的纸宵迎面洒落着,洒的新娘,新郎,伴娘满头满脸满身全是红绿的纸宵。纸宵伴在迎娶的笑声里飘散着。走进院落堂屋台阶下,主事人站在台阶上对新郎新娘说着祝词,祝词过后时入了最后一项,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时,杨宽刚对着新娘子低下头去,新娘低头慢了些,不知谁从身后推了杨宽一把,杨宽趔趄着额头碰在新娘的唇上,新娘脸唰得红起来,羞涩的难为情里把脸扭开低下头去。当说到领进洞房时,杨宽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
到了新房门口,送女客拿出新娘子带来的门帘挂在新房门上,又换下了先时台灯的灯泡,去女客四婶子忙递过事先备好的红包给送女客,嘴里说着感谢话。这当儿有人给新娘子端来洗脸水洗衣脸,那人只管端着那洗脸水,并没有放下的意思,嘴里说着:
“我端来的洗脸水,人家厨师说了,这水不能白端来,得给喜钱。”
送女客拿出红包给那打来洗脸水的人,并说感谢厨房起早来给他们做饭烧水。
新娘子正要伸出手来洗时,送女客说:
“没有香皂如何洗?拿块香皂来吧!”
去女客四婶子吃吃笑道:
“还是不要香皂了。你看事先也没备下,给忙忘了。”
送女客脸色有点僵的说:
“那可不行呢?这可是规矩。现在要香皂已是不讲究了。要是先时,定要碱面才成的。”
去女客四婶子见送女客坚持要,便忙差人拿香皂来。有人慢腾腾递过来香皂来,听得送女客对新娘子说:
“好好洗,细挫挫手脸。”
老的习俗里,新娘子进门这天洗脸时,要用碱面狠挫,意在狠挫婆婆的脸,为得是往后的日子不受婆婆气。习俗到了现在已是一种形式,因为现在再也没有媳妇受婆婆气一说了。
接下来送女客和去女客开始整理床上新娘子陪嫁的被褥,送女客说看着被褥那么放着挺好的,就不要动了。听得送女客如是说,去女客四婶子正伏在被摞上的手撤开来,并道:
“既是这么说,那就不摞了。”
这当儿,送女客把手伸进了枕套里,去女客四婶子拿出俩红包,并说:
“这是装枕头钱,一个枕头六十。”
一圈规矩走过后,四婶子作为去女客无微不至的招待新娘子,伴娘。送女客。送女客本是新娘的婶子。说起来比四婶子大两岁,四婶子嘴里叫着大姐,紧让着喝水,吃点心,吃糖,吃瓜子。不一会,有人进得新房撤下桌面上的茶壶,点心。瓜子,糖果。桌面摆上了杯子,饮料,筷子。托盘端上来清蒸鸡,红烧鱼,红烧肘子,四喜丸子,炸春卷,米粉肉,干煸豆角,腰果虾仁,鱿鱼卷,烧茄子,葱伴牛肚,凉伴金针菇,凉伴菠菜,水果罐头,四婶子看着满桌子的菜,直忙用筷子夹那盘里的菜给客人,嘴不停说着吃,吃,多吃点。看这我也不会让人。你们可别饿着自己。这往后咱们都成了一家人了,可别这么客气着。她见伴娘,送女客并没有在她的招呼里伸筷子吃东西的意思。直对新娘说:
“四婶子我是个实在人,不会招待人,是不是这饭菜不合你们的口味。”
伴娘和新娘婶子忙说饭菜很好。四婶子便对新娘子的婶子说:
“那你们就别不吃,我对你说。这里往后就是亲家了,你还客气!你不伸筷,还想着给闺女省着呢?我猜你们也准是饿了,忙活折腾了一大晚上了,快吃点。不然到中午才得吃饭。把你们饿着了,杨宽妈知道了可不饶我。我可是饿了,打昨天晚上就留着我的套间肚子,想着和你们一起吃饭。”
新娘在四婶子的劝说里拿起筷子招呼着伴娘和她的婶子吃。她伸筷子在满桌子的菜里挑拣着菜送给伴娘和婶子。这会儿四婶子拿起碗在各盘里夹了些菜放进碗里递给新娘子,新娘子推让着说吃了不那么多,让四婶子自己吃,她吃自己去夹就成。四婶子笑着道:
“这碗里的菜你是必须吃的。吃不完没事,剩下的给你婆婆吃,这是留给婆婆的福底儿,婆婆吃了你吃剩
下饭菜日后享你的福!”
酒席撤下后,桌上重又摆上茶壶,水杯,瓜子,糖。四婶子陪着聊天,门外不停有人伸进头来看新娘子。不一会,杨杨大妈进得新房来,笑说了会,对新媳妇,伴娘,来新婶子说:
“我来接你们到我那边去。我那里备下了下炕饭。好孬的吃点去。这是一。二是现在这院里人闹哄哄的,也不方便。到我那里方便些。”
新媳妇一走,本家嫂子进得屋子开始翻包袱,被子里四角的钱。四婶子吃吃笑着捏着被角道:
“快,这里有个钢蹦,像是五角的。”
这当儿谁抖落着包袱里的衣物,打衣服里掉出了几个一块的钢蹦,紧忙着地上捡拾。众人的嬉笑着,吃着被角里掏出来的栗子,花生。枣。众人被子翻了个底后,开始分绑被子的红绳,这红绳儿留下将来给孩子做腰子用。完事后,她们把新媳妇的被叠好后,把男家的被子压在
了新媳妇的被摞上面。
中午十一点新媳妇娘家人来了后,开始上拜。新娘由伴娘陪着站在堂屋外的台阶下,台阶上放着桌子,桌面铺着红布,上面放着放钱的托盘,杨宽爸妈脸孔给闹喜的人锅底烟抹成了小丑,有人用烟盒做成的纱帽戴在他们头上。四婶子站在台阶对杨宽妈说大伙准备掏拜钱,冷不放有人从背后抹了个满脸黑,他吃吃笑着挣脱来,开始喊:
“掏拜钱的往前走,别闪在后面了。”
有人递过钱,她拿在手里对新媳妇说:
“你本家嫂子二百,给你嫂子磕下。这是你二爷的一百,给你二爷磕——”
听得台下看热闹对四婶子嚷:
“你只顾着嚷别人掏钱,咋个没看你掏钱呢?别是没拿,给自个省下了!”
听得那人这么说,四婶子吃吃笑着打兜里掏出钱,五百块钱扬在手里说:
“真就让你说错了,我早就备下了。”
她又对新媳妇说:
“四婶子我的拜钱,五百。看好了,可是挨着票号的,专为掏拜钱用的!”
四婶伸手指向台下站着杨二妈,道:
“二嫂子,别落在后面了,小心那钱揣兜里太沉,把衣服兜坠坏了。”
她话音刚落,听得台下有个人嚷道:
“听见没,掏拜钱的快往前走,小心钱装在身上沉,在身上久了累人,把衣服兜给磨烂了。这里声明呢?有人民币的掏人民币,没有人民币就掏美元,没有美元掏欧元更好。就是不要掏卢布!”
婶子大妈们掏完拜钱,最后是新郎的舅舅,姨们。上拜完毕,婆婆打放拜钱的托盘里抓出六百块钱塞给新媳妇手里。满子里看上拜的人一并散开后,新娘和娘家人进屋,听得落忙的人嚷着客人们坐桌,开席上菜。上菜完毕听得有人嚷着新姑爷上拜来了。有人端着托盘领新郎进屋,托盘放着大馒头,馒头上面点着大红胭脂点子。新郎给丈母娘敬酒,丈母娘打兜里掏出600元放进托盘。丈母娘随后挨个向新郎指认着女客们,婶子,舅妈,嫂子,表姐——,新郎挨次敬酒,众人接受敬酒时掏出拜钱由丈母娘报数后放进托盘。
娘家客不走,婆家主不安。等到新媳妇娘家人走后。婆家开始吃家饭。新媳妇四婶子给大家敬酒。
家饭吃罢收拾停当。本家的妯娌开始向新媳妇索要压腰钱。新媳妇把事先揣在兜里的压腰钱拿出,没有得到向新媳妇讨要,新媳妇拿不出。妯娌们耍坏,在新媳妇身上乱摸。嘻嘻哈哈,闹哄哄里众人开始剁馅和面包饺子。
当院支着个大灶架着大锅,灶里劈柴火光熊熊燃烧,噼啪作响。大锅内水沸沸腾腾,饺子由筚篥上纷纷跳入沸水里,腆着白肚皮挤挤挨挨。新媳妇吃的饺子单放了一筚篥,有人特特的包了几个小小饺,分别包进了枣,栗子,花生后又做了个大饺子皮,把那几个包着花生,枣,栗子馅的小小饺用大饺皮包上煮进锅里。煮好后,由本家嫂子特意端进新房递向新媳妇。新媳妇推让着不吃,嫂子端着那碗饺子一个劲得劝让。新媳妇推不脱,接过来咬了口那大饺子,嫂子们紧追着问:
“生不生呀?生吗?”
新媳妇端着饺子碗,低头不语。嫂子们紧逼着问,新媳妇越发往床沿里侧身不语,嫂子们不住声的问着:
“你到是说生吗?不说生,我们可是今晚就一直这么问个没完呢!”
新媳妇直是不说,嫂子们打外屋把杨宽拎进来,把他推到新媳妇跟前说:
“我们问你媳妇吃了这饺子生不生,她没吃完也不说生,你尝一口这饺看看这大饺子生不生?”
杨宽不懂这里的缘故,真就在嫂子们的哄说里吃了口那饺子,还真就没煮熟。他看着那大饺子里还生着的面说:
“还真是没煮熟,真生呢!”
“噢,你吃着生呢?我们问你媳妇生不生,她不说生。她既是不好意思对我们说生,那你来问她生不生。可是对你说了,她要是今晚不说这个生,你俩别想睡觉。你还得把这碗生饺子替你媳妇吃了。”
这一刻杨宽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他的脸一下子红起来。众人不给他脸红的机会,只把他和新媳妇往一块推搡,口里不停问着生不生,新媳妇见实在拖不过,只好说:
“生。”
众人不放过的问:
“生几个?”
闹得差不多了,嫂子们帮新娘新郎铺床窝被子,窝新房的被子原也有讲究。窝被子的必是本家嫂子,且要儿女双全。窝的时候要褥角搭褥角,被角搭被角。窝完被子听得嫂子对两新人说:
“我们窝的被子,你们晚上睡觉别动了原样,要么不吉利。明早我来检查哦!”
说着嘎嘎笑着关上了房门。
屋子刚还是灌满了笑声,挤满人。这会儿一下子像抽空的盒子空了下来。屋子一下子冷清起来。原应是显得空荡荡才是。不知为什么,杨宽忽然觉得屋子里的地方反尔是变得狭窄了,屋顶变得很低,简直是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了。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满眼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