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懵洛现在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他的手，在我的掌心渐渐收紧，颤抖得攥成拳头。

罗德，这个曾让我们恨之入骨的男人，带着不规则的心跳和呼吸，奄奄一息得，向自己的妻儿，也向命运忏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可恨之人，是否也曾经可怜？

无论空塚也好，罗德也好。这两个在我生命里充当恶魔的男人，却都在临终的时候，念出自己曾经美好的愿景。

我开始迷惑，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一切的发生，错误的源头究竟在哪里？是因果吗？是轮回吗？还是真的，一切都无迹可寻。

他说得没错，这个世界肮脏不堪弱肉强食。仗势欺人的人，得到一时凌驾的快感，却造就了无法预估的不幸。寒末对空塚下手的时候，那些人对罗德下手的时候，一定不曾想过，人心一旦受了挑衅，会迸发出无限的毁灭力。于是他们自己也被卷入不幸，不幸得仇恨、不幸得对抗、不幸得为了保护自己彼此伤害。

恨，是来自魔鬼的力量。他扰乱人的心智，泯灭每一份美好的初衷。空塚也曾希望玄灵两派重归和睦。罗德只是想让弱者得到自由。可是万恶的命运，它在遥不可及的云端冷冷看着，稍一眨眼，一切都失控了。

可是，命运是什么？

我忽然想起初离曾告诉我：“什么是宿命？是自己的心。”

是啊，如果心不够强大，又怎么坚持最初的梦想？这强大，不在于你能伤害多少人，而在于你能宽容多少痛。如果可以不恨，就有权保持心境的平衡不受魔鬼的摆布。

她还说过：“别人怎么对你，是别人的事。而别人能伤你到什么程度，就是你自己的事。”

至今我才恍然，原来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赤夕……”我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让他见见你吧？”

他一震，不语。

我轻轻放开他的手，推他向前一步：“赤夕，不要再恨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噗……懵洛现身的一刻，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神，又苍凉，又疼痛，这一刻我相信，他……已经原谅。

罗德看到懵洛的时候，猛地一惊，混浊的双眼一瞬诧然，随即绽出炯炯的喜悦：“赤夕？”他颤抖着双唇，试图支起身子，却终究无力得跌躺回去：“赤夕……”他用力向他伸出手臂，似乎只是想……抱一抱自己的儿子。

“父亲。”懵洛走近一步，握起他的手。只这一声呼唤，让罗德干涸的双眼再度流泪，他激动得摩挲着懵洛的手臂，“赤夕……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没有死？”

“是的，父亲。”懵洛轻轻坐在床沿，凑近一些：“我来……看你了。”

“好，好……”罗德颤抖得抚摸懵洛的脸，“我的好儿子，真的长大了，真的……咳……咳……”他忽然剧烈得咳嗽，心电监护再次响起警报。

“父亲？”懵洛拍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冰蓝的双眸中闪现一丝担忧。

罗德大口大口得喘息，却依然没有使监护仪上显示的氧饱和度上升，警报声变得尖利。他的面色变得暗沉，嘴唇青紫。我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赤夕……”他艰难得开阖口唇：“你……愿意原谅我吗？”

懵洛面容平静，双眼却猛得一滞，终于，他淡淡的语调带出一丝颤意：“当然……父亲。”

罗德长舒一口气，显得安详又满足。他轻轻扬着嘴角，放下双手自言自语：“这样，我就能告诉尼莉丝，我们的儿子……”

砰——房门猛得被震开，为首的竟然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而是……那个在我的房间里的男人。

他的眼神犀利冷凝，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讽：“领主，你还没有宣布，下一届领主是谁？”

懵洛回头，眼神一凌：“滚！”

那个男人眼中一惊，很快恢复常态：“看来……有人比我先一步来争这个位置？”他拔出枪指着懵洛：“那么，只好打一场了。”

僵持之际，门外又陆续有人拥来。“绝底”人向来各自为政，不存在协作与互利。所以，整个房间里的人，顿时各自拔枪相互威胁。

原来，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为了争夺“领主”的位置，早就做好了相互厮杀的准备。

心电监护的警报还在呼号，罗德的脸上挂着绝望的苦笑。我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赤夕，既然上一次带了这么多‘绝底’人回去，这一次……我们也能带他回去吧？”

我忽然的现身让在场每个人都骤然一惊，唰得一下，所有的枪口都不约而同得指向了我。

罗德更是瞪大了眼：“你是……？”

我向他扬起柔和的微笑：“罗德领主，你好。我是炼羽，也是你未来的……儿媳。”

在他激动的瞬间，我抬手按上他的额头释出灵息——虽然到了这个地步，灵气已经不能延长他的生命，可是多少能为他减轻一点痛苦。

“炼羽……炼羽？”他无比惊讶得看着我，颤不成声：“我的梦……是真的？”

“嗯。”我轻松得点头：“是真的……父亲。平静一些，我们的确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很好，你坚持一下，我们这就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你的……亲家。”

我释出灵息笼罩着他的身体，收手，抬眼，冷冷看着门口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等我们，收拾了这帮杂碎！”

砰砰砰——无数子弹向我们飞来，在我和懵洛的玄灵结界外凝结悬停。他们顿时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呆立无措。

“反应这么慢，还想当领主……”我冷笑一声，骤然提息，子弹瞬间原路返回。不过，我们并没有调转子弹的方向，也没有用出更大推力。所以，他们只是被击中，却没有受伤。

“算了。”懵洛无奈得看了看我：“‘绝底’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如果现在散了，他们都会面临更可怕的困境。所以……”他低头向罗德：“父亲，领主的人选，有了么？”

四周倏地安静下来，个个屏息凝神，只等着他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