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洛吃饭的样子依旧很认真，很优雅。阔别了那么多年，他倒是丝毫不露怯，沉稳又迅速得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不像我，叽叽喳喳一阵聒噪。

我大概是走火入魔了，这么美好的晚餐，我一边吃，一边想着——酒杯和酒也要买，刀叉也要买……不敢在他面前记录破坏气氛，只好拼命提醒自己，记住记住！

“羽……”懵洛终于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忍无可忍，手臂倏地压上我的肩：“我们不可能一次性把想要的都买齐，慢慢来吧……”

“噢……”我小声回答，心里继续盘算——手电筒，电池，挖耳勺，指甲钳……

耳边响起匀称的呼吸声，我一侧脸，顿时抛开所有杂念——英俊到完美的脸，像个天真的孩子，静谧又坦然，无与伦比的睡颜！

我傻傻得翻着花痴，终于困意袭来。

第二天一早，我在一阵香味中醒来。懵洛正专心得吃着早饭，桌上另有一份，是为我准备的。

“哪里来的三明治？”我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得洗漱。

“酒店配送。”他轻描淡写得回答：“我让他们送来房间了。”

“噢。”我含着牙刷悬混得回答，忽然一惊：“怎么可能？！我睡得这么沉？完全没听到啊！”

他瞥了我一眼，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是啊，真不知道你以前的警觉性都去哪了。”

我讪讪笑着擦干脸，毫不客气得坐在他的腿上，响亮得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有你在，怕什么？”

他环住我的手臂一紧：“快吃，不然……我就吃了你！”

我冲他魅惑得眨眨眼，在他腿上调皮得扭动身子：“来啊！”

他猛地一震，蓝眸中的情/欲一燃而起。浑天黑地得……压下一个吻。

毫无悬念得，又一番云雨之后，我精疲力竭得躲在他怀里，轻轻咬过他的胸肌：“懵洛教官，我的技术有没有退步？”

他紧紧抱着我，汗水在我们贴合的肌肤中湿湿滑滑。他的声音带着嘶吼过后的微微沙哑：“羽，你真是个小妖精！”

我嗤嗤得笑：“你不知道，以前为了度过第五个阶段，我可查了不少资料啊……不过，无论躺在谁的身下，我心里，都只想着你。”

他眼中一痛，用力收紧双臂：“从今以后，你是我一个人的，永远……”

我们终于，走进了“绝世大厦”，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带着衣锦还乡的意味。这一次只为祭奠以往曾经，没有痛苦、没有逼迫、再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们。

果然，“绝底”真的还在。大楼内的布局基本没变，只是监控摄像头的位置稍稍不同。不过，我们已经不需要东躲西闪，而是光明正大得——隐身了。

一层层顺次而上，我很惊讶得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绝底”人数竟然只增不减。不过，当然，一张张脸都是年轻而陌生的。当初的同僚，现在也该六十多岁了，如果侥幸还活着，一定也已经转到幕后作数据整理。嗯，“绝底”是不存在“退休”概念的，我们知道得太多，一辈子，只有死才能离开。

我发现“绝底”人独处的时候几乎都有同一种眼神，一种……极致的冷漠和无望，没有任何一丝波澜。这是以前没有机会看到的——除了隐身观察，还有谁能看到别人“独处”的样子？当然，我相信只要我现身，或者有人出现，他们可以迅速勾兑出任何眼神来应对面前的场景。

八楼，曾经属于我的房间当然不复存在，甚至没有丝毫我的气息。当然，对于这一段时光而言，我并没有来过这里。

房间里是一个面容闲散的男人，很年轻，目光犀利并且玩世，像是在期待什么大事发生。我走进房间的一刻，他很警觉得抬起头来，眼神聚焦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又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枪。

我走近看了看，嗯，经过四十多年，“绝底”的装备更精良了。他会察觉到异常并不奇怪，能住在八楼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楼道上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滚——！”

我和懵洛顿时一惊——罗德！而声音传来的方向，竟然是……懵洛的房间。

房门内涌出几个人，仓惶无措。他们是“绝底”配备的医疗团队。

我的心一沉，懵洛已经先一步走进了房间。

罗德，苍老的脸显得脆弱又无助。他躺在床上，吃力得喘息。身体上链接着各种管道和电极，心电监护仪就在床边，凌乱的心电图显示着他不规则的心跳。

怎么都没想到，我们来这里，竟然见证了……他的临终。

他颤抖得伸出手探向枕下，摸出一张陈旧的照片。他无比眷恋得看着它，轻轻触摸上面的脸。只那一眼，竟然老泪纵横。

“尼莉丝……”他的眼神第一次显得这样柔和又悲哀，他看着照片上的脸，一遍遍呼唤那个女人的名字。我知道，她是懵洛的母亲。

“我终于，就要见到你了。”他颤抖得哽咽，“如果再相见，你……愿意原谅我么？”

“尼莉丝，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我们不是有过承诺，同看云卷云舒么？”

“尼莉丝，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为了能给你一个不会再受伤害和威胁的世界。可是我……却给了你最深的伤害……”他忽然抽噎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尼莉丝，你恨我，是吗？所以你把我们的赤夕也带走了，留下我孤单一人，留在这毫无意义的世界。”

“尼莉丝，我最近常常梦见一些奇怪的事。”他忽然换了语气，像是平话家常一般，与照片对话：“我梦见我们的赤夕，梦见他终于长大。他很强大，强大得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他。可是，我又梦见一个叫‘炼羽’的女孩……”他不解得拧起眉，又稍稍舒展：“我们的赤夕喜欢她。多好啊……尼莉丝，我们见过我们的‘儿媳’，她长得很漂亮，也很能干。我还梦见他们两个，在一个天堂一样的世界里幸福得生活。尼莉丝，你告诉我，这是真的么？”

我的心，空落落得悬着，相信懵洛也是。我轻轻握起他的手，冰凉、颤抖。

“你们，都很狠心啊……”罗德长叹一口气，混浊的蓝眸侧脸向窗外置空：“对不起，我最终没能保护好他。我一直不愿相信他死了，可当时他才七岁，生着这么重的病，又能去哪里？”

“尼莉丝，我……错了。”他收回眼神，又看着那张照片，有泪水沿着眼角滑落，这样深彻的无望：“直到我老了，躺在这里，一天天感受生命的逝去，才从纷乱的诱/惑中清醒过来。我的初衷……并不是这样啊。”

“小时候的我们，常常受尽欺凌，被大孩子打骂欺负，甚至被迫脱光了衣服趴在地上装狗叫。那时起我就决定，要保护自己也保护你。如果有可能，我要创建一个学校，把所有命运中的弱者聚在一起，给他们保护自己的能力，让他们学会用自己的臂膀支撑起自己的生命，不依赖任何人、也不惧怕任何人。”他常常叹了口气：“这……才是我的初衷啊。可是，我却在偶尔的机遇下受了诱/惑。自从我发现那些受了训练的孩子可以创造财富，竟然……就被金钱蒙蔽了心智。我到底是怎么了？尼莉丝，你告诉我，我的灵魂是不是被恶魔吞噬了？到最后就连赤夕我都没有放过！”

忽然的激动让他的心跳更凌乱了一些，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的报警声。他伸手按停警报，匀整呼吸：“‘绝底’最终变成了这样的组织，直到我意识到自己脱离了正轨，已经……来不及收手。”他摸了摸自己眼角的伤痕：“当我试着宣布再也不接任务的时候，留下了这道伤。我不敢告诉你真相，于是我骗你说，这是在我的‘任务’中留下的。”

“尼莉丝，我是不敢向你承认我的失败啊。没想到，我做的一切，最终也只是把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我依然受控制，受人摆布，没有自由，动辄就有丧命的危险。我们，依然不安全，充满恐惧。也就是在那时，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没有正义、没有人性、没有道理可言。想要保护自己，只能更强，只能不留退路！”

他眼底忽然闪出近乎狂热的光：“我成功了，尼莉丝。现在的‘绝底’让整个世界的人都闻风丧胆，没有人敢来挑衅，所有恶霸都必须在我面前小心翼翼！”他又叹了口气，眼光再度沉寂：“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你们……都不在了，我又以此来保护谁？”

“我们的赤夕很有天赋，尼莉丝。”他嘴角微微扬起，“也许就是他的天赋，才导致了我更深的沉溺。我希望他足够强大，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永远都不会受到伤害。我想造就一个无人能敌的‘绝底’交到他的手里。可是……”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回忆：“尼莉丝，你为什么不理解我？你竟然选择离开我。”

“不过……现在好了。”他又叹了口气，面色平如死寂，带着视死如归的坦然：“我们……就要见面了。你愿意接受我的忏悔么？